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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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086
蝗災肆虐時, 喬鈺四處奔波，曾多次來到木安山下的村落。
一次偶然，喬鈺發現木安山的山腳下有許多石灰巖。
石灰巖是燒制石灰和水泥的主要原料, 還是煉鋼和煉鐵的熔劑。【1】
鐵礦向來由朝廷把控, 喬鈺還沒作死到利用石灰巖煉鐵的程度。
此行前往木安山, 是為了石灰和水泥。
眾所周知，水泥最為廣泛的用途是水泥房和水泥路。
大商的房屋多為磚瓦房、黃泥房, 日常居住沒問題，在自然災害面前卻是不堪一擊。
水泥房結構堅固, 耐用性強,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禦自然災害。
喬鈺連地動儀都做出來了, 又怎會錯過可以抗震的水泥房？
抗震減災的措施自然是多多益善。
大商的道路分為兩種, 石材豐富的地區使用石塊鋪砌, 石材缺乏的多為土路。
從青州府進京的官道，就有很長一段土路，乘船從鳳陽府上岸，到京城的那段路才是石塊鋪砌的。
短途出行便也罷了，忍一忍就過去了，遠途出行無異於一場酷刑。
道路顛簸, 塵土飛揚, 若遇上雨雪天氣，更是泥濘不堪, 寸步難行。
這時候, 水泥路的優點便凸顯出來了。
至於石灰的用途，那就更廣泛了。
它不僅廣泛應用於石磚、砂漿等建築材料, 調節土壤酸堿度，提高作物產量, 還可以殺菌消毒。
值得一提的是，石灰也是制作玻璃的原料之一。
不過喬鈺並不打算大包大攬，多線並行。
步子邁得太大，反而事與願違，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
“籲——”
喬鈺來到木安山下，向村民借來一輛牛車。
山腳下的村民都認得喬鈺，知府大人借車，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喬鈺與秦永秦進合力，裝了滿滿一板車的石灰巖。
“把這些送去窯爐。”喬鈺取出貼身攜帶的紙條，“這是水泥的制作方法，目前只需燒制少量水泥，你們二人足矣。”
秦永接過紙條，秦進恍然大悟：“所以公子您上個月讓屬下找人建窯爐，就是為了燒制水泥？”
喬鈺嗯了一聲：t“燒成之後送到三堂。”
先試驗一番，成功後再向朝廷請功。
“是！”
“辛苦了。”喬鈺輕拍兩人肩膀，翻身上馬，沿官道回府城。
幾個月前的池州案造成近百個官職空缺，而今新任命的官員陸續到任，以最快的速度熟悉手頭公務，在各自的職位上發光發熱。
池州府官場上下恢覆正常運轉，喬鈺肩上的擔子減輕許多，無需再像之前那樣，趕命似的處理公務，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才閉上眼天就亮了。
於祥私底下嘀咕：“公子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比地裏的老黃牛還累，眼看日漸消瘦，若是孟公子和夏公子知曉，怕是要急壞了。”
喬鈺恰好路過，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今得閑，喬鈺處理完公務，還有閑心練大字，看書豐富閱歷。
傍晚下值，喬鈺回到三堂，準備用完飯早點休息。
剛換下官袍，於祥拿著幾封信進來：“公子，老爺和孟公子、夏公子、梁公子的信。”
“知道了，放到桌上去。”
於祥應是，把四封信放到桌上，悄聲退下。
喬鈺擰幹巾帕擦臉，擦完手後搭在盆口，走到書桌後坐下。
孟元嘉和夏青榕先是恭賀喬鈺升官，又抱怨喬鈺報喜不報憂，向他們隱瞞池州府的危機四伏。
之後又例行關心喬鈺幾句，叮囑他吃飽穿暖，他肩負著守護池州府數萬萬百姓的重任，須得照顧好自己。
“我和青榕都得到了上峰的賞識，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或明年可以往上升一升。”
年輕官員沒有家世背景，升遷的艱難可想而知，每升一級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喬鈺曾經考慮過分享給他們一些現代知識的，好讓他們借此立功升官，也曾向他們旁敲側擊過，結果兩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這次可以幫助我們立功，讓我們順利升官，但下次，下下次呢？”
“我們總不好每次都靠你升官，這樣顯得我們心思卑劣，還讓本該升遷的人錯失機會，更讓我們三人的情誼摻入利益，失去本質。”
話說到這份上，喬鈺只好作罷。
聽聞他二人有機會升官，喬鈺喜不自禁，嘴角弧度怎麽都落不下去。
秦覺在信中談及秦曦的婚事。
在大商，尤其是官家女子，大多十二三歲就開始相看人家，先定親，過兩年及笄就成親，嫁為人婦。
“有意者甚多，尤其在你出任池州府知府後，每三兩日便有人打聽曦曦的婚事，我一概拒絕了。曦曦年紀還小，過兩年再說。”
喬鈺對此不置可否，秦曦有秦覺這個祖父，有他這個小叔，完全沒必要急著挑選夫婿。
慢慢來，精挑細選。
“八月下旬，徐敬廷以年歲已高為由，向陛下乞骸骨，陛下同意了，並提拔何騰為左相，出身寒門的馮文君為右相。”
主動辭官和被迫辭官，興致是完全不一樣的。
以徐敬廷昔日的權傾朝野，除非君臣二人徹底撕破臉，為了自身顏面、徐皇後和三位王爺，乞骸骨是唯一選擇。
不過馮文君為右相，倒是滿足了興平帝想要的制衡局面。
何騰雖是清流，但也出身世家。
馮文君出身寒門，早年投奔興平帝，建國後封侯，任吏部尚書一職。
世家與寒門，達成微妙的平衡。
喬鈺去年考績不合格，貶為成安縣縣令，除了他和商承策有意為之，還有吏部侍郎暗箱操作。
馮文君完全不知情，事後還借秦覺之口向喬鈺致歉。
僅憑這點，喬鈺對他的印象就挺不錯。
且馮文君清正廉明，剛正不阿，與徐氏同流合汙的可能性極低。
不過就算他有這個想法，興平帝也不會放任他與徐氏往來。
如此一來，徹底斷絕了他為商承胤所用的可能。
“挺好。”
喬鈺咕噥，拆開梁佑的來信。
信中，梁佑隱晦提及立儲一事。
“他讓我成為繼承人，卻又分家產給同父異母的兄弟，還要求我們兄友弟恭，真是天大的笑話。”
冊立儲君，布告天下。
喬鈺雖在池州府，但也對商承策入主東宮，興平帝大封皇子的事情有所耳聞。
只能說，這位將近知命之年的天子未老先糊塗了。
眼中再無血親，只有皇權。
“你能扳倒徐敬廷，還為自己掙來太子之位，實屬不易。”喬鈺把信塞回信封，“那就再接再厲，坐穩這太子之位。”
喬鈺寫了回信，讓於福明天送出去，用完飯回屋洗漱，早早便歇下了。
翌日一早，喬鈺照常前往大堂上值。
正處理公務，衙役小跑進來：“大人，宮裏的公公帶著陛下的賞賜來了，就在門外！”
喬鈺有些意外，他自認為在木蘭縣蝗災一事上無甚突出貢獻，沒想到興平帝居然讓人不遠千裏前來送賞。
喬鈺起身，闊步向外走去。
禦賜之物代表著無上榮耀，他自然不會拒絕。
前來送賞的依舊是魏公公。
見到喬鈺，魏公公臉上笑成一朵花：“恭喜喬大人加官進祿。”
兩人寒暄幾句，魏公公一清嗓子，正色道：“池州府知府喬鈺滅蝗有功，朕心大悅，賞金百兩，池州府四進宅院一座，良駒五匹......”
