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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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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祥瑞

這庭院清靜閑雅,少聞人語,一池錦鯉挨肩疊背擠作一團,在日光下折出粼粼彩光。

陸旋站在階下,旁聽著那兩位大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哪兒有他一個無名之輩插話的份。

不知是否是晴朗日出的緣故,院內較之別處更為溫暖。

有些暖過頭了。他一身冬衣站在院中手腳發熱,即便施定憲腳邊有個燃著火炭的暖爐,火力不至遍布整個院落。

“一個久經沙場沖鋒陷陣的人,你的性命不值錢,無法擔保任何東西。”施定憲說。

駱忠和氣惱,拍案而起:“誰的命不值錢,我的命在我眼中比誰的都金貴。為國捐命在你口中倒成了下賤貨,我就不該給你好臉色!自私自利,刻薄寡情,不仁不義……”

施定憲不動如山,充耳未聞,指尖撚起一撮餌料撒進池子裏:“這幾個詞,就算駱將軍還沒說膩,也該看看書再學幾個新的了。”

駱忠和捋著袖子,怒極卻不好發作的模樣,擡起的手晃了晃,眼前這人萬萬是不能打的,快速審視一番,重重拍了桌子一掌。

眼睜睜看著桌面在眼前顯出一條裂痕,施定憲眉心蹙了蹙:“一言不合就動手,哪回你來不弄壞點東西?下回別想再跨進這個門檻,莽夫。”

駱忠和眼珠一轉,石桌拍裂的確過了點,一會兒可別真下不來臺,他重新坐下:“施大人,你我二人同在敘州為官,低頭不見擡頭見,萬事皆可商量。你是知道的,我脾氣不算好,但對朝廷可謂忠心耿耿,否則,你早該上報朝廷,奏請換將了。”

施定憲:“我奉皇命到此,一切只為國泰民安,並非刻意針對誰。你謹守本分,職責之上並無錯處,無故換將只會導致時局動蕩,只要你不逾矩,我便閉上口眼。同樣,你也休想插手我負責的事。”

駱忠和見他不為所動,聲量又往高處走:“行個方便,不就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你能保證以後沒有求著我的時候?施定憲……施大人,你可仔細想清楚。”

膽量在連名帶姓脫口而出時驟然減弱,氣勢不足地放狠話,顯得滑稽。施定憲書頁一合:“我想清楚了。來人,把駱將軍送出去。”

話音落下,仆從自門外進來,低頭弓腰:“駱將軍,您請。”

駱忠和摸著鼻尖,當著陸旋的面,居然半點面子都沒給留:“施大人……”

施定憲斬釘截鐵:“請!”

駱忠和昂首:“不送!”

仆從在最前方,駱忠和與陸旋跟隨其後,怎麽來的就怎麽送走。

駱忠和對這結果不意外,從未想過一次就能說服施定憲,自然是要多找些存在感。入京隊伍提前一個月出發,那也還有四、五個月,夠他軟磨硬泡了,他就不信搞不定一個施定憲。

路過廂房,陸旋明顯察覺周圍更暖,擡眼看向周圍,在屋檐下發現一口半人高的水缸。幾片橢圓葉片浮在水面,高出水面寸許開了一朵重瓣蓮,花瓣白而帶清淺藍紫,不似尋常。

已是臘月,還有花綻放,多半是因為這異於他處的暖意。

陸旋從未見過這樣的蓮,開口問道:“請問,那是什麽花?”

仆從朝那個方向望了眼,又驚又喜:“呀,竟然開了!這花名叫延藥,是我家大人種的。尋常只在五六月開,這兩日竟然又長出一只骨朵,大夥都在說,是祥瑞吉兆。今日你算是撞上了,早前我看還沒開呢。”

駱忠和嗤笑一聲:“可不是,連巡撫都親自寫了奏章,上報朝廷此地出現祥瑞,歌功頌德讚天子,百姓感恩有德之君。”

哪兒有那麽多祥瑞。陸旋猜測,施大人畏寒,院內多處都設有炭爐,花草以溫度感知時節,錯以為到了可以開花的時候。

“你們怎麽還沒走?”施定憲的聲音由遠及近,走上前來。

仆從立刻小跑到他身邊:“大人,您看。”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一抹清麗脫俗之色躍然眼中,施定憲目光訝然,心中暗暗稱奇。

身旁陸旋望著那株延藥面露讚嘆,施定憲緩緩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在場唯一會被問及姓名的,只有陸旋一個,他自覺躬身行了一禮:“小人姓陸,單字一個旋。”

施定憲又問:“是何出身?”

駱忠和眉毛皺起來:“合著我先前說的,你一句沒聽進去?”

施定憲瞥他一眼,他便背著手看向一旁,暫時充當了個賞花人。

陸旋道:“父親昔日與駱將軍為軍中好友,之後開設鏢局。只是家逢巨變,小人父母雙亡,來敘州投靠了駱將軍。”

施定憲點點頭:“是個良家子。你的名字,我記下了。”

陸旋還未反應過來,駱忠和已經嚷起來:“還不快謝謝施大人!”

