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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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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北境王宮外的臨阜, 驟然升起一股可怖的靈壓。

大雨傾盆而下,雨幕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拱得快要破裂,天幕幾近被劈開。

靈壓所遮罩的地方,祟氣無法靠近。

在臨阜的每一個角落, 只要有人擡頭, 便能看到一片金色的屏障如同天穹般展開, 為這片土地開辟了一個新的世界。

百姓與修士們紛紛逃入這片屏障之中。

他們進入了覆金珩的絕對領域。

覆金珩禦劍於空,冷漠地望向地面。

人們早已知道覆金珩的強大, 但親眼目睹此刻, 才真正意識到他的力量已然超越凡人所能理解的極限。

磅礴的靈壓從天而降, 將天地納入其中,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屬於人能做到的事。

覆金珩的俯視,讓他們心生惶恐。

遙遙如神祇。

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麽天都能一直保持在四境中的首位。

百姓和修士們湧入這片靈壓籠罩的區域,瞬間親身感受到威壓的恐怖。

壓迫感沈重得讓人無法呼吸,仿佛有一座看不見的山峰壓在他們身上。靈壓擠壓他們的身軀,壓彎他們的脊椎骨, 甚至有一些修士被鎮壓得趴在地上,口吐鮮血。

這片領域, 甚至比祟地還要可怕。

修士們發出難受的聲音, 在威壓下匍匐在地,不敢再擡頭直視那俯瞰一切的存在。

靈壓如無形的巨手,將他們牢牢壓制。

“他、他還是人嗎...”人們看向天空。

受到神祇的庇護是有代價的。

人們原本因土地的祟化而驚恐不安, 但此刻, 另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攫住他們的心神。

對未知的畏懼, 遠遠超過了他們對邪祟的恐慌。

覆金珩...真的是人麽...

天上與地上, 儼然成為兩個無法交匯的世界,而覆金珩, 是不可觸及的存在。

覆金珩俯瞰地面,觀察屏障內的變化。

屏障內已經形成了幾條不會再被祟化的通道,他收回靈壓。

空中震晃,那些壓在人們身上、背後的力終於撤去,雨水也恢覆了原來的傾瀉,不再於半空停滯。

覆金珩漠然回瞥一眼,沒有再停留,禦劍離開。

能讓他心無旁騖的人,顯然不在這裏。

臨阜王宮內,地牢中。

林以紓恢覆冷靜,觀察四處的環境。

她昏迷的時間顯然不長,但足以四壁的頭顱從墻上流淌下來,向她湊近。

它們用脖子爬行,在地上留下陣陣黏液。

脖子的另一端,牢牢地嵌在墻壁上。

鑒於它們的爬行速度不算快,林以紓暫時沒有管它們。

她走到地牢的墻壁處,用手觸碰壁面。

墻壁是柔軟的,像人的肉,卻比人的皮肉滑膩、堅韌,她上下摸了摸,這感覺像是在觸碰一片牙齦。

少女略微蹙起眉。

她先是拿出竹篆,往墻壁裏刺,竹篆輕易地刺了進去。

刺進去後,很難再拿出來。

黏肉如同漿糊,強烈的黏性將竹篆給吞進去,往碎肉中勾連。

艱難地將竹篆拔出來,將粘連的黏肉割斷。

林以紓再次環顧四周,站到一塊看起來更為堅硬的墻壁前。

她從納物囊中找出一塊被剮蹭煉制過的骨頭。

這是殘次品的一部分。

先試試。

骨頭紮入墻壁的黏肉中後,很快陷了進去。

骨頭在陷進去的那一剎,表面升起無數尖利的骨刺。

骨刺紮破黏膩的肉質。被紮中的黏肉發出“噗呲”“噗呲”的動靜,滲出暗紅的血液。

墻壁似是感知到了痛楚和憤怒,顫動起來。

憤怒的墻壁對骨頭施加更大的擠壓,伴隨黏肉的攪動,那塊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啪”得,被壓成了碎渣。

