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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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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055

喬鈺在貢院外吐血, 命不久矣的消息很快傳開。

考生們議論四起,眾說紛紜。

“喬鈺多半考砸了,一時急火攻心才會吐血。”

“先前你們都說他能考取解元, 現在看來, 喬鈺也不過如此。”

“風光一時, 不見得能風光一世。”

“喬鈺命在旦夕,鄉試也極有可能落榜, 也不知解元之名將花落誰家?”

“唉,可惜了。”

“嗤——喬鈺再怎麽也是京城伯府的嫡子, 連中小三元, 早前還得了陛下的厚賞, 這等風光人物, 輪得到你們同情?我若是他, 便是今日一命嗚呼,也死得瞑目了。”

孟元嘉從醫館回來,恰好聽到這句話,頓時怒從中來,指著說話之人冷聲質問:“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背後說酸話被喬鈺的好友逮個正著,那身著藍袍的考生心虛了一瞬, 緊接著又硬氣起來:“難道我說錯了嗎?他喬鈺風頭無兩, 可從未想過帶上你和那位夏秀才一起。”

“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大的笑話。”孟元嘉氣極反笑,“喬鈺擁有的一切都是他憑本事得來的, 我孟元嘉能力有限, 做不出那等令陛下龍顏大悅,派人不遠千裏送來賞賜的大功勞。我有自知之明, 不像某些人,心裏嫉妒得冒酸水, 卻只敢在背地裏說風涼話。”

藍袍考生被說中心思,惱羞成怒:“你這是汙蔑!”

孟元嘉冷笑:“你又如何知道喬鈺沒有帶上我和青榕一起?”

對方氣勢洶洶地反問:“難道不是?天下人皆知喬鈺,可不知他有你們這兩位友人。”

“當然不是!”

孟元嘉氣得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坦蕩蕩自黑:“孟某或許有幾分小聰明,可從小到大做任何事情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若非喬鈺時時提醒敦促,將他精心歸納的學習方法分享與我,我絕不可能以十二歲的年紀成為秀才。”

孟元嘉看向年過而立的藍袍考生,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或許要到你這般年紀,才能考上秀才。”

藍袍考生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意識到孟元嘉在說他年紀大,氣了個仰倒,上去就要和他理論。

孟元嘉懶得再與他掰扯,冷哼一拂袖,大步流星地越過他,往客棧走去。

走出幾步,又退回來:“我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說了。”

藍袍考生臉上的怒氣一滯:“為什麽?”

“因為你沒有在我這個年紀遇到如喬鈺一般完美無缺的摯友,你嫉妒我,嫉妒喬鈺,只能通過拼命地貶低喬鈺來擡高自己,好滿足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孟元嘉一臉“我都看透你了,你就別再狡辯了”的表情:“呵,男人的尊嚴。”

說罷,一拂袖揚長而去。

藍袍考生:“......”

在場年過而立的考生:“......”突然被罵。

孟元嘉一通輸出後,小跑進客棧,無視掌櫃“喬秀才現在如何”的追問,蹬蹬往樓上跑。

事發突然,孟元嘉和夏青榕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只有空空如也的考籃,喬鈺治病需要銀子,孟元嘉就讓夏青榕留在醫館,守著尚未蘇醒的喬鈺,他一人趕回來取錢。

沒想到會在客棧門口聽到有人說喬鈺的不是,本就心情焦躁的孟元嘉沒忍住,氣急敗壞地與那人吵了一架。

“真討厭,那就祝他心t想事成,早日一命嗚呼吧。”孟元嘉憤憤咕噥,拿了銀子直奔醫館。

客棧內,考生們目送孟元嘉的身影消失,面面相覷之下,誰都沒有出聲。

良久,有人道:“我瞧著孟元嘉的反應,喬鈺的情況應當很不好。”

“你們都關心喬鈺的身體情況,難道就我一人關心喬鈺歸納出來的學習方法嗎?”

“還有我。”

“夏青榕和孟元嘉運氣真好,自身優秀不說,還有喬鈺指點。”

“運氣再好,往後怕是也沒有了。”

“非也,有些東西一旦領悟到精髓,將會受益終身。”

宇文尚急得團團轉,他想跟去醫館一探究竟,又擔心添亂,手中折扇搖得嘩嘩響:“別胡說,喬鈺以前過得那麽苦,卻事事與人為善,吉人自有天相,他定能轉危為安!”

