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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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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第八章

師父出門了。

據時媚鬼們的消息說,他是要去一個挺遠的地方在何老二出殯當日為他引渡,送他轉生。

我知道何老二出殯的日子就是五日後,師父要在三日內趕到另一個山川,在那裏施法。

他出門之前留下了自己的本命劍做陣眼,他沒忘我還在禁閉之中,重新布下了一道禁制。

他叮囑我在屋內好好靜思修養。

我沒譏他出門還不忘把我關在屋子裏,反而難得乖巧,很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我會的師父。”

我信誓旦旦地應下了。

但在家待了一日我便覺得無聊,第二日我只好把那件未做完的衣裳再次拿了出來。

和小葉子吵完那次後,我曾一度以為自己或許再不會拿起這件衣裳。

我心中也知曉,我們之所以爆發那樣激烈的爭吵,並非因為小葉子說錯了什麽,而是因為它沒有說錯。

這次,我再重新做起這起這件衣裳,我竟有些平靜。

我對著鏡子撫摸上自己手臂上斑駁殘缺的鱗片。

我想,如此也算全了我和他之間的情份。

我應該做完這件衣裳。

如今也只差收尾。

我曾想過這件衣裳會是什麽樣子的。

那當是月白色的,是那種長夜將近,晨曦漸醒,殘月於天幕融合成一道淡淡月影的那一種淺淺的白。

古籍中曾有記載:“月白色,靛水微染,再用莧藍、月下白煎水,半生半熟染最佳。”

我現在仍差月下白這種染劑。

這種花卻並不常見。

我正派出時媚鬼們去尋找,小葉子這天卻來了。

它見我還在做著件衣裳不由得冷笑一聲。

我見著它卻有些驚訝,因為師父這次可是用本命劍作鎮,那門口的禁制常人難進。

“這禁制可困不住你,你自己出去找找不就好了。”小葉子說。

我只認真地反駁了它一句:“我還在禁閉中。”

小葉子愈發冷笑了。

“你說的那個月下白,凈山上便有。”

“那裏是凡間靈氣充裕的地方,月下白在那種環境下才會綻放。”

我頓了頓:“你怎麽不早說。”

我已經將那幾只時媚鬼派了出去。

看來只能辛苦它們了。

三只時媚鬼受我魔氣點化才有了一點神智,對我總是格外親近。

我沒將時媚鬼的存在告訴小葉子,因為解釋起來十分麻煩。

尋常妖魔自然無法做到隨手將川澤水汽點化成精怪,哪怕再弱小的精怪也不行。

小葉子在我面前總是這樣無禮,它定然不知曉我的妖魔真名。

我尚在禁閉出不去,於是我求了求正在窗邊啄羽毛的小葉子說:“要不然你幫我去摘幾朵?”

小葉子頗為高傲地擡了擡下巴。

它竟十分幹脆拒絕了我:“不去。”

但我從前請它幫忙,它都會答應。

我想,或許是因為那次同它吵架的氣還沒消,所以它才拒絕了我。

忽而,小葉子看了看我的小腹,它聲音陡然一頓。

“你的肚子裏……”

“你用了碧海心?!”

我沈默了一下,不知道它是如何看出來的。這應當是除了我自己無人會知曉的秘密。

“那種東西怎麽能吃呢!”

“快、快把它吐出來!”

我只好說道:“吐不出來了。”

“我已經許願了。”

小葉子怔了一下,頗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怎麽這麽笨!用那種東西許願是會付出代價的!”

碧海心是一種能替人實現謊言的靈言之物,服下碧海心,再心中默念想要實現的那句謊言,謊言便能成真,不過謊言通常無法維持很久。

它瞪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的肚子,而後便跺著腳飛走了。

我一人在屋裏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出門去摘幾朵做衣裳的月下白。

走出房門的時候,師父放在門口懸立的本命劍發出一陣哀鳴,我在劍身上安撫著拍了拍,頓時周圍的禁制便消失了。

*

我出門召了一匹梅花鹿來背著我走。

紅一不在,我也只能這樣將就一下。

我和小鹿走了許久,忽而發現附近的村莊竟不知何時都搬走了。

方圓十裏竟了無人煙。

我又走了一會兒才看到了門口掛著白綢的何家。

今天莫約是何家出喪的日子,門口擠著許多人來觀禮。

我站在人群外朝屋裏看去。

何家的小娘子一身喪服,正趴在一旁何老二的棺材上哭得淒慘。

她身旁僅三歲的幼子尚且懵懂,不知死亡,見母親如此傷心,他也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一旁相識的村民連忙上前安慰,但也被母子二人哭聲感染,不禁暗自抹淚。

堂上一片低聲啜泣。

我看著頓覺有些無趣。

屋裏哭的淒慘,屋外卻敲敲打打,紙錢紛飛,伴著唱詞人抑揚頓挫的語調,顯得十分熱鬧。

這自然是場規格盛大的葬禮。

門口飄揚的奢華白幡,擺放著的紙人玩意,還有花圈一類的,甚至還請了一位專門念祭詞的老先生。

我瞧著新鮮,心中卻有些不屑。

我覺得何老二那個渣滓不配如此風光的葬禮。

我暗自聽了一會兒,本以為同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少,卻只聽到了不少人在議論殺死何老二的那個妖怪。

“聽說何老二是被妖怪嚼碎了吐出來的!不然怎麽就成了那一灘爛肉!骨頭都碎了哩!”

