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後的一刀，你總算看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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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最後的一刀，你總算看清了我
雨喬看著閃爍的手機，下意識地按斷了，這幾天母親一直追問著她什麼時候和傅雅文離婚。
雅文的新聞鬧得太厲害，連她父親都委婉的提過，示意她應該快些做決定了。
雨喬有些恨傅雅文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鬧出這種醜聞，而且她想到洛蕓當初在電視上侃侃而談雅文的那張臉，當時那些微妙嫉妒的心情，令她更不想去看那些報道。
她覺得自己辨不清真偽，心裏想要相信雅文，但看著那些言論和影像畫面，又十足對他生氣。倏然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依瞳對這個男人的表白，他真的為什麼總是招惹這些。
雨喬怔怔地靠在窗邊，對雅文的感情令她煩惱，因為她想要拋卻又總是猶豫不決。
這與雲濤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她愛雲濤，雲濤也愛她，而且，雲濤不會像傅雅文有這麼多不堪的傳聞，總是讓人質疑他的人品，懷疑他的所作所為。
喜歡雲濤的時候很簡單，但是對雅文，心裏卻有太多覆雜交織的情緒。
出院後他對自己的照顧，度假的那個周末，月光下的溫柔相擁，她心裏會有淡淡的甜蜜，那是她割舍不下的雅文。
但是另一面，她記起自己過往和雅文的點點滴滴，婚後他們爭吵，他們角力，她無法原諒他曾經出賣自己，也厭惡他身邊那些蜚語流言。她發覺自己無法釋懷，母親的話也一直影響著她。
你有更好的選擇。母親一直這麼說。
雨喬理解母親的意思，事實上她選擇雅文，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個糟糕的決定，加上這次的出軌墮胎醜聞，他已經變成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更遑論兩人之間原本的差距。
從結婚到現在，就一直受著別人的指指點點，在她那個階層，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雨喬的自尊不容許這樣。
她煩惱地推開手邊的文件，窒息的空氣令她生厭。
她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如果她選擇雅文，將要面對流言蜚語，別人的指指點點，她能否一直這樣忍受下去？
更何況她並不確定自己對雅文的愛。那真的是愛嗎？如果愛他，為什麼她還會有這樣多的顧慮，而且想起他和顔茵的過去，她總是會生氣。如果她愛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激烈的情緒，不開心的嫉妒的，負面的。
雨喬實在疑惑不解，她模糊灰心地想，也許自己對雅文的愛並沒有那麼深吧，只是有些心動而已，所以她可以放棄他，放棄他她的生活會更好，她想她做得到。為何要為這個聲名狼藉的男人煩惱。
但當她偏向於這想法時，她心裏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囂著：
不，你這樣做會後悔！你會失去他，永遠的失去他！你確定你可以承受嗎？
雨喬被這兩股叫勁的力道弄得就快崩潰，她想她快要瘋了，為什麼會是這麼痛苦的心情。
仿佛無論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心裏總有擔憂和遺憾。
手機鈴聲響起，雨喬下意識地逃避去接，她希望不要是傅雅文，她還沒想好，她不想要聽到他的聲音。
號碼顯示了雲濤，令雨喬莫名松了口氣，雨喬接起來，卻聽到雲濤有些急躁的聲音：“雨喬，你看到了嗎？現在網絡上關於我們的報道？”
雨喬怔然，本能地回應：“什麼？”
雅文震然地看著國內最大網絡平臺上的熱門報道。
那上面赫然寫著——傅雅文的畸形悲慘婚姻，真實揭秘！
