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恰逢瑣事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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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恰逢瑣事07
張善雲皺眉道：“二姐姐, 姐夫也不看現在是什麽時候，家裏剛添了孩子，花錢的地方多, 她也還沒尋到合適的差事。現在他要納妾，是想要用你的嫁妝來納妾嗎？”
張惠雲忽然輕輕笑了笑, “善娘, 我就是怕自己不冷靜，才想來找你陪我一道去看。也不用說什麽, 我只是想看一眼。遠遠地看一眼就走。”
楊學之雙手輕輕握起拳頭道：“二姐姐，一會兒我陪你們一起去, 我讓齊迎也一起去。我們離得遠些，如果需要幫忙, 我們再靠近。”
張惠雲拒絕了：“不用，學之, 一件小事, 不用這樣興師動眾的。”
楊學之卻說：“二姐姐, 你就讓我一起去吧。我把你當自己的親姐姐，你的事就是三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
這時, 女使問禪進了門來，輕輕喚了一聲：“三姑娘，二姑娘。”
張惠雲回頭問她：“怎樣？”
問禪答道：“車夫回來了, 說姑爺叫他停在朱家橋瓦子外頭, 他親眼見著姑爺走進了煙雨樓。”
張惠雲聽聞，不由的身體晃了一晃。善雲呼道：“煙雨樓？那不是庵酒店嗎？”庵酒店是有暗娼陪侍的酒樓, 當年渣爹就是在庵酒店摔了一跤，後來丟了性命。
她望向張惠雲問……“二姐, 還要去看麽？”
張惠雲抿了抿嘴，又看著問禪：“車夫呢？”
問禪道：“在外頭候著。”
張惠雲站起身來，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走吧，青樓也好，瓦舍也罷，總要親自看一眼，才能死了這條心。”她看向善雲，艱難地笑笑：“善娘，既然是煙雨樓，你就別去了，我一人去吧。”
“不，我和你一起去。”善雲道。
楊學之揮手叫上齊迎：“二姐姐，我陪你去，三妹妹一會兒就在車裏等。”
＊
兩部馬車一前一後行至朱家橋煙雨樓。
張善雲留在車裏，和暮秋一起看著靜姐兒。楊學之帶著齊迎、俊疏、問禪，和張惠雲一起進了煙雨樓。
煙雨樓並不是高端的青樓，而是內有暗娼出賣色相的酒樓，門口掛著蓋著竹笠的紅燈籠，外面待客吃飯，內間暗設了臥床。接待的客人都是中下層的窮人，樓裏基本沒有只賣藝的清倌人，都是賣藝又賣身的。
文人清流不愛來這種地方，他們愛去風月坊那種高端樂坊，和賣藝的清倌人聊聊人生理想。
入了一樓門房，張惠雲一眼就看見臺子邊上的小桌，許文彥正在喝酒，他懷裏抱著的女子正在給他倒酒。
張惠雲呆立在那，許文彥擡起頭，便正好看到自家娘子正看著他。他放下酒杯，垂下眼，“五娘，我去去就來。”
“大郎，是大娘子來了嗎？我自去求她，求她可憐我。”五娘站起身，抽抽搭搭地開始抹淚。
許文彥拍拍她的手臂站起身，向外走到張惠雲和楊學之跟前，“我們出去說。”
張惠雲以為自己看到這一幕會很難過，可是這一刻，她卻忽然很平靜，輕輕地說：“好，出去說。”
幾人走出煙雨樓，張善雲見到，吩咐暮秋在車裏照看靜姐兒，自己下了馬車，迎上前去。
“官人，你和她，處多久了？”惠雲平靜地看著許文彥，“你可以說實話，你知道的，我不是刻薄的人。”
許文彥忽然被撞破，雖然有一絲驚慌，但是看到張惠雲並未發難，於是嘗試著說：“小半年吧。五娘是煙雨樓的清倌人，身世可憐，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姐夫，你什麽意思？”張善雲不可置信地看著許文彥。
他輕嘆了口氣，“三妹妹，五娘和你想的不一樣，她不是那種一般的營妓，如果不是家裏落敗，她也不會流落風塵。只要你姐姐答應，我保證，五娘可以連個妾室的名分都不要，就只當個通房。錢我也會自己去籌，五娘的身契，我可以自己出錢去買來。”
張惠雲低下頭道：“官人，讓我考慮一下。明日就是小年了，今晚我帶靜姐兒回張家吃飯，等明日過完小年再回。”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張善雲連忙跟上，楊學之看了許文彥一眼，也走了。
許文彥沒有挽留他們，聳聳肩呼了一口氣。攤牌之後，竟覺得心裏有一絲輕快，轉身便回了煙雨樓去。
