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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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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了

一瓢水澆在昏迷的鄭雪吟頭上。

鄭雪吟猛地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個身著儒衫的清俊少年。

少年雙眼蒙著條白綾,手裏握著個葫蘆瓢,摸索著從桶裏舀半瓢水, 往花枝上澆。

鄭雪吟就躺在那花枝下面。

這少年明顯是個瞎子, 半桶水大半澆在了地上,眼看著新的一瓢水又要往鄭雪吟身上招呼,鄭雪吟趕忙開口:“王子楚。”

少年嚇了一大跳, 手中的瓢掉在地上, 四散的水漬濺上了鄭雪吟的裙擺。

“你是誰?從哪裏來的?為何會識得我?”少年的聲線止不住的顫抖。

“我叫鄭雪吟, 從上面掉下來的,手中有你的畫像, 自然識得你。”鄭雪吟爬了起來, 徐徐環顧著四周。

一方清雅的小庭院,院中栽滿了花, 愜意寧靜, 悠然自得, 半點不被天淵下面的魔氣侵擾。

能得如此清凈,定是有神器護佑。

鄭雪吟的目光停留在門框上方懸著的一面八卦鏡上。

這面鏡子約莫就是萬象寶鑒了, 萬象寶鑒撐開一方幻境, 阻擋萬千妖魔, 按照主人的心意, 把這裏打造成了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你怎會有我的畫像?”少年公子言辭間是無法掩飾的激動,可能是他已經猜到什麽了。

鄭雪吟如他所想的說出答案:“是你父親王老爺委托我來找你的,我沒見過你, 便同他要了一幅你的畫像。”

“父親?真的是父親……父親還好嗎?”

“王老爺很好, 只是念子心切,盼著能與你早日團圓, 共敘天倫之樂。”

“是我不孝,讓父親擔心了。”白綾覆蓋下的空洞雙目,愴然湧出兩行清淚,濡濕了布條。

“王公子,抱歉,請恕我多嘴,你的眼睛怎麽了?”

王老爺給鄭雪吟幾人的畫中,少年公子形容俊朗,雙目炯炯有神,並非這個模樣。

王子楚的臉上露出一抹黯然:“當日我遭魔宗妖人所劫,雙目被他們剜去,幸得荷娘相助,逃出魔掌,只是荷娘被我連累,與我一同跌下這天淵。還好父親給我用來驅邪的鏡子是個寶物,予我和荷娘能有一處安身之所。鄭姑娘,你說你是父親委托來救我的,來的只有你一人麽?”

“你父親的懸賞令敢接的人不多,與我一同前來的還有三人,目前我與他們失散了。不過你無需擔心,他們三個不會有事的。”鄭雪吟頓了頓,遲疑開口,“你口中的荷娘……”

一道女聲自二人身後響起:“夫君!”

萬頃日光落下,苗條纖瘦的身影斜挎著竹籃,自金暈中翩躚而來。

裙擺綴著花葉的碎屑,榴花般艷麗,率先吸引了眼球,鄭雪吟目光稍作停頓,緩緩上移,落在那迎面走來的女子臉上。

女子身段婀娜,烏發如瀑,本該配傾世之姿,無奈面容生得不怎麽好看。

不但不怎麽好看,甚至說得上醜陋——鼻大如蒜,眼小如豆,薄薄的兩瓣唇隱隱發紫,突出的顴骨上點綴著密密麻麻的雀斑。

這與鄭雪吟想象中的小荷般動人的姑娘大相徑庭。

修仙界美女如雲,鄭雪吟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長相了,一時有些發呆。

荷娘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挽住王子楚的胳膊,那張不好看的臉上露出得體的笑容,竟也光芒萬丈:“我就是荷娘。”

鄭雪吟回神,同樣以笑回之:“我叫鄭雪吟,冒昧打擾二位了。”

王子楚同荷娘說清楚了鄭雪吟的來歷。

荷娘詫然道:“這天淵兇險無比,當日我與夫君也是在萬象寶鑒的護佑下才得以平安無虞,此後不乏有其他闖入者,都被這裏的妖魔吞噬了,鄭姑娘能完好無損落在此處,當真是大有福氣。”

他們四人當中,鄭雪吟最像炮灰,萬沒有想到她也有被人誇福緣深厚的一天。

“方才聽荷娘喚王公子夫君,你們二人可是在此地成了親?”

