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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與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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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與晚安

下午第二節課突然烏雲籠罩,空氣潮濕低悶,隨後大顆大顆的雨點砸下來,沒有轉好的跡象。

一直到放學後,雨勢見小,但仍令人倍感壓抑。

放學後的半小時,班裏只剩下文亭、蔣鈺和零星的兩三個人。

又過了五分鐘,只剩下文亭和蔣鈺了。

這時教室外已經暗沈一片,積雨雲尚未退卻。

蔣鈺收拾好書包向後排的文亭走過來:“文亭,你帶傘了嗎?”

文亭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到蔣鈺的話,收回視線,把桌上的書收進書包。

有一本書怎麽也裝不好,不知是文亭有些慌亂的動作還是什麽原因,一本好好的書硬是被折騰起了不平的角。

終於裝進去,文亭竟因為這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行為感到放松。

他笑了一下,說:“嗯,我送你回家。”

蔣鈺等在文亭身邊,她知道文亭習慣晚半個小時離開學校,所以這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的:

她也在教室做功課,半小時後和文亭一起回家。

文亭站起身,拎起書包單間背著,右手拿著一把黑色的傘,說:“走吧。”

於是兩人一起把燈關了離開教室。

教學樓裏也陰沈,空空蕩蕩的。蔣鈺不自覺往文亭身邊靠了一下,文亭沒有躲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

走出教學樓,文亭將傘打開,仍然拿在右手,於是蔣鈺走到右邊。

雨滴打在雨傘上,嗒、嗒、嗒——把蔣鈺的心跳敲得急促。

這樣的節奏好似一種鼓舞,嗒嗒嗒——

蔣鈺轉過頭看文亭,他們現在在同一把傘下,這把傘將他們籠在一起,很私密。

她看見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是文亭纖長幹凈的手指,在黑色的傘柄襯托下更加精致,遠一點是文亭的下頜,矜貴的氣質尤其來自於下頜的弧度。

心好像真的要醉了,受到蠱惑一般,蔣鈺向文亭靠近。

一點點靠近,每一步都更近一點,讓人難以拒絕。

文亭像是沒有察覺,他一直看著傘下的前方一言不發,越走越快,他無法告訴蔣鈺:嗒嗒嗒的聲音敲得他心慌。

直到文亭的右臂觸碰到什麽,文亭驟然轉頭,疑惑又驚訝地看著蔣鈺挨著他的肩。

步子放慢了,短暫的時間內沒有人說話。

片刻過後,文亭輕聲問:“是被淋到了嗎”

然後手臂不自然地從蔣鈺身後繞過去,虛虛護住她的肩。

蔣鈺把頭低下,身體有一點僵硬,剛才沸騰的血液已經驟停了,她回答:“有一點。”

於是兩人維持這樣費勁的狀態一直到了住宅樓下。

文亭將蔣鈺送到更北邊的那一棟高樓,蔣鈺說她住在這裏。

他們在單元樓下互相道了再見,文亭轉身離開,向自己家走去。

途徑綠化帶和花園,地上滿是被風雨拍打在地的碎葉子,地上的積水也不淺,將文亭的褲腳染濕。

他皺眉,這時一道雷聲轟隆隆從不遠處壓過來,文亭立即加快步伐,他需要立馬回家。

收了傘坐上電梯心裏仍然不能平靜,文亭盯著電梯變化跳動的數字,突然又害怕。

到了。

文亭走到家門口,把傘放在腳邊,慌亂地打開門鎖,手上沾著水,過程不順利,他用濕潤的手指擦水珠,無濟於事。

文亭越來越不安,終於在一聲“滴”之後,門開了。

文亭搭著門把手,把門向外打開。

他把門打開,一道人影就出現在眼前。

他背後是巨大窗戶透進來的壓抑的光,此刻這個人就像是散不盡烏雲,將文亭狠狠罩在身下,無法被掙脫。

文亭被釘在原地,一動不能動,眼睛也渙散了。

心裏的不安盡數得到印證。

那人向前一步,先是溫柔地將文亭的書包接過來,隨後一只手攥緊文亭的左手手腕,將文亭拖進門。

“啪——”門被甩上,只留那把黑傘濕噠噠的躺在門外。

江淩臥室內。

“你是什麽時候,”江淩把文亭按在床上,左手虎口攫住他的下頜,盡力力控制住脾氣,“什麽時候學會跟我說滾的。”

臥室裏窗簾緊閉,只一盞橘黃色壁燈微微亮。

江淩自上而下,雙膝緊緊壓在文亭腰側,彎腰下來,發絲也自然垂落,眼神裏是隨時崩潰的冷靜。

文亭極力向後仰著脖子想要掙脫,但這怎麽可能。

一旦江淩真正動了脾氣,文亭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江淩的手臂上,肌肉線條分明,他每每用力都顯示出暴力的美感。

文亭眼睛裏要嗆出淚水,嘴裏說不出話,心裏更是屈辱不堪,躺在柔軟的床上根本無法用力。

文亭極力在窒息感中保持平衡,右手擡起揮下,只能打在其下巴。

撓癢癢一樣,江淩一動不動,他只在乎文亭的嘴巴,看這張嘴什麽時候給出自己滿意的回答:“我滾了,你很爽嗎?”