“可就算喬鈺不會......也要錯失四元了。”來自柴家私塾的秀才長籲短嘆,“天妒英才啊。”

另一邊,謝青鋒也在和乙班的同窗談及此事。

“科舉本就十分考驗考生的體魄,喬鈺年紀小,長年累月地埋首苦讀,想來身體不會好到哪裏去,此番連考九日,如同洩洪之堤,一下就垮了。”

“謝兄,我們可要前去探望?”

謝青鋒搖頭:“醫館內病患眾多,我們去只會添亂,等喬鈺回客棧再說吧。”

“只能這樣了。”府學的秀才飲一口水,語氣篤定,“喬鈺一定不會有事的。”

謝青鋒應聲:“是,沒錯。”

......

孟元嘉趕到醫館,直奔重病傷患所在的內堂而去。

“陳大夫,銀子我拿來了,您只管負責治好喬鈺,什麽藥材好用什麽......”孟元嘉沖到木架床前,話語一頓,又驚又喜地喊,“喬鈺你醒了?”

喬鈺半闔著眸,安靜不言語,任由老大夫給他紮針,手臂、胸口密密麻麻的銀針。

面白如紙,嘴角掛著暗紅血跡,衣襟上同樣斑駁一片,浸染刺目的紅。

“喬鈺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可還有什麽地方疼?”

“你剛才嚇壞我了,青榕都哭了。”

視力仍然有些模糊,腦中嗡鳴聲不斷的喬鈺:“......”

默默守在一旁的夏青榕:“......”

對上喬鈺蒙著一層霧的眸子,夏青榕忍下心中酸澀,毫不留情地揭了孟元嘉的老底:“你比我哭得更慘,從貢院到醫館嚎啕了一路,衣襟都濕透了。”

孟元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雙眼圓瞪,臉色漲紅,又顧及身在醫館不得喧鬧,只色厲內荏地瞪了夏青榕一眼,繼續圍著喬鈺打轉,噓寒問暖。

老大夫被他吵得耳朵疼,一根銀針紮下去:“你再說下去,這小子又該暈了。”

孟元嘉瞬間安靜如雞,改為目不轉睛地盯著喬鈺,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喬鈺輕咳一聲,擡手捏了捏眉心,借此緩解額頭的脹痛,聲線沙啞,似含著砂礫:“青榕,我有些餓了。”

“我去給你買。”夏青榕問完又看向老大夫,“大夫,他現在可以吃些什麽?”

老大夫看了眼喬鈺,後者察覺到陌生的註視,無聲笑了笑。

“你去後院,鍋裏溫著白粥。”老大夫給夏青榕指了個方向,又支使孟元嘉,“藥櫃裏還有幾粒潤喉糖,你去拿過來,給他潤潤嗓子。”

孟元嘉和夏青榕如實照做,分別往一前一後去了。

夏青榕走出幾步,忽然瞧見什麽,又折返回去:“大夫......”

“關於我方才吐血的原因,大夫您直說就是。”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老大夫給喬鈺調整銀針,眼睛看向夏青榕:“怎麽了?”

夏青榕抿了下唇,掐緊手指:“後廚的門是鎖著的。”

“鎖頭掛在門上,沒有鎖死。”老大夫道。

夏青榕道謝,臨走前隱晦看了喬鈺一眼,低頭走去後堂。

再回來,老大夫已經取下銀針,孟元嘉坐在床邊的小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把潤喉糖放進喬鈺手中,仿佛他面對的是什麽脆弱的瓷器。

想到喬鈺方才支開他們,獨自詢問自身病情,夏青榕心中五味雜陳,將白粥放到不遠處的桌上。

他想,或許喬鈺現在並不餓。

喬鈺含著潤喉糖,沒再咳嗽,聲音低不可聞地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此處並非久留之地,先回客棧吧。”

孟元嘉一臉不讚同:“你現在......”

