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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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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95

弘遂見他神色不對, 趕緊上前攙扶住。

只覺人瞧著蒼白憔悴得快要碎開了,目光落在他掩在狐裘披風下的腰腹,膽戰心驚道:“殿下,要不……”

殷明垠蹙眉捱過一陣疼, 冰天雪地的山道上, 他的額角幾乎滲出薄汗, 伸手乏力地推開弘遂,扶腰緩緩上前一步:

“瑗兒, 我求你……再等一等,再給我一些時間……”

喑啞的話語裏透出央求, 是前所未有的服軟:“我能幫你, 你不需要去依靠別人, 打探情報的人已經前往北疆, 只要再等一等……”

顧西瑗的回答於他無異於酷刑:“我等不了。”

殷明垠眼尾通紅, 指尖攏在狐裘下, 攥住腹部,近乎絕望:“你一定要……現在麽,你可知我……”

“兄長命在旦夕, 我別無他法。”顧西瑗抿緊唇, 不忍看他,“你……你有整座皇宮的人伺候, 只要乖乖回去,別舞刀弄槍地跑出來喊打喊殺,誰能奈你何。”

“你早些放我走, 我也能早些回來。”

殷明垠的臉色已近慘白, 他眉心緊蹙,幾乎站不穩, 漫天飛雪落在墨發與狐裘上,少年如風雪中一張撕碎的紙片,就要支離破碎。

“殿下,別爭了……”弘遂用力攙住他,忍不住哽咽,“你從來都爭不過她……”

大抵是上輩子欠的冤孽,從將軍府到東宮,從來被拿捏得死死的。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寒風中凍得關節泛紅,死死攥住攏在身前的披風一角,掐出深重的褶痕。

殷明垠懨懨低喘,寒風裏連呼吸都痛,他蒼白著臉擡起頭,在弘遂看來執拗得不可思議。

當初大殿下從冷宮裏帶回來的小殿下,靦腆漂亮,分明是個清心寡欲的性子。

他眼裏雲淡風輕,對自小的苛待沒有怨恨,對權色亦從無覬覦追逐。直到離宮遇到顧家大小姐,就像一只流離失所的飛蛾,遇到光輝明亮的火燭。

他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去,被燙得體無完膚,快要燒成灰燼也不甘松手。

冬風卷起狐裘,殷明垠薄唇淺白,比雪更寡淡,他臉上再無血色,註視著顧西瑗一字一句:“孤說了……”

“不準去。”

顧西瑗火從心頭起,只覺一番話他不僅未聽進去,還愈發執念深陷:“殷明垠,人命關天,你糾結於這情情愛愛吃飛醋,不覺得荒唐嗎?”

“顧西瑗。”

從未聽過的沁冷嗓音,打斷了她的話。

他把她的名字念得清晰刻骨,每一個字都似珍愛打磨,這般絕望地念誦出來,卻顯得決絕。

顧西瑗怔住,望進那雙曾經最親昵柔情的黑眸,無數個日夜他們擁在一起,他眼底毫無保留,映著她的樣子,情深入骨。

殷明垠蒼白著臉,脆弱卻堅定,一字一句與她道:“今日你若與旁人走了……”

“我們就和離。”

既然往日種種,皆是斑駁怨懟,那些他珍藏在心上回味不盡的美好,在她那裏只是一輩子洗刷不盡的罪行,那不如從未開始。

他以為自己從骨子裏榨出來、心心念念捧過去的是愛,原來於她只是不堪與枷鎖。

顧西瑗楞住了t。

她聽說過語言的威力如刀刃,直到真的被一句話穿透心腔,看見自己胸前血淋淋洞開的豁口,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言語有時候真的能殺人。

和離……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殷明垠,說和離?

那個費盡心機逼著她成婚、不管不顧為她懷孕生子的殷明垠,那個日日為她綰發梳妝、會羞紅著臉為她繡肚兜、夜夜相擁相吻為她繾綣燃盡一身情香的殷明垠……

要與她和離?

顧西瑗覺得荒誕,她回不過神,有點想笑,但笑不出來。

她腦中嗡鳴,聽見自己說:

“好啊,那真是太好了。你終於想明白了,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一番話似雙刃劍,也捅在自己身上,胸前的豁口更深地洞開,翻湧的血肉幾乎快要從光禿禿的骨架上掉下來。

她麻木地說完,生硬牽動嘴角,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感到面具裏一陣難堪的濕潤流下來,狼狽爬了滿臉。

不幸的萬幸是,今日她戴了面具,不至於太過丟臉。

山道上風霜漫漫,殷明垠抿緊了唇,唇中喘出暖白的氣息,滿是痛色的眸光穿透風雪,幾近悲哀地望著她。

他身上發軟,被弘遂攙著,偏偏倔強地兀自站立,不肯顯露半分軟弱。

顧西瑗幾乎要在那樣的目光下崩潰,面具成了最後的體面。

她不明白,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昨日她還高高興興地逛街、買禮物、做計劃,心心念念去找他。

然後晴天霹靂一般,從旁人嘴裏聽說遠在邊疆的親人出事,被最信任的人欺瞞,跪下求他也只能不了了之,親自去北疆救人,卻也要被他半路阻攔。

她不明白殷明垠為什麽要這麽自私,非要將她鎖在身邊,架在火上,玩什麽“我和你哥同時掉水裏你救誰”的把戲。

他們於她都如半邊天,任何一邊塌了都會痛徹心扉,為什麽非要做選擇,為什麽非要逼她。

孕期激素影響情緒也好,單純吃醋也罷,都不是他不僅不幫忙,還要阻攔她的理由。

他是懷有身孕,可宮中有著最好的藥物和宮人照料,祁瓔待他比親兒子還細致妥帖,弘遂和小蘋最是忠心,他身邊有許許多多的人,但顧長意不一樣。

爹爹和顧驍都遠在千裏之外,顧家沒有其他人了,只有她一個人。

顧長意若真落入北狄手裏,她每耽誤一秒,都是在損耗他的生命!

