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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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蕭柏星。”
“年齡？”
“十九。”
“這麽小啊……”負責問話的治安官發出驚嘆，剛才的全身體檢報告顯示，蕭柏星全身的賽博格改造率高於百分之六十，這是目前人類所能接受的極限。
而且資料顯示她是上城一所大學的教授，雖說在這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被稱作“天才”的人層出不窮，但離譜到這份上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驚訝歸驚訝，治安官還是按規矩辦事，事無巨細地詢問了蕭柏星事情發生的全過程。
眼前這位叫蕭柏星的女生在半個小時前被危險分子襲擊，事後，那名暴徒自殺身亡，只是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全身都碎成了渣，連身份都無從查證。
這幫害蟲就是這樣，只要有個縫就能溜進來，然後引發一系列恐慌，非得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治安官恨透了這幫暴徒，要不是他們，自己也用不著整天守在街上，連家都不能回。
問話結束，治安官象征性地安慰蕭柏星：“這幾天我們的人會跟著你，保證你的安全。”
“不用麻煩了。”蕭柏星不想有人窺探她的生活，直接拒絕了。
更何況，每一個循環的博士都不是壞人。
“不麻煩，我們也得弄清楚是不是你身上什麽東西吸引她，畢竟……”治安官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上城區的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上頭的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在這裏，階級很明確，上城區的人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他們獲得無上的權利，然後用自己的本事回報社會，很公平的交易。即使有人不滿，那也得怪他們自己能力不足。
“我也是按規矩辦事，希望你理解。”治安官說完，開始著手聯系人手。
蕭柏星知道，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聽她的安排，再惹出事端，自己更不好脫身。
她在問詢室裏坐了大概十分鐘，門被推開，一個紮著馬尾，頭發染成藍色的女人走進來，把帽子脫了拿在手裏，擡手勾著背帶：“有人需要看護？”
“對。”治安官說著，指了指蕭柏星，“就是那個小姑娘，叫蕭柏星，是那起襲擊事件的受害者。不過……隊長你親自來，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沒辦法啊，外面亂成一鍋粥了，局裏最近人手不夠……”藍頭發的女人一邊說，一邊轉向蕭柏星，忽然見她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手搭在腰間，警惕地看著她。
不過下一秒，她放松地笑了下：“敏感時期，你別這麽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
她安撫蕭柏星，試圖讓她安穩一點，但蕭柏星目光灼灼盯著她，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
女人露出疑惑的神情，隨即介紹起自己：“你好，我是上城區治安局的大隊長，你可以叫我……”
“常學姐。”蕭柏星極輕地喊出這個名字，也從常卿的眼底讀出了陌生感。
在這個名為“過去”的時空裏，常卿並不認識她，她成了徹底的“外來者”。
但這並不只是因為博士殺死了除了蕭柏星外，所有未來的她。
更是因為，這個時空當中，本就不存在“蕭柏星”這個人。
那個陌生女人的出現，讓蕭柏星徹底想明白了。
如果把她們當前所在的宇宙比作一個盒子，那些代表著“未來”的時空就是裝在宇宙盒子裏的糖果。
一個又一個的時空經歷群星的消失，然後走向毀滅，就相當於消失在了宇宙盒子裏。
已知，循環內部的秩序之一就是絕對的平衡，所以丟失的糖果必然會被補充。
那麽糖果從何而來？
答案是——另一個宇宙。
每個宇宙都是獨立的存在，總會存在細微的差別，而這些匯集在左半邊的時空，將它們送出來的那個宇宙盒子的細微差別，就是蕭柏星和博士的存在。
這是循環的又一個秩序，不能被打破。
那些從另一個宇宙飛來的時空裏，並沒有蕭柏星的存在。
