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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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絆（3）
是幻聽嗎？還是……錯覺？
師尊誇他？不可能, 自己在想什麽天方夜譚，肯定是錯覺……
江不宜想著，朝前擡起的腳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心裏像蹺蹺板的兩頭，這個念頭升上去, 那個念頭又落下來, 僵持不下。
他最終說服自己離開，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突然回頭朝觀武臺望去, 五指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地緊摳進肉裏。
座上人兒朝一側歪著身子, 正專註聽鄰座仙君說話，眼簾微垂, 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朝演武臺上看過一眼。
果然是錯覺。
江不宜扯了扯嘴角，吊在心中的石頭墜地, 說不上是解脫多一些, 還是失落多一些，他正欲移開視線，座上人卻像感受到他的註視般，忽然偏了下頭。
他依舊在聽鄰座仙君說話，視線卻落在他身上，同他對上眼眸時, 輕點了下頭，眼中沒有厭惡也沒有輕蔑，動作如曲觴流水般順暢自然。
然後, 他又扭回頭，看向一旁仙君, 薄唇一張一合，手掌隨著說話動作，話音聽不清晰，好似剛剛那場對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
江不宜卻身體僵直，楞在了原地，直到被下一場鑼聲一震，才猛然回神，扭頭路也不看匆匆往外走，撞到人也不理會。
他跑回柴房，舀起水缸裏的水，猛一下潑到自己臉上，冰涼的水珠順著眉骨往下，滑到鼻尖，又滴落在地。
江不宜連潑了三舀子才停下，手撐在水缸兩側，望著水缸倒影中，因情緒起伏而面頰發紅，粗喘不停的自己。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只是一句誇獎而已，他又不止誇過你一個，只是一次對視而已，他和好多人對視過，你在他眼裏跟旁人沒什麽兩樣，規規矩矩的，不要再一時沖動做些蠢事，不要心急，你只要好好修煉，他的目光早晚會朝你看來的。
不要急，不要急……
不知如此安撫了自己多少遍，江不宜握在水缸缸沿的手指緩緩松開，擡頭一看，天已經全黑了，他拖著步伐到角落用石頭壘起來的小炕上躺下，深深吐納一口，閉上眼睛。
此後許久，江不宜每天，哪怕是不睡覺也要來演武場與其他弟子一同修煉切磋，每次都一遍又一遍朝觀武臺遠遠望去。
然而常少祖因公事繁忙，再沒來演武臺看過。
可那一眼，如一現曇花般，雖轉瞬即逝，卻在江不宜心中埋下深深的種子。
直到又一天，因著六宗掌門來天衍劍宗商議要事，順路參觀演武臺弟子切磋，常少祖在側陪同，江不宜又見到他。
好巧不巧，下一場就輪到他。
江不宜一行心急著叫師尊看到他的實力，選擇了難度最大的一挑五，一行又擔心師尊沒看完就離開。
他出招太急，又時不時瞟一眼臺上，看到常少祖右側一名仙君突然起身，心中一緊，叫一名弟子抓住破綻，朝肩上砍了一劍。
疼痛刺激著神經，江不宜回過神，不敢再有絲毫分神，專心應對。
鑼鼓聲響，宣告他又一次獲勝，江不宜氣喘籲籲仰頭望去，座上早已空空如也。
江不宜垂下頭，眉眼耷拉著朝下走，半分沒有獲勝的開心，更沒有修煉的興致，肩上傷口血流不止，他走著走著就到了寒潭邊。
潭水雖寒涼，適量取用卻有止血消腫的功效，江不宜從前挨了鞭子，滿身流血不止時，總會來這裏泡一泡。
寒潭邊僻靜，有一塊兒巨石遮擋，江不宜左右看了看，沒看到石頭後面站著的人兒，以為沒人，便脫下外衣，解開上衣，將受傷的臂膀露出，沿寒潭蹲下，掬起一捧寒潭水澆在傷處。
剛掬了兩捧，忽地聽到腳踩草葉發出的細響。
江不宜警覺擡頭：“誰？”
“很敏銳的耳朵啊。”
這個聲音。
江不宜意識到是誰，渾身狠狠一震，心跳不受控制加快，手腳仿佛一瞬間退化成木頭，半退不退的上衣拽了好幾遍都拽不上，肉眼可見地局促起來。
常少祖施施然自巨石後走出。
