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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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那天陸家三口沒能在沈家蹭到晚飯。
回避了幾小時後, 還是沒逃脫被沈厲川驅逐的命運。
而之後那兩天，沈慢慢沒跟陸時祈見面。
他待在家裏，請了病假, 也沒去學校上課。
網上那些風波已經壓下去了。
其實到第二天, 討論度就已經大幅度降低，到第三天，新帖更是寥寥無幾。
但要在現實見到真人，難免還是會有好奇的討論打量，怕影響到沈慢慢，沈厲川跟忻藝也不願讓他去學校，決定暫避幾天。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沈慢慢真的生病了。
那天跟父母說完話, 在陸家幾人離開之後，沈慢慢看似平靜，好像沒事了，一副已經能夠好好思考的模樣。
結果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
可能是背負這個秘密太久，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為此承受著過多的心理壓力。
等到終於能夠放下，前後情緒落差過大，身體無法接受這樣太過突然的變化。
加上秘密暴露的方式沖擊太大，那一整天還沒好好吃東西，而前一晚又遭受遠超身體符合的勞累。
總之種種情況相加，沈慢慢就這麽倒下了。
倒得還挺嚴重。
本人直接失去意識, 第二天早上才被家長發現。
體溫直飈四十, 入秋變涼的時節，他卻燒得渾身是汗, 被子都濕了一大塊。
還一邊說著亂七八糟的胡話，差點嚇壞父母。
就這麽燒了兩天, 跑了兩天醫院，人燒瘦一圈，到第三天傍晚才漸漸有所好轉。
沈慢慢陷在昏睡中，做了很多奇怪的夢。
又夢到了小時候。
其實他很久沒有回想小時候，也沒在夢裏回顧小時候了。
但可能是坦白那天向父母說起了小時候，所以導致了過往再度入夢。
夢裏又是那條窄窄黑黑的巷子。
巷子盡頭，是小小年幼的自己。
他也變成了曾經的模樣。
而場景看似是曾經真實存在的過往重現，可夢裏的他一動作起來，周圍一切就開始變得扭曲不平，輕重高低搖擺不定，好像愛麗絲游歷奇境。
地是軟的，腳踩下去會塌陷。
墻也是軟的，靠上去會將他吞噬。
可什麽都不動不靠的話，他又會像個氣球一樣飄起來。
漸漸地，周遭所有物件也開始漂浮，全部東倒西歪，一樣樣從他面前飄過，他試圖伸手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
他很害怕，也很緊張，心跳咚咚咚地跳個不停，額頭跟掌心全是汗。
被絕望包圍。
而最絕望的，是他終於鼓起勇氣，想要開口呼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成了啞巴，不會說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當成年的靈魂意識被囚禁在這個小小的軀體內，又被放置在這樣毫無邏輯的詭夢之中，沈慢慢毫無辦法。
但巷子前方突然出現一點耀眼的光亮，沈慢慢費力睜著眼睛去看，才看清是同樣年幼的陸時祈朝他跑來。
而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陸時祈的形態也不斷發生著變化。
等到他面前後，陸時祈已經變成了現實二十歲的模樣。
跟現實一樣冷靜沈穩，成熟可靠。
“慢慢，跟我走。”
夢裏的他這麽說著，將手伸到沈慢慢面前。
“把手給我，我帶你出去。”
沈慢慢見著自己伸出手，竟也變回了現實的模樣。
放在陸時祈掌心的，同樣是只大手。
但不管環境如何變化，他對陸時祈的信賴超越現實夢境，堅定不變。
沈慢慢抓住陸時祈的手後，順著就撲進他懷裏，嘶啞的嗓音發出在夢境之中的第一道聲響：“……哥哥！”
奇怪的是，陸時祈說好帶他出去，可接住他後就像定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而陸時祈的擁抱越來越緊，到最後幾乎變成讓他透不出氣的桎梏，將他整個人緊緊勒住。