一連串的賞賜報出來，圍觀百姓倒吸涼氣。
“天爺啊，都是好東西！”
“知府大人救了木蘭縣數十萬百姓，使府城及周邊各縣免受蝗蟲侵擾，這可是大功一件，自然要受賞的。”
流水般的賞賜送入三堂，金的銀的，房契地契，應有盡有。
“微臣叩謝皇恩！”
魏公公一甩拂塵，笑著道：“喬大人有所不知，您想出來的滅蝗之法經過刑部諸位大人的驗證，皆著有成效。”
“還有那蝗蟲入菜的法子，雖是初次聽聞，但經過禦膳坊和太醫院的檢驗，青綠色的蝗蟲確實可以食用，在不可多食的前提下與身體有益。”
“恰好杭州府蝗災肆虐，陛下便派人八百裏加急，將喬大人的滅蝗之法送去，還讓奴才給喬大人送來賞賜，以示嘉獎。”
“喬大人，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您可千萬別讓陛下失望吶。”
喬鈺滿口稱是，笑著送走了魏公公。
回到三堂，喬鈺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四進院子的鑰匙：“於福，你帶著人過去收拾，回頭把這些賞賜送過去。”
“啊。”
於福接過鑰匙，帶著人去辦了。
其實就算興平帝不賞宅子，喬鈺也打算在池州府置辦一二私產。
府衙人來人往，二堂和三堂之間僅隔著一扇門，有些東西放在三堂終究不安全。
比起有衙役值夜的府衙，喬鈺更想有個私人空間。
“嗷嗚~”
喬鈺擡眸望去，貓貓狗狗正在屋檐下撒歡。
三堂過於逼仄，他們整日待在這裏，已經許久沒自由活動過了。
“喵嗚~”
綠茶小貓花寶躺在鏟屎官腳邊，嗲嗲叫個不停。
明明都已經當母親了，還總愛黏著喬鈺，可勁兒撒嬌。
“明天就要搬進大宅子了，高不高興？”
花寶舔著爪爪，濕漉漉的鼻頭輕蹭喬鈺指尖，“喵嗚”叫一聲，似在予以肯定回應。
喬鈺勾唇，眼中盡顯愉悅。
......
既然要搬去新家，原本說好的水泥燒制成功後送到府衙三堂，這事兒便不作數了。
當天下午，於祥跑了趟城郊。
“公子讓我告訴兩位，水泥燒制好送去新宅子。”
秦永秦進忙得滿頭大汗，渾身灰撲撲的，聞言應一聲，又去盯著窯爐的動靜。
於祥抻長脖子瞧：“秦大哥，水泥到底是什麽？”
秦進撓頭：“我也不知道。”
他跟秦永只是按照公子交代的如實照做，具體水泥有什麽用處，還真不知道。
秦永道：“既是公子吩咐，自然有大用處，到時候就知道了。”
於祥咧嘴笑：“這倒是，那我先回去啦。”
秦永秦進點頭，坐在馬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窯爐。
-
翌日傍晚，喬鈺帶著貓貓狗狗和簡單的行李搬進新家。
於祥抱著自家公子珍藏的書籍，一蹦一跳：“公子，隔壁的榮府是榮大善人的那個榮嗎？”
喬鈺想到驚鴻一瞥的“榮府”牌匾，拎著小貓的後頸皮放到地上：“把書放到書房，按照我的習慣整理好。”
於祥應是，跑得飛快，手裏捧著的書籍卻極穩。
喬鈺走進正房，將私人物品放入臥房。
再出來，發現花寶邊喵喵叫，邊跳起來撲鳥。
“救命！救命！”
受害鳥是一只雞尾鸚鵡，撲楞著翅膀，啁啾鳴叫。
每當花寶跳起來，她就飛高些。
花寶撲累了，她就降下來，在花寶頭頂打轉。
“喵喵喵！”
雞尾鸚鵡學貓叫。
“喵嗚！”
花寶覺得被挑釁了，再度撲鳥，撲了個空。
雞尾鸚鵡樂得嘎嘎叫t。
“蠢貓！蠢貓！”
喬鈺：“......”
好賤的鸚鵡。
喬鈺護短，正準備逮住這只鳥，讓她知道什麽貓能惹，什麽貓不能惹，隔壁響起悠揚哨聲。
“鸚鵡。”
“嘎？”
雞尾鸚鵡歪了下腦袋，似在辨認清泠女聲源自何人。
須臾之後，雞尾鸚鵡爪子在花寶腦袋上一蹬，炮彈似的飛了出去。
“嬋嬋，鸚鵡來了！”
雞尾鸚鵡飛躍墻頭，消失在喬鈺的視野中。
“喵喵喵！”
花寶頂著亂蓬蓬的茸毛，罵得好臟。
喬鈺：“......”
花寶一直叫，明顯氣得狠了。
喬鈺蹲下身，以指為梳，幫她梳理好腦袋上的茸毛：“好了，很漂亮。”
花寶舔了舔鏟屎官的手指。
很好，順毛成功。
......
