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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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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69

驟雨剛過, 大殿外的垂絲海棠開得正好。

顧西瑗提一只白瓷花澆,緩步踱過海棠花下,細密的水霧均勻噴灑在色澤妍麗的花蕾上,露珠滾落, 清透馥郁。

宮人屏退, 四下寧靜, 花壇裏爭奇鬥艷,紅雲般的海棠開得繁華燦爛, 隱有頹勢。

透過枝繁葉茂的花朵,自下而上望去, 可見宮殿高聳, 飛檐入雲, 琉璃瓦在天光下泛起層層彩光。

檐角端坐的金鱗瑞獸像旁側, 背光處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身軀攏在陰影下, 也化為了陰影的一部分,巡察的侍衛就是站在跟前也難以發現。

閔溫捏著酒葫蘆,瞇起眼, 懶懶瞥了下方一眼:

“你如今懈怠了。”

顧西瑗看也未看他, 隨手折去幹枯的枝葉,摸一摸自己鼓起的小腹:“瞧不見嗎, 我不方便。”

“假孕有什麽不方便?”

她噎了一下,放下白瓷花澆,快速掃了一眼自己偽裝完美的假肚子, 一點破綻都沒有。

背影看起來鎮定自若, 良久回過頭去,瞇起眼看去:“這你也瞧得出來?”

“激光眼?”

閔溫沒聽懂什麽叫“激光眼”, 但自動把她的一臉詫異理解成了崇拜。

便翹起腿來,姿態十分悠閑愜意:“你裝得不錯,足夠糊弄過大部分人,但在我眼裏,動作不僅虛浮,還漏洞百出,不符常理。”

“如今天氣悶熱,真正懷胎的婦人不會有你這般的精神,一臉開心地頂著太陽在外面曝曬。”

顧西瑗腦子裏浮出殷明垠昏昏欲睡的臉,想想確實如此。

但有什麽辦法,她本來就是假孕,整天在屋子裏就是睡睡睡,只有出來才能透透氣。

“行吧,既然被你發現了,記得閉緊嘴。”顧西瑗敲打他道,江湖第一高手就是煩,經驗豐富還有毒辣的眼力,不好瞞,“不然我只好滅口了。”

閔溫一笑,抱胸抄起手:“滅我?乖徒兒,你確定打得過為師?或者……就靠你們東宮這些不成氣候的雜魚侍衛?或你家太子殿下?”

“他們連我在這裏都發現不了,又能幫你些什麽呢。”

顧西瑗托起一朵飽滿艷麗的海棠花蕾,清露順著花瓣滴在她的指尖。

她曲指一彈,水珠刺破空氣,快得連成殘影,向琉璃瓦上的男人飛射而去。

閔溫擡手一擋,水珠在他手心碎開:“有進步。”

話音未落,另一道殘影飛快掠至眼前,幾乎就要砸在他臉上。

閔溫幾乎擦著臉接下,牢牢將之抓在掌心,定睛一看,是個沈甸甸的福袋:“原是聲東擊西。”

他把福袋拆開,倒出幾枚閃閃亮的金錠子,挑眉看她:“乖徒兒,這是要收買為師呀?”

顧西瑗抄起手,“都說教會徒弟打師父,雖說咱們只是純潔的金錢關系,我多少也算你教出來的。怎麽就不能滅你的口了?”

閔溫笑:“這倒是有理。”

“我算算日子,你的酒葫蘆該喝空了。喏,愛喝什麽自己買去。先前宮裏送來兩盞禦酒,我給你留了一盞,待會兒記得拿走。”

閔溫瞇起眼,臉帶笑意,誠實地將金錠子裝回福袋裏,系好收了起來:“這麽懂事,瞧著我這是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啊。”

“太子殿下肯為你跳崖,血洗東宮,強奪儲位,無論如何你也犯不著假孕吧?”

他不假思索:“能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這般賣力遮掩,這其中,到底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呢?……莫非也與你家太子殿下有關?我可聽說……”

顧西瑗手一攤:“把金子還我。”

閔溫哼了一聲:“小氣勁,不問就不問。”

“你放心吧,為師出賣誰,都不會出賣我的小徒弟,我還指著你養老呢。”

他說完,像一道飛影從屋檐上掠過,滑溜地翻窗取酒去了。

*

皇陵。

雨水淅瀝,遠處青山空濛,一方墳墓位於皇家陵園中,無名,無字,無碑,與青山為伴,徒留孤寂。

三人佇立墳前,顧西瑗將一束白菊畢恭畢敬地放上去,撫了撫祁瓔顫抖的肩。

殷明垠撐著傘,雨水順著傘沿滑落,濡濕了他的長發和雙肩,傘面傾斜,遮住地上的兩人。

祁瓔跪倒在墳前,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目無神,滿臉淚痕,被顧西瑗抱著安慰。

“為什麽他連名字都沒有……”祁瓔秀眉緊緊皺出褶痕,痛苦地捏著胸口的衣襟,眼淚一顆顆落下來,“陛下不是最喜愛兄長了麽?他為什麽連名姓、碑文都不肯給他!”