後膝遭人一頂,陸旋單膝跪下,順勢跪謝恩典。得到一句起來吧,陸旋起身回頭看去,駱忠和擠著眉沖他使眼色,朗聲道:“施大人,就這麽說定了!不叨擾清閑,先走一步。”

應完聲轉身就走,不留任何反悔的餘地。

出了那扇大門,駱忠和喜形於色:“我今兒才算真相信有祥瑞一說,那花開得還真是時候,我都想把那口缸討來供起來。陸旋侄兒,你定是個有福之人,要做什麽盡管去做吧,老天爺罩著你呢。”

他放聲大笑,比起陸旋好似更高興幾分。

見陸旋沒有輕松的表情,駱忠和半是訓誡半是安慰:“你還在顧慮什麽?破釜沈舟的決心、伺機而動的果斷,皆是為將者發號施令的基石。給你機會你便握住,瞻前顧後像什麽樣子,我可不是讓你來擔憂別人的。將令不可違,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陸旋堅定點頭:“定不辜負期望。”

他的顧慮駱忠和完全明白,駱忠和明知他入京會發生什麽,卻仍選擇為其背書。陸旋怕稍有差池,連累無辜者,那時候,殃及的可不是幾個人。

駱忠和的意思卻是:為什麽會有差池?絕對不能有差池。

這位鎮守一方的總兵官,在監視者面前憨直魯莽,沒有城府,讓朝廷派來的人以為可控。實際上他膽大心細,頗具手腕,壓住一幫南蠻這麽多年,不是僅靠武力能做到的。

孤註一擲的魄力,基於對陸旋的了解與信任。要麽,什麽都不做,供上賀禮帶著賞賜原路返回。

要麽,一解宿怨,了卻心結。

“駱將軍,”陸旋開口,“難得出來一趟,能不能晚些回營?”

“你小子!”駱忠和瞪圓了眼,“這才多久,就不守規矩了?哼,這樣才對嘛,去吧。營門關閉之前回營房,否則,依軍規處置。”

“是。”陸旋如釋重負,目送駱忠和離開,估摸著時候,向閉著眼都能順利通行的那條路走去。

終點就在眼前,陸旋心中感受一絲異樣,放緩了腳步。他未料到今日能出來,無從告知班賀他的到來,依稀可見那扇熟悉的門開著,卻不見任何身影。

之前班賀被圍攻那一幕出現在腦海,陸旋不再猶豫,快步上前,一眼看出門被人暴力破開,院裏無人,屋內亦不聞人聲。

將幾間房挨個看過一遍,班賀與阿毛都不在,陸旋不由得往最壞的結果去想,一時驚怒,呼吸急促起來。

聽見對面傳來聲響,陸旋奔向穆家祖孫的住處,敲響那扇朽爛過半的門,情急之下,他控制不住力道,沒敲兩下,木門便掉落在地,揚起一片塵土。

“是誰?別過來,我有刀!”

穆青枳尖銳淒厲的聲音傳出,陸旋循聲看去,無助的孤女面色驚恐布滿淚痕,手握一把銹柴刀,背後抵著墻,色厲內荏地恫嚇著屋外人。

視線稍移,屋內另一個人模樣更慘。穆柯腿傷前些日子才好上一點,能下地走動。此時卻穿戴著義肢,癱倒在床下,仰面喘著氣,面無人色,身上猶帶血跡。

陸旋走進去,不急於靠近,讓他們看清自己面容:“是我。穆前輩,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會這樣?阿毛和他師兄呢,他們在哪兒?”

穆青枳見到他,雙手一松,柴刀落地當啷一聲響,隨後是女孩再也忍不住的哭聲。

一早阿毛與班賀正要出門,見到穆青枳特意叮囑,接下來幾日他們都不在家中,不用上門,過幾天他們會回來的。

穆青枳依言回了家,可到申時,她聽見對門有奇怪的動靜,開門出去查看,就見有生人闖入對面那小院中,架勢像是來尋仇的。

她站在門外還未靠近,便被那人發現,嚇得連忙轉身往回跑。那人追了出來,右手垂在身旁,似乎不便,伸出左手向她發起襲擊。穆青枳嚇得不輕,下意識驚聲尖叫,屋內收拾的穆柯聽見孫女呼救,當即穿戴上木腿,拿上柴刀趕到門外,與那生人展開殊死搏鬥。

那生人單用左手未能堅持太久,最終放棄離開,穆柯勉強撐住,卻也因拼死保護孫女受了重傷。

軍器局,班賀還未回來一定在軍器局!知曉出事時班賀與阿毛不在,陸旋稍稍安定下來,問話可以稍候再問,此時救人要緊。

陸旋正欲離開去找大夫,穆青枳哽咽著抹掉眼淚:“那個人,那個人很可怕……他的雙手、雙腿,都不是血肉,刀傷不了他,他是惡鬼……”

陸旋蹙起眉頭,心猛然沈了下去,一言不發快步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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