刺目的照片，分別登了他和慕雲濤兩個人，一左一右，被合成在一張上，鮮明的對比，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氣質完全不同。
那篇報道用了長長的版面，聲淚俱下地描述了他和雨喬的畸形婚姻，蒙雨喬之所以肯下嫁他，並不是因為愛他，而只是因為他長得與她前任戀人相像，相同的面孔，才是蒙雨喬肯嫁給他的最大原因。
文章還揭露了在婚後，他一直被蒙家人看不起，有色的對待甚至刁難。說他的婚姻生活一點都不幸福。甚至用了誇張的公主與仆役來形容兩人的關系。
然後又揭示到現在正牌慕雲濤的回歸，雅文便成了迫不及待要被甩掉的那個，說著蒙家人是如何想盡快結束這樁婚姻，對他又是如何惡劣。
在這篇報道裏，雅文完全成了一個可悲的受害者，煽情的文字極具感染力，揭露著他不幸的婚姻。
雅文手足冰涼，當譚亮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幾乎要不認識這個背叛他的，他一直信任的人的臉。
“真的是你做的？”他聲音不重，卻壓抑著譚亮從未見過的悲傷和怒火。
譚亮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過不去心裏背叛朋友的心虛，但又忍不住：“是，是我做的！我說的也是事實不是嗎？
媒體對你的報道全都是負面，這篇報道卻能揭露一些事實，把你塑造成受害者，回轉你的形象！你出了那些事情，事業都快毀了，但如果大眾知道你不幸的婚姻，會覺得一切都情有可原，你一下變成受傷害的形象，所有的風聲輿論都會不一樣！”
“你怎麼可以？這是我的隱私！”雅文拎起他衣領，顫抖的聲音，那雙漂亮眼睛裏的絕望更甚於怒火，幾乎灼痛譚亮的眼睛，瞬間就讓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譚亮啞聲說：“我知道這麼做對不起你。但是，雅文，我們不可以一無所有！你和蒙雨喬的婚姻早就搖搖欲墜，就算沒有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你現實一點吧，始終是要活下去的，你的事業和前途都不想要了嗎？反正蒙家人也不無辜，不如把他們拖下水！”
“亮哥，你真的不該這麼做。”雅文低啞的聲音，仿佛受到了最深的重創，放掉譚亮的衣領，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
“雅文……”譚亮未料到會讓他如此痛苦，他內心惴惴，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雅文。
“她會怎麼想我……”雅文聲音酸澀，神情蕭瑟而蒼白。
提到蒙雨喬，譚亮心裏就氣得要命。
“她還能怎麼想你？她從來就沒看得起你過！反正無論你做什麼，在她心裏都是不好，這兩年我看得還少嗎？這女人得到這種報應也是應該的，我雖然不該揭露你的隱私，不過我對她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說的也全是事實！這下記者肯定會盯著她，有得她受！”
譚亮在背叛朋友的痛苦裏又有些解氣的憤懣。
雅文怔怔看著他，譚亮只覺他那幽深的眼眸，如同死水，忽然什麼光亮都沒有了，這讓譚亮非常害怕，因為過去無論再怎麼難，也沒見過雅文這樣。
“雅文，你……”他跪下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是我錯了，你揍我吧，揍完了就把這些糟爛事都忘了，重新開始，之前的檢查結果很好，你還可以跳舞，還能去往更高更好的地方！”
雅文半晌都沒有回應他，直到譚亮惶恐地拽著他：“雅文，你和我說說話，別這樣，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害怕雅文面上這樣空洞麻木的神情，譚亮抓著他的手，半晌才聽到他暗啞幹澀的聲音：“都結束了，我該認清楚……”
譚亮覺得窒息，他一直提醒自己這麼做沒有錯，是為了雅文。但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些自我安慰的說辭，被鮮血淋漓地剖開，他對朋友做了很惡劣的事。
手機響起的時候，雅文望見了屏幕上那個刺目的名字雨喬。
他修長的手指有些微顫，終是按下了接聽鍵。