＊
上了車，善雲和惠雲坐張家的馬車，楊學之帶著齊迎去坐另一輛。
張善雲拉住惠雲的衣袖道：“二姐姐，你真的要答應姐夫給那個五娘贖身？”
張惠雲擡起頭來，“善娘，你覺得我會這樣做嗎？”
她此刻的神t情讓張善雲想起小時候，她們還住在江寧府的東溝巷裏，二姐姐在眾人的註視之下，挺身走到前方，毫不猶豫地和二叔叔那個酒友說：你今日就賠償我二十貫錢，這件事就算了。
善雲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二姐此刻是什麽意思。
惠雲笑笑：“家裏兩個妹妹還沒有議親，我若是答應讓那五娘進門，別人都知道我們張家的姑娘竟然同妓女共處一室，你和嬌雲還怎麽找人家？”
善雲搖頭道：“二姐，你不用管我們。從小你就是，什麽都為我們著想，為了我們，你不去讀書跟著娘去學庖廚。我不想你再為我們犧牲你自己了。”
張惠雲又笑了：“傻瓜，你姐姐雖然沒有讀過聖賢書，但也不是個自甘墮落的人，怎麽可能和一個營妓共事一夫？”
“日月既往，不可覆追。”張惠雲直視著前方，“但是我也不想和他們撕破臉，我雖說灑脫，卻也不甘落得一張休妻書。即便要分開，我也要和離。”
“和離？姐姐，你是認真的？”善雲望著二姐姐。以前總覺得二姐活得瀟灑自在，又有主意，可是此時此刻，她忽然又如此地不真切。
張惠雲點了點頭。“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想了許久了。”
“你覺得，大哥哥會同意嗎？”
惠雲定定地看著妹妹：“也許不會吧。他若不同意出面，善娘，你願意幫我勸他嗎？”
善雲不做多想，即刻點了頭。“二姐姐，我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但我知道，我不想你再委屈自己。我一定會幫你，如果大哥哥不肯，我就去求大嫂嫂，大嫂嫂若不肯，我就去求娘和嬸嬸。”
張惠雲一直很平靜，卻在這句話之後忽然濕了眼眶。她伸手抹淚，又笑說，“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江寧府時，我說等以後若是我遇上事，還要來找你哭呢。想不到真的到這一天了。”
張善雲攥緊拳頭道：“二姐，我長大了，也可以像曾經你保護我一樣，保護你了。”
回到家時，今日張升照回家早，已經坐在飯廳裏了。
見惠雲和善雲進門來，後頭暮秋抱著靜姐兒，王巧平問道：“惠雲來了，姑爺怎麽沒一道回來？”
張惠雲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張升照轉頭看向她們，忽然問：“出什麽事了，惠雲？”
張善雲一直覺得大哥對家裏的事並不關心，驚訝於他竟然這樣敏銳地發現二姐姐情緒不對。她先一步走到張升照邊上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說：“大哥哥，二姐在婆家受了委屈，我看不下去了。”
張升照皺了眉：“怎麽回事？”
張善雲忿忿不平地訴苦道：“我之前一直沒和家裏說，因為二姐姐不讓我告訴你們。她懷著靜姐兒的時候，她那婆母不知道多糟踐她。”
“二姐生孩子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不讓姐夫照顧，反而叫姐夫去補覺，若不是我和堂姐去了，二姐姐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月子裏，我不送飯去，她就不給二姐飯食；家裏出錢請女使和乳娘去，她們竟然說二姐姐花她們的錢；大哥哥讓暮秋去照顧，結果那許大娘子夜裏說得了風寒，叫暮秋去伺候，靜姐兒半夜裏無人看顧，摔在了地上！”
善雲緩了口氣，“還有許多我不曉得的事，樁樁件件。只我親眼所見的就有這麽多，我沒見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張升照看向惠雲：“惠娘，善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善雲搶說：“絕無半分誇張。大哥哥，你知道我們今日還看見了什麽？”
“什麽？”
“二姐夫竟然去煙雨樓狎妓！還親口告訴我們，他和那營妓已經好了半年，求二姐姐同意他納了她當通房。”
張升照猛地一拍桌子：“無恥！”
他站起身，看向張惠雲：“惠娘，你早點怎麽不告訴家裏。大哥給你出頭，我們馬上去許家討個說法！”