夏青榕打斷他:“我去問問大夫。”

喬鈺眨了眨眼,視野變得清晰了些:“元嘉,粥。”

孟元嘉端著碗上前,自告奮勇:“你現在不舒服,我來餵你。”

喬鈺看著他躍躍欲試的表情,默了下,接過粥碗:“不必了,我自己來。”

孟元嘉拗不過他,只好遺憾地坐了回去。

不多時,夏青榕拎著幾包藥回來:“大夫說可以回去,按時吃藥即可。”

喬鈺微微頷首:“多謝青榕,到時候借客棧的廚房一用。”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夏青榕蹙眉,“凈說些生分的話。”

喬鈺啞然失笑,那東西的毒性挺強,讓他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是我之過,還請青榕原諒則個。”

夏青榕將藥包放在膝頭,面色終歸緩和了下來。

喬鈺幾口喝完粥,在二位好友的“護送”下回到客棧。

......

喬鈺從醫館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

考生們聚在一處,議論不休。

“喬鈺的臉色比玉宣堂賣的紙還要白,孟元嘉和夏青榕攙扶著他,似乎上臺階都吃力。”

“喬鈺的胸前都是血,我覺得就算他已無性命之憂,怕是也傷及根本。”

“這對喬鈺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謝青鋒得知後,沈默許久,帶著府學的幾名秀才,登門探望,卻被孟元嘉和夏青榕以“喬鈺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攔在了門外。

謝青鋒一行人只得遺憾離開。

回到他們暫住的客棧,謝青鋒表情沈重:“喬鈺這一生可謂艱難坎坷至極,眼看將要柳暗花明,上天又給了他沈重一擊。”

“其實在清水鎮那樣的地方,秀才功名已經非常好了,可誰讓喬鈺......”

身世不俗,又胸懷遠志。

謝青鋒吐出一口濁氣:“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遺憾才是常態。”

希望喬鈺能盡早看開,莫要一味強求功名,最後反而會害了自己。

-

為期九日的鄉試結束後,將於八月二十五放榜。

等待放榜的時間裏,考生們除了四處吃喝玩樂,偶爾擔憂一下鄉試結果,幾乎每個人都在關註喬鈺的最新消息。

“仁醫堂的陳大夫今天又去了喬鈺暫住的客棧,半個時辰才離開,據說臉色很是難看。”

“陳大夫可是師承前朝禦醫,連他都覺得棘手的病癥,怕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

“誒,話說這三天裏你們誰見到喬鈺了?”

“我沒見到。”

“我也是。”

“喬鈺一直閉門不出,他那兩個形影不離的好友也不例外,只一日三餐露個臉。”

“我覺得喬鈺不單單因為病重才不露面,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鄉試失利,沒臉見人吧。”

“要我說啊,結局已定,喬鈺何必占著一間客房,還不如趁早回去,躺在病床上偷偷哭。”

說這話的秀才語氣中惡意不加掩飾,有人哈哈大笑,也有人不讚同。

但是後者沒有表態,只是默默遠離了那些幸災樂禍的秀才。

客棧的角落裏,山羊須男子留下一粒銀錁子,悄無聲息地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

男子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停在城北一座三進宅院前,下馬後推門入內,徑直往書房走去。

“公子。”

男子語氣恭敬,行禮後悉數道出他在客棧的所見所聞。

書桌後,作畫之人擡起頭。

日光透過窗戶探進來,落在他的側臉上。

赫然是本該在京城的蕭鴻羲。

蕭鴻羲面色淡然,眼裏卻跳躍著極致的興奮:“仁醫堂的陳大夫怎麽說?”

男子道:“回公子,一開始陳大夫不願透露喬鈺的病癥,屬下按照您的吩咐,給了他五百兩銀票,他便松了口。”

蕭鴻羲急切追問:“所以喬鈺什麽時候能去死?”

男子道:“陳大夫說,喬鈺活不過今晚。”

蕭鴻羲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當真?”

“回公子,千真萬確。”

“太好了!”蕭鴻羲拊掌大笑,笑聲在書房經久回蕩,陰森而又狠戾,“我無法參加鄉試,你憑什麽參加?”

這一次,喬鈺不僅不能參加鄉試,他還要把命留在省城!

“不枉我費盡心思挑選出一位身患絕癥的秀才,觸碰過在麻葉水裏浸泡過的特殊紙張,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回喬鈺!”