“我們出不去了。”夢裏的陸時祈說，“跟我一起留在這裏吧。”
“……”
兩面墻壁開始往中間不斷擠壓，地板跟天空也開始上下合並。
夢境變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變成了試圖將他們囚禁的牢籠。
沈慢慢覺得很難受。
他渾身都熱，不斷冒汗，透不出氣，感覺快要窒息。
可他不想逃。
一個人的時候無助害怕，但靠在陸時祈懷裏，他願意就這麽被吞噬。
“……好。”
他聽到自己艱難地擠出回答，在陸時祈懷裏閉上眼睛，任由世界陷入無限黑暗。
嘀嗒——
哢——
啾啾啾——
直到寂靜漆黑的世界被微弱古怪的聲響打破，從正中間裂開渙散的光亮。
隨後光線開始逐漸放大，世界的聲響越來越重。
被壓制的呼吸突然得以大口喘息，心肺註入流通的氧氣。
沈慢慢猛地睜開眼睛——
是昏暗的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意識還不是那麽清楚，很困。
視線也模模糊糊，只看到有個人影在床邊的不遠處晃來晃去。
“哥哥，哥哥……”
夢境的幻象感沒全部散去，被沈慢慢帶入了現實，他下意識以為這人就是陸時祈，呼喊出聲。
高大挺拔的輪廓聽到他的聲音轉身湊近，在床邊俯下身：“醒了？”
不是陸時祈的聲音。
沈慢慢費力睜著燒到困倦疲憊的雙眼，這才看清，眼前的是沈霧深。
沈慢慢沈默了。
因為他太累了，發現不是陸時祈後，就有些懶得再發出聲音。
“哥哥來了。”沈霧深說，“等的是我這個哥哥嗎？”
“……”
“你好像有些失望，看來不是在等我了。”
“……”
沈霧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還在發燒，自己有感覺嗎？”
沈慢慢很輕很輕地搖了搖腦袋。
他當然不知道。
但此刻一搖就有點感覺了，腦子裏好像有豆腐在晃。
“燒好幾天了，趕緊好起來吧，不然都要燒笨了。”
真相爆炸的時候，沈霧深堅守在崗位上加班，不僅錯過了家裏的場面，連互聯網的熱鬧都沒趕上，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家。
“前幾天沒能趕上你們坦白的畫面，真是很可惜，現場一定很刺激吧？”
“……”
聽著完全是看戲的心態。
所以沈慢慢跟陸時祈絕對不會相信，沈霧深是幫著他們勸了父母的。
至少他們這對該獲得幸福。
“醒了就好，你喊的哥哥也來了。”沈霧深輕笑著，“那我這個礙事的哥哥就讓位了，不打擾你們說話。”
順著沈霧深離開的方向，沈慢慢看到了正進來的陸時祈。
眼眸裏立刻多了幾分清明。
夢裏出現的人，夢醒就能見到。
前幾天陸時祈回避後，沈慢慢沒能再跟他好好說話，此刻想說的話太多了。
即便還是很困很累，仿佛這一秒閉上眼睛，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但沈慢慢強撐起了精神，又開口喊了聲：“……哥哥。”
顯然沒註意到，跟在陸時祈身後進來的，還有雙方父母。
只是人數太多，他們跟陸時祈保持了距離，沈慢慢的視區錯過他們後，就再也沒有裝進去。
陸時祈走到沈慢慢床邊，同沈霧深一樣，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是燙手。
可沈慢慢沖著他傻笑，明明肉眼可見的疲憊，卻努力撐起精神，要跟他說話的模樣。
陸時祈泛起絲絲心疼。
“燒成這樣還笑，是不是燒傻了？”
果真是燒傻了。
被陸時祈這麽說都不生氣，還是傻笑，啞著聲音緩慢說道：“……哥哥，我夢到你了。”
陸時祈就更心疼了，不遠處家長的視線正往他後背掃射，但他還是牽起沈慢慢的手，親了親他的手背。
“嗯？夢到我在做什麽？”
“……我忘了，好像不是太好的夢，但是夢到了你，我還是挺開心的。”
“……”
聽他說完這句，陸時祈就確信他沒註意到父母也在房間。
否則按照沈慢慢的性格，絕對不會說這些話。
“果然燒傻了。”陸時祈假意嘆氣，“這下變成燒烤小笨豬了。”
“……”
沈慢慢呼吸急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駁，可身體的疲憊提醒著他，現在不是跟陸時祈鬥嘴的時候。
他應該抓緊時間，詢問交代那些更重要的話。
