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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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這是老大讓咱照顧的那孩子？”
“……確定。”
一棵高大的大榕樹上, 繁茂的枝葉掩映後，一位戴有半張蝴蝶面具的紅衣男子，正瞪大了眼睛, 望向身旁戴著悲喜面的白衣男子。
他沈默片刻，湊過頭去, 壓低了聲音：“你能不能再把老大描述的話重覆一遍？”
悲喜面又看了眼樹下, 也沈默了片刻，才道：“靦腆、內斂、青澀、溫和……的女孩。”
“你真確定是這孩子？”蝴蝶面音調陡然拔高，他手指著樹下：“我沒跟你開玩笑！”
悲喜面斜了他一眼：“難道你還能找到別的女孩子？”
蝴蝶面不說話了，只聽哐一聲響, 兩人齊齊望向樹下。
一名弟子被踹倒在地, 臉朝下，剛要爬起來, 一只腳猛踹在他屁股上，那弟子痛呼一聲, 又跌了回去, 手顫顫巍巍地去捂屁股。
“說話啊，怎麽不說了？剛剛不還說要艹得我哭爹喊娘嗎？你就這樣艹的？”女弟子蹲下身，玉釵上的流蘇隨她動作輕輕搖晃。
她手掐在他腰上軟肉，擰了一圈，弟子聲音一下子就疼變了調。
大腿，腰, 屁股……專挑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掐，弟子受不住連連求饒，江了聽得順耳了, 才松了手，拍拍屁股站起來。
“早看你不順眼了, 再讓我逮到你造師尊的謠，腰子給你掏出來！”
弟子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江了不耐煩又踹了他一腳：“還不快滾！”
等弟子走後，剛教訓了人的江了看上去愉悅極了，她一行哼著小曲兒，一行整理著袖口，還把發簪拆下來，重新盤了一下弄亂的發髻。
江了收拾利索了，剛要走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響，黑眸頃刻間凝上寒冰。
“誰在樹上？！”
對面顯然也沒打算藏，一紅一白，紛紛落地。江了見到兩人，神情從驚疑到驚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晚輩惶恐，沖撞了兩位仙君！罪該萬死！還望……”
江了話還沒說完，蝴蝶面便打斷他：“別怕別怕，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仙君雅量。”
兩人沒有說話，又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了眼珠轉了轉，想到什麽，眸底染上幾分喜悅，他小心翼翼問道：“仙君此番前來，可有……要事相托？”
悲喜面冷嗤一聲：“口氣不小，你怎麽知道我們是來找你的？”
“晚輩無意冒犯！只是仇師兄與眾弟子在營地等候已久……仙君比約定之日遲了些，想是有事耽擱了，眼下又現身於此處……”
江了頭快埋到地裏，聲音越來越小。
“真服了你，多好的孩子，剛才還生龍活虎的，瞧讓你給嚇得，都成小羔羊了！”
蝴蝶面瞪了他一眼，邊說著走上前來，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十分和善地笑道：“他這人就這樣，別理他，來來，起來說話。”
江了望向悲喜面，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才站起身，彎腰道：“多謝仙君。”
他起身後，蝴蝶面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幹笑道：“不愧是螣蛇後裔，這體格就是好，長得比我都高哈哈哈……”
悲喜面擡手扔給他了什麽，江了伸手接住，那是一個乾坤袋，上面繡有蘭花的紋樣。
江了鼻尖湊上去一嗅，還未拆開看，眼底的喜悅已染紅了半邊臉頰：“這是……師尊給我的！！”
悲喜面：“鼻子挺靈。”
江了將乾坤袋壓在胸口，追問道：“師尊可曾說什麽？我，我何時能見到他？”
