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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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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72

祁瓔端藥進來, 正見榻前相依相偎的小夫妻。

“瑗瑗,來,先讓他喝了這個。”

顧西瑗眼紅紅的,吸了下鼻子, 見祁瓔進來松開手, 把殷明垠的身子小心擺正一些, 讓祁瓔更方便餵藥。

殷明垠枕在她懷裏,憔悴的臉上一片雪色, 墨發貼在頰邊,唇抿成薄薄一線, 像被扯碎的木偶娃娃。

祁瓔攪了攪色澤濃黑的保胎藥, 舀起一勺吹了吹, 小心遞到他的唇邊。殷明垠齒關緊閉, 藥汁沾濕了他的唇瓣, 順著下頜流下來, 卻是怎麽也餵不進去。

“瑗瑗,這……”祁瓔又試了兩次,急躁起來。

雖說阿屬六個月的身孕坐穩了胎, 今日好歹是胎氣大動、腹痛落紅, 若喝不進藥,任由如此不管, 最壞的情況下也並非沒有流產的可能。

顧西瑗默了一陣,接過祁瓔手裏的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祁瓔正驚訝, 就見她低下頭, 覆上殷明垠的唇,啟開他的齒關, 將藥汁強行哺餵了進去。

苦澀的藥味充斥在口腔,味道直沖腦門。

顧西瑗苦得直皺眉,殷明垠秀逸的眉眼近在咫尺,連睫毛都不曾顫抖,順從地接納她的親吻,咽下了她給予他的所有苦澀。

一碗藥餵完,祁瓔端回空藥碗,執起殷明垠的手腕細細把脈,脈象平緩了許多,這才舒了一口氣。

“晚上我再煎了藥送來,這幾日都得仔細養著,若還有出血的狀況,瑗瑗,你隨時叫我。”

祁瓔細致叮囑了一些事項,顧西瑗逐一記下了。

祁瓔提起藥箱,臨走頓了下,突然回頭喚了她一聲:“瑗瑗。”

顧西瑗擡頭,望進她眼裏一片明光燦爛的笑意,祁瓔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背著受傷的阿屬,走在山野溪畔,步履艱難,一身狼狽,卻咬牙從沒想過放棄。”

“你明明很關心他,為什麽不肯承認呢?”

顧西瑗沒有回答,她耷著眼睫,遮蓋了眸底情緒。

“姑姑是過來人,你與阿屬既已成婚,姑姑真心盼著你們永結同心、相伴白首、共育兒女。”祁瓔苦心勸道,“芪月族男兒孕子不易,阿屬身居太子之位,尤為鋌而走險。”

“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禁忌之事,固然有用腹中孩子留住你的私心,卻也是不忍你懷孕產子,疼痛受難啊。他寧願自己生,自己疼,也舍不得你冒險。”

“他在用性命疼你愛你,瑗瑗,姑姑想說,無論你們之間有過什麽矛盾,你便看在這份苦心上,饒恕他吧?”

“人生何其短暫,千萬莫要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變得如姑姑這般……”

顧西瑗楞楞擡頭,只看見祁瓔轉身時微紅的眼眶,她說完這些話,提著藥箱離開了,獨自一人的背影瞧著有些落寞。

她記得,祁瓔是有夫君孩子的,當初她入京尋找祁瑾,撇下了他們,一家不歡而散。

她如今,後悔了嗎?

祁瓔走後,顧西瑗托住殷明垠的頭,小心地攙他躺回榻上。

少年睫羽垂落,在蒼白的臉頰投下陰翳,他有孕後一瘦再瘦,就像全身的營養都被肚子吸走了,清絕的骨相愈發凸顯,比之原來,更多了一分驚艷破碎的美。

顧西瑗不放心地伸手撫上殷明垠的小腹,肚子摸著柔軟,孩子很乖地憩睡在他體內,父子二人都睡得格外溫順,任她撫摸擺弄。

她又小心檢查了一番,確定他沒再出血,這才放下心,將薄被掩至殷明垠脆弱的腰腹,低頭吻了吻他的眼睫。

殷明垠今日在紫宸殿大受刺激,腹痛落紅,險些傷及腹中胎兒,祁瓔曾不安地問過她,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祁瑾之死的真相過於殘酷。

聽皇帝的意思,他在生下殷明垠之前就已去世,甚至來不及看一眼自己珍愛的孩子。

祁瓔深愛兄長,t心中本就有愧,不惜舍棄夫君幼子,女扮男裝替他行於世間,這般殘忍的真相,於她未必是好事。

殷明垠已被傷得吐血崩潰,沒有必要再多一個。

於是顧西瑗只道,什麽都沒問出來,父子二人一番爭吵,才致他驚動胎氣。

只是她心中仍然存疑,殷玄的話到底幾分真假。

從他對祁瑾的憎恨,和對殷明垠的厭惡來看,並非沒有可能,故意撒謊刺激他。再說皇帝這些年精神本就不穩定,時常將她喚作珠珠,他的話不能全信。

宮裏是否還有別的知情人,足夠了解景妃,能夠佐證皇帝所說呢?