而蕭柏星現在所在的，正是新加入的時空之一。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之前遇到的那個女人並非頂著博士的樣貌，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來自另一個宇宙盒子，隨著別的時空被送入，加入了當前的宇宙盒子。
而她本人對此一無所知，仍在進行誇張的穿越嘗試，試圖警醒蕭柏星。
可結果就是，灰飛煙滅。
而蕭柏星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從當下的時空開始，在博士研究的基礎下，尋找終結這個宇宙盒子中循環的方法。
對，只是這一個宇宙盒子，一個就足夠了。
至於其它宇宙盒子的命運，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而她也清楚，自己大概率管不到那麽遠。
這反倒讓蕭柏星松了口氣。
從一個極其龐大的目標中脫離，她需要顧及的東西少了許多，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將要進行的挑戰會變得簡單。
蕭柏星並沒有高興太久。
“你叫我什麽？”常卿確信自己並不認識她。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蕭柏星扭頭看向屋子裏的治安官，“可以請她回避一下嗎？另外，如果這裏有任何記錄設備，請關掉。”
“你這要求也太……”治安官為難地看著常卿。
沒想到常卿點了下頭：“可以啊，你先出去吧。”
“啊？好。”治安官無措地歪了下頭，轉身出去。
常卿拉了把椅子在蕭柏星對面坐下，在手機上操作一番，才又擡頭看她：“好了，錄音錄像設備我都關掉了，你要跟我說什麽？”
她倒不覺得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能對她造成威脅，她就是這麽自信。
蕭柏星緩緩開口：“我來自未來，在未來，地球會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
“我要做的就是極力避免地球文明的毀滅，而你，是我一直尋找的幫手。”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常卿無奈地笑笑，“我很忙，沒空聽你編故事。”
“請你相信我。”
“不可能。”常卿收斂了笑意，很嚴肅地告訴她，“我的職責是保護上城區的市民，今天你和我說，你來自未來，我信了，明天再跑來一個人跟我說，她來自別的時空，我也要信，這樣下去沒完了，我的工作怎麽辦？”
“我只是答應了保證你的安全，至於其他事，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
“末日來了也無所謂嗎？在末日面前，我們誰都保護不了。”
“話不能這麽說。”常卿搖搖頭，“過去的幾百年裏，世界末日的預言出現過很多次，但一次都沒成真，我們還好好活著不是嗎？”
“因為循環的結局不會被提前，只有到那個時候，末日才會真的降臨。”
“好，就算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你怎麽證明？”
怎麽證明……蕭柏星想把那些數據拿給常卿看，可那些數據也是基於博士的經驗計算出的，她不能用循環去證明循環的存在，常卿不會相信的。
常卿也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把她問住了，這下更確定蕭柏星是在編瞎話。
她站起來：“差不多就回家去吧，別浪費我的時間。”
蕭柏星著急地站起來：“我想見言教授。”
常卿反應很大地把手擡起來，掙脫她的束縛，有些生氣地盯著她：“你怎麽知道她？私自調查治安官可是違法的。”
“我說了，我來自未來，在我的時空，我認識你們所有人，我要和她談談，她會理解這一切的。”
“她出差了，下周才能回來。”常卿還是顧及自己的身份，語氣緩和下來，“我會安排你和她見一面，但這不代表我們會相信你。”
蕭柏星點了下頭，答應了。
她需要的不是稀裏糊塗的信任，她只想傳達這一切，至於她們是否會接受，蕭柏星選擇像博士一樣，留給她們選擇的機會。
一周過去，蕭柏星身邊沒再出現危險分子，治安局也撤銷了對她的監視。說是監視，這些天常卿也從沒出現在蕭柏星面前，在暗處默默觀察她。
盡管不相信，常卿還是很在意蕭柏星說的那番話。
一周後，按照約定，蕭柏星見到了言盡歡，她和記憶中沒什麽區別，平靜地聽著蕭柏星有些離譜的理論。
一切都超出她的認知。
“你是說，你進行時空穿越，是為了尋找跳出循環的可能。但在你之前，有人嘗試過無數次，都失敗了，那麽你怎麽認為，自己一定可以？”言盡歡沒有表現出不耐煩，溫和地詢問。
“在這個循環裏，我是唯一的機會，在我死後，人類又得花費數萬年去發現循環的存在。所以不是我自認為可以，而是我必須成功。”
“你怎麽看？”言盡歡詢問身邊的常卿。
“我已經聽過一遍她的故事了，說實話，我還是不信。”常卿雙手交握墊在後腦勺，往後仰，“但如果未來真的有一個‘我’被牽扯進了這件事，我也沒法袖手旁觀。”