他還未說話，蒙雨喬尖銳怨恨的聲音就清晰地響起。
“傅雅文，你真讓我惡心！”
譚亮也清楚地聽到這句話，他看到雅文的身子晃了晃，譚亮下意識地扶住他，有種錯覺仿佛這一瞬他就要化成泡沫，像小美人魚那樣不見了。
雅文被譚亮抱住，外面亂哄哄的世界，仿佛杜變成了墳墓一樣安靜，沒有一點聲息，他知道那死寂是他心裏的聲音。
一個月後。
那些被編成無數版本的膾炙新聞，漸漸淡下去了。
譚亮在早上就過來接雅文，把車停在雅文公寓的樓下。
十分鍾後，他看到雅文走下來。
已經入冬，天氣也變寒冷，雅文穿著深黑色的毛衣，圍著一塊長長的米卡色圍巾，瘦削的面容，蒼白的嘴唇尤為突兀。
黑色的毛衣讓雅文有種嶙峋的憂郁，整個人像被黑色籠罩。
坐到車裏，譚亮問他：“直接去民政局嗎？”
雅文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譚亮沒有作聲，今天是雅文和蒙雨喬公證離婚的日子。
譚亮知道，這段感情終於要結束了，不管過去經歷了多少，又有多少的驚濤駭浪，到今天，會全部終結。
他不敢去揣測雅文的傷痛，這些日子，他也不常見雅文。
雅文再也沒提過他不經允許擅自把他隱私揭露給媒體的那件事。
譚亮不曉得他會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敢奢望他的原諒。
雖然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媒體尖銳的輿論不再針對雅文，但他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從雅文身上奪去了極其珍貴的東西。
雅文從車上下來，另一輛車也停在了旁邊，車上下來的人正是蒙雨喬。
兩個人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譚亮還是感到了某種劍拔弩張的窒息氣氛。
確切的說，那應該是從蒙雨喬身上散發出來的。
蒙雨喬走在了前面，但她面對雅文時，身上發出的那種敵意和輕蔑的氛圍，譚亮還是鮮明地感受到。
譚亮心中那股憤懣不平的怒火又再升起，有懊惱也有後悔，明顯他做的事讓雅文背鍋了，蒙雨喬現在把所有的怨火都發洩在雅文身上。
他轉頭看雅文：“那我就在停車場等你，結束後給我來個電話。”
雅文點了下頭，譚亮看著他高瘦的背影，忍不住啞聲說：“雅文，對不起。”
雅文的腳步滯了一下，卻沒說什麼。譚亮看他慢慢地走進民政局，陰沈沈的天空，只讓人感到寒意。
工作人員給兩人解釋了一下離婚協議的詳細條款，和裏面各項的細則，其實之前雨喬的律師已經與他們溝通過了，兩個人都沒有異議。
工作人員把兩份文件遞到他們面前，“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兩位簽上名就可以了。”
不知怎麼的，他總感覺因為這兩個人的關系，空氣怪怪的，離婚這邊的氣氛多半不好，工作人員也習以為常。
蒙雨喬摘下墨鏡，沒有看文件，視線移到雅文臉上。
工作人員註意著她的神情，因是年輕人，平常也關註娛樂八卦，是以他認識蒙雨喬。想這位蒙小姐美則美矣，不過那眼神還真是嚇人。
就在他怔怔地這麼想的時候，蒙雨喬抽出的玉手忽然一個巴掌，就甩到雅文臉上，那聲響把工作人員嚇得一跳。
“蒙小姐。”他怕再下去升級為暴力事件，急忙出聲阻止。
不過被打的人則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低頭簽下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員看著這位被打的半張臉發紅的先生一聲不吭，心裏暗嘆一聲。
文件都簽完之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離開辦公廳。
蒙雨喬抿著嘴唇，踩著她的七寸高跟鞋，走在雅文前面，似乎刻意不想落在他身後。
雅文便放慢了腳步，他想蒙雨喬應該不想和他同乘一部電梯。
等他慢慢地走過長廊，發覺蒙雨喬還停在電梯邊，並沒有下去。
電梯門開了，蒙雨喬也沒有進去的意思。
雅文不準備在和她面對面，徑自想走入電梯。
“傅雅文，”蒙雨喬清冷的聲音叫住了他。
雅文只能望向她，對上那雙美麗卻也冷漠的眸子。
“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不覺得羞愧嗎？從前你為了錢出賣自己，現在依舊為了名利出賣我，也出賣你自己，把我們的隱私搬上網絡，你覺得很光彩嗎？
