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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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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第 45 章

睡到早上六七點時, 隱約聽見主治大夫進來跟另一位大夫進來交班。聞亭麗含含糊糊回答了幾個問題,一翻身又睡過去了。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聞亭麗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 想起昨晚的事,趕忙掀被下床,跑到盥洗室對著鏡子一照,大約是昨晚治療得夠及時的緣故,脖子上的疹子已經消下去一大半。

她輕籲一口氣, 聽見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 原來是陸家的隨從。

她打開門。

“吵到聞小姐了嗎?”

聞亭麗莞爾:“不是, 我自己醒來的, 你們昨天一晚上都在這裏嗎?”

“陸小先生擔心夜裏有什麽危險,讓我們整晚候在聞小姐門外, 對了,這是聞小姐的換洗衣裳,昨天實在太晚了,陸小先生怕打攪貴府的周嫂和小小姐休息, 特意等到今早才讓人去貴府取來。”

聞亭麗接過那包衣裳, 卻久久沒說話, 隨從們只當她拘謹,笑道:“聞小姐不必拘束,陸先生一向知禮,聞小姐又曾幫過陸小先生的大忙,如今聞小姐生急病, 陸先生自當萬分用心。”

聞亭麗笑容微滯, 等等,她不喜歡這個說法, 這一切才不是因為“她幫過陸世澄的大忙”,陸世澄是因為對她——

她細看這兩人的相貌,好像在陸公館看見過他們,但從二人並未被派到她家附近守護這一點來看,他們顯然不能算是陸世澄的心腹。

不過她還是充滿感激地說:“我什麽都不缺了,兩位大哥快請去休息吧。”

“鄺先生已經派人來接我們的班了,陸小先生這方面從來沒話講。”

聞亭麗佯裝不經意發問:“陸先生對人總是這樣好嗎?”

“那當然。”那人非常健談,他指了指身邊的同伴,“上回我這位姓高的兄弟患了急性腸炎,陸小先生特地安排了一間單獨的病房給他治病,聽說老高的母親擔心兒子,還把老太太從無錫接來上海住了些日子,之後安排老太太的食宿,也是要多細致有多細致……別看陸小先生年輕,在為人處世這一方面,陸家上下無有不服氣的。”

聞亭麗望著那位五大三粗的高姓隨從,有點笑不出來了。

回屋關上門,聞亭麗一邊換衣裳,一邊暗自琢磨。關於陸世澄待人禮貌周到這件事,早在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時她就已經十分清楚了。

一個有著成熟人格的男子,絕不可能人前人後兩幅面孔,在外人面前那樣好,在對待自己人時只會更好,因此在聽到隨從那番話時,她並不如何驚訝。

但她心靈深處仍然有點小小的失落,至少,陸世澄的這份用心和周到,並不僅僅只用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從枕頭下面摸出陸世澄昨夜寫給她的那張紙條,紙面已經有些皺了,但紙條上的字跡卻是那樣清晰,陸世澄的表達方式永遠是那樣簡潔有效。

她本該充滿甜蜜,可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他們之間還少了點什麽。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親口對她表白過,這一想,那人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上回我這位姓高的兄弟患了急性腸炎,陸小先生也是……”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會不會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或許,陸世澄買來她最喜歡吃的零食堆成小山放在她的房間,不是為了討她歡心,只是為了回報她的救命之恩。

他耐著性子教導小桃子認字,不是為了取悅她的家人,只是為了酬謝她這段時日不眠不休的照顧。

他照著她的喜好幫她買來這些隨身物品,不是出於某種特殊的情愫,只是看在她曾專門幫他買過寢衣的份上。

這些想法依次鉆進聞亭麗的腦海。

他對身邊的親信都如此親厚,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會加倍用心,用心到讓她產生誤會的地步。

她不確定陸世澄是否察覺到了兩人相處時那些微妙的暗潮,縱算他察覺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將其歸因於兩人在一個空間裏相處久了產生的錯覺?

事實上,在此之前,兩個人的關系一直處在一個奇怪的狀態,他再三關照她,屢屢對她施以援手,但每當她要往那方面想時,他都會用一種清醒而克制的態度與她拉開距離。

她猜自己對陸世澄是有吸引力的,只因陸家的環境太覆雜,才令他不敢輕易對人交出自己的信任,因此,她主動地邁出了那一步,然而,那晚在陶陶居,她一直等到十點鐘也沒能等到他來赴約。

他爽約了。

他至今欠她一個解釋。

盡管從後來的事得知,陸世澄的爽約跟他遇險有關,但只要他沒有親口向她解釋清楚緣由,兩人之間便仍像雲山霧罩似的,始終隔著一層什麽,況且那一晚他赴約也不見得是為了情愫的沖動,說不定只是要當面同她把話說清楚呢。

細一想,陸世澄對她的態度明顯發生轉變是在那晚遇險之後。

那一劫,讓他從此把她當作可以托付信賴的人。

她現在心裏很糊塗,他究竟是把她當作恩人在進行特殊關照,還是出於感激才對她產生一種別樣的情感?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她內心所能接受的!

