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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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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餅

月華如練,清輝如瀑。

犬大將從和貍貓一族的戰場上回來,夜已經很深了。他負手站在道路的分岔口,垂著眼,看地上落著的魑魅魍魎的影子,停駐了片刻。

向前,去西國,回雲中宮,那裏是育他養他的根脈,住著他的子民,通往那裏,一路燈火通明,平順和坦,所有人都告訴他,那是他該走的路。

犬妖一族的榮辱成敗,壓在他身上。看不見的家法,斬不斷的血脈羈絆,不由分說地押著他向前走。

向下,沿著一路幽幽雲霧飛下去,過靜謐馥郁花林,渡彎曲橋廊,百轉千回,兜兜轉轉,就能到凡間一個小城的城堡了。

她的宮殿,立在偏僻一隃,憑空生出一雙紅酥手來,在望不見底的蒼茫夜色中向他遙遙招手,他幾乎能聽見那甜嬌的輕笑聲。

他知道的,那是一條不歸路。可是那條不歸路,住著他的情愛,沒有人能忘記愛,也沒有人能抵禦愛。

可只要他向下,走一步,就能聽見沈重的、哀痛的喝止聲,每一次,每一次。

雲中宮的夜,是冷的,冰的,透骨的。

犬大將攥緊了拳,指關節掙得發白,他不能朝著她在的方向奔赴,他選擇了他的族群,他走了幾步明路。

家臣冥加忽然喊住他:“大將,海生花公主說要見您。”

海生花,寥寥三個字,鎮壓過一切的理智。

犬大將掉頭,直直飛下凡間。他試過放棄的,不過是與她的魚水之歡罷了,漸漸就會忘記的,慢慢就會習慣的。可事實並非如此,就像活生生從他身上抽掉一根肋骨。

犬妖族,海生花,他都想保,他得有能力保。

從根基不穩到在戰國亂世中稱霸一方,每一步都艱難,群狼環伺,禿鷲盤踞,稍有不慎,輸了,最後一點腐肉,也會被吃得幹幹凈凈的。

什麽都想要,自然就要難些的,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總是要有所犧牲的。

他不能在人前護她,還沒到那個時候,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保護她、愛她的時候。就像之前淩月仙姬下凡警告她、那女子的艷魂來找她麻煩,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他還需要,再往上一步,等到那一天,徹底沒有掣肘的那一天。

犬大將只能在黑暗中同她擁抱,一晌又一晌地貪歡。只有那些時候,虛幻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的血還滾燙,還活著,熱烈地活著。

支走宮人,犬大將隔著珠簾凝視裏室的人,屋裏一股幽幽的脂粉味,柔若無骨地倚靠在銅鏡邊顧影自憐,眼角帶出無限風情。

海生花撚起胭脂塗抹在唇間,目光緩緩與鏡中一雙金黃的鳳眸相對,眼中浮現一抹慌亂,隨即化作嘲諷,並未起身:“大將,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犬大將並未搭話,只是靜靜望著她。什麽時候,她叫他他不來?還真沒有,來總是會來的,只是偶爾會遲到。

海生花斟了杯茶,撿起一塊櫻餅,遞到他唇邊。他咬了一口,唇碰到她的指尖,她的指尖也是甜的。

她坐在一邊,也慢條斯理地吃起了櫻餅,一塊接著一塊吃,停不下口的樣子。

“你什麽時候,愛上吃甜食了?”

他是知道的,她很多年都不吃甜食了,怎麽會突然吃上了。

海生花舔了舔指尖上的殘屑,歪著頭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輕輕一笑:“不過是偶然吃了一塊,好像,有點上癮了。”

那是在她告訴剎那猛丸自己有孕之後,他送來的親手制的點心。

犬大將的心上忽然漏了一拍,偶然吃了一塊,誰給的?

他把她拉過去,拿指腹去撫她的唇,沈聲道:“不要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

“我有孕了。”過了半晌,海生花開口,燭火明灼搖曳,映得她雪白豐潤的臉頰微染輕紅,洋溢著難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暈。

犬大將的瞳孔驟然緊縮,眸色暗沈下來。

她微微垂首,小腹略凸,身體微微傾斜,極其自然地呈現一種保護腹中幼子的姿勢,說:“我想留下這個孩子,大將同意嗎?”

