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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謝行簡番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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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謝行簡番外【刀】

簌簌,今日昆侖下雪了。

千樹掛玉蕊,翠叢綴晴雪,這千年難見的勝景,也是獨屬於昆侖的美景,我很想與你共賞,不過,你如今,應該在為他難過吧。

我早已不是那個能哄你開心的人了。

大婚那日,你騙了我,自那日起,我便做了個決定。

我從來不是像表面一樣大方的人,你騙了我,所以我也要騙你一次。有個秘密,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雖然,你可能不會再關心我的事。

但我仍然知道你的許多事。

我知道你仙靈破碎,為銷毀凝寒紫玉,願以身殉道,對喜歡的人說出最絕情的話,被人誤解,一定很難過吧。

總要有一個人要毀掉凝寒紫玉的,我知道你不想讓他代替你,可是,縱然諸多誤會,在生死一線時,他還是選擇了你。

簌簌,如果我說,我早就知道你和他的結局,你會不會怪我袖手旁觀,冷血無情?

時微明終於松手看她,道:“簌簌。”

簌簌仍不放心,故意輕薄鉗起他的下頜,眉目微凜,有意誤導:“你再看看,我不是容簌簌嗎?”

時微明不為所擾:“你是簌簌。”

簌簌又變著法子兇了他幾次,最後問:“道君說要帶去道宗護著的,究竟是容簌簌還是簌簌?”

時微明飲下大半壇烈酒,瞳孔滿是朧霧,嗓音仍落得清沈:“是你,簌簌。”

句句屬實,字字篤定,未曾叫錯分毫。簌簌心頭盤桓數日的那些疑慮,就在這一聲聲堅定無誤的呼喚中,消散全無。

“道君可曾當街抱過其他女子?”

“未曾。”

“道君可曾送過別人平安符?”

“未曾。”

其實,引咎辭仙並非只有為情所困一個解釋,只是世人好談風月,強加因果罷了。時微明對她尚且偏袒至此,若當真對容簌簌有情,更應當傾力相護。

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是自己。

簌簌不覺紅了臉,最後問:“你單帶我一人去道宗,不怕惹人非議嗎?”

領著異性回宗門意味著什麽,他不會不知道。

事實上,寂塵道君做事細歸細,但在簌簌的道宗身份問題上,當真沒想那麽多:“補魂為先,無須顧忌其他。”

補魂說得玄乎,明明就是同居。

簌簌旁敲側擊道:“可我無名無分和道君住在一處,還是不安心。”

“名分會有。”身為道宗首席,多添一枚弟子令本就是輕而易舉。

得他“允諾”,簌簌不由飄飄欲仙。

嫁給這個男人的好處頗多,除卻成全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幾分肖想,還可趁機精進修為,凝結妖丹,更借道宗之名能為尋常閣謀求一份庇護。而壞處,便只有時微明不會動情一件。

來日方長,容簌簌湮沒無聞,她有信心取而代之,去成為時寂塵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既然他能授她道法符箓,她也可以教他風花雪月。

“道君,我可能也有潔癖。”明晰了自己的心意,簌簌慫恿道,“有容簌簌在,我總覺得不舒服,真想讓道君忘了她,只記得我一人。”

她本只想恃寵而驕表達一下占有欲,孰料時微明竟應下一個“好”字,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只簌簌瓶,舉頭便飲。

簌簌一驚,連忙掣住他的手,眼看瓶中水只餘一半,忐忑問:“這是什麽?”

“忘川水。”

簌簌萬萬想不到他還隨身帶著這種危險物件,心頭一慌:“你沒覺得不舒服?”

這東西喝下去,可別直接翻臉不認人了!

時微明搖頭。

“哪兒來的忘川水?”

“前日去了輪回井。”

簌簌見他反應如常,心頭微松,只當是用量不多未受影響。

事實上,一滴忘川水可抵三載長相思,但時微明天生道骨自帶凈化之力,無論絕情丹還是忘情水,於他都無任何用處。

簌簌有些惱恨地扯他的發帶:“我讓你查邪修,你去取忘川水幹什麽?”