江不宜只敢瞟一眼，匆匆低頭，下跪行禮：“三，三長老，弟子拜見三長老，不知三長老在此，無意冒犯……”
常少祖擺手打斷他：“這裏沒人，無需拘禮。”
江不宜道謝後站起，感到今日的師尊格外的溫和，依舊不敢擡頭，又怕又緊張，卻又舍不得離開。
面對仙君，衣冠不整是不敬，江不宜慌忙要將衣袖套上，常少祖卻上前兩步，按住了他的手。
驀地靠近，幽冷的蘭花香鉆進鼻腔，江不宜心頭一悸，盯著落在自己手背嫩筍般的五指，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
常少祖問：“方才切磋時傷到的？”
原來師尊看到他了！
江不宜嗯了聲，又忙道：“最後是我贏了。”
“能猜到。”
淡淡吐出的三個字，叫江不宜身心內外都雀躍起來，周身常年圍繞的陰森森的氣息也被這話驅散一般，顫顫掀起的睫毛底下，墨眸如曜石般亮。
“我……”
江不宜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最終低下頭，靦腆地抿唇笑。
“你尋常就這麽處理傷口？”常少祖問。
江不宜回神，點頭：“都是不要緊的，三長老……為何在此？”
“屋內吵嚷，我出來透透氣。”
傷口血已經止住，還未結痂，微涼的指尖撫摸在綻開的血肉，刺痛中夾著酥酥麻麻的癢，江不宜喉嚨緊了緊，盯著那只手。
那只手故意刺痛他般，指腹一下比一下重地按壓在血肉，江不宜疼得嘴角肌肉顫抖，卻並未阻止，直到最後一下按下去，半愈合的傷口崩開，又湧出血。
常少祖抽手：“啊，一不小心。”
哪裏是一不小心，他分明是有些折磨人的癖好。
江不宜搖頭：“臟了三長老的手。”
江不宜欲拉上衣服，不料常少祖又按住了他手。
常少祖掌心隔空覆蓋在傷口，瑩白靈力自指尖瀉出，絲絲縷縷如長線般將他的傷口縫合，漸漸隱匿不見。
江不宜受寵若驚瞪大眼睛，師尊在……給他療傷？
“轉過去，上衣脫掉。”常少祖忽然道。
江不宜騰起的心情一瞬間如墮冰窖，在這瞬裏，他反思了從師尊出現到此刻所有畫面，卻不知自己又錯在哪兒。
聽慣了這話，身體已下意識給出反應，背過身，脫掉上衣，就要跪下去時，常少祖又往上扶了他一把，道：“沒叫你跪。”
江不宜就站著。
他後背已全然看不出肌膚原本的樣子，新傷覆蓋在舊傷，道道疤痕縱橫交錯，盤根錯節，只能用猙獰來形容，這些全是拜常少祖所賜。
而罪魁禍首此刻正站在他背後。
江不宜眉心緊皺，閉上眼，掌心緊張地攥起，手臂線條繃到突出。
這回落下的，卻不是鞭子。
柔韌微涼的觸感，順著他後頸到凹陷的脊骨，一寸寸往下滑，又酥又癢，從肌膚到內裏如過電般傳遍四肢百骸，從未體會過的異樣感受，叫江不宜身體止不住發抖。
常少祖指尖停在脊骨中間，道：“靈氣亂竄，心跳過快，你很緊張？是怕我罰你？”
江不宜牙齒發抖，說不清話：“我……嗯……”
“氣沈丹田。”
江不宜照做，接著，他感受到一股溫涼清澈如同泉水的靈力，從脊後指尖，流入經脈，包裹住他的靈氣，引入丹田。
滿身的疲憊與不適在這刻消失不見，身體輕盈地仿佛飄上雲端。
“舒服嗎？”常少祖問。
江不宜不知何時全然放松：“好……舒服。”
常少祖緩緩抽回手：“你天資尚可，但修煉太過急功近利，心神不定，又靈力過剩，過剩的靈力會反覆擠壓靈脈，致使金丹不穩。”他頓了頓，搖頭道：“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可我……”江不宜轉過身，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我想得到一個人的認可。”
常少祖面露無奈，擡手摸了摸他的發頂：“你修行勤奮，境界已遠超絕大部分弟子，倘解決這問題，再過幾年，定不容小覷。”
話中包含的對他的肯定，溢於言表。
江不宜曾見常少祖無數次撫摸虞渺的發頂，卻從未料想，這溫情的舉止也會發生在他身上。
常少祖的指尖是涼的，掌心卻是熱的，手掌常年握劍卻不起繭，柔韌細膩，動作像給貓兒順毛一樣。
江不宜無意識蹭了一下，常少祖動作一頓，抽回手，江不宜低下頭，臉頰開始發燙。
常少祖道：“北鬥定靈丹我今日未帶，明夜子時，你來凈方閣找我拿。”
江不宜受寵若驚跪下：“謝三長老恩賜！”
常少祖眉心皺了下，薄唇微啟，似是想說什麽，最終未發一言轉身離開。
夜間深更，柴房外已沒有絲毫人聲，江不宜蝸居在窄陋的小床上，身上蓋著薄毯，毯上壓著白日時穿的那件校服，上衣扣在江不宜臉上。