你這麼做，真的是差勁到極點，我從沒想到你會這麼卑劣！”雨喬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雅文幽邃的眼眸看著她，對比著她的氣憤和怨恨，他的神情太過平靜，那份事不關己的遲鈍，讓雨喬越發惱恨，只覺這男人自私透了。
“是，我不是什麼高尚的人，為了生存做過許多骯臟的事，那些你無法想象，不能容忍的事。最後的最後，你總算看清了我。”雅文嘴唇微動，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笑。
他平靜譏諷的話語，令雨喬憤怒得幾乎要捶上去打他，面對雅文，她的情緒總像個在失控邊緣的瘋子。
電梯門開，雅文適時地走入電梯。
雨喬當然不會想和他共乘一梯，當電梯門合上的時候，她卻聽到傅雅文低沈沙啞的聲音：“蒙雨喬，再見了。”
她心中一窒，似乎被一股巨力那樣狠狠一碾，在上面劃了道痕，讓她感到心碎成瓣的顫栗跟疼痛。
月色很淡，被烏雲遮住，只露出一點光來，今晚的夜空比往常都要黑。雅文坐在老屋外通向湖畔的木甲板上，雨水落下來也不知道要進去。
他的毛衣很快被雨水淋濕，但他還是呆呆坐在那裏，一點都不想要回避。
淋濕的寒意很快侵遍全身，滂沱的雨水不斷澆在他臉上，落在眼眶裏，模糊了視線，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一樣。
他還是那個小小的無助的孩子，哭著叫著母親，但母親只是跪在那裏，怎麼都不理會他。不理會他的害怕，他的寒冷，他的無助。
他應該不喜歡下雨的，但偏偏在下雨的時候，會令他覺得窒息裏又有一絲輕松，那是種很覆雜的情緒，如同他現在寂寞冰冷到極點的心臟，那裏面空空蕩蕩，他感覺什麼都不剩了。
雅文模糊的視線，從懷裏掏出那條跟隨他許久，卻一直沒找到主人的腳鏈，深藍色的月光石在夜幕裏散發著冷淡的光芒。
他只覺眼睛裏都是水，不住的落下，那讓他看不清那根腳鏈的樣子。
他還記得自己挑選樣式時，那麼喜悅，訴說著他想要做成的樣子，也想象著它戴在戀人身上的模樣。那份美好與憧憬，令那時的他心裏多麼雀躍，然而現在一切變成了荒漠。
心上累積了許多年的痛楚仿佛都要在這個夜晚發洩出來，那些猙獰的魔鬼，他們叫囂著，迫不及待從他緊閉的記憶瓶子裏跳出來。
他低沈嗚咽的哭聲在暗夜裏壓抑地響起，顫動的雙肩，手臂想要抱住自己冰冷到極點的身體，抵抗回憶，但是那些醜惡的回憶卻全都洶湧過來。
少年時他最討厭冬天，因為他怕冷得厲害。體會過賣火柴的小女孩瀕臨凍死的瞬間，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家人團聚的日子，而他佝僂在天橋底下，無處可去地發著高燒。
寒冷的滋味侵入骨髓，他的意識都漸漸抽離了，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如果就這樣告別人世，對他來說是幸運的事，他將不再遭受寒冷病痛和欺淩。
二十一歲和徐哥來到江城，徐哥罹患絕癥，在醫院來來去去的每一天，他見過太多不幸的人，那時的他對醫院簡直產生了巨大的陰影。
他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的一雙腿和對舞蹈的刻苦。
從六歲起開始練舞，他有一雙非常醜陋的腳，腳上的血泡疤痕層層疊疊，指甲脫落的腳趾，更是因常年結疤的緣故，畸形可怖。
對他而言，尊嚴，自尊心這些名詞大概都不存在於他的人生裏。如果他要計較自己那點微末的尊嚴，守著自尊心，那麼他根本無法獲得那些老師的指點。他的舞蹈就是這樣一點一點修煉起來的。
太過痛苦的記憶，掐著他心臟，讓他喘不過氣來。
雅文冰冷的身軀一顫，下意識將那根腳鏈放到了湖水裏。
他輕輕放開手，他想這終究不是他可以要得起的東西。
那忽明忽滅的藍色幾乎微弱地看不清，看它隨著波浪沖走淹沒，黑沈沈的湖水，雅文試圖讓自己不再去盯著那根被他拋棄的鏈子。
但當再也看不見它的時候，雅文倏然站起身，幾乎踉蹌地走入湖水裏，去尋找那個鏈子。
冰冷的湖水隨著浪頭打過來，他打著寒戰，終於在水沒過他胸口的時候，重新找到了那根鏈子。
雅文緊緊地握住，就像生怕它會再不見。