“可不是麽,聽說縣裏查案的大人們是在肉罐子裏找到的,我那剛去辦案的侄兒瞧了一眼便給嚇得膽汁都吐出來了。”

“那妖怪足有三十尺高!十頭牛也比不過它力氣大,那腰粗得五六人也抱不住!生得一口獠牙,一張嘴就能把一個人吞進去哩!”

不少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縣裏將何老二的喪事風光大半,也有為了安撫民心的意思。

我不禁看了看自己那據說五六人也抱不住的腰,挑了挑眉。

我並非有意折磨何老二,t不過我乍一化作原型有些力量失控,況且凡人也太脆弱了些。

而那罐子這麽快被人發現,還被師父一下子抓住了馬腳,我也是沒想到的。

到了時辰即將起棺出山,何家小娘子和幼子哭得愈發可憐。

小娘子幾乎哭得快要暈厥。

堂內堂外都被帶起了一片哀嚎。

我覺得有些聒噪又無趣。

我沒再去看,騎著梅花鹿準備轉身離開了。

離開前只聽得人群中說,何家很快也要搬離這一塊地方了。

很快這方圓十裏,便只有我這一戶人家了。

我心頭莫名生出了些惶然。

在身後的哀樂聲中,我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起棺出山!”

方才還有著陽光微風,此刻天上卻飄起了細雨。

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

這場面叫我生出幾分熟悉。那年何老太太也是這樣被擡著埋進了山裏。

*

何老太太死的時候,正逢時疫爆發。

我背著她找了無數大夫卻都被告知藥石無醫。

師父回來後,我苦苦求他。

我說:“師父你救救她,她不過染上時疫,你予她一口仙氣,分她一段金光就能讓她活!”

他是仙聖,當有無數秘籍法寶,他當有太多法子能救活一個凡人。

我將他視作最後的救命稻草。

但我師父卻只是看著我磕紅了的額頭,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憫。

他搖搖頭:“我救不了她。”

他說:“生死有序,輪回有道。此乃天定。”

“凡人□□雖死,但輪回不止便可生生不息。”

他說:“離湫,你又何需如此在意凡人生死?”

他修得深遠梵音,音色純澈空靈,無比美妙悅耳,我卻在這美妙梵音中打了個冷顫。

我最後只咬著牙顫聲問他:“師父是不能救,還是不願救?”

我聲音尖銳,心中感到憤怒卻又十分悲哀。

他沈默了。

他自然可以,是他不願。

我師父有他的堅持,但那堅持我不懂。

我只覺得十分難過。

他不是最慈悲仁善,怎麽卻能眼睜睜看著鄰家故舊在他眼前死去?

僅僅因為他說的什麽“生死有序”“輪回有常”。

他難道忘了,當初剛來凡間是她收留了無處可去的我們麽?他難道忘了這數年老太太對我們的情誼麽?

何老太太總說我就是她的囡囡。

她的囡囡曾也是死在這樣的一個雪天。

而後在這個雪天,她碰到了我們,她便將我當作她死去了的囡囡。

就算我經常在她面前捉弄何老二,她也始終覺得我是這世間最伶俐乖巧的孩子。

我師父在去年為了給她賀壽,還花費了半月為她親手做了精美禮物。

我以為他應當也曾被這樣的溫情打動。

卻從未想過,或許他的溫柔耐心不過是因為他一貫如此。並非特別為誰。

最終,師父沒有救她。我哭紅了眼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他只將哭的幾乎直不起身的我按在他肩膀上,摸了摸我的頭。

他的懷抱是如此冰冷,卻又如此溫柔。

那一刻我才忽而想起書中對他的評語。

他看似溫柔可親,實則心比頑石。

慈悲為懷是他,冷酷無情也是他。

他視眾生皆平等,只因萬物於他眼中都不過雲煙草芥。他看似溫柔,卻又是這世上最冷酷無情的人。

那時他便能平靜地看著相識數年的故人死去。

若我死了,他可會為我難過?

我騎著鹿看向遠處。

何老二出殯的隊伍已經走了很遠了。

細雨微風中,一條條白幡輕輕飄動,長長的隊伍在身後走動著仿佛一條慘白的蛇,每個人都在雨中低垂著頭。

哭喪的聲音嗚咽不止。

人人都形容沮喪。

我看了一會兒,心緒也漸漸低落。

我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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