“他說你別成日哭，等過幾天……！”
蝴蝶面剛要說什麽，被悲喜面一把拽到身後，捂住了嘴，道：“他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江了還欲追問，兩人已一個旋身消失在了原地。
隨著兩位仙君的到來，這趟修煉正式揭開了帷幕。江了尋了一整個白日，連拆個乾坤袋的功夫都沒尋到，直到深夜才得了空。
他點著燈，坐在床上，剛把壓在枕頭下的乾坤袋拿出來，他還沒著急，江不宜倒是先催促了起來。
[快打開快打開！磨磨唧唧一整天，要我，還管什麽修煉，你膽子還是太小……]
“這是師尊給我的，你著什麽急？”
江了翻了個白眼，又轉身去桌上拿了個果子，咬了口才回來。江了這幾日快要被他煩死了，以前怎沒見他這麽念叨師尊？
江不宜也快被他給煩死了：[求你了，別磨嘰了！！我他媽一睜眼就到這破地方已經夠崩潰了！]
“你以為就你崩潰？我從小到大都沒離開師尊超過三天！今天都第四天了！！”
[你他媽就是沒斷奶！我同你能一樣嗎？我四天前可剛同常少祖……]
江不宜聲音戛然而止。
江了瞇起眸子：“你同師尊什麽？”
[……和好。]
江了沒說話，江不宜煩躁地輕嘖一聲，又催促道：[你倒是拆啊！]
江了又咬了口果子，這才拿起乾坤袋，小心翼翼打開，他手伸進去，又拿出來。
一罐祛疤膏，一瓶眼藥水，一瓶去疼丸，一瓶驅蟲水，一瓶辟谷丹……等等膏藥丹藥，生怕他磕著碰著，疼著傷著。
“師尊還做了我最愛吃的蝴蝶酥！”
“還有水餃！”
“這是我窗臺上那盆蘭花！”
“這是我睡覺一直抱著的小被子！”
“小時候做噩夢，一直要師尊抱著才能睡著，後來師尊拆了他的衣服，命人給我縫了這個，我抱著就不做噩夢了……”
“這是我平日裏常穿的衣服！”
“這個是……又是個護身法器！？師尊都給我多少了，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江不宜眼巴巴看著他一件件往外拿，越看心裏越憋不住：[怎麽都是給你的？]
江了眉梢一挑：“本不就是給我的？”
江不宜看他又掏出來許多，吃的穿的用的……擺了滿滿一床，床上放不下，還擺到地上了一些。
江不宜看著看著，心裏就不是滋味兒起來。
雖說他跟江了是共用一個身體，但常少祖收拾這些東西時，到底有沒有想過他？還是說他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
其實若真說起來，他不怕疼，不貪吃，不做噩夢，也不喜歡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更不需要貼身法器保護……他好像確實沒什麽需要常少祖送的。
他其實，也不想要那些東西，他只是想見到常少祖而已，那些東西，給他也沒有什麽用。
江不宜這樣想著，心裏也就好受了不少。
第二日晨練時，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黏在了江了身上。他從帳中走出，一襲輕紗般的煙粉色長裙，猶似身在煙中霧裏，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將長發利落挽起，垂下一縷銀流蘇。
邢風正活動著筋骨，他一擡頭，轉手腕的動作僵住，直到江了走到他旁邊，才回過神：“你今天……很好看。”
江了雙手環胸，揚起下巴：“那當然！我每件衣服都是師尊專門找人縫制的，還有這簪子……”
他正摸著頭發炫耀著，餘光瞥見仇行與兩位仙君一同走來，忙收了手，壓低嗓音，貼在邢風耳邊道：“我還有更好看的裙子，就是不方便修煉，我怕仇師兄又罵我，不敢穿，等回了靈雲山，我再穿給你看。”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果香和著草木香，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耳畔。
邢風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還未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一擡頭，便見江了沖他眨了眨眼，狡黠的笑容貓兒似的。