慢慢走回岸邊，將鏈子握在手心，平躺到濕冷的木板上，木然安靜的姿態，如同死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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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喬看著閃爍的手機，下意識地按斷了，這幾天母親一直追問著她什麼時候和傅雅文離婚。
雅文的新聞鬧得太厲害，連她父親都委婉的提過，示意她應該快些做決定了。
雨喬有些恨傅雅文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鬧出這種醜聞，而且她想到洛蕓當初在電視上侃侃而談雅文的那張臉，當時那些微妙嫉妒的心情，令她更不想去看那些報道。
她覺得自己辨不清真偽，心裏想要相信雅文，但看著那些言論和影像畫面，又十足對他生氣。倏然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依瞳對這個男人的表白，他真的為什麼總是招惹這些。
雨喬怔怔地靠在窗邊，對雅文的感情令她煩惱，因為她想要拋卻又總是猶豫不決。
這與雲濤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她愛雲濤，雲濤也愛她，而且，雲濤不會像傅雅文有這麼多不堪的傳聞，總是讓人質疑他的人品，懷疑他的所作所為。
喜歡雲濤的時候很簡單，但是對雅文，心裏卻有太多覆雜交織的情緒。
出院後他對自己的照顧，度假的那個周末，月光下的溫柔相擁，她心裏會有淡淡的甜蜜，那是她割舍不下的雅文。
但是另一面，她記起自己過往和雅文的點點滴滴，婚後他們爭吵，他們角力，她無法原諒他曾經出賣自己，也厭惡他身邊那些蜚語流言。她發覺自己無法釋懷，母親的話也一直影響著她。
你有更好的選擇。母親一直這麼說。
雨喬理解母親的意思，事實上她選擇雅文，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個糟糕的決定，加上這次的出軌墮胎醜聞，他已經變成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更遑論兩人之間原本的差距。
從結婚到現在，就一直受著別人的指指點點，在她那個階層，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雨喬的自尊不容許這樣。
她煩惱地推開手邊的文件，窒息的空氣令她生厭。
她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如果她選擇雅文，將要面對流言蜚語，別人的指指點點，她能否一直這樣忍受下去？
更何況她並不確定自己對雅文的愛。那真的是愛嗎？如果愛他，為什麼她還會有這樣多的顧慮，而且想起他和顔茵的過去，她總是會生氣。如果她愛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激烈的情緒，不開心的嫉妒的，負面的。
雨喬實在疑惑不解，她模糊灰心地想，也許自己對雅文的愛並沒有那麼深吧，只是有些心動而已，所以她可以放棄他，放棄他她的生活會更好，她想她做得到。為何要為這個聲名狼藉的男人煩惱。
但當她偏向於這想法時，她心裏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囂著：
不，你這樣做會後悔！你會失去他，永遠的失去他！你確定你可以承受嗎？
雨喬被這兩股叫勁的力道弄得就快崩潰，她想她快要瘋了，為什麼會是這麼痛苦的心情。
仿佛無論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心裏總有擔憂和遺憾。
手機鈴聲響起，雨喬下意識地逃避去接，她希望不要是傅雅文，她還沒想好，她不想要聽到他的聲音。
號碼顯示了雲濤，令雨喬莫名松了口氣，雨喬接起來，卻聽到雲濤有些急躁的聲音：“雨喬，你看到了嗎？現在網絡上關於我們的報道？”
雨喬怔然，本能地回應：“什麼？”
雅文震然地看著國內最大網絡平臺上的熱門報道。
那上面赫然寫著——傅雅文的畸形悲慘婚姻，真實揭秘！
刺目的照片，分別登了他和慕雲濤兩個人，一左一右，被合成在一張上，鮮明的對比，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氣質完全不同。
