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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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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六十七

天化十七年七月十六,西涼太子鑄邪怒月派兩萬奇兵從戈壁迂回,暗渡神救口,自西南方向奇襲凈州。秦甘路總督荀游率凈州衛奮戰一夜,於黎明時分,城破殉國。

這支西涼軍隨即與北部主力軍對部署在凈州東北的宣軍形成合圍之勢,會戰由點及面,迅速爆發。

與此同時,千裏外的牙山亦燃起烽煙,北疆邊境線上的數道關隘都打響了防禦戰。

急遞傳回宣京,明德帝夜半驚醒,傳喚多位高官重臣。小半個時辰後,除了留宿京畿攻城作的崔大人一時半會兒難以趕到,其他幾位大人前後腳到殿。

“……西北軍還可退守累關,但雩關卻是退無可退,半點不容有失啊陛下。”傅禹成幾乎聲淚俱下:“陛下,請下旨調秦將軍回援吧!”

這兩萬兵馬該在衷州還是雩關,懸論了一兩個月。諸如傅尚書之流,皆認為回防雩關更加重要,但他們這些文官左右不了長公主,必須得請聖上來下金令箭。

明德帝撐著額頭,脖頸微微轉動,斜睨向自己的兩位股肱之臣,“你倆怎麽說?”

裴相爺從府上趕來,精神尚佳,和緩道:“回陛下,臣不讀兵道,不通軍事,故不敢妄言調動。但臣明白一個道理,朝廷設立軍隊,就是為了保護百姓家園,捍衛國家疆土。那麽,軍隊的所有行動,都應該以能保護更多、更重要的人和土地為先。”

至於哪邊更重要,當然由陛下說了算。

明德帝不置可否,拇指按了按太陽穴,喚道:“秦卿。”

秦毓章一身官服似簇新,儀容得體,只是眉眼間難掩疲憊。傅禹成能長篇大論地說完,他便知聖上絕不願自己背上毀失祖宗基業的惡名。此時被問及,斂神道:“傅大人言之有理。”

傅禹成一喜,有秦相爺表態,這事兒就算成了一半。

果不其然,皇帝默默不語似是沈思,他不由再上前一步,再次勸諫。

崔連壁滿身熱氣趕到之時,命令秦廣儀帶兵回援的聖旨已發,明德帝垂詢:“崔卿以為如何?”

離弦之箭不可追,他拱手良久,垂頭道:“臣謹遵聖命,沒有話可說。”

“那就說說選將的事吧。征發由你兵部組織,領兵練兵的人選,也該由你兵部來推。”明德帝點了點下頜,“諸卿若有推舉之人,皆可道來。”

崔連壁道:“王義先已從仙慈關出來,不如就叫他總管。他本就做過武選郎,又在仙慈關操持多年,練起兵來必然得心應手。”

“這,或許不大妥當吧?”裴孟檀卻微微搖頭,“前線緊張,王參議指揮作戰已然日夜不休,而練兵備戰之事務龐雜繁瑣,恐怕難以兩頭兼顧。不如另遣一名熟悉軍事又無作戰任務的將領前去,早日練出正規軍,早日投效戰場。”

“那裴大人,以及諸位大人以為,這名將領是誰?”崔連壁反而笑了,難道他不想找個人專門負責?

征發令頒下也有一二十日,兵部依托各路州衛軍征召新兵,動作快的已經拉起隊伍準備出發前往銀州。但州衛只負責征兵送兵,不管操練,這些新兵說白了就是一群不識號令、不辨步度的民勇,離能上戰場還遠得很。

都知道得讓有能力的將領去練。但是,誰來?

天下太平時,各部皆道兵部衙門裏閑人太多。到戰事四起,才恍然發覺能帶好兵打好仗的人太少。

將星雕零啊。

幾次朝會上不是沒有朝官舉薦,但提出的人選大都名不見經傳,不能讓其他官員信服。

這個時候只能退而求其次。然而戰場無情、刀劍無眼,若今年把人推上去,明年就吃了敗仗,牽連到舉薦人,該怎麽說理?

站在抱樸殿裏的諸位倒無此慮,但真要推個邊軍體系以外的人,又有培植親信、以文攝武之嫌。

畢竟此次征兵的員額可是二十萬,操練好了,就算在未來的戰事中傷亡過半,也是一支足以媲美現有三支邊軍的武裝。

裴孟檀坦言自己身為禮部官,已多年不結識兵將,沒有提名。

站在最邊兒上旁聽半晌的陸潛辛忽道:“或許可以請南方軍顧大帥前去主持大局?”