時微明極為順從地低下頭:“想忘記。”

簌簌不解其意:“你想忘了容簌簌?”

時微明斂眉應聲,目光始終凝在她艷麗的面龐上。

若能忘,便好了。

青絲被扯散,他抵著少女,繼續道:“邪修也在查。”

簌簌被那依戀至極的視線盯得心跳加速,偏過眼問:“查到了嗎?”

“簌簌。”他不再有問必答,尾音帶顫,醺然著喚,“別走。”

寂塵道君本不涉世事,卻為她多次出面。不介意身份懸殊,不與世俗之人爭風吃醋,袒護她縱容她,說到做到,絕不模棱兩可。說道是無關風月,其實盡在風月之中。

亭外紗燈都已滅了,夜雨仍沒有絲毫緩勢,滴答淋漓,一如夢中。

染藍的發絲劃過臉頰,帶著雪香。簌簌在青年懷中仰頭,暗夜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毫不設防的堅實懷抱染了酒氣,令人依戀不已。

她心頭一熱,攀上時微明的肩,含嗔道:“怎麽辦呀道君,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

表白脫口而出,簌簌本想看男人不知如何回應的無措模樣,卻見時微明瞳孔劇顫,冰藍色的眼底驟然湧現無數深沈。

簌簌:?

凝固的空氣再次流動起來時,時微明已“咚”地把她按倒在地,以一種極為兇狠的力道擒住了那嫣紅的唇。

簌簌:!

不是,她沒放錯藥吧?!

*

三月半的人間依舊帶著輕寒,水花飛濺在磚石地面,滴入心頭反倒起了火。

少女的唇抵著他的襟口,輕音與吐息交錯而來,細細柔柔糊成了一團:

“怎麽辦呀道君,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

愛。

他又一次,被一個字勾起了虛無的希望。

邈若山河的過往裏,每當她說起有關“愛”的字眼,便要狠狠傷他一次。

心口疤痕仿佛要撕裂開來,時微明不應不拒,驟然將人仰面按倒。他禁錮著簌簌的腕,俯身就唇,主動攫取。

身下是硬石而非軟床,醉酒的男人借題發揮,動作更無分毫憐惜。簌簌連聲呼痛,他反倒變本加厲起來,火星灑遍周身要穴點火,迷咒入耳,如玉的肌膚上竟綻開朵朵牡丹幻紋,馥郁花香侵簌染袂。

他壓抑著喚:“簌簌。”

前世殘留的魂契彼此共鳴,記憶也仿佛溯洄到三百年前初經人事的那一夜。

檐外白雨成行,顛倒仙境塵寰。

緋瞳蒙上朧霧,嗓子也軟得不像話:“明哥哥……”

肌骨生花,這是花妖一族最入情時的模樣。

時微明解下發帶遞至她手中,青絲疏疏滑落,聲音仍然沈冷:“是我。”

卑鄙齷齪也無妨,鎖不住她的心,那便先鎖住她的身子。

咒術迷惑了神智,這場華胥夢中,簌簌已然把自己當做那個滿口謊話的“簌簌”。

她是花妖,但又不只是花妖。  她總是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說出令人在意的話。

說著就要先飲,時微明瞬移上前攔住她:“為何飲酒?”

簌簌白日同姐妹們游戲,已醉了些許,任由他攙扶著坐下:“想喝就喝,不可以嗎?”

“此酒性烈。”

“慫包,你不喝就我喝。”

作為元虛道骨唯一的繼承人,時寂塵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每日,每月,每年,寒暑朝暮,從未改變過絲毫。

這其中唯一的變數,就是她。

隨心隨性的模樣同那名喚“簌簌”的少女仿佛,時微明不覺帶了一絲縱容:“我喝,你休要再飲。”

酒香濃郁,不比花香醉人。

簌簌趴在石桌邊看他淺斟低酌,心中暗笑:這家夥,連喝酒都是循規蹈矩的呆樣。

酒後吐真言未必,但加了尋常閣特制的秘藥,一定能套出他的話來。

“道君覺得我新編的舞好看嗎?”

