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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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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演武臺。

半球形的巨大結界之內,一頭足足有五人高的雙頭血狼占據了整個場地的三分之一,每喘息一下,青灰色身軀上捆束的鎖鏈隨之嘩啦作響。

兩雙血眸緊盯著面前的“獵物”,前肢伏地,猛撲上前,張開血盆大口,露出裏三層外三層的尖牙,牙縫中殘留的腐肉散發出的腐臭之氣哪怕隔著結界也難以驅散。

疤痕男嚇得腿一軟,只能靠劍支撐著身體才不至於滑落。可身後就是墻壁,已退無可退。

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將他攔腰咬斷,疤痕男提起劍,一咬牙,一閉眼,往前刺出——下一秒就被雙頭血狼一掌拍飛出去。

“砰!!”

演武臺上塵土橫飛,堅硬無比的青石圍墻被這沖擊硬生生砸出一個大坑。

在座弟子全部噤若寒蟬。

疤痕男整個身體陷入坑內,哇得吐出一口鮮血,脖子上懸掛的紅貝殼項鏈也應聲而斷。

“弟子知錯,救,救命,三,三長老……”

他面容猙獰而痛苦,竭盡全力聲音卻細如蚊蚋,只能徒然望向觀武臺最右側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軟座之上,端坐著一襲清雅月白。

試劍並非欣賞歌舞,觀武臺上向來只一張軟椅,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今日卻多了個例外。

一方百鳥朝鳳青玉案端端正正架於席位之前,其上靈果琳瑯滿目,更有弟子侍候在側,一左一右,為座上長老撐傘蔽日,撥皮去籽。

場下鑼鼓響起,諭示著這場比試的結束。

常少祖似乎心情不錯,低頭將手裏飽滿的小橘子層層剝開,極有耐心地一點點撕下包裹著橘肉的白線,幹幹凈凈往旁邊一遞。

“小畜生,你猜這一掌下去,他肋骨會斷幾根?”

江不宜接過橘子,手指卻微微發抖:“……全部。”

“殘忍嗎?”

“……”

江不宜垂下小腦袋,一瓣瓣掰開橘肉塞進嘴裏,不說話,也不看臺下。

肋骨寸斷,參差的斷面插入五臟六腑,沒死也只憑一口氣兒吊著。

與實力懸殊的妖獸搏命,沒人比他更能理解其中殘忍。

擊鑼聲一響起,江不宜渾身猛地一顫。

常少祖一直沒聽到回應,偏頭一看,才發現他竟在細細地發著抖。

“害怕了?”

常少祖略感意外,眉梢一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很好的教育時機。

“來。”

他揉了把江不宜的小腦袋,拍了拍自己腿上的位置。

尊卑有別,貴賤有等。江不宜與眾長老一同坐在這兒已經是偭規越矩,若再坐到三長老腿上,說句無法無天也不為過。

可常少祖偏要讓他無法無天。

只見旁邊垂著腦袋的小弟子緩緩站起身,束塵仙君長臂一伸,在眾人快要驚掉了下巴的註視下,動作嫻熟地將人攬入懷中。

場下一片嘩然。

“一個半妖竟敢與眾長老平起平坐?!還與三長老舉止如此親密!”

“快噤聲!你以為這次為何突然改了賽制,剛擡下去那個,就是招惹了那個半妖!三長老此舉是明擺著要護他,你也想橫著出去?”

“……既然三長老這麽寶貝他,為何以前從未聽人說過?”

“可能是保護得太好了吧,畢竟三長老何時對人這樣溫柔過?”

常少祖一手輕拍江不宜的脊背,一手一下下撫摸著他的頭發,動作輕緩,帶著股渾然天成的舒懶,像是給貓兒順毛似的。

“修煉就是這樣,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來,在宗內尚且能留個全屍,若是出了靈雲山,怕是連根骨頭都留不下。”

他頓了頓,貼近江不宜耳邊:“它們會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擰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懷中小人兒脊背一緊,身子繃得像塊木頭。

“尤其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下山後就沒有活著回來的。”

江不宜嚇得揪住他的衣服,直往他懷中鉆。

常少祖垂下眼睫,擋住眸底的得逞之意,語氣覆又溫和,指腹摩挲著他的後腦勺:“不怕。”

他擡起頭,目光落在剝葡萄皮的弟子身上:“你過來。”

弟子手一抖,葡萄險些掉在地上,慌忙擦了擦手站起身:“三長老有何吩咐?”

“你平日,上午做什麽?”

弟子一懵:“……照料百草園的花草?”

“下午做什麽?”

“……餵養太微閣的兔子。”

“晚上什麽時辰休息?”

“天一黑便休息了。”

簡直是常少祖夢想中的生活。

常少祖身子不自覺坐正了些:“月奉幾何?”

“一百兩。”

這麽多?!

常少祖手一頓,身體微前傾,又連問道:“早上什麽時辰起床?”

“卯初……便要起了。”

常少祖肩背一松,又靠回軟椅中。

那不行,太早了。

他揮手遣退弟子,手指捏了捏江不宜的耳垂,循循誘導道:“看,修煉不是唯一的出路,凡人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江不宜仰起小臉,眸中是藏不住的疑惑:“那師尊,平日裏,都在做什麽?”