邢風腦子瞬間亂作一團，他嗯了一聲，別開眼。
江了今日似乎格外開心，往常什麽訓練都吊車尾的他，今日不僅幹勁兒十足，還得了兩位仙君的誇獎。
可惜這幹勁兒只持續了三天不到。三天後的晚上，江了打開裝有蝴蝶酥的罐子，往外用力倒了倒，什麽都沒倒出來。
“這也太少了……”
他嘟囔了句，爬回床上，摟住他的小被子，用力蹭了蹭，沒一會兒又煩躁地爬起來，嗅了嗅那盆小蘭花。或許是水土不服，在靈雲山常開不敗的花兒，到了這兒才幾日，便快謝了，香氣也要消失殆盡。
江了從枕頭底下掏出那枚乾坤袋，手指撫摸著上面的花紋，摸著摸著，嘴一撇，眼淚又掉了出來。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裏：“二十三天，這可怎麽活啊……”
次日，江了晨練時還在，晨練結束就找不到人影了，眼下仇師兄召集眾人去演武臺，邢風擔心他去晚了又被師兄責罰，左右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樹林的大石頭後面找到了踡成一團的女孩兒。
邢風：“走啊，實訓了，今日辰妄仙君會親自指導呢。”
江了臉埋進臂彎裏：“我不想去。”
他聲音悶悶的，還帶著哭腔，邢風聽出不對勁，蹲下來。
“怎麽了？”
“我難受，不想去。”
“難受？你身體不舒服？”邢風皺起眉，眼底滿是緊張：“這幾日強度確實太大，是不是昨日實戰時傷到了？我看看……”
邢風擔心她逞強，受了傷也不說，一著急就去掰她的肩膀。
“我沒受傷！”
江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到底怎麽了？”
江了搖頭：“你別管我了，我，我明日就好了。”
邢風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這麽多年來，頭一次感到這樣手足無措。
“昨日還好好的啊……”
他腦海中閃過什麽，話語戛然而止，緩緩地，臉頰浮起兩片紅雲。
他怎就，怎就忘了江了是個女孩子，每個月總會有那麽幾日……！
“我知道了，你，你等我一會兒。”
邢風說完，起身匆匆離開。
江了不知道他知道什麽了，他哭得眼睛疼，哭一會兒就掏出眼藥水，自己滴上。他仰著頭，剛眨了兩下眼，就見邢風手裏拿著什麽，跑了回來。
不知是跑得還是怎得，他臉紅得像喝醉了酒，將手中東西遞給江了。
江了接過一看，是個灌滿的水囊，灌的是熱水，抱在懷裏熱乎乎的。他還未明白邢風用意，便聽他道：“我替你同仇師兄說過了，這兩日你便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再同我們一起。”
江了瞪大了眼：“仇師兄同意？他沒罵我？”
“這種事，他怎會罵你，”邢風搖頭，又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個紙袋：“這是紅糖，你泡在熱水裏喝，應該會好受一些……”
“紅糖？”
江了正不解間，不經意一擡眼，視線越過邢風的肩膀，猛然瞥見不遠處，靠近營地的地方，一閃而過的頎長白影。
江了有一瞬的失神。
“師尊……”
他喃喃了聲，緊接著，整個人猛地從地上彈起，眼神裏透著從心裏燒起的急切，路也不看就往營地跑。
江了剛邁出一步就被絆了一下，好在被邢風扶住。
江了眼直勾勾盯著那白影消失的地方，來不及道謝，剛邁出去一步，又被邢風抓住手腕。
“你去哪？紅，紅糖！”
江了不耐甩開他的手，將紅糖往他懷裏一推：“你留著自己喝罷！”
邢風還想說什麽，一擡頭，江了已一陣風似的沒了人影。
江了回到營地，惶急地環顧四周。
這個時辰弟子都在實訓，整片營地都空蕩蕩的，只有地上篝火的餘燼，風一吹還冒著丁點火星。
他大喘著氣，呼吸和心跳混作一團。那道一閃而過的白影，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放，他不會認錯的，那就是師尊，師尊來找他了。
可現在怎麽沒了人影？如果師尊找他，這個時候，會去哪？
演武場！
江了一扭頭，拔腿就往山後的演武場跑。
