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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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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

宗主有令,所令必達。

只有民間出現非正常重大傷亡事故時,宗主才會發布宗主令,指派十二長老親自去平定災禍。

不過常少祖實在是太惰怠,除非是宗主令,否則根本不會多看一眼,該喝茶喝茶,該種花種花。

宗主也是看出他這一點,才動不動就給他發宗主令,要他多去民間走動走動。

“先是那幾個逆徒來找茬,如今又多出一樁宗主令,本尊今日這戲還聽不聽了?”

常少祖攆走了小六小七,雖未罰他們,心情卻愈加煩躁,手指關節敲在青玉桌案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恐怕是聽不成了,”大玥俯下身,將他扔得到處都是的宣紙一張張撿起來:“明日是青稞問劍大會開始的日子,您下午還要參加長老會,商討明日大會比試事宜。”

“不去。”

“宗主不在,會議一向是您主持的。”

常少祖歪倒進軟椅中,破罐子破摔似的,緩緩抿了口熱水,呼出一口長氣:“你去告訴他們,說本尊不中用了……”

長老會可以不去,宗主令不能不做。

那妖獸受了重傷,但確實是狡猾,常少祖沒耐心跟它玩兒捉迷藏。

他站在南嶺之巔,眼看著太陽一點點往西挪,馬上連最後一場戲都要錯過了,揮劍劈了下去。

霎時間,禽獸四散,地動山搖。無數巨石滾落,隆隆如雷鳴,引得數裏外的村民都詫異地往天上看。

在附近歷練的修士聞山異動,以為有妖魔禍亂,蜂擁至南嶺腳下,可看到眼前景象,無一不瞠目結舌,驚得說不出話來。

數百丈的高山被生生劈成了兩半,如兇獸張開血盆大口,仰頭向天。

巨石堆積於罅隙之間,底下砸死了不知道多少飛禽走獸,血跡沿著石塊往下淌,匯成涓涓細流,蔓延至修士腳邊。

“這山居然……裂開了?”

“眼瞎嗎?這哪裏是裂開,分明是被劈開的!”

“可,可誰能有這等本事,將山劈開?耗費如此大的力氣又意欲何為?”

“一劍斷山,除了那位還能有誰?這種事他做的還少?凈方閣不就是他削平了靈雲山的一座山頭建成的!”

“據說削下來的山頭扔進海裏,倒成了如今年輕道侶的約會聖地,叫什麽來著……哦對,瞻雲島,不過那位為何……”

“在下聽說,前日的百君盛會並未發請帖給他,莫不是此事激怒了他,此番是想給我等一個……警告?”

眾修士聞言面面相覷,雖嘴上未說什麽,但心底已各有猜疑,最終面色凝重地離開了。

而此刻被“激怒”的常少祖正坐在小板凳上,擠在熙熙攘攘的平民百姓中間,老神在在地捧著熱茶,抿了口,然後舒服地瞇起了眼。

他換了身行頭,一襲蕭蕭白衫,質地不算上乘,但勝在潔凈無瑕,頭戴一頂白紗鬥笠,擋住了那張過於清俊且幾乎無人不知的臉。

戲臺上,白衣少年正跪地叩首,感謝仙君的救命之恩。

《折枝拜師》講的正是束塵仙君少年時拜師學劍的故事。

悠揚綿長的音調讓常少祖聽得十分舒服,心情也變好了不少。

他懶洋洋地思索著回去可以給那小畜生再做頓飯,多做點兒,叫著大玥一起,然後交流一下今日聽戲心得——

個屁!!

胃部好似遭受重擊一般,酸水兒猛地漲到喉頭。

茶水撒了一地,常少祖不受控制垂下頭,急劇地喘息著,鬥笠晃了兩下,險些掉在地上。

他還沒緩過勁兒來,背部又是一陣劇痛,好似被人踹了一腳,疼得他眼珠泛紅,眼眶漫上了淚水。

常少祖剛壓下的火氣蹭一下冒出來,啪一聲捏碎了茶杯。

他好容易趕上最後一場戲,屁股還沒捂熱乎!