她的愛人,必須臣服於她本身的魅力,欣賞她,迷戀她,追逐她,包容她,喜歡她的優點,也接受她的缺點,但凡兩人的情愫裏摻雜了其他的因素,在她心裏就稱不上是愛情。

不行,不能再這樣稀裏糊塗地跟陸世澄相處了,她得盡快把他的想法弄明白,不然她只會在一種混沌的情境下越陷越深,最遲今天,她要聽他“親口”說清楚自己對她是怎麽一回事。

她是個生性灑脫的人,在心裏拿定主意之後,便不再自尋煩惱,拾掇一番就去要找陸世澄,一出去就撞見了鄺志林,鄺志林正在走廊上向她的管床醫生打聽她的病情。

“聞小姐好些了嗎?”鄺志林立即走近。

聞亭麗笑道:“好多了,多謝鄺先生掛懷。”

這時,鄺志林將手裏的食盒交給兩位隨從,打開盒蓋,裏頭裝著兩大籠剛買來的生煎饅頭。

“這是澄少爺給你們買的。”

瞧,陸世澄對自己人果然好得沒話說。再看到那位樂呵呵接過食盒的高姓隨從,聞亭麗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她在鄺志林的陪伴下到後樓探視陸世澄。

到門口往裏一看,陸世澄坐在床邊的輪椅上,大夫正在為他更換額頭上的白紗布。

“聞小姐來了。”鄺志林含笑敲門。

陸世澄忙朝門口看過來,那位大夫也扭頭說:“唔,聞小姐比昨夜看著好多了。”

聞亭麗笑著走進去,陸世澄背光而坐,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病號服,整個人卻那樣幹凈漂亮,只是短發未經修剪顯得有點淩亂,幾處傷口也太過觸目驚心。

她移目看向他的臉,意外發現陸世澄也在細致地端詳她,他儼然在估量她的病情是否有好轉,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脖頸上,繼而挪到她的臉上。

出其不意地,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碰了。聞亭麗直視著那兩泓宛如潭水的眸光。

鄺志林看在眼裏,微笑著吩咐隨從:“可以把早餐端進來了。”

房中的人默契地集體退了出去。

聞亭麗在腦海裏組織語言,她得用一種極其自然的,不露痕跡的方式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能太直接,那樣會顯得她心急。也不能太露骨,那會連她自己也會無地自容。

由於她只顧著低頭思索,短短幾步路,走得異常地慢。

陸世澄看在眼裏,心裏有點疑惑,她很少如此無精打采,難道是因為昨晚沒睡好麽。不等她走到面前,便撐著輪椅的扶手主動站了起來。

他這一起身,聞亭麗便知他的身體狀況好了不少,因為他的身軀很穩,不再像前些日子一站起來就搖搖晃晃。

但她還是下意識上前扶住了他。

“還疼嗎?”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陸世澄本來像是要搖頭的,突然間,又望著她點點頭。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肋骨。他這裏,還是很疼。

聞亭麗卻因為低著頭沒有看到陸世澄這動作,她正忙著懊悔自己剛才的忘形,在不確定陸世澄的態度之前,兩人這又算是什麽呢。

她迅速抽回手,矜持地坐到他對面。

這下陸世澄心裏更困惑了,諦視她片刻,最終什麽也沒問,只是把桌上的點心一碟又一碟堆到聞亭麗的手邊。

眼看東西一股腦全被推到自己這邊,聞亭麗繃不住笑起來:“我哪吃得了這樣多?!”

陸世澄卻順勢將那碗冒著熱氣的清粥也推到她面前。

聞亭麗輕咳一聲說:“昨日突然令人買那麽多露斐尼的曲奇,是因為陸先生知道我愛吃那個?陸先生對身邊的每個人都這樣好麽?”

最後兩句話,她的聲音像風吹散了似的,一下子低下去,低到近乎耳語。

但她相信陸世澄能聽見。

一剎那間,房間裏變得針落可聞。陸世澄本就有啞疾,但此時此刻,他比平日還要安靜許多,安靜到連他身遭的空氣都似凝固住了。

陸世澄的確聽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有多快。

聞亭麗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

要回答清楚這個問題,陸世澄就得直面自己的心意。不容回避,也不容敷衍。

他——應該能想清楚自己究竟對她是怎麽回事吧?不,憑他的那份聰明,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果然,她感覺他的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腮邊,這使得她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但她倔強地定在那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餘光睹見陸世澄似乎轉頭望著窗外笑了下,忍不住擡眸,就見陸世澄用一種極其認真的神氣看著她,而後,他正色取出口袋裏的鋼筆。

聞亭麗頓覺渾身的鮮血一下子全湧到了腦子裏,不只為他沒有回避她的問題,也為他此刻異常鄭重的表情。

她眼睜睜看著他將筆尖觸上本子,眼睜睜看到黑色的洋墨從筆尖流到白紙上。

她的心已經不能用快和亂來形容了,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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