演武臺上靈力翻飛，兩名弟子正比試地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專註地望著臺上。
“師尊！師尊！！”
江了遠遠地，一眼便認出了站在人群外沿的那襲月白身形。
他一行跑一行喊，原本望向臺上的弟子和仙君聞聲，齊齊轉過了頭。
那襲月白僵了一下，也轉過了頭。那張清雅俊逸的臉龐上，一雙琉璃般的淺色眼眸，一如既往的，山巔積雪般清冷。
甚至在望向他時，隱隱透出幾分嚴厲的警告。
這麽多仙君弟子看著，江了自然讀出了師尊的意思。可他這時滿腹的委屈和思念，快要從喉嚨裏漲破出來，他尚身不由己，哪還顧得了旁人？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江了雀兒似的撲進了常少祖懷裏。
他抱住常少祖，時隔七日，身周再次被熟悉的蘭花香包圍。江了鼻尖一酸，眼淚如洩閘的洪水，話語都被沖得連不成句。
“師尊，您怎麽，才來……”
“您，您知道我，這七日，怎麽過來的，嗎……”
“我想，想死，您了……”
“嗚嗚嗚嗚……”
江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常少祖並沒有安慰他。他微涼的指尖擡起他的下巴，指腹拭去他的淚珠，在眼尾壓出一抹紅。
“這個時辰，其他弟子都在實訓，你跑哪兒去了？”
常少祖語氣說不上生氣，但也絕對不算溫柔。
江了一慌，眼淚被嚇了回去，抽噎著說不出話：“我，我……”
仇行這時走過來，同常少祖耳語了幾句。
“月事？”
常少祖皺起眉，視線又落回江了臉上，看得江了心裏忐忑極了。
常少祖搖頭；“他沒事，讓他繼續訓練就行。”
仇行顯然不是很讚同：“三長老，這畢竟是女子的特殊時期，會不會太勉強了些……”
哪知常少祖還沒反駁，江了先叫嚷了起來：“不勉強不勉強！我沒事！”
仇行：“你當真沒事？”
“當真沒事！別說一打一了，讓我一打三都成！”
江了從常少祖懷中爬起來，一行說著，一行去瞟常少祖的臉色。
仇行搖頭：“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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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沈默片刻，湊過頭去, 壓低了聲音：“你能不能再把老大描述的話重覆一遍？”
悲喜面又看了眼樹下, 也沈默了片刻，才道：“靦腆、內斂、青澀、溫和……的女孩。”
“你真確定是這孩子？”蝴蝶面音調陡然拔高，他手指著樹下：“我沒跟你開玩笑！”
悲喜面斜了他一眼：“難道你還能找到別的女孩子？”
蝴蝶面不說話了，只聽哐一聲響, 兩人齊齊望向樹下。
一名弟子被踹倒在地, 臉朝下，剛要爬起來, 一只腳猛踹在他屁股上，那弟子痛呼一聲, 又跌了回去, 手顫顫巍巍地去捂屁股。
“說話啊，怎麽不說了？剛剛不還說要艹得我哭爹喊娘嗎？你就這樣艹的？”女弟子蹲下身，玉釵上的流蘇隨她動作輕輕搖晃。
她手掐在他腰上軟肉，擰了一圈，弟子聲音一下子就疼變了調。
大腿，腰, 屁股……專挑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掐，弟子受不住連連求饒，江了聽得順耳了, 才松了手，拍拍屁股站起來。
“早看你不順眼了, 再讓我逮到你造師尊的謠，腰子給你掏出來！”
弟子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江了不耐煩又踹了他一腳：“還不快滾！”
等弟子走後，剛教訓了人的江了看上去愉悅極了，她一行哼著小曲兒，一行整理著袖口，還把發簪拆下來，重新盤了一下弄亂的發髻。
江了收拾利索了，剛要走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響，黑眸頃刻間凝上寒冰。
“誰在樹上？！”