林以紓冷靜地看著往墻外掉落的骨滓。

看來煉制得還不夠。

有些危險。

但不是不能湊活用。

現在第一要義,她要出去。

不然就算再了解地牢的內部,也只能處於被動。

身後那些頭顱顯然不耐煩,他們加快速度沖了過來 。

林以紓轉過身,竹篆在手腕間旋轉,毫不猶豫地紮向淩空而來的頭顱。

紮進去,拔出來,黑色的液體噴射而出,再踹開這些裂開的頭顱。

她沒有戀戰,眼神定向這些頭顱中最大的一顆。

竹篆被高高地拋起,扔向那顆頭顱,“啪”得一聲,竹篆穿透頭顱將它釘到墻上。

頭顱的嘴被劈開,它用力地掙紮,卻無法逃離插在腦中央的竹篆。

林以紓在拋擲竹篆的同時已然在單手結印,周身絲絲縷縷的祟氣紮向頭顱裂開的嘴中,拉扯頭顱的嘴。

囚犯的嘴被拉扯到有人那麽大,分裂的蠱蟲占據半壁墻。

祟氣將蠱蟲形成的舌頭拽出來,用力扯。

舌頭裂成五瓣,露出尖銳的牙齒和薄膜。

薄膜。

將她拽進來的薄膜。

林以紓的身後升騰起數十張空白的符紙,林以紓嘴中念念有詞,雙手飛快地結印。

符紙如雪刀般劈了出去,劈向那片發脹的薄膜,來回地切碎薄膜上的紅皮,直到最後一縷薄膜被切斷,形成一個通往外界的洞。

外面的雨氣終於透了進來。

在墻壁重新填補這塊薄膜之前,林以紓從洞口跳了出去。

傾盆的大雨再次在耳邊響起,林以紓於半空墜落,竹篆穩穩地接住了少女的身軀,在空中側轉一圈,立直。

衣袂飄飛。

竹篆上的她站了起來,望向大雨中,這座龐然的活地牢。

雨實在太大,她於雨中的身姿略顯漂泊。

戚親王的脖子在地牢四周繞了一圈,來到她所站的方向,看向她,“你出來了...”

他的眼神,充滿怨毒。

這已然不是戚親王。

好消息,她確實是出來了。

壞消息,她體力有些不支了。

經由剛才和‘新郎官’的搏鬥,以及突破地牢也耗費了精力,體力極快地流逝。

少女喘息著,嘴中吐出霧氣。

大雨太冷了,砸在人身上,讓衣裳緊貼身軀。

砸落在傷口處時,驚人地疼。

林以紓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時間不等人,面對如此龐然大物,她必須要速戰速決。

體力耗竭,死的人一定是她。

她一定能行的...

也必須能行。

可這麽龐然的非人之物,要如何才能擊退。

僅僅是突破一層薄膜,就已經讓人脫力,她現在要面對的,是無盡的黃金甲。

這些蠱的形狀,和鐘閣老圖卷中的‘黃金甲’一模一樣,專為戰事而生。

地牢損壞的壁面很快就長了出來,那層破開的薄膜,被嶄新的皮肉填充。

這是一個不知疲倦的武器,恰如那些守在邊境、日日服用蠱蟲的將士們。

戚親王顯然看破林以紓的疲憊,“殿下,放棄吧,你打不過我的。你才剛剛築基,還這般的渺小而虛弱,你在我的眼中,不過是一個螻蟻。”

他怨毒地誘惑著,t“放棄一切,被我吞噬,和蟲蠱融為一體,和新的秩序融為一體。”

林以紓不理他,她拿出竹篆,手指順著篆端往外抹,手下冰涼和堅韌。

戚親王被少女滿不在乎的態度給激怒,“你是在忽視我麽,看來殿下在小覷我...我鎮守瑯琊的時候,你還沒有呱呱落地呢。”

少女冷漠地望向他,“蟲蠱裝得再像人,也不可能成為人。”

林以紓冷笑,“你是戚親王?”