“爸爸媽媽生氣嗎？”他問，“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話……他們有生我的氣嗎？”
陸時祈明白他指的是陸泓景跟淩玥，而不遠處的夫妻倆聽到沈慢慢這麽問，心臟頓時也一陣糾疼。
“他們沒跟你生氣。”陸時祈多少有點故意，“他們開始是有點生氣，但後來就不氣了。”
“也不是生氣我們在一起，而是生氣我們隱瞞，沒有告訴他們。”
“他們不反對我們在一起了。”
沈厲川跟忻藝立刻看向這對夫妻。
陸泓景跟淩玥連忙望天望地，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
沈慢慢笑了笑：“太好了……”
“但是我爸爸媽媽，還有點生氣，他們想讓我放棄你……”
陸泓景跟淩玥立刻反過來對他們進行無聲的指指點點。
不過大人也反應過來，沈慢慢似乎沒註意到他們就在旁邊。
此刻他跟陸時祈說的，都是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
“……”
“雖然說了，要保護你，我沒有做到……我好像做不到，對不起，我膽子太小了，你當我沒說過那句話吧……”
“……”
對不起令人心疼，但最後一句又叫人沈默。
能將這兩句話放一起說出來的人，也就此刻燒得有些迷糊的沈慢慢了吧。
“之前，好像是很久之前，我問過他們，如果哪天犯了錯，能不能原諒我……他們答應我了……本來我想，用在這裏的，可是我沒有勇氣用在這裏……”
“嗯？”
“對不起，如果用在這裏……好像有種為了你，我就要放棄他們的感覺……我不能這麽對他們……”
說完這句，沈慢慢閉了閉眼睛，安靜了好幾秒。
陸時祈以為他就要這麽睡過去的時候，沈慢慢又猛地睜開眼睛，繼續說下去。
“我不能為了你，放棄他們，對不起……但是我也，不會放棄你，因為，因為……”
說著說著又閉上眼睛，一副根本撐不下去的模樣。
但幾秒後再次醒來：“哥哥，我夢到你了……”
陸時祈柔聲道：“你先睡吧，等睡醒了我們再說。”
沈慢慢的眼睛睜大了點：“我不困，我還沒跟你說完呢，我夢到你了。”
“……”
“你能不能，暫時別來我夢裏，很打擾我說話。”
陸時祈無奈：“……好吧，對不起，我暫時不去了。”
沈慢慢有點滿意，停頓片刻後，再說：“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那天我就這麽告訴爸爸媽媽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的……”
“我不覺得我們年紀小，何況我們，已經認識十多年了……人生沒幾個，十多年的，其實很快的，對不對……”
“對。”
“所以我告訴他們，我不會放棄你，我覺得我很勇敢，我說出來了……”
應該感到欣慰或高興吧，可陸時祈卻覺得心臟像有密密麻麻小針在紮。
酸脹刺痛到幾乎讓他說不出話。
陸時祈扣著沈慢慢無力的手掌，不願松開，壓著聲音：“嗯，你很勇敢，不愧是超級勇敢的慢慢。”
陸時祈的回答讓他很滿意。
沈慢慢已經閉上眼睛，可兩邊嘴角還是止不住上揚。
“哥哥，有一句話，我還沒跟你說呢，我得告訴你……”
“什麽話，你說吧。”陸時祈道，“我聽著。”
雖然閉著眼，聲音沙啞而疲憊，可說起這句話時，沈慢慢的音調是輕快的。
“哥哥，我好喜歡你啊……是那種，永遠在一起的喜歡。”
他說：“哥哥，謝謝你也喜歡我……”
“……”
說完這句，沈慢慢徹底失去所有力氣，重新陷入沈重冗長的睡眠。
再睡這一覺，他睡得無比安心踏實。
沒做噩夢，甚至都沒做夢。
等到睡醒睜眼，時間是第二天早上。
沈慢慢的燒退了，渾身舒服了。
饑餓感跟胃口也回來了，特別想吃甜的東西。
呼嚕呼嚕吸完一碗紅糖雞蛋面後，也迎來了人生中特大喜訊。
父母經過幾天思考，決定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了。
雖然堅決反對陸時祈上來就是訂婚的提議，但表示可以接受這件事，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
陸泓景跟淩玥的接受很快。
在跟陸時祈反覆溝通後，他們自然選擇相信陸時祈。
尤其被陸時祈獨一無二的理由說服，更找不到理由反對。
沈厲川跟忻藝則是看到了沈慢慢對陸時祈的感情深重。
回憶他們過往這些年的相處，其實心裏也清楚，他們兩人之間早有著任何人都無法介入質疑的特殊情感。
