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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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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半晌後,我望向師父,我仍有不解。

我竟頗為冷靜。

若非我心口還插著那把劍,我這語氣堪稱正常到不行。

“……我以為還有三日的。”

“原來是今天嗎……”

我發問,希望師父為我解惑。

就像從前我不論遇到什麽不解的道術符咒,他都能很好地為我解答一樣。

我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分明安排好了一切,我不願同他走到刀劍相向的那一步。

他額心法印未成,再遲幾日,我就能安排好一切。

為何偏是今日。

為什麽……我費盡心思,我已經足夠努力,卻還是同他走到了這一步。

為什麽啊……

我心中狠狠一痛。

在陰影內,我看不清師父的面容,他只有雙眸在夜色裏泛起一點微光,但他響起的聲音依舊並無什麽情緒起伏。

他是如此冷靜,如此冷靜地用劍刺穿了我的胸膛。

對大多任何妖魔來說這是足以致命的地方。

哪怕蛟螭本有不死不滅之身,這一劍,也會叫我重傷,將我困在病榻間許多日。

他清澈的嗓音還同往日一般。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芙靈,給我傳了一則消息。”

啊,又是芙靈。

我沒想到她被我砍了一只手,又斷了一只手,我封了她的洞穴,命時媚鬼餵她吃下可讓人法力盡失的藥,她竟還能給師父傳消息。

許是我近些日子太過恍惚,我竟忽視了她這處,是我小看了她。

但於此同時,我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巨大的荒謬感。

就好像話本裏寫的那樣,惡毒的女配終究會輸給善良的女主。

這難道是冥冥中自有註定的麽。

我笑出了眼淚。

“又是她,總是她。”

“師父你生氣了嗎?芙靈這次是真的被我弄斷了一雙手。上次她不過沒了一只手,你便在我身體裏種下了荊棘,這次,她雙手盡斷,你便真要提劍殺了我嗎?”

我看見我師父眸中冷光微凝。

他或許當惱我毫無憐憫之心,毫不顧惜同門情份,輕易t就對芙靈用了那些殘忍的手段。

我用本命刀砍下芙靈的那只手,不是那樣容易就能用些什麽靈藥重新長回來的。

那一刀凝聚了我的意念之力,世間或許少有靈物能消除蛟螭的意念之力。

芙靈或許要永遠做一個殘廢了。

我略微譏諷地想。

但同時我也知道,在他收到芙靈傳來的訊息的那一刻,在他看到被我囚在山洞裏的芙靈的時候,我在心中便徹底淪為了妖魔一類。

我師父開口:“你對同門尚且手段殘忍,又何況旁人?”

“離湫,你不該……”

他的話頓了一下,或許是因為他感到我竟絲毫不顧心口的劍,直刺刺要朝他起身。

我往前一點,那劍便往胸膛深刺幾寸。

我痛得悶哼一聲,血從唇角溢出些許,我卻固執地要走到他面前。

我踉蹌著,每一步都留下了一個血印。

只因我想看看他的臉,我想知道,刺穿我的心口,他是否感到痛快?

還是說他也會愧疚……他是否有一分難過,一分不忍?

他這次沒能阻止我走向他的動作,我只手死死握著他的劍,不叫他有所動作。

我渾身浴血,卻恍若未覺。

我看清了他的神情。

冷淡的,平靜的。

我笑了一聲,卻滿是淒涼。

我說:“師父的心,真狠啊。”

“我十年了都未叫它改變分毫。”

“師父,不論你信或不信,我都要告訴你……

“此前凈山那次不是我做的,是芙靈同妖魔勾結,陷害我。”

“……當然在這之前,芙靈這樣的事還做了很多次,不過這裏我也就懶得說了。”

師父眉間微蹙了一下。

“將芙靈囚在山洞裏,毀她雙手,此事是我所為。但我卻要問一句,為何芙靈此前害我便做得,我不過關了關她,弄斷了她一雙手而已,這便殘忍了麽?”

“他人若打我,我為何便不能打回去,一定要忍氣吞聲麽?”

“師父你當知道,這不是我的性子。這些年,我已經為你,忍了太久了。”

為他,我甘願自縛雙翼。

我忘卻從前的野心勃勃,我甘願同他一起做一個普通的凡人。

不等師父說什麽,我看著他說:“這些話我放在心裏很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我便索性說了出來。”

我看著他始終微微陰沈的神色。

許是月光映照,他側臉在夜色似乎也顯出了一點蒼白。

我微彎了彎唇:“師父,我知道不論我說什麽,你大概都難完全信我。”

“因為我是蛟螭啊。”

我看了看胸口的劍,他的手從來都沒有一點顫抖。

“你準備怎麽做呢師父?”

