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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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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一片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 上首的韶音公主,揚眉插進來一語:“方使君,此女乃世子外室。”

方既白深感懊喪, 感慨道:“原來名花傾國, 卻已有主, 是在下唐突了。”

他向謝律賠禮, 又向卿卿賠禮,卿卿坐得直直的不敢動,目光凝定在謝律身上,方既白微微笑道:“娘子煙姿雪色, 風華無出其右, 方某有幸一睹玉顏, 不枉南國之行。”

謝律取下了案邊的劍。

劍為利器, 也為禮器,此際尚未出鞘, 謝律反手持握劍鞘, 以劍柄穩當地托住了方既白下拜作揖的右臂,將他扶了起來,方既白目光清湛,有心穿破謝律臉上裹著的一層甲胄,窺見淮安世子此時真實的情緒。

謝律目光微動, 良久,他用壓低喉音的嗓,淡淡一笑:“使君僭越了。”

“是, 是, ”方既白汗顏無比地垂袖, “逐美之心, 人皆有之,在下對世子的外室如此唐突,大是不該。”

他咬死了“外室”二字不肯松口,這兩個字上的停頓似乎重些。

一直給卿卿無限壓迫感的方既白終於退去,卿卿至此胸中也松了一口氣。

謝律不會將她送給別人的。

她將調好的甜品素手捧著,端到謝律的案前,柳眉輕展,眼波宛如荷塘被掀翻的濃葉下泠泠的水痕,清光漾漾。

這亂世,人命有的時候宛如草芥,女人更是像貨物一樣被隨意轉送,不論是素不相識,還是床頭的愛妾,都可以被贈出,幾經輾轉,最後紅顏薄命,錦囊收艷骨,徒留扼腕嘆息。所以,卿卿才會那麽在意謝律真正允諾她的名分,只有真正的妻,才是永久穩固的,可以抓在手裏的東西。倘若謝律對她是真心,有尊重,他一定能明白她的處境和她的心意,所幸,她還是等到了。

酒吃夠了,朱友容那廂裏又傳出了異動,嘩然聲中,陳國和魏國眾人的註目之下,只見朱友容舉酒來到雙柳橋下宴客花廳的中央,步履蹣跚而行。

蕭子胥連忙道:“使君醉矣。”

朱友容一撥衣袖,放曠豪爽的破鑼嗓一股敲得滿座驚聞:“謝氏立國,此乃大喜,自蕭氏王朝倒行逆施,魚肉百姓以來,天下苦不堪言!”

一語落,蕭子胥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她鐵青著容顏,冷冷盯著朱友容。

不止她,參宴之人也兀自暗暗驚悚,蕭氏王朝的公主,如今正在席位正面上高坐,朱友容醉成這樣,居然如此大放厥詞。

不論人如何議論,朱友容渾如未覺,他端著一杯酒,環顧四方,目光一一地掃過在場每個人的臉,“後來季術亂朝,篡權奪政,依仗麾下爪牙之利,欺壓四方,天下豪傑皆為十八路反王,合力對抗,終於掙得了如今的局面。反王各自劃歸地勢為政,以魏國和渝國勢力雄厚,率先立國,淮安謝氏仗有江東地利,水師悍勇,今日,也在此自立陳國,實乃可喜可賀之事!在此,我提議,諸位切莫忘記初心,當年我們曾為推翻季術而結義,今日何嘗不能以天下為盟,大家銷鋒鏑,止幹戈,鑄鐵為犁,互不侵犯,如此豈不和睦為友,則太平之世愈加長也!”

這一番話振聾發聵,天下苦戰爭已久,征夫客死異鄉,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人世間多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紅顏熬成婆也再見不到春閨夢裏人,倘若真的有一個領袖能夠結束這場亂世,哪怕是三國鼎立,何嘗不能行!

就連不通那些家國大義,也不懂得什麽謀算的卿卿,都隱隱有了心動。

如果今日國宴上,魏國、陳國和渝國能結盟,大家親如兄弟,再也不打仗了,各自為政,旨在讓所有百姓休養生息,大家都過上安逸富足的日子,為什麽不行呢?

蕭子胥皺著眉冷冷道:“使君醉了。”

她要覆國,要重現蕭氏,怎麽可能放任篡權的亂臣賊子瓜分走最大的兩塊國土!

然而蕭子胥的聲音在眾人揣測、讚許、質疑等等的聲音之中被湮沒,朱友容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立刻一轉頭,臉朝向謝律——今日國宴的東道主,淮安如今稱得上話語權最大的人。

朱友容哈哈大笑:“天下為盟,義氣壯乎哉?世子以為如何?”

這是在直言質問謝律。

方既白身旁的書生也跪坐而起,小聲道:“相公,這人,倒真是有幾分狂妄,也不知道那謝世子怎麽想,糊不糊塗。”

方既白只是微笑,不動顏色。

當所有人目光傾斜向謝律,在萬眾矚目之間,謝律也按劍而跽坐,卿卿瞥見謝律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嘲諷的屑笑。

她的心砰地一動,難道謝律覺得,這是個很糟糕的提議嗎?

正當她猶豫不定之際,謝律微笑著咀嚼著四個字:“天下為盟。”

隨後,他拋出了一個輕飄飄的問題:“誰執牛耳?”

這個問題四兩撥千斤,一下子鎮住了在場所有騷動之人,一棍子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打醒,將幻想擊碎。

是啊,天下三國若能結盟,誰是盟主國?