“大哥，我不要討說法。”惠雲搖了搖頭，也走到桌邊坐下，“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下去了。我想和他家和離。”
她說完這話，低下了頭。
張善雲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猜測自家大哥會有什麽反應。然而下一刻，張升照未加思索便說：“好。大哥給你去談。”
惠雲擡起頭，吃驚道：“大哥，你答應了？”
邊上的嫂嫂也吃了一驚，她開口說：“惠雲，和離是一件大事，不可兒戲，還是再考慮考慮。姑爺被革了職，興許是心情煩悶，所以才被那風塵女迷惑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她吩咐女使去叫馬秀姑和高淑英她們來用飯，然後自己去叫廚房擺飯。
王巧平走後，善雲開口道：“大哥哥，我以為你不會同意的。”
張升照搖了搖頭：“你和惠雲是我最重要的人，雖然大哥平時沒空顧著家裏，但是你們的事，大哥都一定會支持。”
吃過飯，張升照回了自己房裏，王巧平叫女使攬星帶兩個孩子去睡覺，自己親自服侍張升照脫下外衣，又端了熱水來給他燙腳。張升照坐在圈椅上，王巧平拿著銅壺給他添水，說道：“官人，方才惠雲說的要和離那事，官人還是在考慮考慮吧。”
張升照斜眼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著洗腳水說：“其實我一直都不看好許文彥，他做主簿那些年，我便覺得此人浮躁，不堪重用。惠雲在許家受那些苦，還不如回家來，大不了我養她一輩子。”
“官人這說的什麽話，順姐兒以後要議親了，若是被人知道家裏有個和離歸家的姑母，還能許到什麽好人家？”
張升照提高了音量：“就算我養惠雲一輩子，順姐兒的嫁妝我也會備著。和離怎麽了，整個應天府有多少和離之後再嫁的女子，和離丟你人了？”
王巧平說著，帶上了一絲怨氣：“官人，即便你不為順姐兒考慮，也要想想城哥兒吧？城哥兒也四歲了，若是他姑母以後在家待一輩子，他今後要繼承的家業便要分給他姑母一半啊！”
“你這是什麽話，我還沒死呢！”張升照提高了嗓音。
王巧平覺得委屈，忽然掉下眼淚來：“官人，我嫁給你這麽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可是你呢？你只在乎自己的妹妹，根本不在乎我和孩子們。二妹妹三妹妹都是要嫁去別人家的，是別家的人，是親戚，順姐兒和城哥兒是你的親兒女，他們才是他的家人啊！”
“凈說些胡言亂語！”張升照自己拿了毛巾擦幹了腳：“我去書房睡！”
＊
次日之後，張惠雲便住在了家裏，沒有再回許家。
直到除夕這天，許文彥母子倆大搖大擺地雇車到了明苑來。張升照還沒有回來，只有馬秀姑和高淑英坐在正廳迎他們。
許金氏進了正廳，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親家近來氣色真好，嬸嬸也是，可見家裏的女使們伺候得妥帖。”
馬秀姑和高淑英都知道了惠雲的事，對許家婆母心中不滿。
馬秀姑淡淡地回她：“親家母和姑爺來了，白露，上茶。”
許文彥向兩人拱手作揖，道了聲“多謝母親”。許金氏坐下來便說：“今日我們來，是來接惠雲回去的。除夕夜哪裏有在娘家過夜的道理。”
馬秀姑淡漠客套地回道：“親家娘子莫急，不如一起吃過團圓飯，咱們一家人也趁著除夕聚聚。我叫廚房多添幾個菜。”
“那也好。”許金氏趾高氣揚的拿起白露端來的茶，喝了一口：“喲，這茶不錯啊。”
她說完，瞅了一眼馬秀姑，馬秀姑卻沒有如她所願叫女使給她打包，便自顧自開口說道：“這年節上，買什麽東西都麻煩，家裏的茶葉也快吃完了，不如……”
她話沒說完便被兒子打斷了，原來是張升照回到家來，走進正廳，許文彥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向他作揖：“大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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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惠雲忽然輕輕笑了笑, “善娘, 我就是怕自己不冷靜，才想來找你陪我一道去看。也不用說什麽, 我只是想看一眼。遠遠地看一眼就走。”
