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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風起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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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風起微末

西京長安

司徒府

兩個青年儒生,在門客田異的引薦下,在堂前拜倒。

“參見王司徒。”

兩人一個瘦高一個黑矮,蕭瑟秋風初起,吹得二人單薄衣衫顯得寥落。

“請起吧。”胡子花白的王允,身著赤黃直裾,神色冷硬,嘴角緊繃,“恕老夫無能為力,你們想謀官職,該去高陽裏。”

這二姓曾在他受宦官迫害入獄後為他向靈帝求情,為著當年那點情誼,他才親自出面拒絕。

兩個儒生對望一眼,其中一人低首道,“司徒面前,在下不敢妄言,實是太尉家門第高,我二人攀不上,又聞司徒禮賢下士,正直仁厚,這才姑妄一試。”

說完又恭敬的稽首一禮。

王允冷哼一聲,一擺衣袖。

他自有原則,最討厭人說謊,故也不能因人家說實話忌恨。

“這話倒還算誠懇,不過官吏任免在尚書臺,那處墻厚門緊,老夫著實愛莫能助。”

“司徒誤會了,”另一人解釋道,“我二人才疏德薄,豈敢妄圖官位,只是自關東來奔,本圖關中安穩,誰知長安居,大為不易,隨身不多的錢財,空耗殆盡。我家中有老母奉養,我好友,妻室素有痼疾,時時服藥,家中又有三歲小兒……”

說到此處,那人忍不住低頭以袖拭淚,一片青灰的粗布袖上,層層都是補丁,“原本無計可施,坐困糧乏,近來聽說槐市中蔡公的天一閣要招抄書佐與侍候,我二人又會一兩筆書法,讀過一兩卷經書,就想請司徒幫幫忙,可否舉薦我二人去謀份薪俸?”

王允並未被他真情流露打動,丈夫養家糊口那是應該,長安城中可執之業頗多,淪落至此只能說二人無能。

不過,天一閣雖是當朝國丈蔡邕主持,但其中的書佐、侍候卻不算官吏,只是因為國丈蔡邕寬仁,俸祿豐厚,加之身份雖高卻並不拿架子,很與人親近,讓不少人生出借此捷徑攀附之心。

這兩人看著倒是一派老實,不像巧心鉆營之輩,王允看了一回,仍然不放心,又考察了一番才學,只是平平,作書吏夠用,蔡國丈偏好又才之士,二人在卻差了些。

如此,舉手之勞,倒好還了當年人情。

王允點頭為二人寫了舉薦信,又聲色俱厲訓誡一番。。

“爾等到了書閣,當老實勤勉執事,勿作他念,若是讓老夫知道你們借此攀附,老夫必不饒!謹記勿忘!”

二人連忙再拜,“謹受司徒教誨,我等絕不敢忘。”

既還人情,就做到底,王允看二人形容寒愴,便又各給二十金,素絹五匹,以助家資。

二人各抱所賜,千恩萬謝出了府門。

青油壁車轆轆馳過巷口,車中淡淡容服的女子,起帷幔往巷口望了一眼,恰見兩道身影自裏巷中出,莫名有些眼熟。

她微微蹙眉,指尖點住額角。

只是當年她侍候過許多宴席,卻不曾留心,浮光掠影般過,記不起多少。

秋風一卷,那二人身影便已錯過。

司徒,三公之府,每日往來覲見者不少,禦史臺自然找人監視註意,只是二人形容俱不起眼,一打聽就是來求資助的寥落士族,長安如今不少,哪家公卿都有,監視之吏便未著意。

書記隨意落筆,待歸總時,便淹沒於眾寒門之中,渺無痕跡。



如今,荀柔稍能理解,為何中原王朝每每處理邊患,都使用殺戮為手段。

多民族地區,覆雜的恩怨糾葛,差異的語言和風俗,盤根錯節的愛與恨,背叛與結盟,就像一把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教化太難,一把殺盡,殺得畏懼退守,是是最省事的辦法。

分兵,阿音不過帶走一萬人,而治理漢陽,他給堂兄與袁渙,就足足留下五千,還有挑選出的,各曹屬最優秀的胥吏。

若非有人提醒,讓他帶走楊修楊德祖,這繼續征討的路上,他得和戲志才兩人親自核對計量糧草。

“這是如今糧草數目?”荀柔探頭看向戲志才手中的簡牘,一眼掃過分列項目,直接看到最後。

“是。”楊修立答道。

“辛苦了。”荀柔點點頭,看向賬面上幹凈利落的數目,覺得自己總算發現楊德祖小同學,正確使用方法。

楊修指向案上的黏土堆,“太尉,這可是安定一郡地理?”

“不錯。”荀柔點點頭,一雙無可安放得臟手上舉著,“尚未完成。”

楊修等了一等,“太尉可還有吩咐?”