喬鈺在池州府無甚友人，倒是府衙的同僚得知他搬離三堂，住進陛下賞賜的宅院，親自登門送來暖房禮。
隔壁的榮府也送了。
喬鈺打開錦盒，裏面是一只百年人參。
重陽節這天，秦永秦進燒制好水泥，天沒亮就給送來了。
喬鈺晨起，就看到院子裏裝在大木桶裏的水泥。
秦永秦進連著忙活了七八天，期間失敗了兩次，昨兒夜裏的第三次總算成功了。
兩人不敢耽擱，城門一開，就帶著水泥進城了。
秦永有些忐忑地問：“公子，木桶裏這些灰白色的粉末是水泥嗎？”
“如果你們按照我給的步驟，那就是水泥。”喬鈺看向灰頭土臉，仍然難掩喜色的護衛，“辛苦你們了，洗個澡睡一覺，今日重陽節不必上值，晚上大家一起吃頓飯。”
秦進睜大眼：“一起吃飯？”
“新做的鍋子到了，正好試試。”喬鈺頓了頓，“一個人吃沒意思，人多些熱鬧。”
公子盛情相邀，他們豈有拒絕的道理？
自然是美美應下了。
新做的鍋子是鴛鴦鍋，一半清湯，一半花椒牛油。
圓桌上擺放滿滿一桌的食材，葷素皆有。
比起寡淡的清湯，大家都更喜歡花椒牛油的鍋底，吃得嘴唇眼眶通紅，止不住地吸氣，也不願停下。
“公子，這火鍋也太好吃了！”
“著實令人回味無窮。”
“雖然辣，但是帶勁兒。”
花寶趴伏在喬鈺膝頭，尾巴纏上他的手腕，喬鈺慢條斯理地撫著她的背，像個小發動機，呼嚕呼嚕不停。
喬鈺抿一口酒，眼角眉梢盡是愜意悠閑。
......
重陽節次日，喬鈺讓人將他居住的三進院清理幹凈，院子裏不留任何雜物。
“鋪設水泥路面的材料已經備好了，你們只管大膽去做。”
“除了最左邊的長廊，剩下的地方全部鋪上水泥路。”
相較於初次嘗試新事物的秦永秦進的緊張，於祥滿臉興奮，鄭重其事地點頭：“公子放心，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喬鈺就笑：“那我拭目以待。”
秦永秦進還有於福也笑了。
喬鈺叮囑幾句，乘馬車前去府衙上值。
因為惦記著水泥路，下值時間一到，喬鈺就丟下筆墨公文，拔腿溜得飛快。
高同知在公務上遇到難題，想要過來請教喬鈺，誰料知府大人眨眼沒了蹤影，他只能對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幹瞪眼。
“知府大人這是急著作甚去？”
“知府大人家中無人，又無女眷......高大人，你若實在等不及，不如直接去知府大人家請教。”
高同知有些意動。
實在是公務緊急，他又拿不定主意，這才過來找喬鈺。
“罷了，還是去一趟吧。”
高同知拿上公文，乘馬車去追喬鈺。
......
喬鈺尚且不知不久後有客登門，回到家直奔三進院。
行至三進院，發現水泥基本上已經鋪設完畢，雙秦和雙於正在做收尾工作。
見到喬鈺，四個人同時停下動作。
“公子。”
“如何了？”
秦永直起腰，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他倒吸一口氣，緩了緩才開口：“回公子，出乎意料的順利。”
秦進道：“我們按照公子您教的方法，起初有些不順手，後面就好多了，現在我們正在修補前面部分的坑坑窪窪。”
話都被兩個大哥說了，於祥就在旁邊嗯嗯點頭。
喬鈺檢查了最開始鋪設的一截水泥路，比起後面的，確實不太好。
“無妨，初次嘗試已經很好了，回頭再把這裏修補一下，接下來的二進院四進院還是交給你們，爭取三天之內完成。”
“是！”
喬鈺繞開深灰色的水泥路，往臥房走去：“路面未幹，三至五日才能通行，這期間繞著走，盡量別讓鳥雀停落在上面，早晚各灑一遍水。”
九月裏，夏末的餘溫尚未消退，白天氣溫高、濕度低，須得適當灑水，以防路面開裂。
三人異口同聲地應，於福也用力點頭。
換下官袍穿上常服，喬鈺走出臥房，負責一進院和二進院灑掃的婦人過來。
“公子，有位高大人登門，說是有公務想要請教您。”
喬鈺立刻想到高同知：“讓他進來吧。”
喬鈺在二進院的花廳見了高同知，替他解決了頗為棘手的公務，送他出門。
走出花廳，高同知餘光瞥見三進院內一閃而逝的大片深灰色，出於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睜大眼楞在原地。
“大人，那院子裏是？”
喬鈺心思一動，坦言道：“前段時間，本官偶然發現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的粉末兌水後格外堅固，便突發奇想，用此物鋪設路面，是否會有驚喜發生？”
這番話成功勾起高同知的好奇，遂鬥膽道：“大人可否讓下官湊近些瞧一瞧？”
喬鈺欣然應允：“當然可以，不過水泥還未幹，不可踩踏。”
高同知連聲應是，快步行至三道門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
“大人，這水泥看起來軟乎乎的，戳一下一個坑，幹了之後真的會變得堅固嗎？”
他一邊問，一邊手指蠢蠢欲動，試圖在水泥路面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
只是這個想法尚未付諸行動，頭頂上方響起知府大人幽冷的嗓音：“這可是本官府中仆從辛苦一整日鋪設出來的，高大人你要是敢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本官會親手把你摁進這片水泥裏。”
高同知：“？？！”
我？
喪心病狂？
在喬鈺涼颼颼的註視下，高同知忍氣吞聲：“大人明察，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好奇。”
喬鈺不欲與他解釋太多，只道：“高大人若是不信，可每日登門，密切關註水泥的變化，不過三五日，便可得出結果。”
高同知心動了，一口應下，厚著臉皮笑：“那就叨擾大人了。”
喬鈺回以親切微笑：“無妨，喬府隨時歡迎高大人登門拜訪。”
多個人多個幫手，他求之不得。
高同知最後看一眼水泥，提出告辭：“下官得回府衙將事情盡快處理了，先行告退。”
之後三天，高同知一下值就往喬家跑。
起初只是觀察水泥的變化，後來發現雙秦和雙於在二進院鋪設新的水泥路，在三道門旁暗中觀察，從中得了趣，主動請纓：“知府大人，不知能否讓下官試一試？”
喬鈺就等著他說這話呢，微擡下頜，秦永立刻遞上工具。
高同知拿著鋪設路面需要用到的刮刀，莫名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索性作罷，興致勃勃地加入其中。
......