先帝年間的名將大都隕落在新朝之前,留下來有名望有資歷的不過三邊元帥。眼下東西兩關主帥無暇他顧,請最後一位出山,再正常不過。

陸大人言罷,傅禹成的眼神便瞟向裴相爺。

“南方軍即將發兵助戰南越,是否會有影響?”後者面帶憂容,拳拳之心,不避親也不怕嫌。

稷州裴氏與蒙陰顧氏是祖輩就有的交情。兩家從不聯姻,已足夠表明態度,令皇帝放心。

崔連壁接著道:“裴大人所慮此時主帥離軍,易致軍心不穩。不如從顧帥帳下挑一名將領出來,兩邊不誤。”

助戰南越並不需要南方軍全軍出動,剩餘將領抽調過來也不耽誤什麽,合情合理。

無人反對,明德帝便說:“將南方軍屬將名冊呈上來,朕好好看看。”

今夜就到此為止,順喜親自將各位大人送出殿。秦相爺回端門直房,其他人各回各家。而崔尚書則直接去了部衙,將南方軍的名冊卷宗找出來,家也不回了,就等卯時再進宮。

這幾個月忙忙碌碌,從前做的紙工和木工在屋裏胡亂堆了一塊角落,他抽了把木劍,端詳道:“秦王與謝芳琢三征葉辭城之時,殷侯尚是個五品的武節將軍,而我還在清吏司守武庫。”

上面的木刀木盾沒了支撐跌落一地,他不管不顧行到院子裏,持劍指天,低聲疾道:“如今我這樣才疏能淺之人卻忝居尚書,是你無眼,是你不仁啊!”

暑氣已止,秋風一吹就有落葉飄零,他揮劍去斬,瞥見衙門外不知何時立了幾道人影。

“崔大人。”為首之人率先向他抱拳行禮,聲音年輕而有力。

崔連壁剛被嚇出一層冷汗,看清是誰,又鎮定下來,“顧橫之?我沒看錯吧,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顧橫之踏進衙門,“陛下曾有令,末將無詔不可入皇城,是以來請大人幫忙通傳。”

他早間就已入城,為圓他入京尋的名頭,在戶部花了半日。下午就想進宮面聖,但應天門的禁軍不接他的牌子,他只能另想辦法、托人轉圜,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兵部尚書。

“你要見陛下,為什麽?”

“自薦。”

“你想去銀州領兵?”崔連壁覺得渾身又熱起來,扯了下官袍領子,“你爹果然也不想就這麽看著。”

“不。”顧橫之說:“我此行與我爹無關。”

崔連壁開始皺眉毛,“顧帥不知道你來了?”

顧橫之並不確定他爹是否知道他的行蹤,只道不知,再次行禮:“請大人助我。”

崔連壁:“我確實想從你們南方軍中推舉一位合適的將軍,方才看到你進來,也確實讓我驚喜。但你說不是你爹讓你來的,那我就不能推舉你。”

“有資歷的老將更加穩妥,一套正式的章程走下來,你爹那邊也好交代。”他完全冷靜下來,又補充說:“我希望能獲得南方軍的全力支持,你……見諒。”

“無妨,大人言重了。”顧橫之並不感到意外,平靜地告辭。

崔連壁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不知為什麽竟想嘆氣。已是五更天,他整理好官袍,回直房帶上名冊,徒步往皇城去。

到應天門前,卻在早到的同僚之間發現才將可惜過的年輕人。對方來打招呼,仿佛此前未曾私下見過。

崔連壁不在意這點避嫌與否,問他:“你還是想去?”

顧橫之頷首。他已下定決心,做好準備。

“實話說吧,你想得陛下委任並不容易。”崔連壁真心嘆道。

眼下練兵,日後掌軍權,皇帝能容忍得了顧帥的屬將,未必能容忍他兒子。前者到底不姓顧,分出去能自成一系,首要忠心的是君王、是朝廷。

他委婉道:“直接到銀州那邊想辦法,或許機會更大一些。”

顧橫之:“多謝大人建議,但末將試過才能甘心。”

他不是沒想過去應征投軍,甚至臨時改道往銀州走過。但冷靜下來一想,從頭開始太慢了,他等不及。

更何況,就算隱姓埋名成為一名新兵,在新兵營裏一騎絕塵出盡風頭,又能怎樣?疆土危亡之時,當全力救亡圖存,一名列兵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對他的目標也沒有任何助力。

上天既生他於武將世家,讓他長於橫海軍中,而他讀書習武,十八年來亦不曾懈怠過一天,那他就應該有勇氣憑借他的能力去追求更高的起點,去擔更大的責任。

鐘聲響起,百官進入應天門,列隊前往崇和殿,門前很快冷清。

禁軍奉命不理會顧橫之,他便一撩衣擺,直挺挺跪到石磚上,“蒙陰顧橫之,求見陛下!”