既然如此，他們願意看在沈慢慢的面子上，給陸時祈一個機會。
也願意為沈慢慢保駕護航，成為他的後盾，讓他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認定的幸福。
對此，陸泓景感慨地表示：“唉，真是沒想到啊，交惡十多年，最後居然要跟你做親家。”
“更沒想到啊，養了慢慢這麽多年，一心把他當兒子，結果就這麽變成了兒媳婦。”
沈厲川的白眼能翻到後腦勺去。
“現在說親家實在有些過早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一切還得看你兒子表現……不過就算表現再好，也還要等好幾年呢，所以不必著急。”
“……”
“……”
事情暴露那天，兩家人鬧得不太愉快，於是在沈慢慢徹底好轉之後，兩邊又相聚在沈家，算作冰釋前嫌。
“哎呀，你們別吵了，我們來拍照合照吧。”
沈慢慢的心情無疑最好。
父母能答應跟他陸時祈在一起，簡直比什麽靈丹妙藥都強，當時當刻就藥到病除，恢覆活力百倍了。
眼下強行讓陸泓景跟沈厲川和好三分鐘，一起微笑地拍了兩家合照。
隨後到處穿梭，拍了各種組合的雙人照，三人照以及單人照。
他決定在沈家的玄關處，也弄一個照片墻，就像在陸家的那樣。
沈厲川跟忻藝自然沒有異議。
其實他們早想搞這個了，陸家的照片墻上掛著沈慢慢從小到大的人生軌跡，讓他們內心很是嫉妒。
只是他們不好這麽做。
一旦做了，很明顯就是模仿，免不了要被陸泓景那張賤嘴打趣。
所以沈慢慢主動提出最好，家長只要負責答應就行。
吃了和好飯，拍了大合照。
看著沈慢慢在玄關處貼上照片後，那晚陸家三口被允許留下來過夜，不用再走了。
當然，陸時祈被明令禁止在沈慢慢房間過夜。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允許。
他們也不敢有異議，很老實地各睡各房間。
只是等到淩晨，兩家人都睡下後，又敢偷偷出來單獨見面。
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關著落地窗，只開了一陣暗暗昏黃的落地燈。
看著外面皎白的月光，蕭瑟的秋夜風景，聊點實際沒什麽任何營養，還有點無聊的天。
沈慢慢縮在陸時祈懷裏，眼眸亮晶晶的，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沒想到爸爸媽媽就這麽答應了……我本來還以為要磨很久很久呢，難道是因為我病了一場，讓他們很心疼？”
陸時祈覺得自己能猜到真相。
應該是沈慢慢病中無意識說的那些話打動了父母——可考慮到沈慢慢本人並不知情，陸時祈還是決定不說了。
不然要知道自己當著家長的面深情告白，他怕沈慢慢羞愧難當到滿地找縫。
“不過算了，他們能答應就是好的。”
在陸時祈懷裏換了個位置，沈慢慢笑著。
“今天是我感覺最幸福的一天，最重要的人都在身邊了……而且爸爸他們沒有吵架……嗯，爭執兩句不算吵架，今天他們很和平。”
陸時祈抱著他暖暖熱烘烘的身體，下巴貼著他毛茸茸的腦袋，應道：“嗯，今天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沈慢慢十分懷疑地擡頭：“……是嗎？”
“是啊。”陸時祈面不改色地應道，“因為你最幸福，所以我最幸福。”
“……”
一聽就是哄他的，沈慢慢哼哼唧唧地回了句：“哼，甜言蜜語。”
陸時祈坦然到底：“那有甜到你嗎？”
“沒有的話我再多學點，爭取每句都能哄你高興。”
“……”
那當然是有甜到的。
陸時祈哪裏還要多學。
他做什麽都信手拈來，看著高冷傲慢，其實連哄人的情話都已經得心應手。
但沈慢慢怎能承認，決定轉移話題：“花言巧語不說沒關系，可有件事需要你幫我記著，下次要提醒我。”
“什麽事？”
“就是下次再拍大合照的時候，一定記得把醜醜也帶上。”
沈慢慢說：“還是我要養的它們呢，結果每次都忘記，下次絕對不能再忘了。”
“好，我記住了。”陸時祈道，“要是你們不能一起過去的話，下次再來，我會記得把狗帶上。”
沈慢慢笑：“嗯，好。”
雙方父母。
兄長。
戀人。
還有他的三只小狗。
到時他所有在乎重視的家人都會在一起，重新拍照大合照。