應該說，她們。她和言盡歡都被這件事影響了，甚至還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常卿重新坐正，深深望了眼言盡歡，然後把目光轉向蕭柏星：“你有什麽計劃？”
“首先，結束這場戰爭，人類必須團結一致，面對隨時都會到來的災難。”
常卿無奈地笑：“說得容易，你知道因為這事已經死了多少人了嗎？得利者、失利者，都恨對方恨得咬牙切齒，誰都不願意輕易停手，同樣，靠戰爭發財的軍火商也不會。我和她只是普通人，相信你的話也沒什麽，但那些大人物會相信你嗎？”
一開始，這場戰爭確實是因為人類和賽博格間的邊界問題而引發的，可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勢力加入進來，靠著這個借口侵占別國領土，為了資源大肆掠奪。
在這場戰爭中失去生命的平民比機器人要多得多。
她甚至不用多花精力去猜，沒人會在意世界末日是否真的存在，他們自私到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通過戰爭獲取的利益。
蕭柏星：“這個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
言盡歡：“聽你的語氣，你已經有想法了？”
“算是吧。我很快就會開始行動，在我回來之前，你們還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對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找到一個叫米婭·赫歇爾的人？她是著名的高能物理學家，能在未來幫到我們。”
“我認識米婭，可以和她說一聲。”言盡歡答應下來，又擔憂地問，“你想靠自己阻止這場戰爭？”
“對。”
言盡歡搖搖頭：“不可能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蕭柏星故作輕松地笑了下，果然，見到了熟悉的人，再次取得她們的信任，會讓她信心倍增。
稍稍得意一下，也不是什麽壞事。
“你註意安全。”常卿把手機拿出來，給蕭柏星傳輸了幾個號碼，說，“這是我幾個老朋友的通訊代碼，如果遇到問題，你可以聯系她們，她們在軍隊有關系，只要你不鬧出太大意外，還是能保證你的安全。”
“謝謝。”
“別急著謝我。要是你說得都屬實，我們還得謝謝你拯救世界。”
還是相同的話，好像不論循環在她們身上動了多少歪腦筋，她們還是像初見時那般真誠。她們的本能在抵抗循環的發生，然後用意志向循環宣戰。
蕭柏星離開後，言盡歡聯系上了米婭，沒急著把循環的事情告訴她，只是確保她將來有空閑，可以幫助蕭柏星進行想做的實驗。
常卿破獲了幾起重大治安案件，同時救下了上城區的大人物，被一路提拔成為了上城區治安局的局長。
她們在忙碌中等待，社會新聞不會透露過多關於戰爭的事，這是政客們一貫用來安撫人心的手段。
被藏起來的土壤焦黑一片，還是有無數的虛假數據告訴人們，這片土地上明年會長出連片飽滿的莊稼。
除了下城區和外城的平民，沒人能真正感受到戰爭帶來的沖擊，哪怕土地被連天的炮火轟炸，變得寸草不生；哪怕隨之而來的天災摧毀了一座又一座城市，被保護起來的人們還在關心明天的天氣情況。
言盡歡和常卿擔心的點不一樣，她們擔心蕭柏星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
常卿在軍隊的朋友冒險向她透露消息說：兩年前，有一位“博士”利用在外太空采集的樣本合成了一種名為“格拉”的超級金屬，那種金屬無堅不摧，用來制造武器，殺傷力大得驚人。
博士向少數幾個國家售賣格拉，得到這份特殊武器的國家在戰局上掌握了主動權，戰爭的長久拉鋸變為了只倒向一邊的天平。
不僅如此，那位“博士”還在原有賽博格的技術上做了改進，使得人體與機械的適配性上漲到了可怕的百分之六十五。僅僅百分之五的提升，再加上格拉的出現，使得賽博格成為了真正的戰爭機器。
博士的做法，和殺人無異。
算不上公平的戰爭持續了十年，蕭柏星一次都沒有聯系過常卿。
常卿向言盡歡透露了自己的擔憂，她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的家夥，對她說的不著邊際的話這麽上心。
言盡歡：“你早就相信了她的話，你就是這樣的人，不願意放過一點可能威脅到大家的因素。”
“扯什麽大家，我只關心身邊的人。”常卿不屑地哼聲，“就算她說的是假話，她要是真能結束這場戰爭，也算大功一件。”
“她可以的。”
“你幹嘛這麽相信她？”
言盡歡抿了抿唇：“我也不清楚，見到她的時候，我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她們像是認識了許久，她的那雙眼睛裏，充滿了熱切的期盼，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覺得蕭柏星很像是一股強大力量的縮影，不管不顧的，只要想到了就會去做，只忠於當下的直覺。