顧西瑗翻身下馬,踩在雪地上,緩緩上前幾步,嘴唇囁動,發現自己可恥地後悔了,竟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挽回。

殷明垠平日是最好哄的,她抱一抱他就會消氣,親一親他更會千依百順。

可在閔溫和兄長這兩件事上,他不知為何犟成這樣,上一次她在溫泉山莊好不容易哄好他,如今兩件事撞在一起,他竟連和離的話都說得出來。

她不信他說的是真心話。

若是真心話,怎麽會露出那麽痛苦的表情?

她現在求一求他,興許……興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徒兒。”嘆息聲傳來,顧西瑗如夢方醒,停住了腳步。

閔溫提拎著酒葫蘆,剛飲下一口,本來不想摻和這小夫妻的事,未料越聽越離譜,實在不吐不快:“你沒做錯什麽,不用求他。”

“就算是誰家的奴仆、下人,簽了賣身契的,家中出事,也沒有拘著人的道理。”

“居然還想動手,強行抓人,”他冷哼一聲,瞥去一眼,“這種人,你是該防著他。”

顧西瑗一楞,驀然擡頭盯住他:“你閉嘴……!”

“怎麽了,為師是給你打抱不平,哪句話說錯了?”閔溫不滿道,他可從來不偏不倚,說的都是大實話。

今日要不是他在這兒,這小倒黴蛋說不定被她家太子殿下囫圇抓回去關押起來,也未可知啊。

顧西瑗頭皮發麻,死咬住唇,驀然擡頭看去,寄希望於殷明垠沒聽懂他那句話,卻正好撞進那雙深邃潤濕的黑眸。

殷明垠怔了許久,似乎在拆分字句,細細梳理,近乎不敢置信望著她,竟是蒼白著臉輕輕笑了,顧西瑗聽見他比薄雪更輕的聲音:

“你拜他為師,學江湖功夫……”

“是為了防我?”

顧西瑗眼前一黑,差點岔氣。

不出她所料,小狐貍反應極快,一下就抓住了重點。

沒能糊弄過去,她只能生硬道:“不是,明垠,不是他說的那樣!我學功夫是為了,為了……”

為了自保。

皇權之下,更該有自保能力,不是麽?

“你已是太子妃,是我的妻子。”殷明垠笑得淒涼,“我愛你更勝過性命,世上還有誰,能對你產生威脅。瑗兒……你把我當成什麽?”

他是逼迫者,是一廂情願的賭徒,是懸在她頭上的刀,偏偏不是愛人。

顧西瑗眼前發黑,覺得事情發展成了一個七零八落的毛線團,越扯越亂,越想厘清,越是混亂不堪。

她有無數的話想說,卻全然不知從何說起:“殷明垠,我回來再與你仔細解釋,好不好?”

她是很想現在沖上去吻到他妥協,但大庭廣眾的,時間也不等人,現在分秒必爭。

“不必了。”

絨雪斜斜地飛,灑在潔白的狐裘上,素白的披風下擺揚起。

隨著少年太子擡手示意,周遭合圍的金甲皇家侍衛迅速收起劍,縱馬散開,露出中間那條鋪滿雪的山道。

弘遂臉色微變:“殿下……!你……”

殷明垠長睫鍍雪,聲音輕得幾不可聞:“讓她走。”

風向變了,霜風卷著碎雪,滾過林木與山道。

良久,顧西瑗翻上馬背,深深望了一眼冰天雪地中佇立的人,手中韁繩一緊,縱馬奔上山道,消失在縹緲飛雪之中。

閔溫嘆了一聲,策馬緊隨而去。

天地茫茫,遠去的人影如魚入水,很快不見蹤影。

弘遂站在原地,不甘抿緊了唇,紅著眼去看沈默的少年。

北疆何等兇險戰場,殿下當真放心太子妃跟著那個江湖榜上的殺手離開?

他不管不顧追到這裏,冒著風雪阻撓央求,就甘願這麽放棄?連他看著都不甘心!

雪越下越大,霜風卷過山林,墨發絲縷飛揚。

殷明垠佇足雪地,目送那道人影遠去,狐皮蓬松柔美,簇擁著他蒼白的臉龐。他怔怔望了很久,直到風雪裏再也沒有那個人,黑眸從僵硬到渙散,身形輕曳,向後倒去,像一株蒲公英驟然在大風中粉碎……

被弘遂驚慌失措地接住,手臂猝然觸碰到披風下的隆起,他神色驟變。

“殿下?”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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