“並無對了,”在楊德祖陡然亮起的目光下,荀柔囑咐道,“臨寢前,定要再巡視一遍糧草存放之處,此為軍隊根本,你如今身為糧草官,萬萬仔細,疏忽不得。”

“…唯。”

被壓制了搞事靈魂的楊修,無精打采的離去,掀起的帳篷吹進一股山風,涼得荀柔一哆嗦。

戲志才一邊大笑著,一邊起身倒了一盞溫湯,又打開將盡的香爐,自青絲囊中鉗了一枚香丸進去。

“太尉怎麽不將楊德祖留下?楊君頗為靈秀,常能出人意料。”

荀柔道了聲謝,拿手腕夾了盞,一氣喝完,“不通實務,又好作驚人之語,先踏實作一路糧官再論。”

“太尉更了新香?十分沈馥綿長。”

“志才聞出來了?”荀柔露出笑意,擡起頭忍不住顯擺,“我不善此道,先前是家中存的散香,這回是文若所制的新香,與尋常香鋪所制自然不同。”

“原來如此。”戲志才一笑,又執起筆,“每觀君家兄弟親善,令人羨慕非常。”

荀柔嘴角忍不住上翹,他輕咳一聲,又精心的修整了泥盤上的河谷,招了招手,“志才兄一道來參詳。”

安定郡,郡名安定,前漢時從北地郡析出,治所臨涇,另領六縣。

從此佳名看,漢武帝當初對它抱有相當的期望,但現實是,安定郡並不安定。

每當北方草原來敵,又或西北羌氐內亂,安定的存在感總是高到爆表。

蓋因此郡有以險固聞名的高平第一城,正是蕭關之所在。

此郡與相鄰漢陽郡不同。

漢陽郡似高原上的盆地,兩山相夾之間,是河流網布的平原谷地,雖有山嶺起伏,但終不甚陡峭。

而安定郡,雖亦是兩山相夾,但山嶺綿延開闊,山峰險峻,占據整個郡大半面積,唯有中間涇河流過形成一線谷地,治所臨涇及餘六縣,皆沿涇河分布兩岸。

可謂關中與涼州之間的咽喉要地。

同樣,與漢陽四姓掌權不同,安定有名有姓的漢姓,足有十三家,多有胡族血統,其中,最大的勢力是與馬騰等人相互結盟的楊秋。

壞消息是,安定似乎不像漢陽那樣向往中原,也並不似漢陽衣冠共治,而是各自為政,各守其地,恐怕得將他們打服。

好消息是,豪族眾多,彼此爭鬥,卻並沒有勢力統一,也沒出能力與野心並存的人物,最大勢力的楊秋,並未占領最難攻取的高平,而是守在安定治所臨涇,由此觀之,此人水平也就不過如此。

故拿下安定是“雖不為易,也不為難。”

丟下一半步兵,又縮短了運糧通道,荀柔領了以騎兵為主的呂布、張遼二部,自漢陽東北的薄落谷,快速穿行,數日就抵達了凡亭山下烏氏。

就同先前預期,此地的胡氏與伍氏,都沒有主動出動在山口伏擊,而是等到大軍行近,這才由族中勇武,匆匆領自家部曲奔出。

“今日首功,誰人敢與我搶!”

隨著一聲大笑,一陣狂風似飈出一道赤色虛影,不等下令,呂布已馳馬揮動長戟,沖殺向對面軍陣。

他身後十餘名親兵,反應飛快,雖馬慢了一息,卻也很快揮響皮鞭,舉刀跟了上去。

荀柔安撫住**愛馬,無語的望向已然血肉橫飛的戰場,眼看呂布就跟出門放風的哈士奇,全不愧撒手沒之名。

讓張遼帶部接應,又安排好弓箭與盾手以防萬一,一切妥當後,再從容觀戰,平心而論,沖鋒狀態下的呂布的身姿,值得一賞。

沙場是呂奉先的舞臺。

跨下名馬奔、揚、沖、撞,飈若旋風,急如電閃,與主人身心同契,在萬軍從中來去自如,一竿銀戟飛、橫、旋、刺,銀光萬點,瑞氣千條,如有活的靈魂,在刀劍林立中穿行無阻。

一切都是背景、是音效、是旁白。

血肉飛濺,慘嚎無數,戰場所有的殘酷與殘忍,在看向呂布的時候,都讓人感覺不到。

就像一場表演,而身披銀甲,頭戴兜鍪的呂奉先,就是其中激情熱血奉獻的唯一主角。

這樣的呂奉先,誰都不能抵擋,更何況烏氏的兩家怠惰不齊的私兵。

渾身浴血的呂布高騎馬上,在畏懼逡巡不敢上前的兵卒前,將長戟重重杵在地上,發出如野獸如自然一般的嘶吼。

如同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叮鈴的刀劍不斷墜地,有人跪下求饒,有人棄甲奔逃,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肝膽俱裂。

而荀柔則被淩冽秋風撲面,才意識到,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出自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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