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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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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狹路相逢

能說該說可說的,都說盡了,丟下高順站在黃河岸邊,繼續怔怔對著滔滔江水,荀柔上馬轉身回營。

“從各軍抽調鐵甲三十具,盾十枚,今日未時前送去下陽。”

已至六月中旬,天氣依舊炎熱,清早的軍帳,即使敞開所有門窗,也難攫一絲清風。

前一天運動超標的荀柔,精神有些萎靡,勉強振作起來與荀攸,並鐘、賈三人,進行戰前會議。

需要討論的問題還很多,關於前一天說服高順的後續,作為最簡單的部分,放在前面迅速過掉。

戰爭中,後勤武器永不會滿足。

短至刀劍,長至鈹戟,甚至盾牌盔甲都是損耗品。

射出的箭頭,死去的兵士身披的戰甲,哪怕破損只剩殘片,也會回收,這才是打掃戰場的主要意義所在。

所以勝利還好,若是敗績,一路的損傷都是巨大數目。

幸而關中與河東郡都有鐵礦,這幾年也一直盡力改進技術,損失尚在可接受範圍。

“各營都要抽調?”鐘繇再次確認道。

各營物資之中,除了糧草,自然是武器鎧甲最為珍貴,每每分配,都是彼此相爭甚至結仇的重心之處。

“對。”荀柔仰頭望著帳頂,“告訴各軍將校,此戰若勝,我自當補償,若誰不服,就去與高順交換,去道中阻攔敵軍。”

他當然知道各個將領心思,何處都有爭執,軍需入了庫,就看成自家東西,拿出來就像割肉一般,但問題是這次不是全軍協同的大戰麽,高順的任務不是最重麽,要在當面阻攔敵軍,受到最猛烈的沖擊,沒有足夠的護身甲,不止是直接送死,還會破壞整體戰略,是己方陣營直接崩潰。

這道理但凡不是傻瓜都能明白,他也沒精神費時費力再講。

鐘繇應了一聲是,提筆將命令記在簡牘上。

“將我那具禦制犀制儒鎧並兜鍪找出來,一並送給高將軍,讓他貼身穿著在裏,再披外甲。”

犀鎧堅硬柔韌,比金屬甲顯輕便靈活,做得也精細,仿佛是以前東南的貢品,他先前出征時穿戴防護,無論怎麽說,也足夠彰顯他的態度。

陷陣營鐵甲三成,皮甲四成,七成披甲率,固然是高順本人品德清白高尚,節儉卻不吝惜於士卒,但與軍隊平均四成,不到半數的總披甲率相比,呂奉先對高順,似乎也不可謂不厚了。

只是厚待背後,不過是要對方沖鋒在前,赴湯蹈火。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明知其心中壘塊,自己昨日一言未必能消,卻還是用這種施彰恩惠的方式來脅迫對方。

他也是和呂布一樣,不過欺負老實人。

一念閃過,消無蹤影。

荀柔將手指在案上一叩,推進到下一個話題。

料事料前,雖說臨場應變,但現下的通訊基本靠喉,交通基本靠走,這一戰又不同往常,他自覺倒時候難以把握,總要將戰後幾種可能先作個估量,商議個大概。

若是高順不能頂住顛軨阪道,讓袁氏沖破該如何應對,要在虞城守道麽?是收攏殘兵更重要,還是守谷口再阻擊一回更有利?或是直接幹脆退守安邑,集合左馮翊的援軍和後續征兵之後,再進行反擊?倒時候,袁軍拿下黃河,必會讓弘農一部引渡,再添數萬人眾,又該如何應對?

若是此戰上下用力,能一戰取勝,又該如此利用地形,糾纏袁軍將之留在河東山谷間,可否借此圍點打緣,消滅袁氏更多有生力量?能否趁機取回雒陽?如何防範在河對岸弘農的數萬人,以避免勝負翻轉?