“嗯。”

簌簌眉梢微挑:“可萬一有人跳得勝過我,把我比下去了呢?”

時微明沈思片刻,如實道:“不會。”

進入決賽的五人中,單論舞藝,的確沒有人勝過她。

從前,簌簌總想要萬人的掌聲,如今雖然只得到一個人的信任,竟也覺得心口被填得滿滿當當。

細思來,時微明好像從未否定過她。

酒壇漸空,圓亭外卻落下點點細雨,半透明的線簾將二人與外界隔絕開來。簌簌故意喊了聲冷,旋即便被時微明擁入懷中。

她坐在男人膝頭,倚著那無味無塵的胸膛,將最後一杯酒舉至他唇邊:“時道君到底醉了沒有?”

事實上,時微明的酒量並不好,只是從不上臉罷了。

日夜執念的人近在咫尺,若是情絲未斷,定要訴盡衷腸。可眼下,他除了握緊那白玉般的細腕,再不知應當如何。

容簌簌死後,他便患了心疾,酒後尤甚。

兩百年來,這痛意時而綿密如針刺,時而若沈重若斧鑿。起初,他將之歸因於失信於人的愧悔,後來只當是道心有瑕的罪罰,可如今,只是與她對視,竟也會覺得痛。

雖不知緣由,但簌簌已同他生分數日,今夜為何又突然親近起來?是利用,還是心虛?

少女不知他心中所想,軟聲嗔怪道:“時道君又弄疼我了。”

黑夜絲毫不影響他視物,連酒盞邊沿殘留的胭脂痕都看得一清二楚。裙衫輕薄艷若桃李,一顰一笑都像幻夢裏引人墮落的鬼魅。

時微明接過銀杯,將餘酒急急飲下——這一次,她想對他用釉裏青還是釉裏紅?

簌簌用簌袖替他擦拭凈唇角酒液,莫名追憶起來:“三年前我剛化形時,還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半殘廢。閣裏人都說我擅舞,其實不過是為求生一點點逼出來的。”

“不過我可能的確有些天賦,道術法訣記不住,但只需跟一遍舞譜便能背下十之八九。”她歪過頭沖他笑,卻掩蓋不住眼底的落寞,“道君知道我是怎麽學會吸取精氣的嗎?”

時微明勸慰道:“不想說也無妨。”

簌簌搖搖頭,鐵了心今夜要同他見個分曉,繼續道:“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某個畜生不如的東西想碰我,反倒栽了跟頭,好在閣主力保,我才免受牢獄之災。”

她仰頭望他:“道君會覺得我臟嗎?”

花香沁鼻,時微明只覺得心口愈疼,再次攥住她的手:“不會。”

簌簌又問:“若我當真殺了人,道君會對我冷落嗎?”

他啟唇,仍道:“不會。”

“少用假話哄我。”

“真的。”

夜氣微寒,簌簌在他懷中,絲毫不覺得冷:“旁人貪花戀酒,道君執迷的是什麽呢?”

掌心的觸感柔軟細膩,時微明不假思索:“你。”

兩百年的歲月不曾在少女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卻將他的靈臺道心侵染殆盡。

話入正題,簌簌不自主攥緊手心,直截了當問:“我近日也聽了些許有關道君的過往,您執迷於我,是因我與落稽山前任山主——容簌簌容貌相像嗎?”

容簌簌。

這個名字,呼之愈痛,念之愈切。

對上眼前人單薄的模樣,靜海般的瞳孔驟然掀起狂瀾,時微明一把將她抱緊:“你不是她。”

閉目塞聽也好,掩耳盜鈴也好,明知遲早有此一問,他也不願簌簌變回容簌簌。

反應強烈,簌簌知觸及他的痛處,心臟不由懸起:“道君是何時認出不同的?”