常少祖一時語塞。

不過是賞花,遛狗,逗鳥,品鑒古玩……

於是常少祖板起臉,涼涼吐字:“……大人的事,小孩子少聽少看少管。”

比試進行不到一半,常少祖便甩袖離開了。

他今日為趕上比試開始的時間,特地起了個大早,而臺上一撥撥人上去,又一撥撥人下來,地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鮮血流入石磚縫隙,已蜿蜒至演武臺外沿。

雙頭血狼依舊紋絲不動。

如出一轍的結果,讓他連擡頭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實在是愧對他特地早起擠出的時間。

常少祖用一整個下午,把浪費的覺又補了回來,晚上與前幾日一樣,叫了江不宜來吃他新學的菜品。

似是察覺到江不宜替它擔了試菜這份苦差,凈方閣的小狗在他每每來時都格外殷勤。

小狗叼了一顆常少祖養的仙人球放在他腳邊,吐著舌頭叫了兩聲,見兩人目光同時看過來,尾巴搖得快要飛起來。

它邀功似的朝江不宜剛走了兩步,就被常少祖一腳踢開。

“畜生。”

小狗被踢得滾了好幾圈,爬起來後尾巴卻搖得更歡了,跑回常少祖腳邊蹭個不停。

連著被踢開好幾次,小狗都又跑回來,常少祖反而氣笑了:“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始終悄悄觀察著師尊臉色的江不宜,一見他笑,立馬坐正了身子,桌下的手攥緊,鼓足勇氣開口:“師尊,我有個東西……”

“三十六位弟子重傷,五十四位弟子昏迷,束塵,我一回來你就給我準備這麽大的‘禮’啊。”

一道充滿笑意的溫柔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從江不宜背後響起。

常少祖一手撐著下頜,緩緩掀起眼皮。

來人一身青黑雲緞錦衣,腰間一根金色腰帶,腳上一雙黑色長靴,靴後掛有一串白玉珠,隨腳步動作蕩開層層弧度。一雙桃花眼常含笑意,眼尾卻微微上揚,顯得嫵媚。

周圍陪侍弟子看到來人,匆匆半跪行禮:“拜見宗主。”

江不宜自從來了靈雲山,除了師尊從沒見過別的仙君長老,慢了半拍,也學著旁邊弟子動作,半跪行禮:“拜見,宗主。”

邵庭道了免禮,目光在劃過江不宜時,眼神明顯一亮:“小漂亮也在啊。”

他大步上前,一副與江不宜十分相熟的模樣,伸手就要去捏他的臉,被常少祖擡手攔住。

“別碰他。”

語氣中暗含警告。

邵庭眉眼笑意愈深,收手道:“還真護上了?他們跟我說時我還不信,畢竟當年下狠手要……”

“食不言,寢不語。”

邵庭眉峰一挑,竟真的沒再說話。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滿臉單純只知道吃飯的江不宜,大剌剌往臺階上一坐,雙腿交疊伸展,更顯修長。

常少祖側身擋住他朝江不宜看去的視線,眉心微蹙:“你方才要說什麽?”

江不宜連忙搖頭:“沒什麽。”

等江不宜吃完飯,常少祖特意叫了大玥親自送他回藏書閣。

他轉身往暖玉杯中填個水的功夫,邵庭已坐在他對面,將一張寫滿道名的紙按在石桌上,嘴角一勾,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這是聯名貼,你最近動作太大,各宗門長老可已經把狀告到我這兒了。”

常少祖看了眼簽名紙,密密麻麻幾乎有上百人。

“我又做什麽了?”

“南嶺不是你劈的?”

常少祖滿不在乎應了聲,捧著杯子到青藤搖椅上躺下,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邵庭轉身朝向他,兩腿交疊,語氣平淡:“他們說百君盛會沒邀請你,你這是劈山示威呢,他們還說有弟子在金瑤大戲臺撞見你神色異常,雙目猩紅,疑似修煉邪術,走火入魔……”

他視線落在常少祖臉上,後者好似事不關己般,慢悠悠抿了一小口熱水。

邵庭神色一松,笑了笑:“這些,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不過這次人獸比試,總不能是假的。”

常少祖點頭:“嗯,送你的禮物。”

“是送給你那小徒弟的吧?”

常少祖沒應聲,低頭又抿了口熱水。

這反應在邵庭眼中便是承認了。

邵庭眼中難得有了些正色:“束塵,這麽意氣用事,可不像你的風格,外面本就那麽多人對你虎視眈眈,你這次又引起了宗內很多長老的不滿……”

“你直說,他們想怎樣?”

“三日後會派人來談判,簽訂百年友好往來契約,還要你十年內不得踏出凈方閣半步,”邵庭聳了聳肩,道:“一張破紙罷了,六大宗長老還說,若你不簽,屆時要親自來討個說法。”

常少祖眨了眨眼:“哇哦,討伐我?”

“你想怎麽做?”

常少祖手指輕輕敲著暖玉杯,杯中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蕩開波紋。

他笑了笑:“既然他們這麽期待,我會努力不讓他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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