能對一個只見一面的人生出這麽多感慨，足以證明蕭柏星身上有種特殊的吸引力，強大到把每一個接觸過的人都拉過去，成為她的力量。
時間在漫長的等待中流逝，陸陸續續有國家消失在世界地圖中，舊的城市迎來了新的主人、新的規則。
賽博格的數量越來越多，偶爾爆發小規模的沖突，很輕易就被鎮壓。
幾個大國帶頭頒布了最新的法律，將一部分工作還給了公民，取而代之的，是對機器的大規模銷毀。
他們選擇與科技共存，而不是用科技壓榨正常人類的生存空間。這一選擇的正確與否，仍舊需要數年的時間來驗證。
2163年，戰爭在愈顯和平的社會的驅動下終止，所有的犧牲成為了變革的墊腳石。政客們為這場戰爭找了個很好的借口，在戰後假模假樣地發放福利，進行城市的重建。
有些人的生活被摧毀，有些人的生活還是照舊，還有很大一部分，被永遠留在了過去。
常卿聽著廣播，把最後一根薯條塞進嘴裏，打開車門下去。
“局長。”路過的治安官向她行了個禮，她現在居住的地方有整個上城區最嚴格的安保系統，一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同樣，想見她、想害她的人也都被擋在了門外。
治安官把她帶進會客室，沙發上已經坐了一個人。她的頭發灰蒙蒙的，長長的風衣蓋在身上，下擺緊貼著地板。
常卿把治安官趕出去，輕輕關上門，轉身，終於看到了訪客的面容。
和離開時比起來，她成熟不少，戰爭在她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痕跡，包括那只黑色的眼罩。不過好在，她的眼睛還是那麽明亮，像顆閃爍的星星。
訪客沖她笑，像是在炫耀終於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正在奮力從戰爭的陰影中往外爬。
這種表情常卿在過去十一年間總能在下屬的臉上看到，那些人只是為了維護治安錯殺了一個賽博格就陷入了深刻的懺悔當中。
博士親手鍛造出的劍，哪怕最終將劈開未來，但此時此刻，喪生在她劍下的人仍舊無法估量。
可她別無選擇，這世上沒有不需要承受苦難就輕易取得的成果。
常卿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心疼：“歡迎回來。”
“蕭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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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蕭柏星。”
“年齡？”
“十九。”
“這麽小啊……”負責問話的治安官發出驚嘆，剛才的全身體檢報告顯示，蕭柏星全身的賽博格改造率高於百分之六十，這是目前人類所能接受的極限。
而且資料顯示她是上城一所大學的教授，雖說在這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被稱作“天才”的人層出不窮，但離譜到這份上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驚訝歸驚訝，治安官還是按規矩辦事，事無巨細地詢問了蕭柏星事情發生的全過程。
眼前這位叫蕭柏星的女生在半個小時前被危險分子襲擊，事後，那名暴徒自殺身亡，只是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全身都碎成了渣，連身份都無從查證。
這幫害蟲就是這樣，只要有個縫就能溜進來，然後引發一系列恐慌，非得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治安官恨透了這幫暴徒，要不是他們，自己也用不著整天守在街上，連家都不能回。
問話結束，治安官象征性地安慰蕭柏星：“這幾天我們的人會跟著你，保證你的安全。”
“不用麻煩了。”蕭柏星不想有人窺探她的生活，直接拒絕了。
更何況，每一個循環的博士都不是壞人。
“不麻煩，我們也得弄清楚是不是你身上什麽東西吸引她，畢竟……”治安官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上城區的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上頭的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在這裏，階級很明確，上城區的人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他們獲得無上的權利，然後用自己的本事回報社會，很公平的交易。即使有人不滿，那也得怪他們自己能力不足。
“我也是按規矩辦事，希望你理解。”治安官說完，開始著手聯系人手。
