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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陳以勤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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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陳以勤百感交集,……

陳以勤百感交集,要跪,又覺不合時宜,不知如何見禮,朱翊鈞滿不在乎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二人就站在西河邊,聊到陳以勤的修橋,又聊到穆宗駕崩,聊著聊著,陳以勤竟然老淚縱橫,對於學生的英年早逝,十分痛心。

朱翊鈞哭笑不得,還得反過來安慰他。

陳以勤邀請他到家裏小住,朱翊鈞還要趕路,便不住了。陳以勤又說要送他到渡口,過去還有幾十裏地,他一把年紀了,朱翊鈞也不叫他送。

陳以勤站在原地,目送馬車走遠。遙想當年,他致仕歷經,當時朱翊鈞還是皇太子,說有一日游歷蜀地,要看看他修的橋。當時以為只是一句鼓勵,不曾想,他竟真的來了四川。

西河在幾十裏外匯入東河,東河向東,稱渝水,在重慶府匯入長江。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嘉陵江。

朱翊鈞乘船,一路順水而下,進入重慶府境內,船停靠在一個叫合州的地方。

渝水南岸有一座山,叫釣魚山,山上有一座城,叫釣魚城。

朱翊鈞雖然急著趕路,但百忙之中,仍然在此處停留了半日。

此地三江交匯,城建在山頂,破舊不堪,百姓也不多。就是這樣一座只有幾千人的小城,三百年前,卻締造了奇跡。

三百年前,蒙古大軍勢如破竹橫掃神州大地,小小釣魚城只有四千六百軍民,在主將王立的帶領下,抵禦十萬蒙古大軍,守著一座孤城,整整三十六年,拖死了成吉思汗之孫蒙哥,也憑一己之力改變了當時的世界格局。

朱翊鈞沿著棧道盤旋而上,他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一邊看,一邊評價道:“壁立千仞,雲梯不可接。層巒疊嶂,炮石不可擊。”

他走到最高處,俯瞰山下:“此地三江交匯,要走陸路就繞不開釣魚城,蒙古騎兵不擅長水站,更不能選擇水路。”

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據說蒙哥就死在山下,臨死之前,要求破城之日屠盡城中所有人。”

“三十六年後,此地大旱,顆粒無收。王立迫不得已投降,唯有一個條件,不能屠殺百姓。”

“打開城門之日,僅剩的三十二名守將全部拔刀自刎。”

“可見,對抗外敵,除了天險和屏障,還要有誓死不屈的民族氣節。”

進入重慶府,走過一座山,還有另一座山,連綿起伏,不知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人們只能在山間開墾,田土一小塊一小塊的。在這裏耕種,需要花更多力氣,卻只能收獲更少的糧食。重慶城也建在山上,即便是在城裏,也需要不斷地上坡、下坡。

人可以走臺階,馬車不行,只能繞道。這裏的道路實在覆雜,走著走著就不知道拐到了哪裏。

朱翊鈞讓王安去找路旁擺攤的大姐問路,王安聽不懂當地方言,也記不住,大姐幹脆喚來兒子,給他們領路。

到了朝天門

碼頭上,許多纖夫和挑工光著膀子搬運貨物,汗水在肌肉的溝壑間流淌。

不遠處有個老人坐下來休息,他頭發花白,佝僂著背脊,卻仍要在碼頭上搬運貨物,為生計奔波。

朱翊鈞看著渾濁的渝水匯入奔騰的長江,兩江四岸,都是起伏的山坡,幾乎找不出一塊平地。

這裏和成都很不一樣,成都是平原,那裏的生活富足、繁華、安逸,叫人流連忘返。

幾百裏外的重慶卻是群山密布,生活在這裏並不容易,但這裏的百姓依舊勤勞、豁達、樂觀。

朱翊鈞說:“以前,我覺得京郊的百姓辛苦,出來這一趟,才發現,天底下的百姓就沒有不辛苦的。”

馮保看著他,仿佛又能看到他身上閃爍的神性,身為天子,他發自內心的憐惜他的子民。

“大伴,”朱翊鈞想起馮保曾經向他提過的產業結構,於是說道,“這裏山多,不利於農耕,但有水路,運送貨物,可以效仿江南,發展手工業。”

“可以,不過……”馮保馮保皺了皺眉頭。

朱翊鈞問:“不過什麽?”