那篇報道用了長長的版面，聲淚俱下地描述了他和雨喬的畸形婚姻，蒙雨喬之所以肯下嫁他，並不是因為愛他，而只是因為他長得與她前任戀人相像，相同的面孔，才是蒙雨喬肯嫁給他的最大原因。
文章還揭露了在婚後，他一直被蒙家人看不起，有色的對待甚至刁難。說他的婚姻生活一點都不幸福。甚至用了誇張的公主與仆役來形容兩人的關系。
然後又揭示到現在正牌慕雲濤的回歸，雅文便成了迫不及待要被甩掉的那個，說著蒙家人是如何想盡快結束這樁婚姻，對他又是如何惡劣。
在這篇報道裏，雅文完全成了一個可悲的受害者，煽情的文字極具感染力，揭露著他不幸的婚姻。
雅文手足冰涼，當譚亮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幾乎要不認識這個背叛他的，他一直信任的人的臉。
“真的是你做的？”他聲音不重，卻壓抑著譚亮從未見過的悲傷和怒火。
譚亮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過不去心裏背叛朋友的心虛，但又忍不住：“是，是我做的！我說的也是事實不是嗎？
媒體對你的報道全都是負面，這篇報道卻能揭露一些事實，把你塑造成受害者，回轉你的形象！你出了那些事情，事業都快毀了，但如果大眾知道你不幸的婚姻，會覺得一切都情有可原，你一下變成受傷害的形象，所有的風聲輿論都會不一樣！”
“你怎麼可以？這是我的隱私！”雅文拎起他衣領，顫抖的聲音，那雙漂亮眼睛裏的絕望更甚於怒火，幾乎灼痛譚亮的眼睛，瞬間就讓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譚亮啞聲說：“我知道這麼做對不起你。但是，雅文，我們不可以一無所有！你和蒙雨喬的婚姻早就搖搖欲墜，就算沒有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你現實一點吧，始終是要活下去的，你的事業和前途都不想要了嗎？反正蒙家人也不無辜，不如把他們拖下水！”
“亮哥，你真的不該這麼做。”雅文低啞的聲音，仿佛受到了最深的重創，放掉譚亮的衣領，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
“雅文……”譚亮未料到會讓他如此痛苦，他內心惴惴，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雅文。
“她會怎麼想我……”雅文聲音酸澀，神情蕭瑟而蒼白。
提到蒙雨喬，譚亮心裏就氣得要命。
“她還能怎麼想你？她從來就沒看得起你過！反正無論你做什麼，在她心裏都是不好，這兩年我看得還少嗎？這女人得到這種報應也是應該的，我雖然不該揭露你的隱私，不過我對她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說的也全是事實！這下記者肯定會盯著她，有得她受！”
譚亮在背叛朋友的痛苦裏又有些解氣的憤懣。
雅文怔怔看著他，譚亮只覺他那幽深的眼眸，如同死水，忽然什麼光亮都沒有了，這讓譚亮非常害怕，因為過去無論再怎麼難，也沒見過雅文這樣。
“雅文，你……”他跪下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是我錯了，你揍我吧，揍完了就把這些糟爛事都忘了，重新開始，之前的檢查結果很好，你還可以跳舞，還能去往更高更好的地方！”
雅文半晌都沒有回應他，直到譚亮惶恐地拽著他：“雅文，你和我說說話，別這樣，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害怕雅文面上這樣空洞麻木的神情，譚亮抓著他的手，半晌才聽到他暗啞幹澀的聲音：“都結束了，我該認清楚……”
譚亮覺得窒息，他一直提醒自己這麼做沒有錯，是為了雅文。但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些自我安慰的說辭，被鮮血淋漓地剖開，他對朋友做了很惡劣的事。
手機響起的時候，雅文望見了屏幕上那個刺目的名字雨喬。
他修長的手指有些微顫，終是按下了接聽鍵。
他還未說話，蒙雨喬尖銳怨恨的聲音就清晰地響起。
“傅雅文，你真讓我惡心！”
譚亮也清楚地聽到這句話，他看到雅文的身子晃了晃，譚亮下意識地扶住他，有種錯覺仿佛這一瞬他就要化成泡沫，像小美人魚那樣不見了。