楊學之雙手輕輕握起拳頭道：“二姐姐，一會兒我陪你們一起去, 我讓齊迎也一起去。我們離得遠些，如果需要幫忙, 我們再靠近。”
張惠雲拒絕了：“不用，學之, 一件小事, 不用這樣興師動眾的。”
楊學之卻說：“二姐姐, 你就讓我一起去吧。我把你當自己的親姐姐，你的事就是三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
這時, 女使問禪進了門來，輕輕喚了一聲：“三姑娘，二姑娘。”
張惠雲回頭問她：“怎樣？”
問禪答道：“車夫回來了, 說姑爺叫他停在朱家橋瓦子外頭, 他親眼見著姑爺走進了煙雨樓。”
張惠雲聽聞，不由的身體晃了一晃。善雲呼道：“煙雨樓？那不是庵酒店嗎？”庵酒店是有暗娼陪侍的酒樓, 當年渣爹就是在庵酒店摔了一跤，後來丟了性命。
她望向張惠雲問……“二姐, 還要去看麽？”
張惠雲抿了抿嘴，又看著問禪：“車夫呢？”
問禪道：“在外頭候著。”
張惠雲站起身來，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走吧，青樓也好，瓦舍也罷，總要親自看一眼，才能死了這條心。”她看向善雲，艱難地笑笑：“善娘，既然是煙雨樓，你就別去了，我一人去吧。”
“不，我和你一起去。”善雲道。
楊學之揮手叫上齊迎：“二姐姐，我陪你去，三妹妹一會兒就在車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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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部馬車一前一後行至朱家橋煙雨樓。
張善雲留在車裏，和暮秋一起看著靜姐兒。楊學之帶著齊迎、俊疏、問禪，和張惠雲一起進了煙雨樓。
煙雨樓並不是高端的青樓，而是內有暗娼出賣色相的酒樓，門口掛著蓋著竹笠的紅燈籠，外面待客吃飯，內間暗設了臥床。接待的客人都是中下層的窮人，樓裏基本沒有只賣藝的清倌人，都是賣藝又賣身的。
文人清流不愛來這種地方，他們愛去風月坊那種高端樂坊，和賣藝的清倌人聊聊人生理想。
入了一樓門房，張惠雲一眼就看見臺子邊上的小桌，許文彥正在喝酒，他懷裏抱著的女子正在給他倒酒。
張惠雲呆立在那，許文彥擡起頭，便正好看到自家娘子正看著他。他放下酒杯，垂下眼，“五娘，我去去就來。”
“大郎，是大娘子來了嗎？我自去求她，求她可憐我。”五娘站起身，抽抽搭搭地開始抹淚。
許文彥拍拍她的手臂站起身，向外走到張惠雲和楊學之跟前，“我們出去說。”
張惠雲以為自己看到這一幕會很難過，可是這一刻，她卻忽然很平靜，輕輕地說：“好，出去說。”
幾人走出煙雨樓，張善雲見到，吩咐暮秋在車裏照看靜姐兒，自己下了馬車，迎上前去。
“官人，你和她，處多久了？”惠雲平靜地看著許文彥，“你可以說實話，你知道的，我不是刻薄的人。”
許文彥忽然被撞破，雖然有一絲驚慌，但是看到張惠雲並未發難，於是嘗試著說：“小半年吧。五娘是煙雨樓的清倌人，身世可憐，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姐夫，你什麽意思？”張善雲不可置信地看著許文彥。
他輕嘆了口氣，“三妹妹，五娘和你想的不一樣，她不是那種一般的營妓，如果不是家裏落敗，她也不會流落風塵。只要你姐姐答應，我保證，五娘可以連個妾室的名分都不要，就只當個通房。錢我也會自己去籌，五娘的身契，我可以自己出錢去買來。”
張惠雲低下頭道：“官人，讓我考慮一下。明日就是小年了，今晚我帶靜姐兒回張家吃飯，等明日過完小年再回。”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張善雲連忙跟上，楊學之看了許文彥一眼，也走了。
許文彥沒有挽留他們，聳聳肩呼了一口氣。攤牌之後，竟覺得心裏有一絲輕快，轉身便回了煙雨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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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善雲和惠雲坐張家的馬車，楊學之帶著齊迎去坐另一輛。
