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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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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備

常少祖聽到他拿出什麽東西放在地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後動作熟稔地壓住他的腿彎。濕熱的柔軟覆蓋在傷處,由傷口外沿輕輕打著轉往裏。

常少祖脊背幾乎瞬間僵直緊繃, 揚起脖頸,悚然道:“你做什麽!”

“讓你放松啊。”

“這樣放松?”

江不宜不情不願擡起眼, 聲音有些悶悶的, 像被被子罩住了一樣:“你想怎麽樣?傷口都腫在一起了一碰就流血,藥都塗不進去,幾天了還不好……只能這樣。”

江不宜說著說著,聲音又矮下去, 他又哽住了似的, 吸了吸鼻子,再沒多說什麽, 低下頭繼續。

常少祖也不是樂意受罪的人,知道他只是為了上藥後, 也再沒說刻薄的話。

傷口溫熱中帶著酥麻的刺痛, 常少祖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努力放松身體配合。幹裂緊繃的土壤在潤雨的澆灌下漸漸松軟打開。

上藥前的準備做的還算順利,常少祖臉色卻越來越白,肩頸繃起又放松,放松又繃起, 膝蓋往前蹭了蹭,幾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常少祖最終吸了口氣, 偏頭看向他落在床邊的衣擺,蹙眉道:“你先別哭了行不行?”

“哭?”江不宜滿臉嫌惡, 惡聲惡氣道:“看你遭報應,我高興還來不及。”

“……你淚掉裏面了,齁鹹,要疼死我了。”

江不宜:“…………”

常少祖:“…………”

江不宜握在他腿肉上的大手猛地收緊,常少祖腿上肌肉也跟著繃起來。

江不宜因受驚而猛吸了一下鼻涕的聲音,響徹在死寂的空氣中,又戛然而止,連呼吸都欲蓋彌彰地屏住了。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江不宜沒動,常少祖也沒動。狹窄的床帳之內,空氣從未如此逼仄過。

常少祖好久都沒聽到他喘氣兒,意識到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把自己憋死,頂著詭異的氣氛,硬著頭皮:“要不……你先擦擦?”

吱嘎一聲,江不宜燙了屁股似的猛地站起,他動作太急,帶倒了旁邊擺放的瓷罐,瓷罐滾落在地,又是稀裏嘩啦地一陣響。

瓷罐抹了油似的,撿起來又掉,常少祖聽著他不停蹲下又起身,衣料摩擦的聲響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

常少祖用力閉了閉眼,在這詭異的姿勢,詭異的沈默,詭異的氛圍當中,緩緩將臉埋進了枕頭裏。

太疼了,他不是故意戳破的,是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江不宜又坐回床邊時,床板發出輕輕一聲吱嘎。聽到瓷罐拔開的動靜,常少祖身子繃了一下,躊躇片刻,手臂撐起上半身:“剩下的我自己……”

江不宜手指已經蘸著膏藥,塗了上去。

常少祖腰身一軟,手臂力氣一卸,臉頰又埋回了枕頭裏,松軟的被褥從緊抓的指縫中鉆出,直到確定江不宜並沒有趁機報覆他後,才又放松下來,膝蓋不自覺往兩側岔了岔。

大概是從前處理過不少次,江不宜手法很熟練,每每察覺到他有輕微的緊繃時,就知道這是疼了,然後變著花樣將人安撫好。

江不宜夜視能力很好,他一扭頭就能看到常少祖側著的臉,柳葉似的眉尖緊蹙成小山,呼吸羽毛似的,哪怕他這樣輕的動作,都讓他出了滿身汗,額發濕潤潤黏在臉上……這點疼都難受成這樣,江不宜想起自己看到牢房那幕,心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根本難以想象他是怎麽忍耐下來的。

他看到江了把常少祖抱在懷裏,動作粗魯得像揉面團一樣,不停質問著他為什麽不理他。常少祖已經昏過去了,他手銬在欄桿上,手腕磨得全是血,渾身狼狽不堪,小腹都隆了起來。活動間,鐵鏈撞著欄桿,鐺鐺的響聲震耳欲聾。

江不宜看到這幕,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也不是興奮,而是害怕,幾欲窒息的害怕,渾身血液都要倒流。

等他把人裏裏外外收拾幹凈,抱上床時,無邊的心疼才漫上來。他跟常少祖好時,暗自裏意淫過無數種體位,但都因顧及他這具身體還未經開掘,而忍耐了下來。

他不想毫無準備一時興起,他不想在隨隨便便的島上,他不想搞得像前世一樣糟糕……他那麽那麽那麽小心地,認真地對待,不想讓他有一丁點兒的不舒服,結果一睜眼……看到了他滿身的齒痕與血。

江不宜剛擦幹的眼眶,又開始泛酸發燙了,他擡臂一抹眼睛,低頭又挖了一下藥膏。

他話裏帶著鼻音,硬邦邦道:“你現在心裏快得意死了罷?”