這些都不是臨期戰術上的具體操作,而是整個戰局戰略問題,不過總得來說,就是荀柔在來河東之前便定下的戰略。雖然從局部戰局來看,朝廷是防守一方,但從整體天下格局,作為朝廷一方卻要銳意進取,要主動收覆失地,擊敗野心勃勃的諸侯,恢覆天下一統。

在此前提下,即使真的短暫一場失利,也不可收縮被動防禦,而要繼續主動出擊尋找破局辦法。

帳中這次會議,除了討論軍事,正有將他此戰總綱領傳遞給鐘、賈二人之意,一則為日後可能出現分兵準備,二則也是怕他自己一時不能支持,軍隊還能有統一行動綱領。

說完大勢,回到眼下,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開戰時機選擇便很重要。

於我方,若有增兵趕至,當然力量大增,於敵方,若是袁紹招至弘農一軍渡河,敵我人數差距就會更大。

當然,作戰是雙方的,開戰時機,並不能由一方想當然而定,還要看對方如何。

放至眼下,袁氏才是進攻一方,在戰機選擇上,處於更主動的位置。

若是我軍前寨支持不住,那麽何時進入顛軨道,得看對方什麽時候攻上來。

“若近來無雨,前軍依地利,最多堅持到七月,否則損耗太過了。”鐘繇隨軍已久,深知彼此強弱,很快做出判斷。

不到半個月,楊奉未必能趕得這樣快,而長安增兵當然就更不必說了。

“倒也未必。”賈詡忽道。

見幾人目光聚來,他才又道,“太尉在此,袁本初如何忍耐得住?”

荀柔已至軍中消息,並未刻意隱瞞,的確一兩天袁紹就會知道,甚至眼下,可能已經知道。

“如此,袁本初反倒會拖延吧。”鐘繇神思頓時一轉,“為穩妥起見,其當傳訊淳於,讓其渡河北上,兩面夾擊,以圍困我等。”

賈詡搖搖頭,“其人恃勇自傲,知道太尉在此,必會勇猛進軍。”

“袁氏畢竟一州雄主,何至如此?”鐘繇反對。

兩種猜測,截然相反,應對之法當然也完全不同,只能取其一。

“文和之意,是其人必不會等淳於瓊?”荀柔問道。

“袁軍之勢本優於我軍,袁本初何必等待?”賈詡平靜回答,“在下以為,其人不止不會等,還會全軍奮力沖突,趁太尉新入軍營,未曾布置妥當,沖過中條山,直接進軍安邑。”

荀柔一默。

與他前後變化的戰略不同,袁本初的目標,從始至終未變。

他在此處,兵力眾寡對比明顯,在此誘惑下,袁紹奮力出兵,想要活捉或者殺他,似乎也是很有道理。

不過對於已有多年行軍經驗的他來說,猜測對方意圖,並不能只靠是否合理,恰恰相反,戰爭之中的對方行為決斷,不合己方猜測之理,也是極其正常,因為對方的權衡考量之處,與己方未必相同。

“公達以為?”

“如今,隨侍袁本初之側者,乃其三子尚。”荀攸卻說出一句似乎無關之語,“此其後妻所生,儀容俊美,袁紹愛之,數欲立其為嗣唯其功不足以服眾,方止。”

所以,結論明顯。

連鐘繇也再無話說。

“如此,眼下不止不能等,還要盡快撤下前寨,以避免兵力耗損,並盡快布置妥當?”荀柔顧視三人道。

“是。”依舊是鐘繇積極響應。

荀柔點點頭。

一場硬仗,果然是一場硬仗。

“事已至此,狹路相逢,勇者勝。”他望向帳中三人,“袁氏進軍半載,儼然已將力竭,所以不退,也不過是勉勵堅持而已,當此之時,諸君勿思退避,只共奮餘勇,浴血銳進,唯此而已。”

“狹路相逢,勇者勝。”

帳中靜默片刻,才有鐘繇低聲重覆念頌。

又片刻,他精神一振,拱手一揖,揚眉高聲道,“太尉如此氣度,恢弘宇內,無人可敵,我等豈敢不從!”