蕭柏星知道，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聽她的安排，再惹出事端，自己更不好脫身。
她在問詢室裏坐了大概十分鐘，門被推開，一個紮著馬尾，頭發染成藍色的女人走進來，把帽子脫了拿在手裏，擡手勾著背帶：“有人需要看護？”
“對。”治安官說著，指了指蕭柏星，“就是那個小姑娘，叫蕭柏星，是那起襲擊事件的受害者。不過……隊長你親自來，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沒辦法啊，外面亂成一鍋粥了，局裏最近人手不夠……”藍頭發的女人一邊說，一邊轉向蕭柏星，忽然見她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手搭在腰間，警惕地看著她。
不過下一秒，她放松地笑了下：“敏感時期，你別這麽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
她安撫蕭柏星，試圖讓她安穩一點，但蕭柏星目光灼灼盯著她，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
女人露出疑惑的神情，隨即介紹起自己：“你好，我是上城區治安局的大隊長，你可以叫我……”
“常學姐。”蕭柏星極輕地喊出這個名字，也從常卿的眼底讀出了陌生感。
在這個名為“過去”的時空裏，常卿並不認識她，她成了徹底的“外來者”。
但這並不只是因為博士殺死了除了蕭柏星外，所有未來的她。
更是因為，這個時空當中，本就不存在“蕭柏星”這個人。
那個陌生女人的出現，讓蕭柏星徹底想明白了。
如果把她們當前所在的宇宙比作一個盒子，那些代表著“未來”的時空就是裝在宇宙盒子裏的糖果。
一個又一個的時空經歷群星的消失，然後走向毀滅，就相當於消失在了宇宙盒子裏。
已知，循環內部的秩序之一就是絕對的平衡，所以丟失的糖果必然會被補充。
那麽糖果從何而來？
答案是——另一個宇宙。
每個宇宙都是獨立的存在，總會存在細微的差別，而這些匯集在左半邊的時空，將它們送出來的那個宇宙盒子的細微差別，就是蕭柏星和博士的存在。
這是循環的又一個秩序，不能被打破。
那些從另一個宇宙飛來的時空裏，並沒有蕭柏星的存在。
而蕭柏星現在所在的，正是新加入的時空之一。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之前遇到的那個女人並非頂著博士的樣貌，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來自另一個宇宙盒子，隨著別的時空被送入，加入了當前的宇宙盒子。
而她本人對此一無所知，仍在進行誇張的穿越嘗試，試圖警醒蕭柏星。
可結果就是，灰飛煙滅。
而蕭柏星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從當下的時空開始，在博士研究的基礎下，尋找終結這個宇宙盒子中循環的方法。
對，只是這一個宇宙盒子，一個就足夠了。
至於其它宇宙盒子的命運，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而她也清楚，自己大概率管不到那麽遠。
這反倒讓蕭柏星松了口氣。
從一個極其龐大的目標中脫離，她需要顧及的東西少了許多，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將要進行的挑戰會變得簡單。
蕭柏星並沒有高興太久。
“你叫我什麽？”常卿確信自己並不認識她。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蕭柏星扭頭看向屋子裏的治安官，“可以請她回避一下嗎？另外，如果這裏有任何記錄設備，請關掉。”
“你這要求也太……”治安官為難地看著常卿。
沒想到常卿點了下頭：“可以啊，你先出去吧。”
“啊？好。”治安官無措地歪了下頭，轉身出去。
常卿拉了把椅子在蕭柏星對面坐下，在手機上操作一番，才又擡頭看她：“好了，錄音錄像設備我都關掉了，你要跟我說什麽？”
她倒不覺得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能對她造成威脅，她就是這麽自信。
蕭柏星緩緩開口：“我來自未來，在未來，地球會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
“我要做的就是極力避免地球文明的毀滅，而你，是我一直尋找的幫手。”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常卿無奈地笑笑，“我很忙，沒空聽你編故事。”
“請你相信我。”
“不可能。”常卿收斂了笑意，很嚴肅地告訴她，“我的職責是保護上城區的市民，今天你和我說，你來自未來，我信了，明天再跑來一個人跟我說，她來自別的時空，我也要信，這樣下去沒完了，我的工作怎麽辦？”