張善雲拉住惠雲的衣袖道：“二姐姐，你真的要答應姐夫給那個五娘贖身？”
張惠雲擡起頭來，“善娘，你覺得我會這樣做嗎？”
她此刻的神t情讓張善雲想起小時候，她們還住在江寧府的東溝巷裏，二姐姐在眾人的註視之下，挺身走到前方，毫不猶豫地和二叔叔那個酒友說：你今日就賠償我二十貫錢，這件事就算了。
善雲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二姐此刻是什麽意思。
惠雲笑笑：“家裏兩個妹妹還沒有議親，我若是答應讓那五娘進門，別人都知道我們張家的姑娘竟然同妓女共處一室，你和嬌雲還怎麽找人家？”
善雲搖頭道：“二姐，你不用管我們。從小你就是，什麽都為我們著想，為了我們，你不去讀書跟著娘去學庖廚。我不想你再為我們犧牲你自己了。”
張惠雲又笑了：“傻瓜，你姐姐雖然沒有讀過聖賢書，但也不是個自甘墮落的人，怎麽可能和一個營妓共事一夫？”
“日月既往，不可覆追。”張惠雲直視著前方，“但是我也不想和他們撕破臉，我雖說灑脫，卻也不甘落得一張休妻書。即便要分開，我也要和離。”
“和離？姐姐，你是認真的？”善雲望著二姐姐。以前總覺得二姐活得瀟灑自在，又有主意，可是此時此刻，她忽然又如此地不真切。
張惠雲點了點頭。“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想了許久了。”
“你覺得，大哥哥會同意嗎？”
惠雲定定地看著妹妹：“也許不會吧。他若不同意出面，善娘，你願意幫我勸他嗎？”
善雲不做多想，即刻點了頭。“二姐姐，我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但我知道，我不想你再委屈自己。我一定會幫你，如果大哥哥不肯，我就去求大嫂嫂，大嫂嫂若不肯，我就去求娘和嬸嬸。”
張惠雲一直很平靜，卻在這句話之後忽然濕了眼眶。她伸手抹淚，又笑說，“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江寧府時，我說等以後若是我遇上事，還要來找你哭呢。想不到真的到這一天了。”
張善雲攥緊拳頭道：“二姐，我長大了，也可以像曾經你保護我一樣，保護你了。”
回到家時，今日張升照回家早，已經坐在飯廳裏了。
見惠雲和善雲進門來，後頭暮秋抱著靜姐兒，王巧平問道：“惠雲來了，姑爺怎麽沒一道回來？”
張惠雲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張升照轉頭看向她們，忽然問：“出什麽事了，惠雲？”
張善雲一直覺得大哥對家裏的事並不關心，驚訝於他竟然這樣敏銳地發現二姐姐情緒不對。她先一步走到張升照邊上坐下，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說：“大哥哥，二姐在婆家受了委屈，我看不下去了。”
張升照皺了眉：“怎麽回事？”
張善雲忿忿不平地訴苦道：“我之前一直沒和家裏說，因為二姐姐不讓我告訴你們。她懷著靜姐兒的時候，她那婆母不知道多糟踐她。”
“二姐生孩子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不讓姐夫照顧，反而叫姐夫去補覺，若不是我和堂姐去了，二姐姐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月子裏，我不送飯去，她就不給二姐飯食；家裏出錢請女使和乳娘去，她們竟然說二姐姐花她們的錢；大哥哥讓暮秋去照顧，結果那許大娘子夜裏說得了風寒，叫暮秋去伺候，靜姐兒半夜裏無人看顧，摔在了地上！”
善雲緩了口氣，“還有許多我不曉得的事，樁樁件件。只我親眼所見的就有這麽多，我沒見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張升照看向惠雲：“惠娘，善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善雲搶說：“絕無半分誇張。大哥哥，你知道我們今日還看見了什麽？”
“什麽？”
“二姐夫竟然去煙雨樓狎妓！還親口告訴我們，他和那營妓已經好了半年，求二姐姐同意他納了她當通房。”
張升照猛地一拍桌子：“無恥！”
他站起身，看向張惠雲：“惠娘，你早點怎麽不告訴家裏。大哥給你出頭，我們馬上去許家討個說法！”