賈詡沒有他情緒激烈,只跟著默默一拱手。

數十裏外的袁軍大營內,此時,袁紹果然已經得知荀柔重新掛帥的消息。

“確定?”跟隨的許攸忍捏著胡須追問。

“這有什麽可疑?昨日荀軍大動,荀含光根本不曾遮掩!”與許攸一向不對付的逢紀立即針鋒相對,手執麈尾向袁紹拱手道,“主公,請傳信淳於將軍,令其速速北渡黃河,與大軍兩面夾擊,必能圍而取之!”

坐在上首的袁紹輕輕頷首。

而被逢紀諷刺的許攸心中正怒,聽他這一計劃,頓時沖天翻了個白眼,“渡河傳信淳於將軍,再令其渡河而來,又如何速速?”他也向袁紹拱手道,“主公,以臣之見,眼下趁其立足未穩,援軍未至,當即發大軍,定能一戰破之,若能生擒其人,則大事成矣!”

“如何能草率行事?荀氏所守下陽城,乃臨中條山顛軨道,其必沿此路而退,設伏道中,若大軍毫無防備,追至道中,必多死傷,需待淳於將軍,以兵勢壓之,方能取勝。”逢紀反駁道。

他卻沒註意,方才還點頭讚同的袁紹,此時卻皺起眉。

“元圖,你這就是不識地理了。”許攸大大搖頭,“這中條山顧名思義,乃指其山行狹長,雖說是山間阪道,不過十餘裏,況且兩邊山壁陡峭,起伏不定,就算埋伏下人手,也不可能太多,以主公之威,我軍之勇,兩翼掩護,中軍沖突,不過半日就能沖破其阻攔,兵臨虞城。

“況此後一片坦途,所到之處,見袁氏之大旗,必望風而糜倒,河東數日而得,至於關中,則隔河可望矣,與之相比,阪道之戰,卻不值一提。”

“你”反駁便反駁,許攸還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激得逢紀深恨,好歹有些城府忍住,向袁紹低頭拱手道,“荀含光久歷軍事,智計百出,對待其實,還是謹慎為佳。”

“好了,”袁紹擡起手臂,向下壓了壓,向眾人道,“其餘諸君以為如何?是戰,是緩?請各抒己見。”

眾人便有說戰,也有說緩,多不過泛泛而談,只是各占立場而已。

卻又有陳琳為行軍主簿,提醒糧草艱難,繼而有崔琰,提到荀鳳卿作亂河內,呼嘯成群,阻截糧道,若是兩邊呼應,則會造成大問題。

他這一話,帳中卻無人應和。

當初知道荀襄一百人入河東時,主公袁紹一笑了之,而守河內的大公子袁譚,則表示自己要捉而納之。

可不到一月,荀襄不止四處騷擾,還招降山匪,誘降百姓,取得許多大戶偷偷支援,一百人入河內,竟發展壯大到上千人!

而袁譚別說捉了,至今連她人影都沒看見,簡直任其在河內出入隨意,眼看成患。

這件事上,袁譚明顯無能,可那是袁氏大公子,誰都不敢沾,也不敢說,也就是崔琰,敢在袁紹面前提起。

“父親,”果然此時敢說話的,也只有袁尚了。

只見這位身處軍營,依舊廣袖博帶,香氣飄飄的三公子,儀態萬方的起身,輕輕一振袖向袁紹拱手道,“以兒之見,諸公所言都有道理,但此事還需要父親決斷。荀含光不過一幸進小人,所恃不過大漢餘威,如何抵得過父親之威嚴,父親揮大軍而來,所到披靡,欲戰則戰,欲緩則緩,其人只能招架而已,我們又何必擔憂許多,應當擔憂的,是荀氏。”

這一番話出,袁紹果然解怡,和悅一笑,“我兒說言甚是。”

袁尚謙虛退回席位。

袁紹站起身,環視帳中群士道,“我意已決,明日整軍,後日大軍進發,誓破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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