“我只是答應了保證你的安全，至於其他事，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
“末日來了也無所謂嗎？在末日面前，我們誰都保護不了。”
“話不能這麽說。”常卿搖搖頭，“過去的幾百年裏，世界末日的預言出現過很多次，但一次都沒成真，我們還好好活著不是嗎？”
“因為循環的結局不會被提前，只有到那個時候，末日才會真的降臨。”
“好，就算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你怎麽證明？”
怎麽證明……蕭柏星想把那些數據拿給常卿看，可那些數據也是基於博士的經驗計算出的，她不能用循環去證明循環的存在，常卿不會相信的。
常卿也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把她問住了，這下更確定蕭柏星是在編瞎話。
她站起來：“差不多就回家去吧，別浪費我的時間。”
蕭柏星著急地站起來：“我想見言教授。”
常卿反應很大地把手擡起來，掙脫她的束縛，有些生氣地盯著她：“你怎麽知道她？私自調查治安官可是違法的。”
“我說了，我來自未來，在我的時空，我認識你們所有人，我要和她談談，她會理解這一切的。”
“她出差了，下周才能回來。”常卿還是顧及自己的身份，語氣緩和下來，“我會安排你和她見一面，但這不代表我們會相信你。”
蕭柏星點了下頭，答應了。
她需要的不是稀裏糊塗的信任，她只想傳達這一切，至於她們是否會接受，蕭柏星選擇像博士一樣，留給她們選擇的機會。
一周過去，蕭柏星身邊沒再出現危險分子，治安局也撤銷了對她的監視。說是監視，這些天常卿也從沒出現在蕭柏星面前，在暗處默默觀察她。
盡管不相信，常卿還是很在意蕭柏星說的那番話。
一周後，按照約定，蕭柏星見到了言盡歡，她和記憶中沒什麽區別，平靜地聽著蕭柏星有些離譜的理論。
一切都超出她的認知。
“你是說，你進行時空穿越，是為了尋找跳出循環的可能。但在你之前，有人嘗試過無數次，都失敗了，那麽你怎麽認為，自己一定可以？”言盡歡沒有表現出不耐煩，溫和地詢問。
“在這個循環裏，我是唯一的機會，在我死後，人類又得花費數萬年去發現循環的存在。所以不是我自認為可以，而是我必須成功。”
“你怎麽看？”言盡歡詢問身邊的常卿。
“我已經聽過一遍她的故事了，說實話，我還是不信。”常卿雙手交握墊在後腦勺，往後仰，“但如果未來真的有一個‘我’被牽扯進了這件事，我也沒法袖手旁觀。”
應該說，她們。她和言盡歡都被這件事影響了，甚至還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常卿重新坐正，深深望了眼言盡歡，然後把目光轉向蕭柏星：“你有什麽計劃？”
“首先，結束這場戰爭，人類必須團結一致，面對隨時都會到來的災難。”
常卿無奈地笑：“說得容易，你知道因為這事已經死了多少人了嗎？得利者、失利者，都恨對方恨得咬牙切齒，誰都不願意輕易停手，同樣，靠戰爭發財的軍火商也不會。我和她只是普通人，相信你的話也沒什麽，但那些大人物會相信你嗎？”
一開始，這場戰爭確實是因為人類和賽博格間的邊界問題而引發的，可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勢力加入進來，靠著這個借口侵占別國領土，為了資源大肆掠奪。
在這場戰爭中失去生命的平民比機器人要多得多。
她甚至不用多花精力去猜，沒人會在意世界末日是否真的存在，他們自私到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通過戰爭獲取的利益。
蕭柏星：“這個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
言盡歡：“聽你的語氣，你已經有想法了？”
“算是吧。我很快就會開始行動，在我回來之前，你們還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對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找到一個叫米婭·赫歇爾的人？她是著名的高能物理學家，能在未來幫到我們。”
“我認識米婭，可以和她說一聲。”言盡歡答應下來，又擔憂地問，“你想靠自己阻止這場戰爭？”
“對。”
言盡歡搖搖頭：“不可能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蕭柏星故作輕松地笑了下，果然，見到了熟悉的人，再次取得她們的信任，會讓她信心倍增。
稍稍得意一下，也不是什麽壞事。
“你註意安全。”常卿把手機拿出來，給蕭柏星傳輸了幾個號碼，說，“這是我幾個老朋友的通訊代碼，如果遇到問題，你可以聯系她們，她們在軍隊有關系，只要你不鬧出太大意外，還是能保證你的安全。”
“謝謝。”
“別急著謝我。要是你說得都屬實，我們還得謝謝你拯救世界。”
還是相同的話，好像不論循環在她們身上動了多少歪腦筋，她們還是像初見時那般真誠。她們的本能在抵抗循環的發生，然後用意志向循環宣戰。