魏國以版圖之大,以國力之盛,以制度之完備,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之首,然而誰會甘心臣服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崽子?

渝國地處西南,自古以來就是蠻荒之地,君主荒淫好色,更加令人不敢投效。

至於陳國,才剛剛自立,雖然出了國號,但連稱帝都畏畏縮縮一步三顧,是以若成為盟主國,也絕難服眾。

如此計算來計算去,這結盟一事,看似利在社稷,其實不過是廢紙上談兵,空有個念頭罷了。

眾人都搖了搖頭。

書生也不禁感嘆道:“相公,這謝律的確是厲害,一句話就切中了癥結所在。”

方既白一柄羽毛扇敲在書生頭頂:“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朱友容知道自己的提議已經被謝律擊潰,再沒有人敢附和,他大笑道:“何必非得分出個甲乙丙丁,這天下本就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今提議結盟,不過是希望各位能代表國之主君簽訂盟約,互不相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哪怕只二十年,休養生息,來日以國力相拼,總好過今日,致令我漢家人才雕敝,整片中原的土地上全飄著無家可去的亡魂。”

然而這時,已經不大有什麽人願意繼續聽朱友容的廢話了。

謝律卻還偏要不給朱友容一個臺階下,他又是一句輕飄飄似不著力的質問:“若是簽訂盟約不相犯,便要先說定,汝州、雷州兩郡,是屬於魏國,還是渝國,荊州、夷陵二郡,是屬於渝國,還是陳國,而霸州、燕嶺關、霧州,是屬於魏國,還是陳國呢?”

謝律說的這幾處,全是兵家必爭之地,也尚未完全清楚劃歸。

眾人再一次如醍醐灌頂,是啊,幾個國家連自己的領土都尚未完全圈畫清楚,真的結盟,豈會沒有寸土之爭?

就說那荊州,渝國當年矯命征討季術,向謝氏借走,說是借,後來卻派了重兵把守,再未歸還,如今渝國和陳國的版圖上,都視荊州為自己所有。如果結盟,這塊地要如何處置?

其餘的州郡也是一樣,如何安置?誰執牛耳?究竟誰能說了算?

誰也不服誰,就別說“結盟”二字,宛如癡人夢想。

朱友容這一次終於爆發,但尋的對象卻不是謝律,而是在一旁隔岸觀火已久,除了惦記謝律的外室一個屁都沒放過的方既白,朱友容火大地沖方既白低吼:“左仆射,你倒是說句話!”

這位魏國的尚書左仆射,人人都知道他是只老狐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彈指間城池付之一炬,可在魏國,這樣的人卻被尊稱一聲“方相公”,實在滑稽可笑。今日他看戲也該看夠了,結盟一事,姓方的得有個說法。

方既白不動如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他身邊的書生,卻在氈毯上直了身體,向朱友容叉手一禮,畢恭畢敬:“王爺容諒,我們相公一路行來,旅途勞頓,咳疾反覆,方才吃了酒後,喉嚨裏一直梗著一口痰,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因此說不出話來。”

朱友容側身冷笑譏諷:“吐出來就是了。”

方既白微微一笑,便真的張嘴,朝著朱友容吐了一口唾沫。

“……”朱友容驚怒地避開,勃然變色,“豎子小兒,你這是何意!”

方既白擡起手掌,向下壓了壓,“稍安勿躁。”

他神情釋然如閑逸流雲,朱友容正要看他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方既白卻頷首道:“結盟一事,一直就是我心之所向,只可惜——”

朱友容大笑撫掌,心情瞬間轉晴:“方相公不愧飽讀博學之士,知曉我之所言,才是利於三國的大計,也是民心所向。咦,方兄在可惜什麽?”

卿卿瞪大眼睛,親耳聽到了朱友容對方既白稱呼的一轉三折,表示對他的厚顏無恥驚呆了。

不過,當謝律問出那句“天下為盟,誰執牛耳”時,卿卿就已經懂得了謝律不肯結盟的真正目的,沒有誰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退讓這一步,因為多國傾軋,一步錯可能就是舉國覆滅的結局,他的想法是對的。

百姓苦,可上位者要保全自身,從一定的目的意義上,也是在保護百姓。

方既白稍擡下頜,朝謝律點了點:“我早有意與陳國結盟,可惜,卻在謝世子這裏,碰了一次又一次南墻,否則今日,官謝兩家早已接下姻親之好。”

朱友容的唇角抽了抽:“方既白,我說的是三國結盟,不是你陳魏聯盟共抗我渝國。”

方既白“啊”了一聲,歉然道:“不好意思,我理解錯了王爺結盟的意思,不過——”

他眸光再一次轉向謝律:“我魏國願意讓出霸、霧二州,以示與陳國結盟的誠意。”

韶音公主聽說魏國竟願意讓出霸州和霧州,一時間驚喜交集,不等謝律張口,她搶先一步追問:“當真?”

但很快人的下意識反應占據頭腦,蕭子胥開始狐疑:“魏國肯讓出這得之不易的兩座寶地,有什麽條件。”

天底下就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只有挖坑埋陷阱的算計,方既白更是後者翹楚。

方既白神情無辜,笑了笑,向蕭子胥施以禮節:“條件,有的。不過不難,方某今日,是真的對一個小娘子情有獨鐘,盼魏國仁義慷慨,將她施舍於我,我魏國願以兩城換一人,若得此女,方某餘生無憾。”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目光又正正好,回到了卿卿身上。

作者有話說:

重頭戲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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