荷娘嬌羞掩面:“我們以為再也出不去,此地寂寞,便自作主張拜了天地結發相伴。”

“那真是恭喜二位了。”鄭雪吟來之前就聽說王子楚是被一名女修所救,還一起跌下天淵,便腦補了一出風月相關的故事。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放在哪個時代都不過時。

“我雙目已廢,本就連累荷娘跌下天淵,成婚以後,又要荷娘負擔照顧我的責任,實欠荷娘良多,等出去以後,我定會向父親稟明緣由,八擡大轎,給荷娘一個正式的名分。”王子楚握住荷娘的手。

荷娘搖頭道:“楚郎高潔如月,我真心悅之,所言所行,都是心甘情願,怎能說是連累。倒是我,生得這般模樣,在旁人看來定是極不相配,若真的要明媒正娶,恐將來會給楚郎和王家帶來不好的名聲。”

“他們說他們的,關我們什麽事,我王子楚娶什麽樣的女人,還輪不到外人來置喙。”王子楚心疼地將荷娘攬入懷中,“我不在乎你是什麽模樣,我只知道我喜歡的是你,與你的相貌無關。”

“荷娘能得王公子另眼相待,必是勝過這世間的千嬌百媚,何須妄自菲薄。”鄭雪吟道。

這番話深得王子楚的認同:“如果不是荷娘,縱使千嬌百媚,於我而言,一文不值。”

荷娘被王子楚安撫得面帶歡顏,自呈一番動人風情:“方才聽鄭姑娘說,還有三人與鄭姑娘同行,怎麽不見他們?”

鄭雪吟將進來時的遭遇與荷娘詳細說了一遍。

“你的朋友極有可能是掉在了血藤林,那裏是進入天淵的必經之路,大多修士都折損在此,你的朋友只怕已經……”荷娘的話止住,意思再明顯不過。

“血藤林?”

“那裏的妖藤食血而生,幾無活物,掉入此間的,無一例外被血藤所食。”

“我的那三位朋友不是尋常人,我相信他們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荷娘,快告訴我血藤林在哪裏。”

“天色已暗,入了夜,不好尋人,鄭姑娘不如先在這裏歇一晚,明日再進血藤林。如鄭姑娘所言,那三位朋友本事極高,這一晚的功夫不耽誤的。”

鄭雪吟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荷娘的邀請。

荷娘提醒了她,血藤林入夜後伸手不見五指,以靈力照明沒什麽問題,但靈力得留著救人,她需要準備足夠的照明之物。

荷娘與王子楚在這裏住了有多日,平日是自制燈油照明的,荷娘將他們的燈和油都借給了鄭雪吟,出發前,還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

天淵下面有許多妖獸和野植,王子楚雙眼不能視物,都是荷娘負責獵食。

“鄭姑娘,吃飽了再上路吧。”

“多謝。”鄭雪吟接過碗,“聽說荷娘同為道友,不知荷娘師出何門何派?”

荷娘側了側臉頰,半張臉掩映在燈暈中:“荷娘資質不佳,未能如願進入心儀的宗門,曾追隨一介散修清修。前些日子師父不知所蹤,便剩下荷娘孤身一人了。”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沒關系,我知道鄭姑娘你是無心的。”荷娘眉目間有一絲黯然,“楚郎還需有人照顧,血藤林探險,就恕荷娘不能同行了。”

“入血藤林者,多半有去無回,你所思所慮,乃人之常情。我們此次本是為王家的懸賞而來,真折損在此,是我們技不如人。”鄭雪吟遞出個扁壺,“荷娘,可否幫我灌些能飲用的清水。”

荷娘回來時桌上的碗已經空了,荷娘把扁壺交給鄭雪吟,端起空碗,眼睫垂下,轉身出門了。

荷娘一走,鄭雪吟在床上躺下,在腦海中與萬卷書以心音溝通:“書書,荷娘真的有問題嗎?”