蕭柏星離開後，言盡歡聯系上了米婭，沒急著把循環的事情告訴她，只是確保她將來有空閑，可以幫助蕭柏星進行想做的實驗。
常卿破獲了幾起重大治安案件，同時救下了上城區的大人物，被一路提拔成為了上城區治安局的局長。
她們在忙碌中等待，社會新聞不會透露過多關於戰爭的事，這是政客們一貫用來安撫人心的手段。
被藏起來的土壤焦黑一片，還是有無數的虛假數據告訴人們，這片土地上明年會長出連片飽滿的莊稼。
除了下城區和外城的平民，沒人能真正感受到戰爭帶來的沖擊，哪怕土地被連天的炮火轟炸，變得寸草不生；哪怕隨之而來的天災摧毀了一座又一座城市，被保護起來的人們還在關心明天的天氣情況。
言盡歡和常卿擔心的點不一樣，她們擔心蕭柏星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
常卿在軍隊的朋友冒險向她透露消息說：兩年前，有一位“博士”利用在外太空采集的樣本合成了一種名為“格拉”的超級金屬，那種金屬無堅不摧，用來制造武器，殺傷力大得驚人。
博士向少數幾個國家售賣格拉，得到這份特殊武器的國家在戰局上掌握了主動權，戰爭的長久拉鋸變為了只倒向一邊的天平。
不僅如此，那位“博士”還在原有賽博格的技術上做了改進，使得人體與機械的適配性上漲到了可怕的百分之六十五。僅僅百分之五的提升，再加上格拉的出現，使得賽博格成為了真正的戰爭機器。
博士的做法，和殺人無異。
算不上公平的戰爭持續了十年，蕭柏星一次都沒有聯系過常卿。
常卿向言盡歡透露了自己的擔憂，她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的家夥，對她說的不著邊際的話這麽上心。
言盡歡：“你早就相信了她的話，你就是這樣的人，不願意放過一點可能威脅到大家的因素。”
“扯什麽大家，我只關心身邊的人。”常卿不屑地哼聲，“就算她說的是假話，她要是真能結束這場戰爭，也算大功一件。”
“她可以的。”
“你幹嘛這麽相信她？”
言盡歡抿了抿唇：“我也不清楚，見到她的時候，我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她們像是認識了許久，她的那雙眼睛裏，充滿了熱切的期盼，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覺得蕭柏星很像是一股強大力量的縮影，不管不顧的，只要想到了就會去做，只忠於當下的直覺。
能對一個只見一面的人生出這麽多感慨，足以證明蕭柏星身上有種特殊的吸引力，強大到把每一個接觸過的人都拉過去，成為她的力量。
時間在漫長的等待中流逝，陸陸續續有國家消失在世界地圖中，舊的城市迎來了新的主人、新的規則。
賽博格的數量越來越多，偶爾爆發小規模的沖突，很輕易就被鎮壓。
幾個大國帶頭頒布了最新的法律，將一部分工作還給了公民，取而代之的，是對機器的大規模銷毀。
他們選擇與科技共存，而不是用科技壓榨正常人類的生存空間。這一選擇的正確與否，仍舊需要數年的時間來驗證。
2163年，戰爭在愈顯和平的社會的驅動下終止，所有的犧牲成為了變革的墊腳石。政客們為這場戰爭找了個很好的借口，在戰後假模假樣地發放福利，進行城市的重建。
有些人的生活被摧毀，有些人的生活還是照舊，還有很大一部分，被永遠留在了過去。
常卿聽著廣播，把最後一根薯條塞進嘴裏，打開車門下去。
“局長。”路過的治安官向她行了個禮，她現在居住的地方有整個上城區最嚴格的安保系統，一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同樣，想見她、想害她的人也都被擋在了門外。
治安官把她帶進會客室，沙發上已經坐了一個人。她的頭發灰蒙蒙的，長長的風衣蓋在身上，下擺緊貼著地板。
常卿把治安官趕出去，輕輕關上門，轉身，終於看到了訪客的面容。
和離開時比起來，她成熟不少，戰爭在她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痕跡，包括那只黑色的眼罩。不過好在，她的眼睛還是那麽明亮，像顆閃爍的星星。
訪客沖她笑，像是在炫耀終於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正在奮力從戰爭的陰影中往外爬。
這種表情常卿在過去十一年間總能在下屬的臉上看到，那些人只是為了維護治安錯殺了一個賽博格就陷入了深刻的懺悔當中。
博士親手鍛造出的劍，哪怕最終將劈開未來，但此時此刻，喪生在她劍下的人仍舊無法估量。
可她別無選擇，這世上沒有不需要承受苦難就輕易取得的成果。
常卿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心疼：“歡迎回來。”
“蕭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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