皇陵何等嚴謹,偏偏有此一座無名碑。

若非他們一座座尋來,世上還有誰人會知,當年寵冠六宮的傾國美人,如今只剩下一座名姓皆無的孤墳。

殷氏將他棄如敝履,竟連死後的體面也不肯給。

顧西瑗將崩潰的祁瓔抱在懷裏,一遍遍安慰她,被痛徹心扉的哭聲感染,自己也慢慢紅了眼:“我問過爹爹,當年景妃之事,陛下悲痛震怒,一度不肯將他納入皇陵,膽敢相勸的人一律掌嘴杖刑。”

“最後是文鳶皇後和皇長子殷明意跪地懇求,陛下才看在景妃為皇家綿延子嗣的份上,勉強同意他葬入皇陵,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為墓碑留名題字。”

顧西瑗沒敢明說,爹爹所言,當年的殷玄盛怒之下,何止不肯讓入皇陵,一度想將景妃的屍骨扔到亂葬崗。

文皇後下跪求他,若將誕下過皇子的皇妃扔到亂葬崗,難免天下非議,說陛下薄情寡義,屆時流言紛紜,豈非傷及皇室顏面、更助長宮中男妃醜聞?

這般利弊分析,殷玄無可奈何之下,才同意了景妃下葬,卻只予他一座無字孤墳,可見滔天怒火,萬難平息。

雨越下越大,祁瓔的哀哭之聲聽來叫人心碎。

殷明垠薄唇緊抿,風雨掀起他纖長縹緲的碎發,長睫低垂,怔怔望著那無字的孤墳,裏面葬著他未曾謀面的生父……亦或生母。

“他……”

良久,他動了動唇,輕啞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祁瓔搖搖頭,淚珠不斷順著臉頰滑落,“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信裏他那麽幸福那麽快樂,阿屬,兄長他曾無比期盼你的降生……”

“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我還等著他回來,我們回芪月山,一家團聚……怎麽突然之間,他的信沒了,世間再沒人記得他,我好不容易打探到一點消息,卻是他的死訊……”

顧西瑗心口一酸,抱著祁瓔撫了撫她發抖的背脊。

“姑姑不哭,如今阿屬是太子,要查到景妃的死因,不是難事。”

“只是當年知曉真相的宮人早被打發一盡,朝中重臣如我爹爹這般,也並不知曉真正的內情,若要尋得景妃之死的真相,如今怕是……”

她抿了下嘴唇,仰臉正對上殷明垠蕭索的目光:“怕是只有……從陛下那裏得知了。”

*

紫宸殿。

天氣祥和,大殿外綠樹成蔭,枝繁葉茂,侍衛守在殿門外,來t回巡邏,不似當初廢太子當政時重兵把守,也並未全面松懈。

“陛下!”

顧西瑗提了一盒鮮做的酥餅,輕快提裙踏上漢白玉長階,像一只羽毛靚麗的小雀穿著一身鮮艷衣裙,輕飄飄奔進紫宸殿中。

“瞧瞧誰來看您了?”

空蕩蕩的大殿裏殘餘藥味,金黃帳幔垂掛的寢榻上,皇帝殷玄枯瘦的臉龐雙眼凹陷,睜開眼,見了來人眼中微亮,勉力支撐起身,啞聲喚道:

“瑗兒,快來……許久未見了,讓朕好好看看你。”

顧西瑗將裝酥餅的食盒往桌上一放,上前攙扶起瘦削的帝王,幫他更舒坦地靠到床頭,拉過薄被蓋在腿上。

“多日不見,陛下可有想瑗兒?”顧西瑗伏坐下身,恭順地將頭枕到殷玄腿上,便見皇帝泛青的臉上露出笑意,伸手一遍遍撫著她的腦袋:“朕老了,孤苦無依,也只有瑗兒還記得朕,願意來看看朕,朕心甚慰。”

顧西瑗:“胡說,陛下哪裏老了。瑗兒瞧著,陛下還跟瑗兒小的時候一樣豐神俊朗、威武不凡,時時處處都護著瑗兒,比我爹爹還親。”

殷玄被她哄得連聲大笑,末了低低咳喘了兩聲,眉眼溫柔:“你已成婚了,既嫁進了宮來,該叫朕一聲‘父皇’。朕盼著這一天,可太久了。”

顧西瑗甜甜喚道:“這是自然,父皇最疼瑗兒了!有父皇在,誰都不敢欺負瑗兒,瑗兒也盼這一日許久了。”

殷玄眉眼間便是笑意,撫著她的頭發,頓了一頓,笑意忽然就散了:“只可惜……荊兒他……當初你們兩情相悅,朕也算是牽線搭橋的人,如今……著實心痛不已。”

“都怪那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孽障,毀了你們的姻親……不然這一切是多麽的完美……”

顧西瑗腦門突突一跳,意識到皇帝罵的是殷明垠:“可父皇,明荊殿下再好,他囚禁父皇,不讓瑗兒見您,瑗兒便不喜他了。”

有沒有搞錯,殷明荊都那樣了,上次都把皇帝氣吐血了,還這麽偏心。

怪無語的。

她嘴上說得甜,實則在提醒殷玄被偏寵愛子囚禁的事實,就見皇帝臉色變都不變,直接忽略了這個事實,撫著她的頭溫柔道:“成婚這麽久了,瑗兒怎麽今日才來看父皇,父皇日日都盼著你來呢。”

顧西瑗不由憐愛一下小狐貍。

親爹這偏心算是偏到骨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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