如果喬鈺t沒有發現考籃裏的紙條,他將會在搜身時被打上“舞弊”的罪名,革除功名,受天下讀書人唾棄。

不過以喬鈺的警覺,蕭鴻羲覺得他極有可能會在搜身之前發現紙條。

可那又如何?

紙條帶毒,即便喬鈺能撐到考完鄉試,也絕對撐不到放榜的那天。

蕭鴻羲激動得來回踱步:“今夜你去客棧,我要你親眼看著喬鈺斷氣。”

男子應是,起身便要退下。

“等等!”

男子駐足。

“喬鈺毒發身亡,這樣至關重要的時刻我怎能錯過?”蕭鴻羲鼻孔翕張,面容因極度的興奮扭曲,醜態畢露,“今天夜裏,我親自走一遭。”

男子遲疑:“客棧內住客眾多,公子您......”

蕭鴻羲一個眼神過去,男子噤聲。

“是,屬下告退。”

......

蕭鴻羲頭一回覺得,兩個時辰是這樣煎熬。

他一遍遍地確認,得到的答覆都是時間還早,須得天黑後才能出發。

蕭鴻羲心不在焉地翻看雜書,書拿反了卻一無所覺,想象著喬鈺病入膏肓的模樣,愉悅地低笑出聲。

終於,夜幕落下。

男子潛進客棧,一個手刀打暈了掌櫃,看向門外。

蕭鴻羲身著紅色錦袍,堂而皇之地進來,直奔喬鈺所在的二樓天字號客房。

男子欲追隨,被蕭鴻羲喝止:“你在樓梯處望風。”

“是,公子。”

蕭鴻羲上到二樓,取出藏於腰間的匕首,插.入門縫,輕輕挑開門栓。

“咯吱——”

年久失修的房門發出細微的呻.吟。

蕭鴻羲呼吸一凜,忙環顧四周,確保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才放心大膽地走了進去。

又一聲輕響,房門關上。

既是天字號客房,內部陳設當是最優配置。

客房被珠簾一分為二,圓桌正對著門,與圓桌一簾之隔的,便是住客休息的床榻。

房間裏沒有點蠟燭,門窗緊閉,月光也照不進來,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

夜深人靜,蕭鴻羲摸索著前進。

他聽到粗重的呼吸,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蕭鴻羲咧開嘴,無聲大笑。

只需越過珠簾,他便可看到喬鈺死前的慘狀,以及喬鈺斷氣的畫面。

蕭鴻羲撩起珠簾,口中喃喃自語:“真好啊。”

蕭鴻羲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喬鈺是怎麽知道科舉系統的,他無須忌憚一個將死之人。

只要喬鈺死了,過往發生的一切便可徹底抹去。

他是蕭氏嫡長子。

他有仙人鼎力相助。

還有科舉系統助他六元及第。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前提是——

喬鈺死了。

只要喬鈺在一日,他蕭鴻羲就永無翻身之日。

“是啊,真好。”

輕柔的話語似一陣風,拂過蕭鴻羲耳際。

蕭鴻羲渾身一震,隱約意識到什麽,疾步撞開珠簾,來到裏間。

光線昏暗,可他還是看清了靠在床頭的那道身影。

清瘦頎長,衿貴淡漠。

那人屈起長腿,指尖散漫地輕點膝頭。

“哢嚓——”

咬下一塊桃肉,滿口清甜。

喬鈺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腿,處於變聲期的沙啞嗓音仿佛吹響了死亡的號召。

“真好,你果然來了。”

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蕭鴻羲不作他想,轉頭就跑。

“嘖,無謂的掙紮。”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喝杯茶吧。”

喬鈺咬一口桃肉,手腕翻轉,隨手將桃子擲了出去。

嬰兒拳頭大小的桃子正中膝彎,蕭鴻羲只覺一陣劇痛,右腿脫力便要倒下。

喬鈺一個箭步,捂住他嘴的同時,將其利落放倒。

悶響過後,喬鈺以自身體重為基礎,腳踩蕭鴻羲的臀部,膝蓋抵在他的後頸,將其死死壓制住,怎麽都無法動彈。

“是不是在想,我明明中了麻葉的毒,怎麽還毫發無損?”

“唔唔唔!”

蕭鴻羲被喬鈺堵著嘴,只能發出憋屈的氣音。

“蠢貨,你都沒死,我怎麽會死?”

“唔唔唔!”