“大哥，我不要討說法。”惠雲搖了搖頭，也走到桌邊坐下，“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下去了。我想和他家和離。”
她說完這話，低下了頭。
張善雲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猜測自家大哥會有什麽反應。然而下一刻，張升照未加思索便說：“好。大哥給你去談。”
惠雲擡起頭，吃驚道：“大哥，你答應了？”
邊上的嫂嫂也吃了一驚，她開口說：“惠雲，和離是一件大事，不可兒戲，還是再考慮考慮。姑爺被革了職，興許是心情煩悶，所以才被那風塵女迷惑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她吩咐女使去叫馬秀姑和高淑英她們來用飯，然後自己去叫廚房擺飯。
王巧平走後，善雲開口道：“大哥哥，我以為你不會同意的。”
張升照搖了搖頭：“你和惠雲是我最重要的人，雖然大哥平時沒空顧著家裏，但是你們的事，大哥都一定會支持。”
吃過飯，張升照回了自己房裏，王巧平叫女使攬星帶兩個孩子去睡覺，自己親自服侍張升照脫下外衣，又端了熱水來給他燙腳。張升照坐在圈椅上，王巧平拿著銅壺給他添水，說道：“官人，方才惠雲說的要和離那事，官人還是在考慮考慮吧。”
張升照斜眼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著洗腳水說：“其實我一直都不看好許文彥，他做主簿那些年，我便覺得此人浮躁，不堪重用。惠雲在許家受那些苦，還不如回家來，大不了我養她一輩子。”
“官人這說的什麽話，順姐兒以後要議親了，若是被人知道家裏有個和離歸家的姑母，還能許到什麽好人家？”
張升照提高了音量：“就算我養惠雲一輩子，順姐兒的嫁妝我也會備著。和離怎麽了，整個應天府有多少和離之後再嫁的女子，和離丟你人了？”
王巧平說著，帶上了一絲怨氣：“官人，即便你不為順姐兒考慮，也要想想城哥兒吧？城哥兒也四歲了，若是他姑母以後在家待一輩子，他今後要繼承的家業便要分給他姑母一半啊！”
“你這是什麽話，我還沒死呢！”張升照提高了嗓音。
王巧平覺得委屈，忽然掉下眼淚來：“官人，我嫁給你這麽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可是你呢？你只在乎自己的妹妹，根本不在乎我和孩子們。二妹妹三妹妹都是要嫁去別人家的，是別家的人，是親戚，順姐兒和城哥兒是你的親兒女，他們才是他的家人啊！”
“凈說些胡言亂語！”張升照自己拿了毛巾擦幹了腳：“我去書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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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之後，張惠雲便住在了家裏，沒有再回許家。
直到除夕這天，許文彥母子倆大搖大擺地雇車到了明苑來。張升照還沒有回來，只有馬秀姑和高淑英坐在正廳迎他們。
許金氏進了正廳，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親家近來氣色真好，嬸嬸也是，可見家裏的女使們伺候得妥帖。”
馬秀姑和高淑英都知道了惠雲的事，對許家婆母心中不滿。
馬秀姑淡淡地回她：“親家母和姑爺來了，白露，上茶。”
許文彥向兩人拱手作揖，道了聲“多謝母親”。許金氏坐下來便說：“今日我們來，是來接惠雲回去的。除夕夜哪裏有在娘家過夜的道理。”
馬秀姑淡漠客套地回道：“親家娘子莫急，不如一起吃過團圓飯，咱們一家人也趁著除夕聚聚。我叫廚房多添幾個菜。”
“那也好。”許金氏趾高氣揚的拿起白露端來的茶，喝了一口：“喲，這茶不錯啊。”
她說完，瞅了一眼馬秀姑，馬秀姑卻沒有如她所願叫女使給她打包，便自顧自開口說道：“這年節上，買什麽東西都麻煩，家裏的茶葉也快吃完了，不如……”
她話沒說完便被兒子打斷了，原來是張升照回到家來，走進正廳，許文彥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向他作揖：“大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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