今日朝議漫長,他這一跪就跪到了正午。

皇城門直對玄武大街,廣場大道車水馬龍。他不怕指指點點和各種猜測,這反而能讓他的動靜直達天聽。他擔憂的是朝會上就將人選直接決定,日頭越移他越急,又深知急不得,必須耐性地等下去。

至午後,終於有朝臣陸續從宮裏走出來,但觀他們神色俱是不佳,甚至對跪在應天門前的都沒有太大反應,恐怕此次朝會結果對君臣來說都不怎麽理想。

顧橫之心下稍定,隨即打起精神等待宮中內侍。

又小半個時辰過去,來的竟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內廷大總管順喜。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是不知數。陛下連日來操勞軍國大事,本就頭疼得緊,你偏偏還要來惹陛下不痛快。”

顧橫之卻順勢拿出一份奏折,“末將正是為陛下頭疼之事而來,請順公公代為轉呈。”

“你。”順喜本還想教訓兩句,誰知這小子直接掏奏折托他辦事,頓時訓不下去,接過奏折道:“既想為陛下分憂,就該好好地遞呈子,等陛下通傳。一時不見你就要跪宮門,置陛下臉面於何地?快些起來……”

他還想說什麽,背後有人叫了聲“總管”,便馬上住嘴回身行禮,又道:“侯爺不在景陽宮多留些時辰?”

“傅家小姐來為皇後請脈,本侯不便久留。”嬴淳懿心情不錯地給了解釋,而後越過前者,到顧橫之身邊,壓低聲音道:“陛下最好名聲,顧將軍在這裏跪久了,只會適得其反。不如早些離去。”

顧橫之看對方片刻,又瞥了一眼微微躬著身站在幾步開外的順喜。那是一個保證自己不會聽到他們說話的距離。

他便懂了,在磚上撐了一把,起身道:“多謝。”

嬴淳懿勾唇一笑,展臂相送。

待登上公主府的車架,在車上等候多時的謝靈意問:“侯爺替他請動順喜,為何不趁機拉攏他?”

“只是幫忙遞個折子而已,離成事還遠。待與西涼人的戰事結束之後,再論恩義交情不遲。”

他靠著背枕閉目養神。今日大朝會再連著看望裴皇後,著實耗去他不少精力。

明德帝提出讓衷州的北方軍回援雩關,其將領秦廣儀則調去銀州,暫任軍謀總兵,負責操練新兵,以備西征。

朝班嘩然過半,反對之聲不絕。他沒有過多發言,全程註意著秦毓章的反應。而秦大人,什麽都沒說。

這是知道秦廣儀不可能染手西北呢,還是知道陛下根本不是真心想要這麽做,只是拿此事試探朝臣反應?

秦毓章不在乎他的兄弟是否能當上總兵,而是奏請為這支雛形未塑的新軍定下一個名號——好區別於現有的西北軍。

初時百官皆以為,征兵是為補充現有邊軍的兵力,維持其建制。現在看,皇帝顯然是要另起爐竈。

這就有意思了。嬴淳懿心道,待戰事結束,接著鎮守仙慈關的軍隊會是哪一支?

馬車轔轔而過。

顧橫之慢慢地騎著馬,讓跪僵的腿腳慢慢恢覆,目光從街景上飄過,沒有一處看進心裏。

順喜接了折子,就一定會把折子遞到禦前,但皇帝是否會召見他,仍是未知數。今日朝會上不知發生了什麽,總歸沒有將西征的將領全部定下。

他還有機會,不能幹等著,白白放過。

他在心中列出可以登門相求的朝官名錄,打算回去就準備名帖禮物,一家一家地去拜訪。

若萬不得已必須借他爹的勢,他也不會猶豫。

名號就是用來報的,家世就是用來借力的,只要能成事,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被看輕。

他按了按心口,感受到衣衫下半枚扳指的輪廓,愈發堅定。

到驛館下馬,下屬來報,戶部的陸尚書正在客間等候公子。

陸潛辛?這倒令顧橫之意想不到,並且不得不將一應安排都推遲。

“陸大人請直言。”一見面,他便對著這位換了便服的朝廷大員說道。

陸潛辛點頭讚同:“時間很寶貴,戰爭沒有停止的每一個時辰裏,都有許多人失去性命。所以老夫願助顧二公子一臂之力,以使新軍早日出關西征,擊退西涼人。”

顧橫之放下茶杯,“陸大人如何助我?”

陸潛辛將上午朝會的內容簡略提了提,“陛下要立起一支新軍,那就如陛下所願。世人皆道父子同心,實際不然,活成冤家仇人的也不少啊。公子年輕俊彥,不願活在父輩羽翼之下,想要另立門戶,很正常嘛。”

顧橫之不說話,保持傾聽的姿態。

陸潛辛頓了頓,再道:“我還有一門生,衷州衛指揮使方子建,二公子也是見過的。我會全力推舉他上位,在其他朝官回駁之時,順勢推舉你,再請陛下傳召你。之後,就得你我共同發力了。”

“方指揮使才是重點。”顧橫之很快回憶起,這位指揮使是位有情義之人,又鎮守衷州,熟知西北與累關情況,便道:“可以一試。”

陸潛辛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快,咽下勸詞,笑道:“與武人談事,就是爽快。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明日一早便進宮。”

顧橫之卻搖頭:“陸大人若無不便,最好今晚便去。”

早一日,他便能更早趕到銀州,進入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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