“抽掉我的筋?或者你也可以一根根敲斷我體內的一百零一根魔骨,這樣我便一點也動不了了。”

我慢慢說著這些他曾教過我的對付妖魔的手段。

我指了指我心口的劍,露出一個稍顯蒼白的微笑:“雖然真的好痛啊,但是這樣可殺不死我。師父你方才應當直接撬開我的腦袋,妖魔的靈核在這裏……”

我似乎顯得毫不在意,甚至咄咄逼人。

但我只有我自己知道並非如此。

在他將劍刺進我心口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便已陡然死掉了大半。我站在這裏不過是竭力強撐一口氣。

我師父這時終於沒忍住開口止住了我的話:“離湫,我不想殺你。”

我看著他,他蒼白的唇抿出淩厲的弧度。

“但我必須保證,蛟螭永遠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他額間的翠鈿在夜色下美得叫人心驚。

我鮮少見他如此冷漠的神情。

他終於正面回答了我,我如願清晰地看到了他面上的神色,但卻並非我想要的那種。

那冷漠叫我只覺胃裏都抽痛地痙攣起來。

“世人無辜,不當遭此浩劫。”他說。

當審判的鐮刀終於落下的時候,我生出一種果然這樣的感覺。

他不會選擇我。

他有他的責任,為了這,他必會舍下我。

他只會放棄我。

小葉子說的是對的。

我早知曉,我早知曉,為何在這時,心中卻依舊這樣難過,為何在知道自己最終會被拋下時候,依舊心痛到難以呼吸。

我感覺那原本淹過喉頭的冰冷的潮水………這一刻驟然沒過了我的頭頂。

在這一刻,它們終於徹底將我淹沒。

我面色慘白,渾身發抖。

我試圖在他眼中找到一絲不舍,但是沒有。

無人能救我。

我知道,我終會在這絕望中慢慢死掉。

我想到幾日前,我們還在桌前擁吻,他還小心碰了碰我嘴唇,問我是這樣做的麽?

我看著他的衣裳,這是我很久前為他做的那件,已經這麽多年卻依舊保存地很好,原來他還在穿。

他的鞋子,是他曾誇過我做的最好的一雙。

他系著頭發的發帶,我曾覺得做的很難看,但他卻說很好,一直用了很久。

我看了看面前寶劍上的青羽穗,我勾著手想要輕輕撥動一下,但那劍柄離我實在太遠。

我笑了一下,而後不禁再度落下淚來。

真絕情啊……

為什麽……為什麽總是要讓我珍視的東西被撕碎。

我心底對他如此的坦誠驟然生出一絲隱秘的恨。

我恨他殘忍,哪怕他騙騙我。

畢竟我是如此好騙,這十年他都騙了,為何就要在這最後便一句多餘的話也不願意說了。

明明只要他說,我通通都會相信。

小葉子說的話在我心中一點點浮現。

它說,從他與你成婚起,這一切便是一場圈套。

它說,這十年他陪在你身邊不過是為了隨時監視你。

它說,醒醒吧,他額心的雀金囚神佛亦可縛,被那法印困住,你此生再無自由。

我劇烈顫抖著。

我望向他額心的翠鈿,那精美小巧的翠鈿同其殘忍的用途相比有個極好聽的名字——雀金囚。

這本是上古魔神為了留住心愛的雀仙所做。後人卻用它來封印鎮壓兇殘的大邪祟。

這枚法印我師父用眉心滋養了十年,所以這些年他白毫靈光才消隱不見。

他準備在六日後,我和他成婚十周年紀念日的那一天,親手開啟法印將我鎮壓。

時至今日,我卻依舊忍不住問他:“全是假的嗎?這十年……”

這十年,他便對我沒有一絲真心麽?

我師父的神色模糊在夜色裏,我看不分明,他沒回答這個問題。

而我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我不過是在問自己。

這方圓百裏都被仙門包圍了起來。

他們想將我困死在這裏。

我從來都知道的,當初為了護我同我合契成婚是假……

這些年的仙門追捕是假……

為躲避追捕陪我在凡間的這十年……也是假的。

我再沒忍住,嘔出一大口血。

我仿佛看到身體裏的那個離湫在慢慢死去,那個我一直想要拼命保護著的,不叫她看到這世界汙穢的離湫,那個還有著一切和師父美好回憶的離湫,那個還傻乎乎相信著師父的離湫。

那個,無論怎樣被騙都傻乎乎相信著師父的離湫。

……她就快要死在那樣冰冷絕望的潮水中。

這樣的窒息中,我急促地呼吸了幾下。

我下意識對著師父伸出滿是血汙的手。

我多想讓他救我。

可他卻在我心口紮了最痛的一刀。

他不會救我,他救不了我。

淚水順著臉龐徑直落下。我模糊了雙眼,泣不成聲。

我努力向前,他只站在那裏,像極了一個朦朧不清的美夢。

我才發現這些年我從來沒有靠近過他。

我碰不到他。

我早該知道的,我的人生從不會有什麽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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