對面顯然也沒打算藏，一紅一白，紛紛落地。江了見到兩人，神情從驚疑到驚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晚輩惶恐，沖撞了兩位仙君！罪該萬死！還望……”
江了話還沒說完，蝴蝶面便打斷他：“別怕別怕，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仙君雅量。”
兩人沒有說話，又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了眼珠轉了轉，想到什麽，眸底染上幾分喜悅，他小心翼翼問道：“仙君此番前來，可有……要事相托？”
悲喜面冷嗤一聲：“口氣不小，你怎麽知道我們是來找你的？”
“晚輩無意冒犯！只是仇師兄與眾弟子在營地等候已久……仙君比約定之日遲了些，想是有事耽擱了，眼下又現身於此處……”
江了頭快埋到地裏，聲音越來越小。
“真服了你，多好的孩子，剛才還生龍活虎的，瞧讓你給嚇得，都成小羔羊了！”
蝴蝶面瞪了他一眼，邊說著走上前來，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十分和善地笑道：“他這人就這樣，別理他，來來，起來說話。”
江了望向悲喜面，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才站起身，彎腰道：“多謝仙君。”
他起身後，蝴蝶面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幹笑道：“不愧是螣蛇後裔，這體格就是好，長得比我都高哈哈哈……”
悲喜面擡手扔給他了什麽，江了伸手接住，那是一個乾坤袋，上面繡有蘭花的紋樣。
江了鼻尖湊上去一嗅，還未拆開看，眼底的喜悅已染紅了半邊臉頰：“這是……師尊給我的！！”
悲喜面：“鼻子挺靈。”
江了將乾坤袋壓在胸口，追問道：“師尊可曾說什麽？我，我何時能見到他？”
“他說你別成日哭，等過幾天……！”
蝴蝶面剛要說什麽，被悲喜面一把拽到身後，捂住了嘴，道：“他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江了還欲追問，兩人已一個旋身消失在了原地。
隨著兩位仙君的到來，這趟修煉正式揭開了帷幕。江了尋了一整個白日，連拆個乾坤袋的功夫都沒尋到，直到深夜才得了空。
他點著燈，坐在床上，剛把壓在枕頭下的乾坤袋拿出來，他還沒著急，江不宜倒是先催促了起來。
[快打開快打開！磨磨唧唧一整天，要我，還管什麽修煉，你膽子還是太小……]
“這是師尊給我的，你著什麽急？”
江了翻了個白眼，又轉身去桌上拿了個果子，咬了口才回來。江了這幾日快要被他煩死了，以前怎沒見他這麽念叨師尊？
江不宜也快被他給煩死了：[求你了，別磨嘰了！！我他媽一睜眼就到這破地方已經夠崩潰了！]
“你以為就你崩潰？我從小到大都沒離開師尊超過三天！今天都第四天了！！”
[你他媽就是沒斷奶！我同你能一樣嗎？我四天前可剛同常少祖……]
江不宜聲音戛然而止。
江了瞇起眸子：“你同師尊什麽？”
[……和好。]
江了沒說話，江不宜煩躁地輕嘖一聲，又催促道：[你倒是拆啊！]
江了又咬了口果子，這才拿起乾坤袋，小心翼翼打開，他手伸進去，又拿出來。
一罐祛疤膏，一瓶眼藥水，一瓶去疼丸，一瓶驅蟲水，一瓶辟谷丹……等等膏藥丹藥，生怕他磕著碰著，疼著傷著。
“師尊還做了我最愛吃的蝴蝶酥！”
“還有水餃！”
“這是我窗臺上那盆蘭花！”
“這是我睡覺一直抱著的小被子！”
“小時候做噩夢，一直要師尊抱著才能睡著，後來師尊拆了他的衣服，命人給我縫了這個，我抱著就不做噩夢了……”
“這是我平日裏常穿的衣服！”
“這個是……又是個護身法器！？師尊都給我多少了，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江不宜眼巴巴看著他一件件往外拿，越看心裏越憋不住：[怎麽都是給你的？]
江了眉梢一挑：“本不就是給我的？”
江不宜看他又掏出來許多，吃的穿的用的……擺了滿滿一床，床上放不下，還擺到地上了一些。
江不宜看著看著，心裏就不是滋味兒起來。