蕭鴻羲氣得狂翻白眼。

“差點忘了,我方才答應你,要請你喝茶的。”喬鈺長臂一伸,取來圓桌上的茶壺,“來,喝茶。”

喬鈺兩指分開,茶壺嘴從指縫懟入蕭鴻羲口中。

冰涼的茶水填滿口腔,蕭鴻羲品嘗......或者說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唔唔唔!”

麻葉水!

蕭鴻羲目眥欲裂,驚恐之下奮力掙紮。

“看來你也沒蠢到家。”喬鈺尾音上揚,“答對了,就是麻葉水。”

喬鈺踩在蕭鴻羲背上,一手控著他的嘴,另一只手噸噸猛灌。

“多喝點,別客氣,這可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好茶。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對嗎?”

“你殺我一次,禮尚往來,也該我殺你了。”

喬鈺輕聲低語,宛若惡鬼附在耳畔。

蕭鴻羲被迫飲下麻葉水,渾身汗毛倒豎,繃成一張弓。

他後悔了。

他就不該親自走這一遭。

聰明反被聰明誤,今夜反而落入了喬鈺的陷阱之中。

強烈的求生欲讓蕭鴻羲不顧一切地掙紮,喬鈺兩頭顧,還真被他得了手,一把握住桌腿,擡起後猛地砸下。

“砰!”

樓梯口,負責放風的男子聽到聲響,直奔喬鈺的客房而來。

男子飛踢撞開房門,拔劍刺向喬鈺。

喬鈺一個翻滾,險險避開男子的短劍。

“公子。”

蕭鴻羲恢覆自由,跪在地上拼命用手指摳咽喉,試圖把麻葉水吐出來。

然而水已入喉,哪有那麽容易。

“膽敢對公子不敬,拿命來!”

男子提劍欲刺,卻被蕭鴻羲喝止:“住手!快帶我離開!”

麻葉雖是一種慢性毒,在體內潛伏的時間可長達半月,蕭鴻羲卻一刻等不及,他需要立即解毒。

男子只好作罷,帶著蕭鴻羲破窗而出。

喬鈺看著敞開的窗戶,輕嗤一聲,撿起地上的桃子,扔進存放垃圾的木桶裏。

“大半夜是哪個天殺的不睡覺,折騰出這死動靜?”

“擾人清夢天打雷劈!”

顯然,男子的舉動吵醒了許多人。

喬鈺趕在住客開門查看之前關上門,佯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正準備躺回床上,敲門聲響起。

“喬鈺,我們進來了。”

不待“重癥患者”喬鈺回答,孟元嘉和夏青榕便推門而入。

喬鈺腳步一轉,沿圓桌落座,順便貼心地拉開兩只圓凳,示意兩人坐下說。

孟元嘉在左,夏青榕在右,像極了三堂會審。

喬鈺:“......你們聽我解釋。”

喬鈺的弱聲並沒有換來好友的心軟,夏青榕和孟元嘉皆怒目相向。

“你最好解釋清楚,否則......哼哼!”

“之前你說你在進行一場計劃,我和元嘉便不曾多加過問,現如今......”夏青榕看向窗戶,“應該塵埃落定了?”

喬鈺摸了摸鼻尖,緩聲道來。

那日喬鈺在貢院外吐血暈倒,醒來後支走夏青榕和孟元嘉,從陳大夫口中得知了他吐血的真相。

他中毒了。

中了麻葉之毒。

麻葉是從一種植物——麻葉草中提取出的慢性毒。

中了麻葉之毒,起初毫無覺察,隨著時間流逝,毒性逐漸深入骨髓,中毒之人便會表現出咳嗽、發燒、無法視物等癥狀。

起初看似與風寒的癥狀極為類似,殊不知最遲半月,中毒之人便會暴斃而亡。

“中毒?”孟元嘉很是難以置信,“喬鈺你是不是在騙我們?你要是中了毒,這會兒早該......”

夏青榕用力點頭,嚴肅地看著喬鈺,幾乎要在他的身上盯出兩個窟窿眼:“喬鈺,你別隨口糊弄我們,我們要聽實話。”

“我沒騙你們,我這會兒本該死了的。”喬鈺話鋒一轉,“可誰讓我體內還有另一種毒呢?”