高同知接連兩日在喬鈺家中鋪設水泥路，直到天黑才回去。
同僚們見高同知和知府大人一同下值，一同乘馬車離開，紛紛好奇不已，心裏跟貓撓似的。
“高大人家分明在城東，這兩天他卻都往城西去，還是和知府大人一起離開，莫非是去了知府大人家？”
“好個高文進，他居然背著咱們偷偷與知府大人交好！”
“可惡，他居然不帶上我們一起！”
官員們忿忿不平，很快做出一個決定——
登門拜訪知府大人！
有人遲疑：“貿然登門會不會引起知府大人不滿？”
“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有公務亟待知府大人決斷，之前高文進不就是用這個借口去了知府大人家？”
“我懷疑這是高文進故意為之。”
“我也懷疑。”
“好個詭計多端的高文進！”
“走！絕不能便宜了他！”
於是，傍晚下值後，喬鈺和高同知前腳離開，他們後腳就狗狗祟祟跟上去。
幾名官員在喬府旁的巷子裏等待片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結伴前去敲門。
四進院裏，灑掃婦人前來稟報。
喬鈺想到一路跟著他的幾輛馬車，眼底閃過笑意：“高大人，喬某這邊正忙著，麻煩你過去開個門。”
正和t臺階旁的一團水泥鬥智鬥勇的高同知聞言，立刻放下刮刀，沾滿水泥的手隨意在襜裳抹了兩下，小跑去開門。
“誰啊？”
“知府大人，是下官。”
高同知聽出是同僚的聲音，臉色一變，想要關門已經遲了。
隔著一人寬的門縫，高同知和同僚面面相覷。
盯.jpg
同僚們看著臉上、身上沾滿灰色不明物體，還系著襜裳的高同知，一個個目瞪口呆。
“高大人，你這是？”
高同知起初有些臊得慌，轉念想到三進院裏已經幹了的水泥路，昂首挺胸，身後尾巴翹起來：“我來幫知府大人鋪設水泥路。”
“水泥路是什麽？”
同僚們發出疑惑不解的聲音。
高同知得意壞了，水泥的存在除了知府大人，可只有他一人知曉。
盡管今天之後，這些個討人厭的同僚也要知曉了。
高同知對上同僚迷茫的眼神，瞬間支棱起來：“進來吧，我帶你們去見識一番。”
同僚們聞言，頭頂上的霧水更重。
不過好奇終究戰勝了原本想要找高同知茬的心，幾人走進喬府，跟隨高同知來到三進院。
入目是淺灰色的水泥路。
平坦寬敞，幹凈整潔。
同僚們：“！！！”
......
等喬鈺來到三進院，驚嘆聲疊起。
“知府大人說了，這叫水泥路，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
“哇——”
“知府大人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行人車輛可來去自如。”
“嘶——”
“知府大人還說了，乘馬車在水泥路上行駛，一點顛簸都感受不到，舒適得像是躺在自家床上。”
“謔——”
“知府大人，如今水泥路鋪設成功，是否該在府城內鋪設了？”
同僚們循聲望去，眼中滿是崇敬與欽佩。
“沒錯，水泥這樣的好東西，就該讓池州府百姓也體驗一番！”
“不知成本如何，倘若所有的道路都能鋪設水泥路，那該多好！”
喬鈺故作為難：“可是百姓不了解水泥，貿然鋪設是否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大人放心，有我們為您做見證，還怕百姓不相信？”
“更何況，大人您實在低估了百姓對您的愛戴，您嚴懲貪官汙吏，又及時消滅蝗災，使得木蘭縣以外的百姓免受其害，大家感激您還來不及，又怎會對您不滿？”
“沒錯！下官相信，只要是您想做任何的事情，大家都會無條件地相信您！”
見喬鈺仍然遲疑，高同知問：“大人可是還有什麽顧慮？”
喬鈺問：“諸位當真會為本官做見證嗎？”
“當然！”
“大人放心，只要您同意鋪設水泥路，下官會在府城親自宣傳水泥路面的種種好處。”
“還有下官！”
喬鈺笑了，似是松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先鋪設府衙門前的清池大街，看百姓接受程度如何，倘若大多數都能接受，再做後續安排？”
“好！”
“知府大人英明！”
“不過——”喬鈺話鋒一轉，“本官公務繁忙，可能無法時刻在場，若是有人刻意破壞......”