犬大將目光覆雜地註視她半晌,才緩慢踱到她身後,擡起手輕輕拂上她的肩膀。

“你想做什麽?”海生花擡眸在菱銅鏡中迎上他的眼睛,強自鎮定,“你不會要殺了他吧?”

他的指尖微顫:“我不會。”

她松了口氣,隨機裝作一副害怕的模樣: “這可是你的親骨肉,若是被你親手殺掉,我該有多難受……”

“海生花,是我最近沒有照顧好你嗎?”明明是下流的話,可那聲音清冷至極,沒半點情色意味。

犬大將俯下身,捏住她的下頜。她寬松的十二單袍袖之下,藏著另一個叫人發昏的天地。

海生花知道,他因為迷情香,才貪戀她年輕的美貌,可她什麽時候都分得清,他的欲與愛,她與十六夜。

海生花站起身,不動聲色地遠離他,門落了鎖,犬大將卻慢慢朝她走過來,眼尾那抹紅,像胭脂擦過一樣。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狀態,不像好相與的樣子。難道他對她臨時起了殺意?

她不能死,不能死在這座破舊的攏玉館裏。

犬大將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後退,手下四處去摸物件,她記得,剛才在那裏,有個琉璃盞。

她舉起來,沒有半點猶豫,使盡力氣向他頭上砸去。

咣當。她沒得逞,他奪下來,把琉璃盞摔在地上。

她退無可退,抵在一張大紅檀木桌前,犬大將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被香料迷醉了,金黃水澤裏,只有一個公主,不甘心的公主。

“大將,不要殺我。”

海生花紅著眼圈,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這裏,一個破樓。她做了那麽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計劃,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十六夜、和揚子殿夫人抗衡了,她缺的是時間。

他貼著她的臉,躬身俯下去,她被迫仰躺在大紅檀木桌上,犬大將繞過她的臉頰,叼住她的耳垂,她整個人都在戰栗,只聽他喑啞著說:“海生花,你的權謀,學得不精。”

翅膀還沒硬,就想掙開他。他還可以利用,為什麽不繼續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這個時候,她反倒冷靜下來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學得好。犬大將,今天殺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嗎?”

犬大將低聲笑,不作聲,慢條斯理地去挑她的前襟,頗有耐心地,溫柔地挑開一層又一層。

海生花借著月光,看清楚他臉上的欲念。犬大將瘋了,他是瘋了,大紅檀木艷得冶,深紫金服半裹著,托著她。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美酒還迷亂人的心智。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鐵臂裏,在這小破樓裏,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沈沈的。野合,永遠沒有洞房花燭夜。

海生花笑著:“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說著,她笑聲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總幹這樣的事。”

她的聲音一下子靜下去,屋裏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聲音。

事後,他沒有吻她,只是把臉埋到她胸前,深深吸一口氣,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氣,鋪天蓋地,把人罩在屬於她的,香甜的世界裏。

犬大將覺得有點累,閉上眼,握著她的手問:“你身上,是什麽香?”

“不知道。”海生花閉著眼。

他啞聲道:“海生花,你能不能……”

不要再騙我了。

她最擅長的,就是拿一把鈍刀,趁他不備,一刀又一刀、鈍鈍地割他的心,鈍刀才是最疼的,那疼是緩慢、綿長的。

他終究沒有說完,只是松開手,不再抱她,躺正了,單手枕著,合上眼睡。

可海生花卻坐了起來,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犬大將,其實,你身上也有香。”

他睜開眼看她。

海生花輕輕推他:“是姐姐的香氣,熏得我腦殼發昏,犬大將,好人做到底,今晚就別在這過夜了,我明天有正事呢。”

犬大將仍不動,沈沈望著她:“我困了,累了,只是想睡個覺。”

“你該回家去,混在我這,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他並不理會她,依然闔著眼。

海生花只得從床上爬起來:“那你睡吧,我不困,我出去散散步。”

她從他身上翻過去的時候,被他拽到身上,摟住她:“就這樣吧,海生花。”話都沒說完,就睡過去了。

可他摟得也太緊了,她整宿沒睡,睜著眼,等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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