他緊緊捂住那件衣裳猛嗅，似乎能透過血腥味兒，聞到沾惹的絲絲蘭花香。
薄毯下的裏衣大敞，江不宜一手撫摸著肩膀的傷痕，輕輕按壓時，仿佛還能感受到常少祖指尖觸碰綻開的血肉時，傳來的酥麻和刺痛。
“師尊，師尊……”
江不宜微微使力，悶哼一聲，臉頰埋進衣領裏。
脊柱上殘留著微涼酥癢的觸感，仿若誘騙螞蟻的蜜糖，叫他一遍遍迷失，沈淪，到筋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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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終說服自己離開，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突然回頭朝觀武臺望去, 五指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地緊摳進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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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宜扯了扯嘴角，吊在心中的石頭墜地, 說不上是解脫多一些, 還是失落多一些，他正欲移開視線，座上人卻像感受到他的註視般，忽然偏了下頭。
他依舊在聽鄰座仙君說話，視線卻落在他身上，同他對上眼眸時, 輕點了下頭，眼中沒有厭惡也沒有輕蔑，動作如曲觴流水般順暢自然。
然後, 他又扭回頭，看向一旁仙君, 薄唇一張一合，手掌隨著說話動作，話音聽不清晰，好似剛剛那場對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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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許久，江不宜每天，哪怕是不睡覺也要來演武場與其他弟子一同修煉切磋，每次都一遍又一遍朝觀武臺遠遠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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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下一場就輪到他。
江不宜一行心急著叫師尊看到他的實力，選擇了難度最大的一挑五，一行又擔心師尊沒看完就離開。
他出招太急，又時不時瞟一眼臺上，看到常少祖右側一名仙君突然起身，心中一緊，叫一名弟子抓住破綻，朝肩上砍了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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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聲響，宣告他又一次獲勝，江不宜氣喘籲籲仰頭望去，座上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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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水雖寒涼，適量取用卻有止血消腫的功效，江不宜從前挨了鞭子，滿身流血不止時，總會來這裏泡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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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宜意識到是誰，渾身狠狠一震，心跳不受控制加快，手腳仿佛一瞬間退化成木頭，半退不退的上衣拽了好幾遍都拽不上，肉眼可見地局促起來。