“下官願意一試。”
“下官也可以。”
“只是監督匠人鋪路，又不是什麽苦差事，若是能讓百姓出行方便，下官願意一天十二個時辰監工。”
在高同知幾人充滿期待的目光下，知府大人思忖良久：“那就高大人吧。”
其他人發出失望的噓聲，並向高同知投去羨慕嫉妒的眼神。
高同知欣喜若狂：“多謝大人的信任，下官定會圓滿完成這件差事！”
喬鈺欣慰頷首：“辛苦高大人。”
高同知昂首挺胸，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義正辭嚴道：“不辛苦不辛苦，為知府大人分憂，是下官的榮幸！”
喬鈺看了眼天色：“時間不早了，諸位辛苦一日，早些回去吧，明日還要上值。”
“是，下官告辭。”
高同知幾人最後看了眼淺灰色的水泥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恨不得躺在上邊兒睡一夜。
高同知哼著小曲兒離開喬府，步伐歡快極了。
瞧著同僚行色匆忙的模樣，高同知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沈吟半晌，姑且視其為希望落空，憤而離去。
知府大人既然將這個差事交到他的手裏，而非那群同僚，就代表他是知府大人最為信任的下屬。
知府大人信任他，他更應該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力求讓知府大人滿意，讓百姓滿意！
回到家，高同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妻和兒女。
有目擊者稱，當天傍晚，高家的屋頂險些被歡呼聲掀飛。
高同知興奮了半宿，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水泥路，想著知府大人對他委以重任，怎麽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醞釀出睡意，將要睡著時，他忽然想到知府大人微妙的笑容，以及那群貫愛偷閑躲靜的同僚一反常態，主動請纓要求監工，聽得他熱血沸騰，也跟著自請監工，猛地睜開眼，翻坐起身。
“不是，你們有病吧？”
高同知死死攥著被角，怨氣沖天：“喬鈺，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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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災肆虐時, 喬鈺四處奔波，曾多次來到木安山下的村落。
一次偶然，喬鈺發現木安山的山腳下有許多石灰巖。
石灰巖是燒制石灰和水泥的主要原料, 還是煉鋼和煉鐵的熔劑。【1】
鐵礦向來由朝廷把控, 喬鈺還沒作死到利用石灰巖煉鐵的程度。
此行前往木安山, 是為了石灰和水泥。
眾所周知，水泥最為廣泛的用途是水泥房和水泥路。
大商的房屋多為磚瓦房、黃泥房, 日常居住沒問題，在自然災害面前卻是不堪一擊。
水泥房結構堅固, 耐用性強,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禦自然災害。
喬鈺連地動儀都做出來了, 又怎會錯過可以抗震的水泥房？
抗震減災的措施自然是多多益善。
大商的道路分為兩種, 石材豐富的地區使用石塊鋪砌, 石材缺乏的多為土路。
從青州府進京的官道，就有很長一段土路，乘船從鳳陽府上岸，到京城的那段路才是石塊鋪砌的。
短途出行便也罷了，忍一忍就過去了，遠途出行無異於一場酷刑。
道路顛簸, 塵土飛揚, 若遇上雨雪天氣，更是泥濘不堪, 寸步難行。
這時候, 水泥路的優點便凸顯出來了。
至於石灰的用途，那就更廣泛了。
它不僅廣泛應用於石磚、砂漿等建築材料, 調節土壤酸堿度，提高作物產量, 還可以殺菌消毒。
值得一提的是，石灰也是制作玻璃的原料之一。
不過喬鈺並不打算大包大攬，多線並行。
步子邁得太大，反而事與願違，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
“籲——”
喬鈺來到木安山下，向村民借來一輛牛車。
山腳下的村民都認得喬鈺，知府大人借車，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喬鈺與秦永秦進合力，裝了滿滿一板車的石灰巖。
“把這些送去窯爐。”喬鈺取出貼身攜帶的紙條，“這是水泥的制作方法，目前只需燒制少量水泥，你們二人足矣。”
秦永接過紙條，秦進恍然大悟：“所以公子您上個月讓屬下找人建窯爐，就是為了燒制水泥？”
喬鈺嗯了一聲：t“燒成之後送到三堂。”
先試驗一番，成功後再向朝廷請功。
“是！”
“辛苦了。”喬鈺輕拍兩人肩膀，翻身上馬，沿官道回府城。
幾個月前的池州案造成近百個官職空缺，而今新任命的官員陸續到任，以最快的速度熟悉手頭公務，在各自的職位上發光發熱。
池州府官場上下恢覆正常運轉，喬鈺肩上的擔子減輕許多，無需再像之前那樣，趕命似的處理公務，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才閉上眼天就亮了。
於祥私底下嘀咕：“公子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比地裏的老黃牛還累，眼看日漸消瘦，若是孟公子和夏公子知曉，怕是要急壞了。”
喬鈺恰好路過，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今得閑，喬鈺處理完公務，還有閑心練大字，看書豐富閱歷。
傍晚下值，喬鈺回到三堂，準備用完飯早點休息。
剛換下官袍，於祥拿著幾封信進來：“公子，老爺和孟公子、夏公子、梁公子的信。”
“知道了，放到桌上去。”
於祥應是，把四封信放到桌上，悄聲退下。
喬鈺擰幹巾帕擦臉，擦完手後搭在盆口，走到書桌後坐下。
孟元嘉和夏青榕先是恭賀喬鈺升官，又抱怨喬鈺報喜不報憂，向他們隱瞞池州府的危機四伏。
之後又例行關心喬鈺幾句，叮囑他吃飽穿暖，他肩負著守護池州府數萬萬百姓的重任，須得照顧好自己。
“我和青榕都得到了上峰的賞識，不出意外的話，今年或明年可以往上升一升。”
年輕官員沒有家世背景，升遷的艱難可想而知，每升一級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喬鈺曾經考慮過分享給他們一些現代知識的，好讓他們借此立功升官，也曾向他們旁敲側擊過，結果兩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這次可以幫助我們立功，讓我們順利升官，但下次，下下次呢？”
“我們總不好每次都靠你升官，這樣顯得我們心思卑劣，還讓本該升遷的人錯失機會，更讓我們三人的情誼摻入利益，失去本質。”
話說到這份上，喬鈺只好作罷。
聽聞他二人有機會升官，喬鈺喜不自禁，嘴角弧度怎麽都落不下去。
秦覺在信中談及秦曦的婚事。
在大商，尤其是官家女子，大多十二三歲就開始相看人家，先定親，過兩年及笄就成親，嫁為人婦。
“有意者甚多，尤其在你出任池州府知府後，每三兩日便有人打聽曦曦的婚事，我一概拒絕了。曦曦年紀還小，過兩年再說。”
喬鈺對此不置可否，秦曦有秦覺這個祖父，有他這個小叔，完全沒必要急著挑選夫婿。
慢慢來，精挑細選。
“八月下旬，徐敬廷以年歲已高為由，向陛下乞骸骨，陛下同意了，並提拔何騰為左相，出身寒門的馮文君為右相。”
主動辭官和被迫辭官，興致是完全不一樣的。
以徐敬廷昔日的權傾朝野，除非君臣二人徹底撕破臉，為了自身顏面、徐皇後和三位王爺，乞骸骨是唯一選擇。
不過馮文君為右相，倒是滿足了興平帝想要的制衡局面。
何騰雖是清流，但也出身世家。
馮文君出身寒門，早年投奔興平帝，建國後封侯，任吏部尚書一職。
世家與寒門，達成微妙的平衡。
喬鈺去年考績不合格，貶為成安縣縣令，除了他和商承策有意為之，還有吏部侍郎暗箱操作。
馮文君完全不知情，事後還借秦覺之口向喬鈺致歉。
僅憑這點，喬鈺對他的印象就挺不錯。
且馮文君清正廉明，剛正不阿，與徐氏同流合汙的可能性極低。
不過就算他有這個想法，興平帝也不會放任他與徐氏往來。
如此一來，徹底斷絕了他為商承胤所用的可能。
“挺好。”
喬鈺咕噥，拆開梁佑的來信。
信中，梁佑隱晦提及立儲一事。
“他讓我成為繼承人，卻又分家產給同父異母的兄弟，還要求我們兄友弟恭，真是天大的笑話。”
冊立儲君，布告天下。
喬鈺雖在池州府，但也對商承策入主東宮，興平帝大封皇子的事情有所耳聞。
只能說，這位將近知命之年的天子未老先糊塗了。
眼中再無血親，只有皇權。
“你能扳倒徐敬廷，還為自己掙來太子之位，實屬不易。”喬鈺把信塞回信封，“那就再接再厲，坐穩這太子之位。”
喬鈺寫了回信，讓於福明天送出去，用完飯回屋洗漱，早早便歇下了。
翌日一早，喬鈺照常前往大堂上值。
正處理公務，衙役小跑進來：“大人，宮裏的公公帶著陛下的賞賜來了，就在門外！”
喬鈺有些意外，他自認為在木蘭縣蝗災一事上無甚突出貢獻，沒想到興平帝居然讓人不遠千裏前來送賞。
喬鈺起身，闊步向外走去。
禦賜之物代表著無上榮耀，他自然不會拒絕。
前來送賞的依舊是魏公公。
見到喬鈺，魏公公臉上笑成一朵花：“恭喜喬大人加官進祿。”
兩人寒暄幾句，魏公公一清嗓子，正色道：“池州府知府喬鈺滅蝗有功，朕心大悅，賞金百兩，池州府四進宅院一座，良駒五匹......”