江淩冷冷看著,騰出食指,欲將食指cha進文亭的嘴巴。

文亭心裏更加下墜,胡亂躲避,雙唇緊閉,臉色緋紅。

食指按在嘴唇上,揉撚,忽然江淩像是想到什麽,手指兀然用力,將文亭柔軟的唇瓣碾來碾去,眼裏憤怒與悲傷一同流露。

“這張嘴,還碰過誰?”

文亭幾乎要暈過去,缺氧、悲傷、憤怒夾雜在一起,文亭閉上眼睛,他不想再見到江淩。

江淩的舉動和話語使他受辱。

世界上很多人都可以誤解他,可以不喜歡他,甚至可以欺負他。

但江淩不行。

他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惡意,但是江淩不行。

曾經他們拌嘴,吵架,哪怕動手,文亭不害怕,因為他知道江淩永遠不會真的想要傷害他。

但這一次,文亭好難過。

江淩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是這樣真切,手指侮辱著自己的口唇,體位上百分百壓制。

如果僅僅出於一次嫉妒便可以成為暴力的理由,那江淩對自己的喜歡,是不是薄弱到不足以使他放手。

明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明明他也無法坦然接受蔣鈺的親近,明明總是為江淩分心,明明隱隱約約要清晰的事情,總是在江淩每一次恰到好處的出現給打散了。

文亭好想大口呼吸,但一張嘴就好像在迎接江淩的手指一般,他不願意。

他知道自己快快求饒,說沒有,沒有別的任何人,江淩的手就能輕一點。

但他不想。

他更知道,只要他說一句想你,一切都會簡單很多。

可是說完想你之後,又能改變什麽呢?

可以抹去江淩數十段戀愛嗎?

可以把江淩的嘴巴變幹凈嗎?

明明最臟的就是他,他又憑什麽對自己不滿。

哪怕自己不去計較這些,難道說完想你之後,他們就可以回家互見家長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喜歡你,我怎麽可能願意承認我喜歡你。

我一想到我喜歡你,我就討厭自己怎麽可以接受不夠純潔的愛戀;

我一想到我喜歡你,一種揮之不去的插足感隨之而來;

我一想到我喜歡你,就預見江伯父失望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我一想到你知道我喜歡你,可以預見你早有預料般平靜的表情,一種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包容你的從容。

最重要的是,這都是事實。

無論過去你做了什麽,我好像真的不介意。

難道我現在就停止了嗎?哪怕我無數次否定,我否定,我試圖和女孩交往,難道我此刻就停止了嗎?

我還不是躺在這裏,想我怎麽那麽不自尊不自愛。

明明對待你這種人,把你趕出去就應該換掉門的密碼,就應該立馬在家門口逃走。

我抵抗接受,但它仍然存在啊。

你讓我怎麽告訴你呢?江淩,你那麽濫情,對我很壞,我仍然無法停止。

這樣的認知,我該怎麽表達?

我怎麽敢表達。

我不過也是你最便宜、最永恒、最純潔的感情寄托。

所以一想到我不再純潔,你就盛怒。

是嗎?

文亭的眼淚流下來,流在江淩手指間。

江淩見他不語,心裏鋪天的難過湧上來,他裝腔作勢的強硬被擊破。

江淩顫抖著聲音問,最後一句提問:“文亭,你喜歡女孩子嗎?”

抓到救命稻草,文亭不住點頭。

我喜歡女孩,我喜歡女孩,你放開我吧。

我們都放過彼此,這最後一次糾纏不清,只要不再見你,我永遠不用糾結著掩飾,我會堂堂正正愛上一個人,一個幹凈的,不會讓我產生自我矛盾與自我厭棄的人。

江淩看著這副景象,文亭散亂的發絲和衣領,痛苦的表情。

他松開手,看文亭大口呼吸。

江淩下床,理了理衣服,走進浴室打開燈。

文亭仍然躺在床上,淚水仍然止不住,被光一刺激便有了正當理由。

千回百轉,他和江淩間表面下的,兩人默契不言語的羈絆就要斷了嗎?

沒有了生理上的疼痛,心裏的就無比凸顯。

文亭扭頭埋進被子裏,被子裏盡是屬於江淩的味道,眼睛好疼,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不用道別,這樣結尾就可以了。

已經足夠難過,足夠刻苦銘心了。

文亭閉著眼,耳邊細碎的水聲響起又停下,安靜一陣,門被打開又關上……

再見,江淩。

......

好像在夢裏,怎麽還在江淩的房間呢?

有人拿毛巾碰自己的臉,好舒服。

這個人的動作很輕,將自己的頭扶起來,輕輕擦拭眼睛和脖子。

夢裏都可以感受到的舒爽。

“對不起。”

隱隱約約聽見他說。

沒關系,自己心裏這樣回答道。

“談完戀愛了,就回來,好不好。”

那人又說,同時還摸著自己的耳朵。

好。

那人好像在靠近自己,忽然嘴唇上有溫熱的觸覺。

“文亭,我永遠喜歡你。”他輕輕說。

江淩,我也喜歡你。文亭很自然地想,然後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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