她道,“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話。”

‘戚親王’聽到這話,陰毒地瞪大眼,地牢震晃,他長達兩米的脖子高高地揚起,居高臨下地望向林以紓,“那就來看看你們這些‘人’,有多了不起吧。”

無數蟲的蠱蟲在空中扭動、伸展,綻開成不同形狀的五瓣嘴,朝林以紓襲來。

如萬千的枝椏,瞬間抽出長枝。

林以紓擡眼望向這些長蠱,擡起手,祟氣隨之而起。

竹篆托著她的身體移動,不斷避開從四面八方紮來的長蠱嘴,身形快到如霧氣。

竹篆帶著林以紓上升,頂著磅礴大雨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她立於天幕之上。

呼嘯的風聲響在耳旁,雷光幾乎就在她的身後閃爍。

雷光照亮了她柔美卻冷靜的側臉,王宮外的修士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向高處靈力波動之處。

那高處站著的是...天都的王女!

那些長蠱如同修羅的爪牙,拼命地伸向她,叢生地飄搖,試圖將她紮穿。

而少女臉上沒有半分驚慌,在這狂風暴雨中懸立於天際,仿佛與天帷融為一體。

可怖的祟氣於王宮半空滔天地往上沖,宮外的人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也感到神志震晃,心生恐懼。

他們沒有移開視線。

天際的王女搖搖欲墜,隨時可能被那些長蠱吞噬殆盡。

可她冷靜到可怕。

林以紓擡起手,竹篆兀然升起,回到她的手中,她從半空墜落下去。

地牢的長蠱看到她墜落,激動地全都向她湧去。

林以紓沒有管這些長蠱,她攥起竹篆,徑直用篆刃劃破小臂,鮮血滴在篆刃上,與她周身的祟氣迅速融合,散發詭異的白煙。

在墜落中,一根粗大的長蠱從下方竄出,緊緊纏住她的腳踝。

接踵而來的,是更多的長蠱,一根、兩根、三根……長蠱纏住她的四肢,向下拖拽。

地牢上戚親王那張巨大的嘴巴張開,迫不及待地等待食物落入其中。

就在快要墜落於地牢時,林以紓的眼神一冷,身後驟然暴漲出千縷青煙祟氣。

祟氣狂風般呼嘯而出,上百張空白符紙隨之淩空而起,雪刃從天而降。

符紙破空而下,鋒利的表面附著青煙,“哢”“哢”地斬斷那些纏繞住她的長蠱,炸出陣陣黏液。

暫時脫離束縛,少女穩穩地立於祟氣之上,猶如踩在風暴中心的孤島。

林以紓雙指輕輕置於額前,神情肅穆,口中低聲念:“神識,開。”

竹篆橫於她的面前,她睜開雙眼,眼中金光若現。

她身上襤褸,全都是被長蠱給割破的血痕。

鮮血從傷口中滲出,不斷往下流淌。

她的目光卻毫無動搖,反而越愈發堅定。

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

時間不多了,她要在三招內結束這一切。

第一式,是她來到破道後學的第一個術法,召靈。

舉起手中竹篆,在半空飛快地畫召靈陣。

這陣法已經被她畫過太多次,她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

竹篆揮陣時,發出破空之聲。

最後一筆陣法畫完,召靈陣起,竹篆紮向陣眼。

召靈陣中顯露金光,這刺眼的金光,讓戚親王的眼睛都不由地閉上。

金光大盛的召靈陣中,召出來了...一根骨頭。

細長的骨頭,毫無重量地從半空掉落。

“啪”得往積水中一沈,瞬間沒了蹤影。

戚親王露出輕蔑的笑,“殿下...你覺得...這麽一根骨頭能打敗我?”