一連串的賞賜報出來，圍觀百姓倒吸涼氣。
“天爺啊，都是好東西！”
“知府大人救了木蘭縣數十萬百姓，使府城及周邊各縣免受蝗蟲侵擾，這可是大功一件，自然要受賞的。”
流水般的賞賜送入三堂，金的銀的，房契地契，應有盡有。
“微臣叩謝皇恩！”
魏公公一甩拂塵，笑著道：“喬大人有所不知，您想出來的滅蝗之法經過刑部諸位大人的驗證，皆著有成效。”
“還有那蝗蟲入菜的法子，雖是初次聽聞，但經過禦膳坊和太醫院的檢驗，青綠色的蝗蟲確實可以食用，在不可多食的前提下與身體有益。”
“恰好杭州府蝗災肆虐，陛下便派人八百裏加急，將喬大人的滅蝗之法送去，還讓奴才給喬大人送來賞賜，以示嘉獎。”
“喬大人，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您可千萬別讓陛下失望吶。”
喬鈺滿口稱是，笑著送走了魏公公。
回到三堂，喬鈺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四進院子的鑰匙：“於福，你帶著人過去收拾，回頭把這些賞賜送過去。”
“啊。”
於福接過鑰匙，帶著人去辦了。
其實就算興平帝不賞宅子，喬鈺也打算在池州府置辦一二私產。
府衙人來人往，二堂和三堂之間僅隔著一扇門，有些東西放在三堂終究不安全。
比起有衙役值夜的府衙，喬鈺更想有個私人空間。
“嗷嗚~”
喬鈺擡眸望去，貓貓狗狗正在屋檐下撒歡。
三堂過於逼仄，他們整日待在這裏，已經許久沒自由活動過了。
“喵嗚~”
綠茶小貓花寶躺在鏟屎官腳邊，嗲嗲叫個不停。
明明都已經當母親了，還總愛黏著喬鈺，可勁兒撒嬌。
“明天就要搬進大宅子了，高不高興？”
花寶舔著爪爪，濕漉漉的鼻頭輕蹭喬鈺指尖，“喵嗚”叫一聲，似在予以肯定回應。
喬鈺勾唇，眼中盡顯愉悅。
......
既然要搬去新家，原本說好的水泥燒制成功後送到府衙三堂，這事兒便不作數了。
當天下午，於祥跑了趟城郊。
“公子讓我告訴兩位，水泥燒制好送去新宅子。”
秦永秦進忙得滿頭大汗，渾身灰撲撲的，聞言應一聲，又去盯著窯爐的動靜。
於祥抻長脖子瞧：“秦大哥，水泥到底是什麽？”
秦進撓頭：“我也不知道。”
他跟秦永只是按照公子交代的如實照做，具體水泥有什麽用處，還真不知道。
秦永道：“既是公子吩咐，自然有大用處，到時候就知道了。”
於祥咧嘴笑：“這倒是，那我先回去啦。”
秦永秦進點頭，坐在馬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窯爐。
-
翌日傍晚，喬鈺帶著貓貓狗狗和簡單的行李搬進新家。
於祥抱著自家公子珍藏的書籍，一蹦一跳：“公子，隔壁的榮府是榮大善人的那個榮嗎？”
喬鈺想到驚鴻一瞥的“榮府”牌匾，拎著小貓的後頸皮放到地上：“把書放到書房，按照我的習慣整理好。”
於祥應是，跑得飛快，手裏捧著的書籍卻極穩。
喬鈺走進正房，將私人物品放入臥房。
再出來，發現花寶邊喵喵叫，邊跳起來撲鳥。
“救命！救命！”
受害鳥是一只雞尾鸚鵡，撲楞著翅膀，啁啾鳴叫。
每當花寶跳起來，她就飛高些。
花寶撲累了，她就降下來，在花寶頭頂打轉。
“喵喵喵！”
雞尾鸚鵡學貓叫。
“喵嗚！”
花寶覺得被挑釁了，再度撲鳥，撲了個空。
雞尾鸚鵡樂得嘎嘎叫t。
“蠢貓！蠢貓！”
喬鈺：“......”
好賤的鸚鵡。
喬鈺護短，正準備逮住這只鳥，讓她知道什麽貓能惹，什麽貓不能惹，隔壁響起悠揚哨聲。
“鸚鵡。”
“嘎？”
雞尾鸚鵡歪了下腦袋，似在辨認清泠女聲源自何人。
須臾之後，雞尾鸚鵡爪子在花寶腦袋上一蹬，炮彈似的飛了出去。
“嬋嬋，鸚鵡來了！”
雞尾鸚鵡飛躍墻頭，消失在喬鈺的視野中。
“喵喵喵！”
花寶頂著亂蓬蓬的茸毛，罵得好臟。
喬鈺：“......”
花寶一直叫，明顯氣得狠了。
喬鈺蹲下身，以指為梳，幫她梳理好腦袋上的茸毛：“好了，很漂亮。”
花寶舔了舔鏟屎官的手指。
很好，順毛成功。
......