馮保笑道:“陛下再沿著長江看一看。”

王安雇了一艘大船,朱翊鈞繼續往東走。在船上又待了幾日,也不知道了哪裏。朱翊鈞坐在船頭,兩岸風景雖美,看久了也有些煩躁。

他的馬比他更煩躁,熔金旺盛的精力沒處宣洩,需要到陸地上跑一跑,否則非得把船拆了不可。

於是,朱翊鈞命船家在下一個城鎮靠岸。

上岸到了城門下,才看到,此地名為忠州。縣城不大,倒也算熱鬧。

朱翊鈞從街這頭走到那頭,打算尋一間客棧先住下,忽然旁邊竄出個影子,攔住去路,沖他喊道:“站住!”

“誒???”

朱翊鈞定睛一看,前面沒人。低頭,這才看到攔路之人一身紅衣,右手執槍,左手叉腰,腦袋上兩個羊角辮系著紅綢——竟然是個四五歲的女娃娃。

她長得可真漂亮,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蛋兒,皺著眉,嘟著嘴,奶兇奶兇的。

朱翊鈞笑容可掬,跟人家套近乎:“小姑娘,你好可愛。”

小姑娘仰起頭,盯著他的臉:“你長得也很好看。”說完她又覺得不對,把槍往地上一杵,“本將軍沒見過你,說,你從哪裏來?”

她這麽一問,朱翊鈞忽然意識到,她竟然會說官話。

“小姑娘……”

“我不叫小姑娘。”

朱翊鈞問:“那你叫什麽?”

“叫我將軍。”

朱翊鈞從善如流的改口:“是是,這位姑娘……這位將軍貴姓?”

小姑娘說:“本將軍姓秦。”

“噢,秦將軍,你吃糖不吃?”

“什麽糖?”秦將軍年紀雖小,但心志堅定,斷然拒絕道,“本將軍不吃!”說完又咽了咽口水。

朱翊鈞打開一個紙包,裏面裝滿了各種顏色的果脯蜜餞。他拋了顆妹子到嘴裏,神情滿足:“真甜!”

秦將軍仰著脖子,踮起腳尖,很努力的去看他手裏的紙包。

朱翊鈞蹲下來朝她招手:“秦將軍不吃糖,看看總可以吧。”

於是,秦將軍往前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忽然身體一輕,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誒呀!”秦將軍剛長了個嘴,就被塞進顆妹子,咂了咂嘴,“好甜呀~”

朱翊鈞把紙包遞給她:“請秦將軍笑納。”

秦將軍歪著頭認真看著他:“雖然我沒見過你,但你不是壞人。”

“何以見得?”

“你長得好看!”

朱翊鈞大笑:“秦將軍言之有理。”

旁邊茶鋪忽的走出個中年男人,三兩步走到他們跟前,語氣頗為嚴厲的喚道:“玉兒!”

“唔,爹爹!”

秦將軍一時慌了神,扭頭趴在朱翊鈞肩膀上,但是沒有用,還是被她爹一把拎了過去。手腳在半空中撲騰,一不留神,武器也掉了。

朱翊鈞眼疾手快,接住那長槍,其實就是小孩子玩的玩具,連槍頭都是木頭做的,下方還系著紅纓,像模像樣的。

那人看向朱翊鈞,父女倆警惕的眼神一模一樣:“這位公子,不像本地人。”

朱翊鈞道:“在下李誠銘,京城人士,游歷至此地,見秦將軍聰穎可人,可愛至極,與她閑聊了兩句。”

那人見朱翊鈞談吐得體,不像是個歹人,便笑道:“在下秦葵,忠州本地人士。這是小女秦良玉,調皮搗蛋,讓公子見笑了。”

朱翊鈞笑笑,不甚在意:“我聽秦先生能說官話,莫非也曾到過京師?”

秦葵道:“我曾在京師國子監幾年貢生。”他又仔細打量朱翊鈞,“看李公子總覺得有幾分面善。”

朱翊鈞神情自若:“我曾與三五好友同游太學,興許與秦先生有過一面之緣也未可知。”

秦葵熱情豪爽,得知他遠道而來,便邀請他到府中做客。

朱翊鈞一點不客氣,跟著人家就去了。秦家乃當地大戶,家境殷實。@秦葵專門讓小廝騰出一間小院給他們住,晚上又設宴款待他。

秦葵是忠州府舉薦到國子監的歲貢生,參加了隆慶五年的會試,遺憾落榜,他也不甚在意,收拾收拾回了老家。

他雖愛讀書,卻不執著於功名,倒是對兵法頗有研究。與朱翊鈞侃侃而談:“重慶府歷來是西南重鎮,四川之咽喉。長江三峽乃天險,進可攻、退可守,兵家必爭之地……”

朱翊鈞聽得頻頻點頭,他說的好像是那麽回事。

除了秦良玉,秦葵還有兩個兒子,家中請了武學師傅,專門傳授他們武藝。朱翊鈞聽到他教育兒子:“天下若有戰事,你們能執幹戈以為社稷者,才是我秦葵的兒子。”

秦良玉看著兩位兄長習武,他也要學,偏偏父親現在只教她讀書習字。小姑娘不樂意,嘟著嘴,臉鼓成了包子:“哼!將來我要比兩個哥哥都厲害!”