這就是故事最幸福的結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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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陸家三口沒能在沈家蹭到晚飯。
回避了幾小時後, 還是沒逃脫被沈厲川驅逐的命運。
而之後那兩天，沈慢慢沒跟陸時祈見面。
他待在家裏，請了病假, 也沒去學校上課。
網上那些風波已經壓下去了。
其實到第二天, 討論度就已經大幅度降低，到第三天，新帖更是寥寥無幾。
但要在現實見到真人，難免還是會有好奇的討論打量，怕影響到沈慢慢，沈厲川跟忻藝也不願讓他去學校，決定暫避幾天。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沈慢慢真的生病了。
那天跟父母說完話, 在陸家幾人離開之後，沈慢慢看似平靜，好像沒事了，一副已經能夠好好思考的模樣。
結果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
可能是背負這個秘密太久，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為此承受著過多的心理壓力。
等到終於能夠放下，前後情緒落差過大，身體無法接受這樣太過突然的變化。
加上秘密暴露的方式沖擊太大，那一整天還沒好好吃東西，而前一晚又遭受遠超身體符合的勞累。
總之種種情況相加，沈慢慢就這麽倒下了。
倒得還挺嚴重。
本人直接失去意識, 第二天早上才被家長發現。
體溫直飈四十, 入秋變涼的時節，他卻燒得渾身是汗, 被子都濕了一大塊。
還一邊說著亂七八糟的胡話，差點嚇壞父母。
就這麽燒了兩天, 跑了兩天醫院，人燒瘦一圈，到第三天傍晚才漸漸有所好轉。
沈慢慢陷在昏睡中，做了很多奇怪的夢。
又夢到了小時候。
其實他很久沒有回想小時候，也沒在夢裏回顧小時候了。
但可能是坦白那天向父母說起了小時候，所以導致了過往再度入夢。
夢裏又是那條窄窄黑黑的巷子。
巷子盡頭，是小小年幼的自己。
他也變成了曾經的模樣。
而場景看似是曾經真實存在的過往重現，可夢裏的他一動作起來，周圍一切就開始變得扭曲不平，輕重高低搖擺不定，好像愛麗絲游歷奇境。
地是軟的，腳踩下去會塌陷。
墻也是軟的，靠上去會將他吞噬。
可什麽都不動不靠的話，他又會像個氣球一樣飄起來。
漸漸地，周遭所有物件也開始漂浮，全部東倒西歪，一樣樣從他面前飄過，他試圖伸手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
他很害怕，也很緊張，心跳咚咚咚地跳個不停，額頭跟掌心全是汗。
被絕望包圍。
而最絕望的，是他終於鼓起勇氣，想要開口呼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成了啞巴，不會說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當成年的靈魂意識被囚禁在這個小小的軀體內，又被放置在這樣毫無邏輯的詭夢之中，沈慢慢毫無辦法。
但巷子前方突然出現一點耀眼的光亮，沈慢慢費力睜著眼睛去看，才看清是同樣年幼的陸時祈朝他跑來。
而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陸時祈的形態也不斷發生著變化。
等到他面前後，陸時祈已經變成了現實二十歲的模樣。
跟現實一樣冷靜沈穩，成熟可靠。
“慢慢，跟我走。”
夢裏的他這麽說著，將手伸到沈慢慢面前。
“把手給我，我帶你出去。”
沈慢慢見著自己伸出手，竟也變回了現實的模樣。
放在陸時祈掌心的，同樣是只大手。
但不管環境如何變化，他對陸時祈的信賴超越現實夢境，堅定不變。
沈慢慢抓住陸時祈的手後，順著就撲進他懷裏，嘶啞的嗓音發出在夢境之中的第一道聲響：“……哥哥！”
奇怪的是，陸時祈說好帶他出去，可接住他後就像定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而陸時祈的擁抱越來越緊，到最後幾乎變成讓他透不出氣的桎梏，將他整個人緊緊勒住。
“我們出不去了。”夢裏的陸時祈說，“跟我一起留在這裏吧。”
“……”