“這位道友你沒事……”

鬥笠上的薄紗突然被人撥開,映出一張年輕修士關切的面龐。

常少祖猛地擡頭,充血的眼底是壓抑不住的暴戾之色,好似要將人活活撕碎。

年輕修士瞳孔驟然一縮:“您,您是束……”

常少祖擡手在他胸口一點,年輕修士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悉數咽回了肚子裏。

他眼睜睜看著渾身戾氣的束塵仙君消失在原地,身體無法動彈,只有瞪大的眼珠和擂鼓般的心跳暴露出內心的波濤洶湧。

與此同時,靈雲山密林中隱秘的寒潭附近。

“還給你?一個低賤的雜種也配擁有地階靈器?”

江不宜從被撞斷的樹上彈落,摔在地上,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剛想撐起綿軟無力的身子,又被人一腳踩在背上,跌了回去。

順著背上的黑靴往上,是一名約莫十八九的白衣弟子,額頭到右眼皮一條長長的疤痕,腰間掛著一枚雕有祥雲的玉佩,手裏正拿著一條掛著紅貝殼的項鏈,瞥向腳底的眼神是濃濃的不屑。

“喲,這靈器還沒認主呢,是不是剛從三長老那裏偷來,不敢用啊?”

“師尊贈我……”

疤痕男突然火了,狠踹了一腳:“閉嘴!你個雜種連給三長老提鞋都不配!還敢喚師尊?”

江不宜擰著脖子,憋得臉通紅,偏偏中了軟骨散,渾身使不上力氣,狼似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他。

疤痕男拋起一個小瓷瓶又接住:“你若還想站著回去,就放棄明日的比試,若讓我在演武臺看到你……”

江不宜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怪不得,師尊,不收你,鳥歪貨,狗日的,菜雞……”

稚嫩的童聲接連吐出粗鄙的詞匯,明明十分違和,可他說得那樣熟練自然,竟莫名的順耳。

疤痕男也是一楞,隨即氣得手發抖,更用力地用腳碾他單薄的脊背,聽到他痛苦的悶哼,目光落在他腰側的白環佩上,一把扯了下來。

江不宜臉色一變,想伸手去奪,卻被踩住了手指,罵得更兇了。

疤痕男冷笑一聲:“連拜師儀式都沒有,一個靈環罷了,宗主養的兔子都一個脖子掛一個,你還真當回事兒了?該不會忘了三長老賜你那八十一道銷魂鞭的滋味兒了吧?”

江不宜不知被哪句話戳了痛處,臉一白,抿著嘴不說話了,牙齒緊咬在一起。

“三長老怎麽可能收一個雜種!”

疤痕男看那白環佩不順眼極了,用力朝寒潭扔去。

江不宜猛然瞪大了雙眼,拼盡全力掙紮起來,竟真的趁他不註意掙脫開。

“噗通——!”

他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那象征著自己是束塵仙君弟子的白環佩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中。

江不宜趴在潭邊,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倏然轉頭,眸中迸發出濃烈的戾氣,豹子似的朝他猛撲過去。

“束塵仙君!”

江不宜心咯噔一下,在距離疤痕男一步之遙生生止住了腳步,卻收不住前傾的上半身,一下子摔了個狗啃泥。

他全然不顧渾身散架似的疼,連滾帶爬地往大樹後面藏,手指扒著粗糲的樹皮,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良久,寂靜的空氣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瞧瞧你嚇得那個樣兒,跟個狗一樣!三長老不是對你寶貝的很嗎?躲什麽啊?”

“……日泥狗筆!”