林以紓溫柔地應聲,“不要急。”

話音落下,陣法變得暗沈,更多的骨頭接二連三地從天空中墜落。

一開始是幾個幾個地掉落,而後是幾十個、幾百個、幾千個地掉落。

成堆的骨頭如暴雨般墜落。

骨頭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激起一片片水花。

積水被骨頭覆蓋得密不透風,遠處看,水裏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上下漂浮,發出碰撞聲。

骨頭砸到地牢的血肉蠱壁上,骨刺瞬間刺入了墻壁的黏肉,刺破黏膜和碎肉,鮮紅的血液從裂口中溢出,隨著骨刺深紮,地牢發出震顫。

戚親王看著骨雨,如同看小孩兒的過家家,“如果只是這樣,太小看我了。”

地牢的血肉之墻張開長滿尖牙的蠱嘴,將紮入皮肉的骨頭卷入其內。

骨頭在攪動中炸裂,碎成渣滓。

林以紓望向半空往外飄散的骨粉。

她拂開臉上的雨水,語氣平靜,“如果覺得我只能做到這樣,你也太小看我了。”

此話落下,卻是吐了一口血,身體因極度的消耗而略微顫抖。

戚親王咧開怨毒的笑:“你還有氣力麽?”

林以紓擡起眼,“對付你,綽綽有餘。”

第一式不夠,那就推進到第二式。

第二式,是她在柴桑悟出的第一個萬物修術法——控屍。

林以紓沒有管地牢長蠱梭動的動靜,雙手飛快結印,嘴中念念有詞。

“天清地寧萬物聲,符紙浩然驅邪靈。道門起影破迷霧,瞬息一念護心庭。”

“召喚陰靈入魂陣,知曉幽冥全無虧。陰風夜半傳法咒,倀鬼歸心不可違。”

紅血絲以極快的速度布滿林以紓的雙眼,她的周身開始揚起黑氣。

“心隨意動掌生死,魑魅魍魎任我行。”

訣尾落下,林以紓擡起手,立於額前,“起!

隨著這一句‘起’,半空中驟然揚起無數張空白符紙,隨風飄散,疾風驟雨般“唰”地墜落在積水上漂浮的白骨上。

符紙附骨,散發青煙。

骨頭在符紙的牽引下,在積水中漂浮、旋轉。

它們開始連接起來。

骨頭一層一層地排列、拼接,粗壯的骨骼互相咬合,骨骼匯聚,骨節彎曲。

腿、手、胳膊、脖子,腦袋,四肢、軀幹。

骸骨的脖子在一陣嘎吱聲中延展出來,靈活而充滿勁力。

骸骨的頭顱緩緩降落在脖頸上,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兩盞鬼火。

整具骸骨在控屍符的操控下,緩緩站立起來,高達三丈,一座小山般矗立在天地之間。

符紙上的千縷絲線,連接在林以紓的手中。

巨型的骸骨是她手中的牽線傀儡,發出嘶鳴的咆哮聲。

這就是林以紓這些時日一直在嘗試研究的萬物修。

器修和萬物修的揉和。

趙德清的骸骨成為她鍛造的法器,匯聚成所控之屍。

暴雨中,巨骨人已然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他的步子帶起大地的凹陷和震顫,他一跑,地上的亭臺樓閣全在腳下碾成粉末。

積水四濺。

林以紓用控屍術的緣由非常簡單。

在宮道的時候,被宮人追,那就跑得更快。

在宮道外,遇到大力的蠱人,那就比他力氣更大。

遇到地牢這般龐然而堅硬的邪祟,那就比它更龐大、堅硬。

巨骨人越跑越快,山岳般奔騰向前。

戚親王擡頭望著它,眼中盡然是震撼,“不可能...不可能...”

當巨物看到比自己更大的巨物,它只會仰視。

就像蟲子看到了人。

誰是螻蟻,這時才初見端倪。

林以紓揮動手中的祟線。

成群的蠱蟲像潮水般向骸骨湧來,它們張開尖利的口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骸骨的雙腿粗壯而有力,帶著狂暴的力量踐踏一切。

每一次落腳,凸出的骨刺便將大批蟲蠱碾碎,黏液四濺,混著地上的積水。

蠱蟲雖多,但白骨更多。

蠱蟲大,骸骨更為巨型。

巨大的骨手狠狠抓住地牢的外壁,用力一撕,墻壁的皮肉像是破舊的布料一般被撕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伴隨著蟲蠱的尖叫,灑向四周。