雅文被譚亮抱住，外面亂哄哄的世界，仿佛杜變成了墳墓一樣安靜，沒有一點聲息，他知道那死寂是他心裏的聲音。
一個月後。
那些被編成無數版本的膾炙新聞，漸漸淡下去了。
譚亮在早上就過來接雅文，把車停在雅文公寓的樓下。
十分鍾後，他看到雅文走下來。
已經入冬，天氣也變寒冷，雅文穿著深黑色的毛衣，圍著一塊長長的米卡色圍巾，瘦削的面容，蒼白的嘴唇尤為突兀。
黑色的毛衣讓雅文有種嶙峋的憂郁，整個人像被黑色籠罩。
坐到車裏，譚亮問他：“直接去民政局嗎？”
雅文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譚亮沒有作聲，今天是雅文和蒙雨喬公證離婚的日子。
譚亮知道，這段感情終於要結束了，不管過去經歷了多少，又有多少的驚濤駭浪，到今天，會全部終結。
他不敢去揣測雅文的傷痛，這些日子，他也不常見雅文。
雅文再也沒提過他不經允許擅自把他隱私揭露給媒體的那件事。
譚亮不曉得他會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敢奢望他的原諒。
雖然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媒體尖銳的輿論不再針對雅文，但他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從雅文身上奪去了極其珍貴的東西。
雅文從車上下來，另一輛車也停在了旁邊，車上下來的人正是蒙雨喬。
兩個人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譚亮還是感到了某種劍拔弩張的窒息氣氛。
確切的說，那應該是從蒙雨喬身上散發出來的。
蒙雨喬走在了前面，但她面對雅文時，身上發出的那種敵意和輕蔑的氛圍，譚亮還是鮮明地感受到。
譚亮心中那股憤懣不平的怒火又再升起，有懊惱也有後悔，明顯他做的事讓雅文背鍋了，蒙雨喬現在把所有的怨火都發洩在雅文身上。
他轉頭看雅文：“那我就在停車場等你，結束後給我來個電話。”
雅文點了下頭，譚亮看著他高瘦的背影，忍不住啞聲說：“雅文，對不起。”
雅文的腳步滯了一下，卻沒說什麼。譚亮看他慢慢地走進民政局，陰沈沈的天空，只讓人感到寒意。
工作人員給兩人解釋了一下離婚協議的詳細條款，和裏面各項的細則，其實之前雨喬的律師已經與他們溝通過了，兩個人都沒有異議。
工作人員把兩份文件遞到他們面前，“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兩位簽上名就可以了。”
不知怎麼的，他總感覺因為這兩個人的關系，空氣怪怪的，離婚這邊的氣氛多半不好，工作人員也習以為常。
蒙雨喬摘下墨鏡，沒有看文件，視線移到雅文臉上。
工作人員註意著她的神情，因是年輕人，平常也關註娛樂八卦，是以他認識蒙雨喬。想這位蒙小姐美則美矣，不過那眼神還真是嚇人。
就在他怔怔地這麼想的時候，蒙雨喬抽出的玉手忽然一個巴掌，就甩到雅文臉上，那聲響把工作人員嚇得一跳。
“蒙小姐。”他怕再下去升級為暴力事件，急忙出聲阻止。
不過被打的人則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低頭簽下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員看著這位被打的半張臉發紅的先生一聲不吭，心裏暗嘆一聲。
文件都簽完之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離開辦公廳。
蒙雨喬抿著嘴唇，踩著她的七寸高跟鞋，走在雅文前面，似乎刻意不想落在他身後。
雅文便放慢了腳步，他想蒙雨喬應該不想和他同乘一部電梯。
等他慢慢地走過長廊，發覺蒙雨喬還停在電梯邊，並沒有下去。
電梯門開了，蒙雨喬也沒有進去的意思。
雅文不準備在和她面對面，徑自想走入電梯。
“傅雅文，”蒙雨喬清冷的聲音叫住了他。
雅文只能望向她，對上那雙美麗卻也冷漠的眸子。
“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不覺得羞愧嗎？從前你為了錢出賣自己，現在依舊為了名利出賣我，也出賣你自己，把我們的隱私搬上網絡，你覺得很光彩嗎？