雖說他跟江了是共用一個身體，但常少祖收拾這些東西時，到底有沒有想過他？還是說他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
其實若真說起來，他不怕疼，不貪吃，不做噩夢，也不喜歡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更不需要貼身法器保護……他好像確實沒什麽需要常少祖送的。
他其實，也不想要那些東西，他只是想見到常少祖而已，那些東西，給他也沒有什麽用。
江不宜這樣想著，心裏也就好受了不少。
第二日晨練時，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黏在了江了身上。他從帳中走出，一襲輕紗般的煙粉色長裙，猶似身在煙中霧裏，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將長發利落挽起，垂下一縷銀流蘇。
邢風正活動著筋骨，他一擡頭，轉手腕的動作僵住，直到江了走到他旁邊，才回過神：“你今天……很好看。”
江了雙手環胸，揚起下巴：“那當然！我每件衣服都是師尊專門找人縫制的，還有這簪子……”
他正摸著頭發炫耀著，餘光瞥見仇行與兩位仙君一同走來，忙收了手，壓低嗓音，貼在邢風耳邊道：“我還有更好看的裙子，就是不方便修煉，我怕仇師兄又罵我，不敢穿，等回了靈雲山，我再穿給你看。”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果香和著草木香，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耳畔。
邢風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還未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一擡頭，便見江了沖他眨了眨眼，狡黠的笑容貓兒似的。
邢風腦子瞬間亂作一團，他嗯了一聲，別開眼。
江了今日似乎格外開心，往常什麽訓練都吊車尾的他，今日不僅幹勁兒十足，還得了兩位仙君的誇獎。
可惜這幹勁兒只持續了三天不到。三天後的晚上，江了打開裝有蝴蝶酥的罐子，往外用力倒了倒，什麽都沒倒出來。
“這也太少了……”
他嘟囔了句，爬回床上，摟住他的小被子，用力蹭了蹭，沒一會兒又煩躁地爬起來，嗅了嗅那盆小蘭花。或許是水土不服，在靈雲山常開不敗的花兒，到了這兒才幾日，便快謝了，香氣也要消失殆盡。
江了從枕頭底下掏出那枚乾坤袋，手指撫摸著上面的花紋，摸著摸著，嘴一撇，眼淚又掉了出來。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裏：“二十三天，這可怎麽活啊……”
次日，江了晨練時還在，晨練結束就找不到人影了，眼下仇師兄召集眾人去演武臺，邢風擔心他去晚了又被師兄責罰，左右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樹林的大石頭後面找到了踡成一團的女孩兒。
邢風：“走啊，實訓了，今日辰妄仙君會親自指導呢。”
江了臉埋進臂彎裏：“我不想去。”
他聲音悶悶的，還帶著哭腔，邢風聽出不對勁，蹲下來。
“怎麽了？”
“我難受，不想去。”
“難受？你身體不舒服？”邢風皺起眉，眼底滿是緊張：“這幾日強度確實太大，是不是昨日實戰時傷到了？我看看……”
邢風擔心她逞強，受了傷也不說，一著急就去掰她的肩膀。
“我沒受傷！”
江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到底怎麽了？”
江了搖頭：“你別管我了，我，我明日就好了。”
邢風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這麽多年來，頭一次感到這樣手足無措。
“昨日還好好的啊……”
他腦海中閃過什麽，話語戛然而止，緩緩地，臉頰浮起兩片紅雲。
他怎就，怎就忘了江了是個女孩子，每個月總會有那麽幾日……！
“我知道了，你，你等我一會兒。”
邢風說完，起身匆匆離開。