萬卷書悠然道:“荷娘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她端來的那碗湯絕對有問題,你要是喝下了,明兒一早都不一定能醒過來。”

萬卷書是臨出發前簡言之塞給鄭雪吟的,簡言之身上有好幾樣法寶,萬卷書放在鄭雪吟身上,興許能在關鍵時刻救她一命。

還真的給簡言之猜中了,萬卷書幫了鄭雪吟一個大忙。

剛才荷娘端來肉湯的時候,萬卷書在腦海中發出警告,提醒鄭雪吟暫時不要飲那湯。

將荷娘支走後,鄭雪吟將那碗肉湯盡數倒在窗外。荷娘回來看到空碗,眼底掠過一絲如釋重負的情緒。

鄭雪吟失落地說:“我還怪喜歡荷娘的,她居然是個反派。”

“荷娘今夜定會有所行動,你要註意。”

鄭雪吟閉上眼睛:“我有預感,她會送我和賀蘭玨他們相聚。”

荷娘等了半個時辰,推門進入鄭雪吟的房間。

鄭雪吟已經昏了過去,她取出匕首,靠近鄭雪吟,刀子將要刺入鄭雪吟心口時,她改了主意。

王子楚雖然眼睛看不見,嗅覺靈敏得緊,在這裏殺人,血跡難以清洗。

荷娘思索片刻,扛起鄭雪吟,出了小院。

離開萬象寶鑒護佑的範圍,四周妖魔蠢蠢欲動,荷娘冷眼一掃,妖魔無聲隱退荒野。

荷娘一路行到懸崖前,將鄭雪吟擲了下去,全程沒有絲毫猶豫。

丟在這裏,下面的那些血藤自會替她毀屍滅跡。

荷娘滿意離去。

*

懸崖下,萬卷書變作兩個成人大小,書頁作翅膀,用力扇動著,緩緩往上飛。

鄭雪吟趴在萬卷書上,靈蟲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衣角:“看吧,關鍵時刻,還得靠我。”

鄭雪吟道:“簡言之身上那幾個靈器,我一直最看好你。”

靈蟲開心地翻滾:“吟吟誇我咯。”

四周黑漆漆的,無半點月色傾落下來,鄭雪吟伸出手掌,還真的看不見自己的五指。

時間無聲流逝著,萬籟俱寂,因此顯得突然抽過來的藤條與空氣摩擦的聲音尤為明顯。

鄭雪吟耳尖微動,側身讓開,那一鞭與萬卷書擦身而過。

萬卷書:“吟吟坐好。”

摩擦的聲音越來越多,黑暗中,無數根藤條揮向鄭雪吟,鄭雪吟縱身躍起,在空中矯捷地翻了個身,召出自己的佩劍。

相思劍蹭的一下飛出,抵住她的雙足,搖搖晃晃在黑夜中穿行著。

右臂傳來劇痛,是什麽時候不慎被抽了一下,緊接著小腿又是一陣刺痛,鄭雪吟險些栽了個跟頭掉下去。

萬卷書化作巴掌大小,藏回鄭雪吟的袖中:“吟吟,接下來要靠你自己了。”

它是科普型的靈器,不擅戰鬥。

鄭雪吟沒有好到哪裏去,看不見的情況下,藤條從四面八方甩過來,渾身都被抽打了一遍。

她從劍上跌了下去。

落到崖底後,她擡手召喚,飛劍落回她掌中,她化劇痛為怒氣,一劍揮了出去。

讓你們抽我,把你們的根全搗了。

這些木系妖靈,一身生機全系於根,根毀了,就再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黑暗如海水湧向雙眼,鄭雪吟憑著感覺,將靈力註入相思劍,整個地皮都被她掀了起來。

毫無顧忌運轉靈力的後果,是再次激發七情傷。

散發的陰寒邪氣寸寸侵入經脈。

鄭雪吟咬住唇瓣,盡量忽略丹田處冰寒刺骨的痛楚。

不記得自己揮了多少劍,右掌被劍柄磨出血痕,她就將劍柄從血肉中撕下,換成左手握劍。

四周都是枝葉抖動得颯颯聲響,妖藤被鄭雪吟氣得不輕,密密麻麻,甩向天幕,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牢籠。

鄭雪吟左手劍用的不利索,動作稍緩,便被妖藤趁虛而入,鎖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身後。

腿彎處被重重抽打了下,她不由自主半跪下去,體內受到陰邪之氣的沖擊,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嘔在枝條上。

妖藤吸收了鮮血更加興奮,“蠶蛹”般的綠色牢籠瘋狂地顫動著,鄭雪吟的四肢纏滿綠色藤條,被吊了起來。

妖藤的刺紮入血肉,汲取著新鮮的血液。

鮮血的流失,帶來無法抵抗的疲倦。一時分不清,這滿目的黑暗是失血造成的暫時暈眩,還是天本來就這麽黑。

要結束了吧。

鄭雪吟心頭升起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終歸只是個女三號,不能在危急關頭化險為夷。這個時候死了的話,前功盡棄,再也不能回家了。