你這麼做，真的是差勁到極點，我從沒想到你會這麼卑劣！”雨喬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雅文幽邃的眼眸看著她，對比著她的氣憤和怨恨，他的神情太過平靜，那份事不關己的遲鈍，讓雨喬越發惱恨，只覺這男人自私透了。
“是，我不是什麼高尚的人，為了生存做過許多骯臟的事，那些你無法想象，不能容忍的事。最後的最後，你總算看清了我。”雅文嘴唇微動，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笑。
他平靜譏諷的話語，令雨喬憤怒得幾乎要捶上去打他，面對雅文，她的情緒總像個在失控邊緣的瘋子。
電梯門開，雅文適時地走入電梯。
雨喬當然不會想和他共乘一梯，當電梯門合上的時候，她卻聽到傅雅文低沈沙啞的聲音：“蒙雨喬，再見了。”
她心中一窒，似乎被一股巨力那樣狠狠一碾，在上面劃了道痕，讓她感到心碎成瓣的顫栗跟疼痛。
月色很淡，被烏雲遮住，只露出一點光來，今晚的夜空比往常都要黑。雅文坐在老屋外通向湖畔的木甲板上，雨水落下來也不知道要進去。
他的毛衣很快被雨水淋濕，但他還是呆呆坐在那裏，一點都不想要回避。
淋濕的寒意很快侵遍全身，滂沱的雨水不斷澆在他臉上，落在眼眶裏，模糊了視線，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一樣。
他還是那個小小的無助的孩子，哭著叫著母親，但母親只是跪在那裏，怎麼都不理會他。不理會他的害怕，他的寒冷，他的無助。
他應該不喜歡下雨的，但偏偏在下雨的時候，會令他覺得窒息裏又有一絲輕松，那是種很覆雜的情緒，如同他現在寂寞冰冷到極點的心臟，那裏面空空蕩蕩，他感覺什麼都不剩了。
雅文模糊的視線，從懷裏掏出那條跟隨他許久，卻一直沒找到主人的腳鏈，深藍色的月光石在夜幕裏散發著冷淡的光芒。
他只覺眼睛裏都是水，不住的落下，那讓他看不清那根腳鏈的樣子。
他還記得自己挑選樣式時，那麼喜悅，訴說著他想要做成的樣子，也想象著它戴在戀人身上的模樣。那份美好與憧憬，令那時的他心裏多麼雀躍，然而現在一切變成了荒漠。
心上累積了許多年的痛楚仿佛都要在這個夜晚發洩出來，那些猙獰的魔鬼，他們叫囂著，迫不及待從他緊閉的記憶瓶子裏跳出來。
他低沈嗚咽的哭聲在暗夜裏壓抑地響起，顫動的雙肩，手臂想要抱住自己冰冷到極點的身體，抵抗回憶，但是那些醜惡的回憶卻全都洶湧過來。
少年時他最討厭冬天，因為他怕冷得厲害。體會過賣火柴的小女孩瀕臨凍死的瞬間，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家人團聚的日子，而他佝僂在天橋底下，無處可去地發著高燒。
寒冷的滋味侵入骨髓，他的意識都漸漸抽離了，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如果就這樣告別人世，對他來說是幸運的事，他將不再遭受寒冷病痛和欺淩。
二十一歲和徐哥來到江城，徐哥罹患絕癥，在醫院來來去去的每一天，他見過太多不幸的人，那時的他對醫院簡直產生了巨大的陰影。
他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的一雙腿和對舞蹈的刻苦。
從六歲起開始練舞，他有一雙非常醜陋的腳，腳上的血泡疤痕層層疊疊，指甲脫落的腳趾，更是因常年結疤的緣故，畸形可怖。
對他而言，尊嚴，自尊心這些名詞大概都不存在於他的人生裏。如果他要計較自己那點微末的尊嚴，守著自尊心，那麼他根本無法獲得那些老師的指點。他的舞蹈就是這樣一點一點修煉起來的。
太過痛苦的記憶，掐著他心臟，讓他喘不過氣來。
雅文冰冷的身軀一顫，下意識將那根腳鏈放到了湖水裏。
他輕輕放開手，他想這終究不是他可以要得起的東西。
那忽明忽滅的藍色幾乎微弱地看不清，看它隨著波浪沖走淹沒，黑沈沈的湖水，雅文試圖讓自己不再去盯著那根被他拋棄的鏈子。
但當再也看不見它的時候，雅文倏然站起身，幾乎踉蹌地走入湖水裏，去尋找那個鏈子。
冰冷的湖水隨著浪頭打過來，他打著寒戰，終於在水沒過他胸口的時候，重新找到了那根鏈子。
雅文緊緊地握住，就像生怕它會再不見。
慢慢走回岸邊，將鏈子握在手心，平躺到濕冷的木板上，木然安靜的姿態，如同死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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