江不宜意識到被耍了,沖上去就揮拳砸,卻被疤痕男輕松接住。

他中了軟骨散,本就沒多少力氣,疤痕男剛要嘲諷幾句,卻不料他一低頭咬在了他的肩頭。

江不宜口中長有獠牙,又尖又長,疤痕男痛叫一聲,栽倒在地上,鮮血很快浸濕了他整片肩膀。

他怎麽甩都甩不掉他,手指剛摸上劍柄,一襲出塵白衣卻突然出現在視野中。

疤痕男收回手,顫聲道:“束、束塵仙君!”

江不宜這次不信他的,他惡狠狠地擡手又要錘人,手臂卻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了。

鼻尖嗅到一絲清冷的蘭花香,他仿佛被按了定穴一般,渾身僵直,脊背輕顫。

“松口。”

涼涼的低沈聲線如冬日裏的雪,落在耳中。

江不宜一個激靈,收起獠牙,退到一旁。

他耷拉著腦袋,像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小狗,不敢看常少祖一眼。

被踩得腫成饅頭的小手在衣角處卷啊卷的,哪裏還有剛剛恨不得吃人的狠勁兒。

“三長老,這雜種偷了您的靈器!弟子正想給他點兒教訓,他滿口粗鄙之言就罷了,沒想到還咬人!”

常少祖看向疤痕男手中那串紅貝殼項鏈,點了點頭,淡淡道:“確實是本尊的靈器。”

“這靈器……”

“你想要嗎?”

江不宜驀地擡頭,抿了抿唇,又垂下,卷衣服的手指更用力了。

剛想繼續控訴的疤痕男一懵:“啊?”

常少祖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想要便贈與你了,本尊向來賞罰分明,你幫本尊抓了小賊還受了傷,論功當賞。”

“謝,謝三長老!三長老仁愛寬厚,為您排憂解難乃弟子分內之事,今後弟子定會替您好好管束教訓這雜種,不會讓他再汙了您的眼!”

疤痕男邊說邊瞪著江不宜,麻利地把項鏈塞進了懷裏,眼底透著竊喜。

“嗯。”

常少祖隨意應了聲。

江不宜長而卷的睫毛顫了顫,無意識微蹙的眉心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糾結和難過,整個人好似籠罩進一團陰雲。

突然眼前一暗,那抹幽冷的蘭花香再次鉆入他鼻息之中,一雙溫暖的大手覆在了他亂糟糟的腦袋上,輕揉了揉。

“不知道叫人?”

他語氣是慣有的溫和,此時夾著一絲嗔怪。

陰雲轉瞬間被和煦的陽光破開一個洞。

江不宜眨了眨水潤的眼珠:“師,師尊。”

常少祖蹲下身,輕輕拍掉他衣擺上沾染的塵土:“嗯,他打的你?”

江不宜還沒應聲,疤痕男就察覺出不對,心裏一慌,搶著解釋道:“弟子只訓斥了他兩句,並沒有對他動手,反倒是他惱羞成怒撲上來咬,明日的比試恐怕也……”

疤痕男欲言又止,嘆了口氣,突然一枚白色的藥丸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浮在了他眼前。

疤痕男驟然瞪大了眼。

這是——一品聚靈丹!吃了可以提升境界,少則一層,多則三層!千金難求!

“未管束好他是本尊的失職,”常少祖平靜地望著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本尊很期待你明日的表現。”

又是地階靈器,又是一品聚靈丹,世上竟真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疤痕男激動地道謝後,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大玥正好接到命令趕過來,常少祖把江不宜塞給他:“一會兒給他擦點兒藥,看看有沒有內傷。”

大玥應了聲,抱起臟兮兮軟趴趴的小師弟,擡頭見師尊一身便衣打扮,風塵仆仆,面露驚詫。

他還是頭一次見師尊聽戲到一半就回來,更何況是他最愛聽的那出。

師尊居然這麽在意小師弟,竟比宗主令還管用。

常少祖擡頭望了眼漸暗的天光,臉上的平和褪去,嗓音微沈:“長老會進行到哪了?”

大玥垂了垂眼,應道:“這個時辰,估計已進行一半兒了。”

“本尊改主意了。”

天上掉餡餅?

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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