江了不知道他知道什麽了，他哭得眼睛疼，哭一會兒就掏出眼藥水，自己滴上。他仰著頭，剛眨了兩下眼，就見邢風手裏拿著什麽，跑了回來。
不知是跑得還是怎得，他臉紅得像喝醉了酒，將手中東西遞給江了。
江了接過一看，是個灌滿的水囊，灌的是熱水，抱在懷裏熱乎乎的。他還未明白邢風用意，便聽他道：“我替你同仇師兄說過了，這兩日你便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再同我們一起。”
江了瞪大了眼：“仇師兄同意？他沒罵我？”
“這種事，他怎會罵你，”邢風搖頭，又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個紙袋：“這是紅糖，你泡在熱水裏喝，應該會好受一些……”
“紅糖？”
江了正不解間，不經意一擡眼，視線越過邢風的肩膀，猛然瞥見不遠處，靠近營地的地方，一閃而過的頎長白影。
江了有一瞬的失神。
“師尊……”
他喃喃了聲，緊接著，整個人猛地從地上彈起，眼神裏透著從心裏燒起的急切，路也不看就往營地跑。
江了剛邁出一步就被絆了一下，好在被邢風扶住。
江了眼直勾勾盯著那白影消失的地方，來不及道謝，剛邁出去一步，又被邢風抓住手腕。
“你去哪？紅，紅糖！”
江了不耐甩開他的手，將紅糖往他懷裏一推：“你留著自己喝罷！”
邢風還想說什麽，一擡頭，江了已一陣風似的沒了人影。
江了回到營地，惶急地環顧四周。
這個時辰弟子都在實訓，整片營地都空蕩蕩的，只有地上篝火的餘燼，風一吹還冒著丁點火星。
他大喘著氣，呼吸和心跳混作一團。那道一閃而過的白影，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放，他不會認錯的，那就是師尊，師尊來找他了。
可現在怎麽沒了人影？如果師尊找他，這個時候，會去哪？
演武場！
江了一扭頭，拔腿就往山後的演武場跑。
演武臺上靈力翻飛，兩名弟子正比試地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專註地望著臺上。
“師尊！師尊！！”
江了遠遠地，一眼便認出了站在人群外沿的那襲月白身形。
他一行跑一行喊，原本望向臺上的弟子和仙君聞聲，齊齊轉過了頭。
那襲月白僵了一下，也轉過了頭。那張清雅俊逸的臉龐上，一雙琉璃般的淺色眼眸，一如既往的，山巔積雪般清冷。
甚至在望向他時，隱隱透出幾分嚴厲的警告。
這麽多仙君弟子看著，江了自然讀出了師尊的意思。可他這時滿腹的委屈和思念，快要從喉嚨裏漲破出來，他尚身不由己，哪還顧得了旁人？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江了雀兒似的撲進了常少祖懷裏。
他抱住常少祖，時隔七日，身周再次被熟悉的蘭花香包圍。江了鼻尖一酸，眼淚如洩閘的洪水，話語都被沖得連不成句。
“師尊，您怎麽，才來……”
“您，您知道我，這七日，怎麽過來的，嗎……”
“我想，想死，您了……”
“嗚嗚嗚嗚……”
江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常少祖並沒有安慰他。他微涼的指尖擡起他的下巴，指腹拭去他的淚珠，在眼尾壓出一抹紅。
“這個時辰，其他弟子都在實訓，你跑哪兒去了？”
常少祖語氣說不上生氣，但也絕對不算溫柔。
江了一慌，眼淚被嚇了回去，抽噎著說不出話：“我，我……”
仇行這時走過來，同常少祖耳語了幾句。
“月事？”
常少祖皺起眉，視線又落回江了臉上，看得江了心裏忐忑極了。
常少祖搖頭；“他沒事，讓他繼續訓練就行。”
仇行顯然不是很讚同：“三長老，這畢竟是女子的特殊時期，會不會太勉強了些……”
哪知常少祖還沒反駁，江了先叫嚷了起來：“不勉強不勉強！我沒事！”
仇行：“你當真沒事？”
“當真沒事！別說一打一了，讓我一打三都成！”
江了從常少祖懷中爬起來，一行說著，一行去瞟常少祖的臉色。
仇行搖頭：“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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