喬鈺在池州府無甚友人，倒是府衙的同僚得知他搬離三堂，住進陛下賞賜的宅院，親自登門送來暖房禮。
隔壁的榮府也送了。
喬鈺打開錦盒，裏面是一只百年人參。
重陽節這天，秦永秦進燒制好水泥，天沒亮就給送來了。
喬鈺晨起，就看到院子裏裝在大木桶裏的水泥。
秦永秦進連著忙活了七八天，期間失敗了兩次，昨兒夜裏的第三次總算成功了。
兩人不敢耽擱，城門一開，就帶著水泥進城了。
秦永有些忐忑地問：“公子，木桶裏這些灰白色的粉末是水泥嗎？”
“如果你們按照我給的步驟，那就是水泥。”喬鈺看向灰頭土臉，仍然難掩喜色的護衛，“辛苦你們了，洗個澡睡一覺，今日重陽節不必上值，晚上大家一起吃頓飯。”
秦進睜大眼：“一起吃飯？”
“新做的鍋子到了，正好試試。”喬鈺頓了頓，“一個人吃沒意思，人多些熱鬧。”
公子盛情相邀，他們豈有拒絕的道理？
自然是美美應下了。
新做的鍋子是鴛鴦鍋，一半清湯，一半花椒牛油。
圓桌上擺放滿滿一桌的食材，葷素皆有。
比起寡淡的清湯，大家都更喜歡花椒牛油的鍋底，吃得嘴唇眼眶通紅，止不住地吸氣，也不願停下。
“公子，這火鍋也太好吃了！”
“著實令人回味無窮。”
“雖然辣，但是帶勁兒。”
花寶趴伏在喬鈺膝頭，尾巴纏上他的手腕，喬鈺慢條斯理地撫著她的背，像個小發動機，呼嚕呼嚕不停。
喬鈺抿一口酒，眼角眉梢盡是愜意悠閑。
......
重陽節次日，喬鈺讓人將他居住的三進院清理幹凈，院子裏不留任何雜物。
“鋪設水泥路面的材料已經備好了，你們只管大膽去做。”
“除了最左邊的長廊，剩下的地方全部鋪上水泥路。”
相較於初次嘗試新事物的秦永秦進的緊張，於祥滿臉興奮，鄭重其事地點頭：“公子放心，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喬鈺就笑：“那我拭目以待。”
秦永秦進還有於福也笑了。
喬鈺叮囑幾句，乘馬車前去府衙上值。
因為惦記著水泥路，下值時間一到，喬鈺就丟下筆墨公文，拔腿溜得飛快。
高同知在公務上遇到難題，想要過來請教喬鈺，誰料知府大人眨眼沒了蹤影，他只能對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幹瞪眼。
“知府大人這是急著作甚去？”
“知府大人家中無人，又無女眷......高大人，你若實在等不及，不如直接去知府大人家請教。”
高同知有些意動。
實在是公務緊急，他又拿不定主意，這才過來找喬鈺。
“罷了，還是去一趟吧。”
高同知拿上公文，乘馬車去追喬鈺。
......
喬鈺尚且不知不久後有客登門，回到家直奔三進院。
行至三進院，發現水泥基本上已經鋪設完畢，雙秦和雙於正在做收尾工作。
見到喬鈺，四個人同時停下動作。
“公子。”
“如何了？”
秦永直起腰，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他倒吸一口氣，緩了緩才開口：“回公子，出乎意料的順利。”
秦進道：“我們按照公子您教的方法，起初有些不順手，後面就好多了，現在我們正在修補前面部分的坑坑窪窪。”
話都被兩個大哥說了，於祥就在旁邊嗯嗯點頭。
喬鈺檢查了最開始鋪設的一截水泥路，比起後面的，確實不太好。
“無妨，初次嘗試已經很好了，回頭再把這裏修補一下，接下來的二進院四進院還是交給你們，爭取三天之內完成。”
“是！”
喬鈺繞開深灰色的水泥路，往臥房走去：“路面未幹，三至五日才能通行，這期間繞著走，盡量別讓鳥雀停落在上面，早晚各灑一遍水。”
九月裏，夏末的餘溫尚未消退，白天氣溫高、濕度低，須得適當灑水，以防路面開裂。
三人異口同聲地應，於福也用力點頭。
換下官袍穿上常服，喬鈺走出臥房，負責一進院和二進院灑掃的婦人過來。
“公子，有位高大人登門，說是有公務想要請教您。”
喬鈺立刻想到高同知：“讓他進來吧。”
喬鈺在二進院的花廳見了高同知，替他解決了頗為棘手的公務，送他出門。
走出花廳，高同知餘光瞥見三進院內一閃而逝的大片深灰色，出於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睜大眼楞在原地。
“大人，那院子裏是？”
喬鈺心思一動，坦言道：“前段時間，本官偶然發現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的粉末兌水後格外堅固，便突發奇想，用此物鋪設路面，是否會有驚喜發生？”
這番話成功勾起高同知的好奇，遂鬥膽道：“大人可否讓下官湊近些瞧一瞧？”
喬鈺欣然應允：“當然可以，不過水泥還未幹，不可踩踏。”
高同知連聲應是，快步行至三道門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
“大人，這水泥看起來軟乎乎的，戳一下一個坑，幹了之後真的會變得堅固嗎？”
他一邊問，一邊手指蠢蠢欲動，試圖在水泥路面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
只是這個想法尚未付諸行動，頭頂上方響起知府大人幽冷的嗓音：“這可是本官府中仆從辛苦一整日鋪設出來的，高大人你要是敢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本官會親手把你摁進這片水泥裏。”
高同知：“？？！”
我？
喪心病狂？
在喬鈺涼颼颼的註視下，高同知忍氣吞聲：“大人明察，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好奇。”
喬鈺不欲與他解釋太多，只道：“高大人若是不信，可每日登門，密切關註水泥的變化，不過三五日，便可得出結果。”
高同知心動了，一口應下，厚著臉皮笑：“那就叨擾大人了。”
喬鈺回以親切微笑：“無妨，喬府隨時歡迎高大人登門拜訪。”
多個人多個幫手，他求之不得。
高同知最後看一眼水泥，提出告辭：“下官得回府衙將事情盡快處理了，先行告退。”
之後三天，高同知一下值就往喬家跑。
起初只是觀察水泥的變化，後來發現雙秦和雙於在二進院鋪設新的水泥路，在三道門旁暗中觀察，從中得了趣，主動請纓：“知府大人，不知能否讓下官試一試？”
喬鈺就等著他說這話呢，微擡下頜，秦永立刻遞上工具。
高同知拿著鋪設路面需要用到的刮刀，莫名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索性作罷，興致勃勃地加入其中。
......