“一直。”

上元夜起,他便知道她不是容簌簌。

簌簌被那力道勒得幾乎喘不過氣:“那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抱歉。”後背在石桌邊沿咯了一下,她看不見男人的表情,只察覺那滿是酒意的沈音顫抖不停,“你若知曉,便要棄我。”

酒壇銀杯盡數墜在地上,將二人間最不可言說的禁忌袒露於眾。

酒後易失言,可眼前人卻沒有被揭穿後的惱怒或威脅,只有無盡的懼怖與憂惶。

他這是,在真心道歉嗎?

“道君憎惡容簌簌嗎?”

“我不知何謂憎惡。”

“道君喜歡容簌簌嗎?”

“我不知何謂喜歡。”

威壓蔓延開來,檐瓦也嗡嗡作響。時微明幾乎不能控制心流引發的靈力波動,銀杯碎為齏粉,雨簾也時而破碎時而連續。若這個人當真借酒發洩,她極有可能招來性命之憂。

簌簌仍下定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容簌簌無惡不作,又曾對您極盡折辱,我與她相像,道君看我時不覺得厭惡嗎?”

時微明仍是那句:“簌簌,你很好。”

簌簌身邊追求者眾多,早對男人低聲下氣的模樣見怪不怪,但傲骨冰清如時微明,對她恭順至此,雲頭牌也不由一陣心折。

妖女轉世事關重大,連寂塵道君都要親自下凡探查。既已發現她並非本人,時微明本可在上元夜後抽身離開,卻被吸引著淪陷至今——這般解釋,便都說得通了。

“那道君對簌簌可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時微明默了一瞬,似是不敢回答,只緊緊抱著她:“別走。”

溫熱的酒氣撲在耳廓上,嗓音仍是帶著輕啞的模糊:“你想要男女之情,我可以學。”

威壓驟卸,近乎是在求她。

斷情絲並非他的本意,卻成為時寂塵一生如影隨形的標簽。

簌簌簡直要被他勒成兩截:“有話好好說,你先松開。”

“別疏遠我。”時微明貼著她反覆說著,“若為不潔,我便重鑄仙體;若為前塵,我便自封記憶;若為隱瞞,我便剜心償還。”

一句比一句離譜,簌簌聽得頭皮發麻:“也不至於。”

時微明置若罔聞:“若想成仙,我便拆道骨與你。”

“……”時微明是不是就是因為太老實才失身於容簌簌的?

簌簌一陣心軟:“現在在道君眼裏,我是誰?”

她的目的,是魅惑這個人,帶秘寶回落稽山覆仇。

思及此,少女主動抱過“少年”的脖頸,委屈道:“明哥哥,我不是故意搶走劍靈的。”

不過也多虧了劍靈之力,她才得以在妖界立足。

現在,她還想謀得更多。

墨藍的發帶在她手心搖晃:“除了這個,其實我還有一樣禮物要送給明哥哥。”

花枝點染的外衫隨著話音滑落,長裙迤邐斜鋪,落下一地胭脂紅,若如少年。

她仰頭,脆生生問:“明哥哥,我漂亮嗎?”

時微明凝沈著應聲。

媚香散溢,無數淺粉深紅繚繞眼前。如今這個貪得無厭的餓鬼,曾經卻只是任她刀俎的魚肉。

演技分明假得很,當年怎麽就看不穿?

持刀人帶著明媚如春的笑,又道:“那我把自己送給你,好嗎?”

假言亂了真心,仲春剎那翻作盛夏,三百年前的道宗山門外,也有一處涼亭。

簌簌,願你福壽綿長。

簌簌,願你歲歲無憂。

簌簌,願你長樂無極。

簌簌,好像沒告訴過你,其實我也喜歡你。

這一世喜歡,上一世也喜歡,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若有來生,我不做昆侖仙君,你願不願意,再讓我遇到你?

可是,不會有人回答,也再無來生。

風大了一些,光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落木蕭蕭中,你若有所覺地伸出手。

一滴雨水,落在掌心。

眉眼微顰,環視四周,卻只餘金葉飛旋,簌簌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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