顧西瑗攥著手指,細細思索。

忽而眉眼一展,還真想到了一個人。

*

一湖蓮池,芙蕖盛開。

去年的枯荷還未摘除,與碧綠的新葉摻雜在一起,新舊共生,淤泥中開出花苞,瞧著衰頹而荒誕。

顧西瑗許久未至鳳瑤臺。

如今這裏百花雕殘,雜草叢生,不見一名宮人,比冷宮還要荒蕪。

她走過熟悉的長廊,行過湖中棧道,看見蓮池邊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正在插花,可不正是貴妃繆氏。

可惜鳳瑤臺再無珍貴的花卉,繆氏腕上穿金戴玉,玉指撚著纖長的狗尾草,將它與別的雜草一起插進流光溢彩的玉瓶。她瞧著,無論如何都不滿意,便倒出重新插,反反覆覆。

顧西瑗雖知繆氏如今圈禁幽居,見了她這副樣子仍是一驚,緩緩上前,如以往一般行了一禮。

“見過貴妃娘娘。”

女人低聲哼著歌,嗓音掐得細而綿長,眼尾拉出艷紅的鉤子,紅唇絕艷,哭花的妝容斑駁布在臉上,肌膚瞧著粗糙。

論長相,繆貴妃是有幾分姿色的,只是在這深宮高墻內,比起天姿國色的祁瑾,便相形見絀了。

見她插花插得投入,完全沒註意到自己,顧西瑗又喚了一遍。

“貴妃娘娘。”

繆氏翹起的蘭花指一頓,擡起眼楞楞地看著她,似乎對於這裏突然多出一個人,而感到不適應。

她偏了偏頭,似乎費力地在回想,“你……你是……?”

顧西瑗:“我乃將軍府長女,如今東宮太子妃,娘娘不記得了?”

繆氏眼皮微跳:“太子妃……太子……妃……”

她手一抖,驀然打碎了琉璃玉瓶,臟汙的水潑出,打濕了華麗的貴妃裙袍。

“是你……是你!害死我兒的小賤人,你怎麽還沒有死——”

顧西瑗眼見繆氏尖叫著朝她撲來,足尖輕旋,移形換影一般輕松避開。

如今她不需彈弓,也無需袖箭,憑著跟閔溫學的步法與輕功,已足夠應付大部分情況。

繆氏撲了個空,腳下踉蹌,被紛亂繁覆的裙角絆倒。

顧西瑗看著她狼狽地跌倒在地,許久爬不起來,幽怨地回過頭,兩行淚從滿臉斑駁的妝容中滑下,如厲鬼一般。

繆氏捶打著心口,淚水如滾珠滑落:

“那個孩子……是我所有的心血,畢生的期盼啊……你為什麽要害死他,你為什麽要奪走我的一切——”

顧西瑗:“貴妃娘娘,你可還記得景妃?”

*

殷明垠擡起眼睫,殿外明晃晃的陽光正灑在床頭,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光。

他臉色雪白,墨發松散流散在枕間,慢慢撐起身,心有餘悸地撫上小腹。肌膚已經軟和下來了,腹中溫暖,不似白日裏驚痛痙攣,好似一把銀槍貫入,將內臟翻攪得稀碎。

他閉了閉眼,猶記溫暖的撫摸如春風吻過他的身體,驅除了所有疼痛。

那是他的光,是他的執念與欲望。

是他即使威逼利誘、變得面目可憎、被厭惡痛斥也不願放手的摯愛。

腹中冒出細小的鼓點,像小魚吐泡泡,噗嚕嚕地與他訴說。

殷明垠仰起頭,墨發順著腰背傾瀉,撐了撐後腰,撫著隆起的小腹,與孩子說話:“這麽高興,娘親今日摸你了?”

掌心下傳來噗嚕嚕的回應,興奮極了。

他不由失笑,低下眼睫,指尖戳了戳彈動最明顯的地方,與那小手擊掌:“爹爹也高興。”

他想起什麽,笑容便漸漸散了。

修長的指尖微顫,慢慢抵入掌心。

芪月族男子生產不易,一屍兩命的情況也不鮮見。

他當初懷上這個孩子,也是押上命來賭的。

若賭贏了,他或許能得到心上人的真心。

若賭輸了,也能留給她一個孩子,終歸是他的血脈今生今世纏著她,她不愛他,總會愛他的孩子。

可若真如殷玄所言,爹爹當年生他而死……

因果循環,宿命相連,他又能有多少幸運,剩得下多少時日呢?

*

如一石入水,繆氏的哭聲戛然而止。

顧西瑗敏銳地捕捉到她驚懼的神情:“你可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繆氏的反應很奇怪。

她兩眼不斷湧出淚水,肩頭在打顫,悶熱的夏天竟如置冰窟,臉上的表情也很詭異,一半畏懼,一半獰笑。

“怎麽……死的?”她眼珠滾動,僵硬又猙獰,忽然笑了一下,表功一般跪在地上爬了兩步,“當然……是我啊……”

顧西瑗一怔,只覺心跳停了一拍。

一陣寒意爬上背脊,鉆進心腔,冷得她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她搶走了陛下,我豈能容她!”繆氏拍著心口,激動地嘶喊,“所以……我趁她懷孕,索她的命……“

“那個賤人何等謹慎,我送去的東西,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眼睜睜的,看著她肚子越來越大,陛下越來越愛她,眼裏再也容不得任何人。”

繆氏哆嗦著手,捂住臉,像是憶起當年的絕望:“連她肚子裏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的孩子,陛下竟要許他太子之位!這何其不公!”

顧西瑗冷聲:“可最後,太子之位終究落在你的手裏。”

繆氏陰惻惻地笑了,笑得肩頭聳動,偏頭看她:“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麽?”

“我把毒藥藏在糕點裏,用皇後的名義送了過去。”

她笑得渾身打顫:“文鳶啊,她可是舉國聞名的大善人,誰會懷疑她呢?”

“不管祁瑾有沒有發覺,她們倆都是狗咬狗,總有一個會栽上大跟頭!”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繆氏皺眉,嘴角牽出一個詭異的笑,似乎時至今日也想不通,“祁瑾吃了。”

“她那麽一個心機深重的賤人,居然一點懷疑都沒有,親口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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