“什麽?!”孟元嘉失聲高呼,後知後覺意識到可能會影響到其他住客,忙不疊捂住嘴,“你、你說什麽?喬鈺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喬鈺攤手:“蕭鴻羲早就知道我和他的身世,為了永絕後患,讓喬文德和葉佩蘭給我灌了砒霜,扔到亂葬崗。”

孟元嘉和夏青榕滿面愕然,搭在桌沿的手同時一顫。

“是盧爺爺救了我。”喬鈺解開寢衣,給他們展示當年蕭三在他身上留下的刀傷,又攤開雙手,“你們不是好奇我掌心為何留疤?便是蕭家派來的護衛留下的。”

夏青榕眼眶酸脹,語氣澀然:“喬鈺,你別再說了......”

“這幾年我一直服用盧爺爺為我專門配制的藥丸,一為養身,二為排出體內殘餘的砒霜之毒。”

說到這裏,喬鈺笑了:“也是巧了,蕭鴻羲讓人給我下毒的時候,我剛好即將痊愈。”

孟元嘉快速抹了下眼角,微不可查地哽咽:“所以......所以麻葉之毒和砒霜一起排出,你才能安然無恙?”

喬鈺頷首,t調侃道:“別擔心,方才蕭鴻羲找上門來,我也灌了他一壺麻葉水。”

孟元嘉:“??!”

夏青榕:“??!”

夏青榕深吸一口氣,發育期凸顯出來的喉結上下滾動:“所以你這幾日閉門不出,是為了引蕭鴻羲過來,給他......給他灌麻葉水?”

喬鈺再度頷首。

孟元嘉傾身,忽然一把抱住喬鈺,低低幹嚎:“喬鈺你個天殺的,你快嚇死我了你知道嗎?那天我哭得好慘,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還有那個蕭鴻羲,希望他趕緊去死,他好可惡,竟然這麽對你嗚嗚嗚嗚......”

喬鈺:“......”

雖然哭得他耳朵疼,但還是有點感動。

喬鈺捏了下指腹,輕拍孟元嘉的後背,無聲安撫。

夏青榕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濕意:“現在你的身體......”

“痊愈了。”喬鈺揚起嘴角,燭火映入他眼底,比群星更閃耀,“所有的沈珂舊疾,全都沒有了。”

當他在貢院外吐出那口血,好似一座大山從身上挪開。

輕舟已過萬重山,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過陳大夫覺得年少吐血不好,給喬鈺開了好幾副藥,之後連著兩日過來為了紮針調理,確保最後一絲餘毒都被祛除幹凈,這才放過喬鈺。

此時此刻,喬鈺好得不能再好,壯得可以徒手打死一頭牛。

夏青榕神思恍惚:“當年長廊上與你初次相遇,你咳得那樣厲害,是否已經......”

喬鈺點頭。

孟元嘉松開喬鈺,唏噓道:“這麽說來,幾年裏你一直抱病讀書,居然還能取得這樣好的成績,喬鈺啊喬鈺,你真是一點不給人留活路啊!這叫什麽?這叫身殘.....嗷!”

夏青榕一巴掌拍上去,孟元嘉委委屈屈息了聲,向喬鈺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喬鈺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語調寬和:“無妨,你也不是第一次說錯話。”

夏青榕:“噗——”

孟元嘉:“......”

笑聲中,客房的氣氛由沈郁轉為輕快。

夏青榕和孟元嘉都看出喬鈺無意提及往事,便略過不談,轉而問起正事。

“既然你如今身體大好,明日應當可以現身人前?”

“你‘病倒’的這幾日,外面什麽風言風語都有,某些人忒惡毒,我都跟人吵了好幾次。”

喬鈺雖不曾親耳聽見,但多少能猜到一點,眸光微寒,又不動聲色斂下,為兩人斟茶:“辛苦你們了,回鎮上請你們吃徐家面館。”

孟元嘉輕哼:“這還差不多。”

夏青榕抿一口茶,溫聲道:“只要你安然無恙,我們便安心了。”

他們向來不把那些因為嫉妒喬鈺而說出的難聽話語留在心裏,轉個身就忘了。

喬鈺雙手抱臂:“明後兩日還得麻煩你們,陪我繼續演下去。”

孟元嘉和夏青榕不明所以:“為何?”