常少祖睫毛顫了下,別開眼:“……我沒有。”

“你想笑話我就直說!”

“我沒……”

“你怎麽可能沒有?!”

“…………”

常少祖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好罷,他承認是有那麽一點點。他知道江不宜戀愛腦,卻也沒料到這麽戀愛腦,先前命都要搭進來,現在還替他哭呢?

常少祖咽了口口水。

他這樣讓他真忍不住,忍不住……想再誆騙他一次啊,因為他實在是……太好騙了。

“你眼珠子轉什麽?又想著怎麽騙我利用我?”

常少祖泰然自若:“我沒有。”

江不宜陰惻惻道:“你剛才夾了我一下。”

常少祖:“…………”

常少祖泰然的神情繃不住,煩躁地轉頭朝床裏,臉埋進被褥,不說話了。

江不宜盯著他後腦勺看了一會兒,陰沈的臉漸漸黑如鍋底,他抿了抿唇,一腳踢翻了腳凳,腳凳劈裏啪啦滾了一大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常少祖沒說話,江不宜也沒說話,周遭又陷入死寂。

快要塗完藥時,江不宜黑漆漆的眼珠又轉到常少祖後腦勺上,他還是沒憋住火:“跟他爽還是跟我爽?”

“跟你。”

他得到了一個毫不猶豫的回答。

常少祖聽出他心情一下子愉悅了似的,壓抑粗沈的呼吸放輕,肩背放松地後靠,床板發出輕微的聲響。

常少祖眼珠轉了轉,腦袋費勁地往後看向他,眨了眨眼睛,趁著機會道:“我身上讓那畜生咬的,也沒好。”

江不宜緊擰起眉:“你當我是特效藥?我憑什麽伺候你?”

常少祖:“不行就算了。”

剛轉向他的腦袋又埋回了被子裏。

江不宜:“…………”

江不宜看到的又只剩下一個後腦勺了,眉心不自覺擰得更緊,他放慢了手指動作,似是在等待著什麽,可直到他上完藥,抽出手指,常少祖都沒再說一句話。

江不宜盯著那一動不動的後腦勺,一度以為他睡著了,可當他合上瓷罐,站起身時,常少祖又飛快抽走腹部軟墊,摸過了褻褲和下衣,他套褲子的動作麻利得,甚至讓江不宜懷疑剛才那疼都是他裝出來的……如果他沒親眼看到那傷口的話。

江不宜看他有條不紊地系上系帶後,又攤開被子蓋在身上,儼然一副閉門謝客的模樣。

這讓江不宜感覺自己像個工具一樣,用完就扔,心裏不爽到了極點,剛要說什麽,便聽常少祖緩緩開口。

他不冷不淡的聲線如將融春雪,帶著疏離的冷意卻不凍人:“謝謝你顧念舊情,那位置我自己確實很難辦,剛才誤會你,那兩巴掌打重了,回去記得塗點藥。”

江不宜心頭一跳,不禁翻了個大白眼兒。

真稀罕,他竟能從常少祖嘴裏聽到“謝謝”二字,說得好像他在他眼裏真有過“舊情”一樣,分明都是他演來騙他的,現在又說這套……

常少祖雙手交疊放在被褥上,一掀眼皮,同江不宜對上了眼,江不宜心頭又是一跳,面色一沈,掉頭就走。

惡心,虛偽!

常少祖聽到他跺在地上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翻窗的動靜響起,室內又恢覆一派寧靜。

藥膏正逐漸發揮效用,下面的疼減輕後,常少祖渾身一下子輕快了不少,折騰了半宿,常少祖剛恢覆了沒多少的精力又耗盡了,他懶得再去折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閉上了眼。

常少祖是被人晃醒的,他睡得正香正熟,被打攪了清夢,他也不管手裏摸到的是什麽,一甩手就要往人身上扔,結果被攥住了手腕。

常少祖眉心不悅地拱起,他眼皮掙紮著睜開一條縫,卻看到了一張比他還要憤怒不悅的臉。

江不宜手臂撐在他頸側,臉色比走時還要難看,眼眶微紅,一雙墨眸惡狠狠瞪著他:“我不答應,你就放著不管?”

常少祖沒聽明白,只看著他嘴一張一合,鋒利的獠牙也跟著上下咬合,像只挨了揍要咬回來的狼狗,呲著牙,隨時準備撲上來。

那又大又厚的狼狗爪子抓在他手臂上,氣急了似的狠狠一晃,常少祖腦漿都要被晃出來。

“應那麽幹脆,你自己夠得著嗎!”

常少祖輕嘖了一聲,閉上眼,那狼狗表情更難看,狗爪子扒開他的眼皮,整張臉快要貼上去,眉骨下壓,陰森森道:“你該不會想讓那狗東西幫你罷?”