於半空中的林以紓臉色蒼白。

這麽大規模的控屍術不是一個簡單的活兒,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脫力。

控屍術正在消耗她的生命力。

她咬緊舌尖。

不能閉眼,不能閉眼!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撐住。

沒有更多的時間。

被撕扯爛的地牢因為‘黃金甲’,重新生長出皮肉。

林以紓咬緊牙關。

絕對不能讓地牢再恢覆。

她臉色蒼白地翻手結印,千縷的祟線變粗,連接在白骨上的白色符咒爬上深紅的咒文,密密麻麻。

巨骨人直起身,爆發出駭人的力t道和速度,加快撕扯和摧毀地牢的腐化之軀。

巨大的骨手一次次抓住並撕扯地牢的蟲腳,撕開血肉之壁,將皮肉拋向遠處。地牢的厚重外壁被撕裂得越來越大,黏膜破開,蠱蟲大量外洩。

皮肉被撕扯得越多,拋擲得越遠,地牢恢覆成原狀的速度越來越慢。

積水被攪渾。

“不可能...不可能...”

地牢咆哮著,上萬的蟲鳴叫著。

它們才是這片王宮的主人,怎麽可能會被踩在腳底下。

林以紓咳了一口血。

她沒有時間抹去嘴角的血。

地牢恢覆的速度被控制住,她必須加緊來到最後一式。

最後一式,是被改進過的意象符。

她的雙眼緊閉,整個人浸泡在濃烈的祟氣中,手中快速劃出意象的軌跡。

上千張符紙懸浮於空中,隨著她的動作,每張符紙上都同時被畫出同樣的意象。

不是火柴人。

而是,火。

一簇又一簇的火,一個個地顯現在符紙上,還沒有脫形,就已然燎然往外噴吐熱氣。

蟲子最怕什麽?

火。

非常簡單粗暴的原理。

符紙化為無數火光,飛向已然分崩離析的地牢。

林以紓擡起手,祟氣凝於指尖,“炸!”

所有的符紙往外噴火、炸裂,火焰燎原般降落。

“轟”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整個臨阜上空。

火光從地牢、從北境王宮深處竄起,直破天際,照亮雨幕的天際。

沖天的火光映照在遠處的修士和百姓的臉上,他們驚恐地看著這股毀滅性的力量。

蠱蟲被烤焦的氣味擴散。

王宮的上空被火光染成耀眼的深紅,熾熱的氣流和火焰在天空中肆虐。

地牢在這場火焰的沖擊下徹底崩潰,蠱蟲的嘶鳴被火焰吞噬。

北境王宮腳下的祟地開始皸裂,祟化於剎那間停止。

雨霧中揚起蠱蟲化為的灰燼。

巨骨從火光中走出來,渾身縈繞煙霧和餘燼,它臣服地跟隨在林以紓的身後。

林以紓淩空於竹篆上,看著地上積水上飄滿的蠱蟲,目光冷漠。

地上,只剩焦黑的痕跡。

宮外的眾人怔怔地望向半空中這位滿身是血的少女,震撼到久久無法說話。

大火洗滌了這片祟化的王宮,宮門終於能被打開,困在宮中的人們逃出來,他們全都擡頭望向天都的王女。

這一刻的林以紓,像極了覆金珩。

這種俯瞰的感覺,這種超脫於一切的感覺。

都說被精心呵護的花,會越來越像養花人。

戚親王的脖子被燒斷,頭顱墜落,祟氣從火光中接過他的頭顱,擡到了林以紓面前。

林以紓用絲帛盛住這位親王的腦袋,讓他保留最後一分體面。

沒了那些四處亂鉆的蠱蟲,戚親王終於又變回了自己。

他在說話。

英雄遲暮,心中滿是悔恨,“對不起...對不起...”