朱翊鈞在石桌旁飲茶,聽了她的話,覺得有趣,便逗她:“秦將軍,你想習武?”

秦良玉點頭:“想。”

“那我教你如何?”

秦良玉乖巧點頭:“好!”

朱翊鈞隨便演示了幾招,小姑娘拍手叫好:“大哥哥好厲害,比師傅還厲害!”

“我也要學,要學!”

朱翊鈞教了她一些簡單的招式,秦良玉學得很好,在朱翊鈞看來,天賦絲毫不比她的兩位兄長差。

朱翊鈞又對秦良玉道:“玉兒,想要做將軍,只會武功可不行,還要通兵法。”

秦良玉仰起頭,誠懇的看著他:“大哥哥教我。”

朱翊鈞摸摸她的頭:“可是我要走了。”

“去哪兒?”

“去別處看看。”

秦良玉咬了咬下唇,去拉他的手:“那我跟你一起走。”

這可把朱翊鈞樂壞了:“你要跟我一起走?”

“嗯!”秦良玉堅定的點頭,“你想當你的徒弟,徒弟就應該跟著師父呀。”

“玉兒!”秦葵走過來,牽起女兒的手,“你又調皮。”

秦良玉甩開爹爹的手,躲到朱翊鈞身後,歪著小腦袋:“我沒有調皮,我要拜師,我要做大將軍!”

秦葵嚴肅道:“爹爹不是告訴過你,在客人面前,要有禮貌。”

說著,他伸手去拉女兒,小姑娘敏捷的躲開:“大哥哥不是客人,是我師父。”

於是,父女倆圍繞著朱翊鈞,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馮保在一旁看樂子:秦將軍小小年紀,就這麽會給自己挑師父了。

朱翊鈞更是樂不可支,趕緊攔下秦葵:“秦小姐志存高遠,秦先生悉心培養,日後定能成就巾幗英雄。”

秦葵笑道:“她若喜歡,我自然要教她兵法,只是她現在年紀太小,還不識字。”

這話倒是讓朱翊鈞頗感意外,他以為秦葵會說女孩子家家的,長大就要嫁人,做什麽將軍,三從四德才是正經。

沒想到人家這精神狀態如此超前,管他兒子女兒,只要有那個意願,就能往軍事人才方面發展。

秦良玉卻說:“我不讀書,讀書不好玩。”

秦葵無奈搖頭:“她就是好動,一刻也坐不住。”

朱翊鈞讓王安取來一本書遞給秦良玉:“這是我的老師所著雜居《雌木蘭替父從軍》,講的就是女將軍的故事,送給你。”

秦良玉接過書,翻了兩頁,看不懂,又合上。而後,說了句讓朱翊鈞也十分震驚的話。

她說:“將軍就是將軍,怎麽還要分男女呀?”

朱翊鈞讚許的點頭:“秦將軍說得有理,是在下淺薄了。”

秦良玉抱著書:“等我識字了慢慢看。”

朱翊鈞想了想:“那我再送你個禮物吧。”

聽到還有禮物,秦良玉的眼睛又瞪圓了,滿滿的期待:“是什麽?”

朱翊鈞拿出他的弓,當年陸繹為他鑄的,其實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些小了,但他用得順手,一直沒換。正好,趁這個機會,給他的弓找個新主人。

“我用這把弓,射殺過蒙古人,現在送給你,希望將來,你也能用它保國安民。”

秦良玉雙手接過那把弓,有點沈,拿不動。秦葵要幫她,她偏要自己拿:“將來我一定會成為威震大明的大將軍。”

朱翊鈞笑道:“那我可等著那一天。”

在忠州僅停留一日,朱翊鈞便接著登船往東邊去。

出發的那日,秦葵、秦良玉父女一路送他到渡口。小姑娘頗為不舍:“大哥哥,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能!”朱翊鈞蹲下來,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等你成為大將軍那天,就是我們再見之日。”

小姑娘眨眨眼睛:“真的嗎?”

“拉鉤!”

“好。”朱翊鈞勾著她小小的手指,又道,“不過,這是秘密,你不能告訴別人。”

秦良玉乖乖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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