兩面墻壁開始往中間不斷擠壓，地板跟天空也開始上下合並。
夢境變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變成了試圖將他們囚禁的牢籠。
沈慢慢覺得很難受。
他渾身都熱，不斷冒汗，透不出氣，感覺快要窒息。
可他不想逃。
一個人的時候無助害怕，但靠在陸時祈懷裏，他願意就這麽被吞噬。
“……好。”
他聽到自己艱難地擠出回答，在陸時祈懷裏閉上眼睛，任由世界陷入無限黑暗。
嘀嗒——
哢——
啾啾啾——
直到寂靜漆黑的世界被微弱古怪的聲響打破，從正中間裂開渙散的光亮。
隨後光線開始逐漸放大，世界的聲響越來越重。
被壓制的呼吸突然得以大口喘息，心肺註入流通的氧氣。
沈慢慢猛地睜開眼睛——
是昏暗的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意識還不是那麽清楚，很困。
視線也模模糊糊，只看到有個人影在床邊的不遠處晃來晃去。
“哥哥，哥哥……”
夢境的幻象感沒全部散去，被沈慢慢帶入了現實，他下意識以為這人就是陸時祈，呼喊出聲。
高大挺拔的輪廓聽到他的聲音轉身湊近，在床邊俯下身：“醒了？”
不是陸時祈的聲音。
沈慢慢費力睜著燒到困倦疲憊的雙眼，這才看清，眼前的是沈霧深。
沈慢慢沈默了。
因為他太累了，發現不是陸時祈後，就有些懶得再發出聲音。
“哥哥來了。”沈霧深說，“等的是我這個哥哥嗎？”
“……”
“你好像有些失望，看來不是在等我了。”
“……”
沈霧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還在發燒，自己有感覺嗎？”
沈慢慢很輕很輕地搖了搖腦袋。
他當然不知道。
但此刻一搖就有點感覺了，腦子裏好像有豆腐在晃。
“燒好幾天了，趕緊好起來吧，不然都要燒笨了。”
真相爆炸的時候，沈霧深堅守在崗位上加班，不僅錯過了家裏的場面，連互聯網的熱鬧都沒趕上，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家。
“前幾天沒能趕上你們坦白的畫面，真是很可惜，現場一定很刺激吧？”
“……”
聽著完全是看戲的心態。
所以沈慢慢跟陸時祈絕對不會相信，沈霧深是幫著他們勸了父母的。
至少他們這對該獲得幸福。
“醒了就好，你喊的哥哥也來了。”沈霧深輕笑著，“那我這個礙事的哥哥就讓位了，不打擾你們說話。”
順著沈霧深離開的方向，沈慢慢看到了正進來的陸時祈。
眼眸裏立刻多了幾分清明。
夢裏出現的人，夢醒就能見到。
前幾天陸時祈回避後，沈慢慢沒能再跟他好好說話，此刻想說的話太多了。
即便還是很困很累，仿佛這一秒閉上眼睛，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但沈慢慢強撐起了精神，又開口喊了聲：“……哥哥。”
顯然沒註意到，跟在陸時祈身後進來的，還有雙方父母。
只是人數太多，他們跟陸時祈保持了距離，沈慢慢的視區錯過他們後，就再也沒有裝進去。
陸時祈走到沈慢慢床邊，同沈霧深一樣，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是燙手。
可沈慢慢沖著他傻笑，明明肉眼可見的疲憊，卻努力撐起精神，要跟他說話的模樣。
陸時祈泛起絲絲心疼。
“燒成這樣還笑，是不是燒傻了？”
果真是燒傻了。
被陸時祈這麽說都不生氣，還是傻笑，啞著聲音緩慢說道：“……哥哥，我夢到你了。”
陸時祈就更心疼了，不遠處家長的視線正往他後背掃射，但他還是牽起沈慢慢的手，親了親他的手背。
“嗯？夢到我在做什麽？”
“……我忘了，好像不是太好的夢，但是夢到了你，我還是挺開心的。”
“……”
聽他說完這句，陸時祈就確信他沒註意到父母也在房間。
否則按照沈慢慢的性格，絕對不會說這些話。
“果然燒傻了。”陸時祈假意嘆氣，“這下變成燒烤小笨豬了。”
“……”
沈慢慢呼吸急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駁，可身體的疲憊提醒著他，現在不是跟陸時祈鬥嘴的時候。
他應該抓緊時間，詢問交代那些更重要的話。
“爸爸媽媽生氣嗎？”他問，“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話……他們有生我的氣嗎？”