他對不起這片被祟化的土地,對不起鐘閣老,對不起邊境那些戰士,對不起北境。

對不起自己。

他錯在不知道北境王的野心。

錯在當初聽信了益蠱無害的話,推行以蠱助戰的軍策。

他識人不清,被北境王當成了祟地的容器,無法拔出體內的赭蠱,只能用地牢鎮壓自己。

但最終,他還是失控了,他和蠱蟲、和整座地牢都融為了一體。

他是祟化的起點,卻不能成為祟化的終點。

林以紓的長睫顫動了一下,眼中共情出悲傷。

戚親王雙眼泣血,忽然升騰到高空。

林以紓驚訝地擡頭。

他張大嘴,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天寒地凍,星河倒懸,蒼穹已裂,四海難安——”

“鎮境之寶,東、東洲...在東洲!”

隨著這聲吶喊,頭顱炸裂,血液四濺。

這個本可以名留青史的將軍,用生命最後一絲清醒的時刻,在北境上空發出咆哮。

敲響了警鐘。

“天寒地凍,星河倒懸,蒼穹已裂,四海難安。”在半空中久久地回蕩。

宮外的人全都聽到了。

鎮靜之寶...什麽是鎮境之寶...他們聞所未聞。

東洲?

為何是東洲?

為何蒼穹已裂,四海難安?

燥熱的火光下,每個人的心中都劃過惶然的疑惑。

皸裂的祟地上,北境宮殿傾頹,殘垣斷壁如同撕裂的布匹,被燒焦的蠱蟲於空中飄飛。

竹篆栽著林以紓往外飛,骸骨跟在她身後大步地跑,逐漸化為骨粉,飄入她的納物囊。

塵埃落定。

雨停了。

眾人仰望火光,沐血的少女於月光下降落。

青絲傾瀉,衣袂飄飛,蒼白的臉如被這世上最精彩絕倫的匠人所繪,每一個輪廓都寫滿了驚艷。

人們心中卻無法感嘆她容貌的出塵,看到她時,眼中甚至帶上了畏懼。

這是一個怪物。

這是一個成長得太快,讓人害怕的怪物。

如同雨後拔高的竹,拔高的速度讓人瞠目結舌,一眨眼,已與天齊。

這是一個如同覆金珩一般的怪物。

一朵盛開的芍藥,看起來天真爛漫而無辜,但如若被她拖拽了去,絕對會被吞噬得連血渣子都不剩!

林以紓不知道這些人在如何想她,她只關心王兄在哪裏。

她走出宮門,四處環顧,沒有看到往日裏一眼便能瞧見的人影,眼中升起明顯的失望。

正要抿緊唇線,身後走來一道高長的人影,彎下腰,緊緊地抱住她,“殿下在找誰?”

林以紓被抱得彎下了腰,“王兄!”

覆金珩抱住她的力度,幾乎將她的骨頭給硌疼。

此話落下,養花人將自己的花橫抱起身,攬入懷中。

少女緊張地拽住覆金珩的衣襟,“王兄,這麽多人看著呢...”

她一個已經及笄的天都王女,這麽大了還讓王兄給抱著,這多丟面子啊...

覆金珩看著林以紓滿身的血,指骨發白,“知道這麽多人看著,還把自己傷成這樣。”

林以紓理虧,依偎在王兄的胸膛,“沒辦法,我得盡力啊...”

覆金珩緊抱少女。

她又受傷了。

他望向青空,如同在看一個看不清、摸不著的東西,眼中冰冷至極,他的左眼於一剎那露出了豎瞳。

他的周身揚起靈壓,遮罩住自己和林以紓。

外面的人雖然看不清林以紓,但是他們能感受到以林以紓為中心,空氣發出的震動。

眾人:“怎麽回事兒,我怎麽感覺王女這種狀況,像是要結丹了?”

“不能吧,不是才剛剛築基麽。”

仿若為了應證這一點,無雨的晴空出現了閃電。

“劫雷!是劫雷!”

“這雷怎麽這麽大啊,結個金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雷。”

紫色的閃電劈亮整塊天空,人們頓時如鳥獸四散。

這麽大的雷,那般虛弱的少女怎麽可能經受的住!