常少祖施施然自巨石後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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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宜回神，點頭：“都是不要緊的，三長老……為何在此？”
“屋內吵嚷，我出來透透氣。”
傷口血已經止住，還未結痂，微涼的指尖撫摸在綻開的血肉，刺痛中夾著酥酥麻麻的癢，江不宜喉嚨緊了緊，盯著那只手。
那只手故意刺痛他般，指腹一下比一下重地按壓在血肉，江不宜疼得嘴角肌肉顫抖，卻並未阻止，直到最後一下按下去，半愈合的傷口崩開，又湧出血。
常少祖抽手：“啊，一不小心。”
哪裏是一不小心，他分明是有些折磨人的癖好。
江不宜搖頭：“臟了三長老的手。”
江不宜欲拉上衣服，不料常少祖又按住了他手。
常少祖掌心隔空覆蓋在傷口，瑩白靈力自指尖瀉出，絲絲縷縷如長線般將他的傷口縫合，漸漸隱匿不見。
江不宜受寵若驚瞪大眼睛，師尊在……給他療傷？
“轉過去，上衣脫掉。”常少祖忽然道。
江不宜騰起的心情一瞬間如墮冰窖，在這瞬裏，他反思了從師尊出現到此刻所有畫面，卻不知自己又錯在哪兒。
聽慣了這話，身體已下意識給出反應，背過身，脫掉上衣，就要跪下去時，常少祖又往上扶了他一把，道：“沒叫你跪。”
江不宜就站著。
他後背已全然看不出肌膚原本的樣子，新傷覆蓋在舊傷，道道疤痕縱橫交錯，盤根錯節，只能用猙獰來形容，這些全是拜常少祖所賜。
而罪魁禍首此刻正站在他背後。
江不宜眉心緊皺，閉上眼，掌心緊張地攥起，手臂線條繃到突出。
這回落下的，卻不是鞭子。
柔韌微涼的觸感，順著他後頸到凹陷的脊骨，一寸寸往下滑，又酥又癢，從肌膚到內裏如過電般傳遍四肢百骸，從未體會過的異樣感受，叫江不宜身體止不住發抖。
常少祖指尖停在脊骨中間，道：“靈氣亂竄，心跳過快，你很緊張？是怕我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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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嗎？”常少祖問。
江不宜不知何時全然放松：“好……舒服。”
常少祖緩緩抽回手：“你天資尚可，但修煉太過急功近利，心神不定，又靈力過剩，過剩的靈力會反覆擠壓靈脈，致使金丹不穩。”他頓了頓，搖頭道：“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可我……”江不宜轉過身，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我想得到一個人的認可。”
常少祖面露無奈，擡手摸了摸他的發頂：“你修行勤奮，境界已遠超絕大部分弟子，倘解決這問題，再過幾年，定不容小覷。”
話中包含的對他的肯定，溢於言表。
江不宜曾見常少祖無數次撫摸虞渺的發頂，卻從未料想，這溫情的舉止也會發生在他身上。
常少祖的指尖是涼的，掌心卻是熱的，手掌常年握劍卻不起繭，柔韌細膩，動作像給貓兒順毛一樣。
江不宜無意識蹭了一下，常少祖動作一頓，抽回手，江不宜低下頭，臉頰開始發燙。
常少祖道：“北鬥定靈丹我今日未帶，明夜子時，你來凈方閣找我拿。”
江不宜受寵若驚跪下：“謝三長老恩賜！”
常少祖眉心皺了下，薄唇微啟，似是想說什麽，最終未發一言轉身離開。
夜間深更，柴房外已沒有絲毫人聲，江不宜蝸居在窄陋的小床上，身上蓋著薄毯，毯上壓著白日時穿的那件校服，上衣扣在江不宜臉上。
他緊緊捂住那件衣裳猛嗅，似乎能透過血腥味兒，聞到沾惹的絲絲蘭花香。
薄毯下的裏衣大敞，江不宜一手撫摸著肩膀的傷痕，輕輕按壓時，仿佛還能感受到常少祖指尖觸碰綻開的血肉時，傳來的酥麻和刺痛。
“師尊，師尊……”
江不宜微微使力，悶哼一聲，臉頰埋進衣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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