陸時祈明白他指的是陸泓景跟淩玥，而不遠處的夫妻倆聽到沈慢慢這麽問，心臟頓時也一陣糾疼。
“他們沒跟你生氣。”陸時祈多少有點故意，“他們開始是有點生氣，但後來就不氣了。”
“也不是生氣我們在一起，而是生氣我們隱瞞，沒有告訴他們。”
“他們不反對我們在一起了。”
沈厲川跟忻藝立刻看向這對夫妻。
陸泓景跟淩玥連忙望天望地，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
沈慢慢笑了笑：“太好了……”
“但是我爸爸媽媽，還有點生氣，他們想讓我放棄你……”
陸泓景跟淩玥立刻反過來對他們進行無聲的指指點點。
不過大人也反應過來，沈慢慢似乎沒註意到他們就在旁邊。
此刻他跟陸時祈說的，都是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
“……”
“雖然說了，要保護你，我沒有做到……我好像做不到，對不起，我膽子太小了，你當我沒說過那句話吧……”
“……”
對不起令人心疼，但最後一句又叫人沈默。
能將這兩句話放一起說出來的人，也就此刻燒得有些迷糊的沈慢慢了吧。
“之前，好像是很久之前，我問過他們，如果哪天犯了錯，能不能原諒我……他們答應我了……本來我想，用在這裏的，可是我沒有勇氣用在這裏……”
“嗯？”
“對不起，如果用在這裏……好像有種為了你，我就要放棄他們的感覺……我不能這麽對他們……”
說完這句，沈慢慢閉了閉眼睛，安靜了好幾秒。
陸時祈以為他就要這麽睡過去的時候，沈慢慢又猛地睜開眼睛，繼續說下去。
“我不能為了你，放棄他們，對不起……但是我也，不會放棄你，因為，因為……”
說著說著又閉上眼睛，一副根本撐不下去的模樣。
但幾秒後再次醒來：“哥哥，我夢到你了……”
陸時祈柔聲道：“你先睡吧，等睡醒了我們再說。”
沈慢慢的眼睛睜大了點：“我不困，我還沒跟你說完呢，我夢到你了。”
“……”
“你能不能，暫時別來我夢裏，很打擾我說話。”
陸時祈無奈：“……好吧，對不起，我暫時不去了。”
沈慢慢有點滿意，停頓片刻後，再說：“但是我，不會放棄你的，那天我就這麽告訴爸爸媽媽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的……”
“我不覺得我們年紀小，何況我們，已經認識十多年了……人生沒幾個，十多年的，其實很快的，對不對……”
“對。”
“所以我告訴他們，我不會放棄你，我覺得我很勇敢，我說出來了……”
應該感到欣慰或高興吧，可陸時祈卻覺得心臟像有密密麻麻小針在紮。
酸脹刺痛到幾乎讓他說不出話。
陸時祈扣著沈慢慢無力的手掌，不願松開，壓著聲音：“嗯，你很勇敢，不愧是超級勇敢的慢慢。”
陸時祈的回答讓他很滿意。
沈慢慢已經閉上眼睛，可兩邊嘴角還是止不住上揚。
“哥哥，有一句話，我還沒跟你說呢，我得告訴你……”
“什麽話，你說吧。”陸時祈道，“我聽著。”
雖然閉著眼，聲音沙啞而疲憊，可說起這句話時，沈慢慢的音調是輕快的。
“哥哥，我好喜歡你啊……是那種，永遠在一起的喜歡。”
他說：“哥哥，謝謝你也喜歡我……”
“……”
說完這句，沈慢慢徹底失去所有力氣，重新陷入沈重冗長的睡眠。
再睡這一覺，他睡得無比安心踏實。
沒做噩夢，甚至都沒做夢。
等到睡醒睜眼，時間是第二天早上。
沈慢慢的燒退了，渾身舒服了。
饑餓感跟胃口也回來了，特別想吃甜的東西。
呼嚕呼嚕吸完一碗紅糖雞蛋面後，也迎來了人生中特大喜訊。
父母經過幾天思考，決定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了。
雖然堅決反對陸時祈上來就是訂婚的提議，但表示可以接受這件事，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
陸泓景跟淩玥的接受很快。
在跟陸時祈反覆溝通後，他們自然選擇相信陸時祈。
尤其被陸時祈獨一無二的理由說服，更找不到理由反對。
沈厲川跟忻藝則是看到了沈慢慢對陸時祈的感情深重。
回憶他們過往這些年的相處，其實心裏也清楚，他們兩人之間早有著任何人都無法介入質疑的特殊情感。
既然如此，他們願意看在沈慢慢的面子上，給陸時祈一個機會。