人們發出尖叫聲,提醒林以紓,“王女!”

被遮罩在靈壓中的林以紓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眼皮子耷拉,好困啊...

她看到不遠處停著王兄的馬車,四周躬立著醫修,應該是來給她治傷的。

不過,這群醫修的神色,怎麽如此...恐懼。

眾人看向天際,一道碩大的雷,碩然炸響,劈向地面。

“轟”的一聲,地面隨之震晃。

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巨雷劈向林以紓,卻被覆金珩周身的靈壓硬生生地給扭了個角度,炸向了地面。

地動山搖。

地上出現了一個巨坑,周圍的人害怕遭殃,往遠處跑得更遠。

這麽大的動靜,林以紓也害怕,她抱緊覆金珩,“王兄,地震了?”

覆金珩:“嗯,地震了。”

侍從掀開車簾,覆金珩冷靜地護住少女,抱上馬車。

車簾放下,將二人和外面動蕩的雷聲隔絕。

林以紓窩在覆金珩的懷中,在雷聲中腦袋一點一點的,實在撐不住,在王兄的懷中,安心地睡了過去。

雷聲停後,踏雲會的長老們來到王宮外,收拾殘局。

各地官員趕到。

官員中,北境的官員垂頭喪氣,天都的官員意氣風發。

這下北境要成為千古罪人了,而天都,不僅有覆金珩,還有後起之秀林以紓。

本來就淩於三境之上的天都,位置坐得更穩。

幾位官員心憂王女的傷勢,元蕪長老帶領他們往馬車處走。

官員:“聽說這回覆金殿下請來了北境最好的醫修?那位醫修神出鬼沒,從不現身,這次怎麽被召出來了,聽說不日就能到來。”

元蕪長老:“醫修是鐘閣老的友人,鐘閣老估計是受了覆金殿下的恩,將友人的行蹤說了出來。”

官員:“這位先生已經十幾年不現世,聽說能看所有的疑難雜癥,看出旁人看不出來的任何奇病。當初柴桑犯異病的時候,若是有這樣的高人,也不必如此人心惶t惶了。”

元蕪長老:“既然是高人,心氣肯定是高,這高人說了,別說是千金...萬金都無法動搖其隱居的心。”

官員:“那麽...覆金殿下是如何將高人請來的?”

元蕪長老:“派人去綁來的。”

官員:“......”

很是覆金殿下的行事風格。

官員們提及北境王宮的除祟之事,喜笑顏開,“我們天都不僅有覆金殿下,還有王女,這真是無比的榮光。”

眾人應和,“天都的未來,一片光明。”

走到馬車旁,因設有靈壓,官員們進不去,元蕪長老先行去告禮。

他恭敬地停至五尺外,擡眼正準備行禮。

這一擡眼,他就停住了腳步。

車窗內,高大而威嚴的男子將昏睡的少女護在懷中,他撐起少女的後腦勺,俯身,在她的眼窩處,落下一個吻。

與此同時,車廂內往外擴散靈壓如刃,拍向車窗外。

窗欞上的簾子落下。

元蕪長老:“!”

他滿臉不可置信地被拍出了這片地。

怎麽...怎麽會這樣...他們可是、可是兄妹啊!

等在屏障外的官員翹首以盼,不久就見到元蕪長老回來。

不過回來的元蕪長老有些怪,他同手同腳,僵硬地走回人群中。

元蕪長老的內心,已經從芥子的起源思考到了人生的歸宿。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他是誰,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官員:“怎麽樣,王女還好麽。”

元蕪長老:“應該、暫無、大礙。”

官員:“真好,真好,等王女醒來,我們的天都的未來,想必更為光亮。”

元蕪長老:“是、是啊。”

元蕪長老緊閉雙眼,在眾人驚訝的眼神,元蕪一掌“鐺”得用巴掌拍在了自己的眉心。

血從元蕪長老的額頭往下流。

官員:“元蕪長老,您...您還好嗎?”

元蕪長老:“我挺好的啊。”

只要他把剛才的事忘了。

天都的未來,就還是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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