喬鈺屈指輕點桌面,脆響和著輕笑:“當然是,為他們準備一場驚喜。”

燈下,孟、夏二人同時露出了然於心的的笑容。

-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

放榜這天,考生們天未亮就聚集在貢院外,好在衙吏張貼桂榜的第一時間得知結果。

等待之餘,大家不免談起了喬鈺。

“喬鈺到現在還沒來,應該是料定自己無法中舉了。”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嗎?他都吐血了,還能專註答題?”

“可惜了,我原本以為他能連中四元的。”

“都是命,只能怪喬鈺命不好。”

“王兄所言極是,喬鈺本是世家貴子,卻流落鄉野,本該科考之路順暢無阻,卻出了這等意外。”

人群中,謝青鋒聽著眾人的議論,眉間折痕愈深:“他們太過分了,這是踩著喬鈺博取眼球!”

正欲為喬鈺說上幾句,有人驚聲高呼:“喬鈺來了!”

數百道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一襲青袍,面色蒼白卻精神頗佳的喬鈺身上。

“喬秀才這是來看榜?”

喬鈺以拳抵唇,虛弱地咳嗽兩聲:“是啊,過來看榜。”

眾人見狀,皆目露同情之色。

喬鈺這是還不死心呢。

“一次失敗不算什麽,下場鄉試定能金榜題名。”

“喬秀才多加保重,可千萬不要被一時的失意打倒。你這樣年少有為,三年算不得什麽。”

謝青鋒走上前,拍了拍喬鈺的左肩:“孔教授一直念著你,日後若有時間,可要回府學看看。”

喬鈺淺淡勾唇:“一定。”

有人低語:“喬鈺強撐微笑的樣子好可憐。不過他真不應該過來,最後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喬鈺:“......”

“放榜了!”

不知誰喊了一句,眾人循聲望去,發現桂榜已經張貼出來,持刀衙吏冷臉冷面地守在一旁,以防有人做出毀壞桂榜之事。

考生們一擁而上,向著桂榜奮力奔去。

喬鈺遙望公示牌上的桂榜,示意左右:“我們也去看。”

三人動作整齊劃一地挽起袖子,沖進人群。

“別踩我鞋子!我娘新做的鞋子!”

“誰扯我頭發?敢做不敢認是要變成禿子的!”

“讓我看看,此次鄉試的解元是誰。”某位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氣,第一個跑到桂榜前面,仰頭看去,“解元是——”

“喬鈺!”

哦,今年的解元是喬鈺......等等!解元是誰?

喬鈺?!

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喬鈺?

青州府宛寧縣的那個喬鈺?

前幾日當眾吐血,病入膏肓的那個喬鈺?

隨著唱名秀才的一聲高喊,震耳欲聾的喧嚷聲戛然而止。

桂榜前,靜得落針可聞。

“喬鈺中了解元?”

“不是說他沒考好,註定要落榜?”

“怎會如此?”

“似乎喬鈺從未說過他沒考好,全是我們的臆想猜測。”

考生們:“!!!”

正當眾人處於極度震驚之中的時候,喬鈺三人來到最前方。

桂榜第一名,青州府宛寧縣喬家村,喬鈺。

孟元嘉和夏青榕對視一眼,當即拍手歡呼,嗓音難掩雀躍。

“哇——喬鈺你是解元耶!”

“哇——喬鈺你又考了第一耶!”

“哇——喬鈺你連中四元了耶!”

“哇——”

喬鈺:“......”

喬鈺在一片哇聲中,腳趾默默摳出第二所貢院。

短暫的沈默後,喬鈺找到孟元嘉和夏青榕的名字,分別位於十六、十三。

在你一言我一句的捧哏中,喬鈺意氣風發地笑了,拱手道:“同喜,同喜。”

孟元嘉笑嘻嘻:“哇——我們三人都中了舉人耶!”

夏青榕樂呵呵:“哇——同喜!同喜!”

所有考生:“......”

哇什麽哇?

耶什麽耶?

同什麽喜?

不是說喬鈺命不久矣,快死了嗎?

他怎麽還活蹦亂跳?

不是說喬鈺無緣鄉試,將淒慘落榜嗎?

他怎麽又成了解元?

究竟是哪個天殺的說的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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