全身心都淹沒在疲憊的海洋裏,這無盡的黑暗,就要成為她最後的葬身之地了。鄭雪吟垂下眼皮,心頭覆滿遺憾。

那個世界也不是非回不可,只是就這樣半途而廢,實在不甘心吶。

……

漸漸有了光。

那是螢火之光,不是一點,兩點,而是成千上百的螢火組成的光芒。

像道鋒銳的劍光,劈開了無盡長夜。

長夜盡頭,少年提著盞螢火之燈,踏滿地荊棘,行深淵暗夜,乘著風而來。

身後的火焰熊熊燃燒,逶迤蔓延,席卷深林,掌中擎著的雪亮劍光劃過天際,將那張白玉般無瑕的面孔呈在鄭雪吟的眼前。

近在咫尺。

又像是遠在天邊。

劍氣穿過鄭雪吟身側,切斷了纏住她四肢的妖藤,紮入她身體的長刺瞬間枯萎,散落一地。

鄭雪吟的身體失去妖藤的支撐,朝著地面墜去。

賀蘭玨張開雙臂,她便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懷中。

以少年雙足為中心的烈焰,化作鳳凰的影子,擴散出去,將所有藏在暗處準備偷襲的妖藤燒得只剩下焦黑灰燼。

“賀蘭玨。”鄭雪吟雙唇翕動。

賀蘭玨微微偏了下腦袋,被火光籠罩的面孔依舊冷傲,瞳孔映著火焰,像是某種猛獸的豎瞳。

轉瞬間,整座深林都呈現出焦黑的痕跡,泥土下露出森森白骨。

那是曾墜落此地的修士被妖藤啃食剩下的骨架。

妖藤死傷大半,剩下的,不敢再挑釁賀蘭玨,縮回地底深處。

賀蘭玨收了足下火焰,四周再次被黑暗浸染,剩下的唯一光源,是浮在賀蘭玨身側的螢火之燈。

那是賀蘭玨捉來的螢火蟲,用白紗和樹枝做成的簡易燈籠。

螢光照出鄭雪吟慘白的臉:“賀蘭玨,我可能快死了。”

鄭雪吟喜著素衣,此刻一身素衣早已被血染透,滴滴答答淌著血。

賀蘭玨抱著她,渾身靈力運轉著,浮空而起,足下出現一柄飛劍。

飛劍載著他落在一片粉色的山谷。

那粉色是大片大片綻放的桃花,桃花落了滿地。賀蘭玨用靈力將桃花全部攏在一起,凝作一張花床。

鄭雪吟被放在那張花床上。

這個山谷應是位於特殊之地,桃花居然能和螢火蟲一起出現,粉色的霧海間,淡綠螢火點點,環繞著整座山谷,比繁星還要燦爛。

鄭雪吟的目光掠過點點螢火,落在賀蘭玨垂下的眼睫上。

賀蘭玨低頭撩起她的袖擺,檢查著她的傷勢:“失血過多,暫時不會死。”

這句話是在回答鄭雪吟先前的那句“快死了”。

“血是黑色的,我中毒了。”

黑血來源自胸部的位置,賀蘭玨看了眼,又觸電般移開。

“我手斷了,你替我看看傷口怎麽樣。”

鄭雪吟喘息著,擡眼盯著他頭頂好感值的進度條。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好感值升到了12%。

真的她越慘,任務就越好刷。

鄭雪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的雙手是在與妖藤的打鬥過程中斷掉的,呈現出扭曲的姿勢,垂在身側,掌心處血肉模糊,手掌合握一下都難。

“人命關天,便是看一眼,有什麽打緊。”傷口位置特殊,鄭雪吟看出賀蘭玨的顧忌。

事急從權,這個時候的確不應該拘泥於小節。賀蘭玨扶著鄭雪吟坐起,伸手拽下她血色浸染的外裳。

肩頭裸露在空氣的瞬間,冒出一粒粒細小的疙瘩。

那一截肌膚如冰玉雕琢,在夜色裏白得愈發明顯。

賀蘭玨目光澄澈,一件件褪下她的衣裳,只剩下抹胸時,終於溯清傷口的來源:“右胸位置,紮了根毒刺。”

妖藤毒刺有限,以壽命為代價,輕易不會發出。

這根毒刺深深沒入她的右胸,只餘一丁點尾部露在外面,若要取出,需要用手指按壓,用力擠出,順道將毒血一起逼出來。

“你幫我取。”鄭雪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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