也願意為沈慢慢保駕護航，成為他的後盾，讓他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認定的幸福。
對此，陸泓景感慨地表示：“唉，真是沒想到啊，交惡十多年，最後居然要跟你做親家。”
“更沒想到啊，養了慢慢這麽多年，一心把他當兒子，結果就這麽變成了兒媳婦。”
沈厲川的白眼能翻到後腦勺去。
“現在說親家實在有些過早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一切還得看你兒子表現……不過就算表現再好，也還要等好幾年呢，所以不必著急。”
“……”
“……”
事情暴露那天，兩家人鬧得不太愉快，於是在沈慢慢徹底好轉之後，兩邊又相聚在沈家，算作冰釋前嫌。
“哎呀，你們別吵了，我們來拍照合照吧。”
沈慢慢的心情無疑最好。
父母能答應跟他陸時祈在一起，簡直比什麽靈丹妙藥都強，當時當刻就藥到病除，恢覆活力百倍了。
眼下強行讓陸泓景跟沈厲川和好三分鐘，一起微笑地拍了兩家合照。
隨後到處穿梭，拍了各種組合的雙人照，三人照以及單人照。
他決定在沈家的玄關處，也弄一個照片墻，就像在陸家的那樣。
沈厲川跟忻藝自然沒有異議。
其實他們早想搞這個了，陸家的照片墻上掛著沈慢慢從小到大的人生軌跡，讓他們內心很是嫉妒。
只是他們不好這麽做。
一旦做了，很明顯就是模仿，免不了要被陸泓景那張賤嘴打趣。
所以沈慢慢主動提出最好，家長只要負責答應就行。
吃了和好飯，拍了大合照。
看著沈慢慢在玄關處貼上照片後，那晚陸家三口被允許留下來過夜，不用再走了。
當然，陸時祈被明令禁止在沈慢慢房間過夜。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允許。
他們也不敢有異議，很老實地各睡各房間。
只是等到淩晨，兩家人都睡下後，又敢偷偷出來單獨見面。
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關著落地窗，只開了一陣暗暗昏黃的落地燈。
看著外面皎白的月光，蕭瑟的秋夜風景，聊點實際沒什麽任何營養，還有點無聊的天。
沈慢慢縮在陸時祈懷裏，眼眸亮晶晶的，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沒想到爸爸媽媽就這麽答應了……我本來還以為要磨很久很久呢，難道是因為我病了一場，讓他們很心疼？”
陸時祈覺得自己能猜到真相。
應該是沈慢慢病中無意識說的那些話打動了父母——可考慮到沈慢慢本人並不知情，陸時祈還是決定不說了。
不然要知道自己當著家長的面深情告白，他怕沈慢慢羞愧難當到滿地找縫。
“不過算了，他們能答應就是好的。”
在陸時祈懷裏換了個位置，沈慢慢笑著。
“今天是我感覺最幸福的一天，最重要的人都在身邊了……而且爸爸他們沒有吵架……嗯，爭執兩句不算吵架，今天他們很和平。”
陸時祈抱著他暖暖熱烘烘的身體，下巴貼著他毛茸茸的腦袋，應道：“嗯，今天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沈慢慢十分懷疑地擡頭：“……是嗎？”
“是啊。”陸時祈面不改色地應道，“因為你最幸福，所以我最幸福。”
“……”
一聽就是哄他的，沈慢慢哼哼唧唧地回了句：“哼，甜言蜜語。”
陸時祈坦然到底：“那有甜到你嗎？”
“沒有的話我再多學點，爭取每句都能哄你高興。”
“……”
那當然是有甜到的。
陸時祈哪裏還要多學。
他做什麽都信手拈來，看著高冷傲慢，其實連哄人的情話都已經得心應手。
但沈慢慢怎能承認，決定轉移話題：“花言巧語不說沒關系，可有件事需要你幫我記著，下次要提醒我。”
“什麽事？”
“就是下次再拍大合照的時候，一定記得把醜醜也帶上。”
沈慢慢說：“還是我要養的它們呢，結果每次都忘記，下次絕對不能再忘了。”
“好，我記住了。”陸時祈道，“要是你們不能一起過去的話，下次再來，我會記得把狗帶上。”
沈慢慢笑：“嗯，好。”
雙方父母。
兄長。
戀人。
還有他的三只小狗。
到時他所有在乎重視的家人都會在一起，重新拍照大合照。
這就是故事最幸福的結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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