強制清醒的常少祖,此刻眼睛腦子嘴全是脫節的。

眼睛:怎麽又是這畜生??

腦子:這畜生在說什麽幾把玩意兒???

嘴:“……困死了。”

江不宜:“…………”

扒著他眼皮和手臂的狗爪子緩緩松開,常少祖混混沌沌又合上了眼,他感覺壓在身上的束縛被一件件褪去,身子輕得要飄起來似的,讓他忍不住蜷成刺猬。

一股力道落在他弓起的腰背,他知道是江不宜,他分明該警惕戒備,可當微燙的大手觸碰到他柔軟脆弱的腹肉時,身體竟順從地舒展開,撫摸在脊背的力道輕柔舒適,仿佛得到了某種安全的信號,大腦罷工般愈發昏沈。

常少祖一歪腦袋,竟真的睡著過去。

這一覺並沒有睡很久,常少祖又夢到地牢的情景,猛然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睜著眼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床頭油燈不知何時點著的,他擡起眼,看到江不宜正抓著他的手,拿著竹片一點點往他手臂上塗藥膏。

他額發悉數捋到耳後,眉心不自覺輕蹙,神情專註地仿佛在打磨工藝品,叛逆的眉眼蒙上一層橘黃的光暈,抿著唇不說話時,倒有幾分賢良淑德的味道。

常少祖背上出了汗,黏糊得難受,盯著他看了會兒,就扭著身子皺起眉:“我想洗澡。”

江不宜動作一頓,嘴角肌肉一抽,眼珠落在他臉上,怒火竄起:“你他媽腦子有毛病罷?我這都塗了一大半兒了,你說想洗澡?你嘴讓屎糊住了?剛才怎麽不說?!”

“剛才睡著了。”

“洗不了!”

常少祖感覺他剛才差點兒直接甩手不幹了,他也不想把白送的人手給氣走,畢竟這傷都太過隱蔽,哪怕是大玥也不方便,更別指望那小畜生了。

雖是難受,常少祖也沒再強求,睫毛顫了顫,垂下了眼。

他聽到江不宜嘴裏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罵他什麽,不一會兒,突然扔了竹片,甩下他塗了一半兒的手臂,床板吱嘎一聲響,又站起身來。

常少祖睜開眼,身周已沒了江不宜的身影,只餘翠色珠簾晃蕩碰撞發出脆響。

江不宜沒一會兒又回來,常少祖眼睜睜看著他手上端著一個木盆,肩上搭著一塊兒幹凈棉布,哢噠一聲,把木盆擱在了地上,盆中騰起團團白霧。

他抽下棉布浸在水中揉了兩下擰幹,擡頭瞪向他:“最多擦一半兒!你別太多臭毛病!”

常少祖怔怔望著他,半晌眨了下眼:“……好。”

江不宜讓他環著自己脖頸,小心避開傷口和藥膏,前前後後又都擦了一遍。

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房間的江不宜,回想著自常少祖醒來後發生的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滿心煩躁地從床上坐起,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江不宜你他媽到底在幹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真他媽犯賤!”

次日,江不宜一睜開眼就看到江了坐在銅鏡前,日上三竿,臉也不洗,頭也不梳,就摸著高高腫起的左臉對著鏡子發呆,眼眶紅彤彤掛著淚。

江不宜皺起眉:[讓你抄的經書抄完了?]

江了腫起的臉頰蹭在手心,他空茫茫的眼盯著鏡中自己,眸底燃起幾分難抑的興奮:“這是師尊打的……師尊醒了,師尊醒了是嗎?”

[……是。]

江了顧不得儀容儀態,他蹭一下起身,扭頭就要往外跑。

[站住,你不準去。]

他剛邁出去一步,江不宜冷冰冰的嗓音又響了起來,仿佛兜頭潑了盆涼水。

江了腳步頓住,他垂在身側的右手緊攥著發抖,血絲如蛛網般漫上眼珠,他壓抑的喘息越來越急促,一腳踹飛了身旁的桌凳,茶具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我已經聽你的,師尊醒之前,不踏入他房門半步了!憑什麽現在還不能去!!”

江不宜冷眼看著他發瘋:[常少祖身體還沒恢覆,在他身體恢覆之前,你哪也不準去,老老實實在這兒抄經書懺悔祈福。]

江了眼睛落在桌案上,他沖上前將攤開的經書抓起,洩憤般全部撕爛,印著字跡的紙片大雪般紛紛揚揚灑了滿地。

“抄你媽的經書!”

江了喘著粗氣,又抓起自己三日來抄寫的厚厚一沓草紙,不停地撕了又撕。

江不宜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蹺著腿,勾著唇:[撕,對,使勁兒撕,全撕光才好。]

等會兒被常少祖攆出來,就等著哭著鼻子重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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