高同知接連兩日在喬鈺家中鋪設水泥路，直到天黑才回去。
同僚們見高同知和知府大人一同下值，一同乘馬車離開，紛紛好奇不已，心裏跟貓撓似的。
“高大人家分明在城東，這兩天他卻都往城西去，還是和知府大人一起離開，莫非是去了知府大人家？”
“好個高文進，他居然背著咱們偷偷與知府大人交好！”
“可惡，他居然不帶上我們一起！”
官員們忿忿不平，很快做出一個決定——
登門拜訪知府大人！
有人遲疑：“貿然登門會不會引起知府大人不滿？”
“隨便找個借口，就說有公務亟待知府大人決斷，之前高文進不就是用這個借口去了知府大人家？”
“我懷疑這是高文進故意為之。”
“我也懷疑。”
“好個詭計多端的高文進！”
“走！絕不能便宜了他！”
於是，傍晚下值後，喬鈺和高同知前腳離開，他們後腳就狗狗祟祟跟上去。
幾名官員在喬府旁的巷子裏等待片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結伴前去敲門。
四進院裏，灑掃婦人前來稟報。
喬鈺想到一路跟著他的幾輛馬車，眼底閃過笑意：“高大人，喬某這邊正忙著，麻煩你過去開個門。”
正和t臺階旁的一團水泥鬥智鬥勇的高同知聞言，立刻放下刮刀，沾滿水泥的手隨意在襜裳抹了兩下，小跑去開門。
“誰啊？”
“知府大人，是下官。”
高同知聽出是同僚的聲音，臉色一變，想要關門已經遲了。
隔著一人寬的門縫，高同知和同僚面面相覷。
盯.jpg
同僚們看著臉上、身上沾滿灰色不明物體，還系著襜裳的高同知，一個個目瞪口呆。
“高大人，你這是？”
高同知起初有些臊得慌，轉念想到三進院裏已經幹了的水泥路，昂首挺胸，身後尾巴翹起來：“我來幫知府大人鋪設水泥路。”
“水泥路是什麽？”
同僚們發出疑惑不解的聲音。
高同知得意壞了，水泥的存在除了知府大人，可只有他一人知曉。
盡管今天之後，這些個討人厭的同僚也要知曉了。
高同知對上同僚迷茫的眼神，瞬間支棱起來：“進來吧，我帶你們去見識一番。”
同僚們聞言，頭頂上的霧水更重。
不過好奇終究戰勝了原本想要找高同知茬的心，幾人走進喬府，跟隨高同知來到三進院。
入目是淺灰色的水泥路。
平坦寬敞，幹凈整潔。
同僚們：“！！！”
......
等喬鈺來到三進院，驚嘆聲疊起。
“知府大人說了，這叫水泥路，由一種巖石燒制而成。”
“哇——”
“知府大人說了，水泥路十分堅固，行人車輛可來去自如。”
“嘶——”
“知府大人還說了，乘馬車在水泥路上行駛，一點顛簸都感受不到，舒適得像是躺在自家床上。”
“謔——”
“知府大人，如今水泥路鋪設成功，是否該在府城內鋪設了？”
同僚們循聲望去，眼中滿是崇敬與欽佩。
“沒錯，水泥這樣的好東西，就該讓池州府百姓也體驗一番！”
“不知成本如何，倘若所有的道路都能鋪設水泥路，那該多好！”
喬鈺故作為難：“可是百姓不了解水泥，貿然鋪設是否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大人放心，有我們為您做見證，還怕百姓不相信？”
“更何況，大人您實在低估了百姓對您的愛戴，您嚴懲貪官汙吏，又及時消滅蝗災，使得木蘭縣以外的百姓免受其害，大家感激您還來不及，又怎會對您不滿？”
“沒錯！下官相信，只要是您想做任何的事情，大家都會無條件地相信您！”
見喬鈺仍然遲疑，高同知問：“大人可是還有什麽顧慮？”
喬鈺問：“諸位當真會為本官做見證嗎？”
“當然！”
“大人放心，只要您同意鋪設水泥路，下官會在府城親自宣傳水泥路面的種種好處。”
“還有下官！”
喬鈺笑了，似是松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先鋪設府衙門前的清池大街，看百姓接受程度如何，倘若大多數都能接受，再做後續安排？”
“好！”
“知府大人英明！”
“不過——”喬鈺話鋒一轉，“本官公務繁忙，可能無法時刻在場，若是有人刻意破壞......”
“下官願意一試。”
“下官也可以。”
“只是監督匠人鋪路，又不是什麽苦差事，若是能讓百姓出行方便，下官願意一天十二個時辰監工。”
在高同知幾人充滿期待的目光下，知府大人思忖良久：“那就高大人吧。”
其他人發出失望的噓聲，並向高同知投去羨慕嫉妒的眼神。
高同知欣喜若狂：“多謝大人的信任，下官定會圓滿完成這件差事！”
喬鈺欣慰頷首：“辛苦高大人。”
高同知昂首挺胸，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義正辭嚴道：“不辛苦不辛苦，為知府大人分憂，是下官的榮幸！”
喬鈺看了眼天色：“時間不早了，諸位辛苦一日，早些回去吧，明日還要上值。”
“是，下官告辭。”
高同知幾人最後看了眼淺灰色的水泥路，越看越漂亮，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恨不得躺在上邊兒睡一夜。
高同知哼著小曲兒離開喬府，步伐歡快極了。
瞧著同僚行色匆忙的模樣，高同知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沈吟半晌，姑且視其為希望落空，憤而離去。
知府大人既然將這個差事交到他的手裏，而非那群同僚，就代表他是知府大人最為信任的下屬。
知府大人信任他，他更應該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力求讓知府大人滿意，讓百姓滿意！
回到家，高同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妻和兒女。
有目擊者稱，當天傍晚，高家的屋頂險些被歡呼聲掀飛。
高同知興奮了半宿，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水泥路，想著知府大人對他委以重任，怎麽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醞釀出睡意，將要睡著時，他忽然想到知府大人微妙的笑容，以及那群貫愛偷閑躲靜的同僚一反常態，主動請纓要求監工，聽得他熱血沸騰，也跟著自請監工，猛地睜開眼，翻坐起身。
“不是，你們有病吧？”
高同知死死攥著被角，怨氣沖天：“喬鈺，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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