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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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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第 28 章

正說著, 桌上的電話響了,鄺志林接起,一聽對方說話, 他的語氣立即變得熱絡起來。

“鄒校長嗎,對,我是老鄺,你從北平回來了?噢,要到月底才回來……好好, 我會轉告澄少爺。”

放下電話後, 鄺志林說:“鄒校長本來定在明日回上海, 沒想到北師大幾所女校新近發起了一個普及婦女教育的講座, 老鄒作為上海女子教育界的代表人物,臨時被邀請留在北平開會, 她說她大約三十號回來,托我跟少爺說一聲。”

提到鄒校長時,鄺志林口吻很尊重,他知道, 鄒哲平是太太奚悅生前最好的朋友, 當初兩人一同在中西女塾念書, 之後又一道去美利堅讀大學,只不過鄒哲平念的是教育學,太太卻學的是西洋藥劑學。

兩人留洋回來後,太太立志要創辦一家愛國藥廠,可惜沒多久, 太太的娘家生意出了大問題, 奚老爺一病而亡,太太也只能被迫回家接管生意。

再後來, 奚家遇到重重危機,老爺屢次對其施以援手,太太因此對老爺產生好感,之後兩人在當地教堂舉辦了婚禮,婚後一同去了南洋,鄒哲平則留在上海教書。

可即便分隔兩地,太太和鄒哲平之間也沒有斷過書信。

當年那樁慘案發生後,鄒哲平更是連夜動身去南洋。

鄺志林至今仍記得葬禮上鄒哲平那雙哀默的雙眼。

沒幾年,澄少爺回到上海,那時鄒哲平已經是某間女子中學的校長了,在本地教育界享有極高的聲望,聽聞少爺回滬,鄒哲平經常過來探望。少爺也發自心底敬重鄒哲平,在正式接管陸家大權後,便聘請鄒哲平擔任務實中學的校長。

聽說是鄒校長打來的電話,陸世澄立即回頭看了看桌上的小日歷。

這個月的三十號是鄒校長的生日。

往年這個時候鄒校長都在忙學生畢業考試的事,今年怕是也沒空好好過生日,但是他還是鄭重地指了指那個日子。

【那天是鄒校長的生日,請提前準備一份禮物。】

“是。”鄺志林說。

***

當日,聞亭麗再次喬裝打扮去探望鄧院長,盡管鄧院長還不能說話,但那雙清炯的眼睛似能給人無窮無盡的力量,一從醫院回來,聞亭麗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同一天,她開始跟厲成英和劉向之學習槍法和一些簡單的搏擊術。

在劉護士長的帶領下,聞亭麗第一次走進慈心醫院地下室的庫房,庫房的墻壁做過專門的隔音處理,在這裏練槍絲毫不必擔心聲響會傳出去。

每晚溫習完功課後,她都會隨劉護士長苦練一個鐘頭,厲成英和劉向之再沒有給過她任何任務,大有教完本領就在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之勢。

聞亭麗心有不舍,練槍時總是格外用功,然而隨著大考時間臨近,還得分出大半時間來備考,兩下裏一權衡,她只得將欣欣百貨選美大賽的事暫時拋到腦後。

恰巧其他年級的學生也都忙著準備暑期前的考試,這一來報名參加選美的人數也相應減少,欣欣和逸菲林唯恐正式比賽時不夠轟動,相繼將比賽日期挪到了下月。

沒幾天,填報志願也提上了日程,趙青蘿和燕珍珍按照原定計劃報了聖約翰和滬江,聞亭麗則報了三所大學:滬江的醫學系和經濟系,以及女子師範大學的教育系、科學系(註)。

聖約翰她原本絕對不會考慮的,一來錄取分數較高,二來學費實在太昂。

確定完志願之後,接下來這二十天,除了睡覺,剩下的時間都在練習槍法和看書。小桃子知道姐姐要考學,晚間也不再吵著要姐姐帶她玩了。

聯考的試卷是由上海教育署統一出,考試則由各學校聯合監督。

考試這一天,聞亭麗早早就起來了,在病房隨便吃了點西式面包,就對病床上的聞德生說:“爹,我考試去了。”

吃過早飯後,聞德生便開始緊張女兒考試的事,女兒走到窗前,他的目光就移到窗前,女兒走到門邊,他的視線也跟著挪到門邊,一副惆悵而又欣喜的樣子,聽見女兒這話,他努了努嘴,從破啞的嗓子裏吐出異常清晰的一句話:“等你考完了,爹帶你和小桃子回南京老家瞧瞧,告訴你娘,你考上大學了,嘿嘿,我聞德生窩囊了一輩子,沒想到能養出個如此有出息的女兒。”

這是一種世俗的,卻不惹人厭煩的語調。自打父親病重,聞亭麗還是第一次從父親口裏聽見這熟悉的語氣,這使她想起夏日裏父親坐在衖堂裏跟鄰裏吹牛時的情形。

聞亭麗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快步走回床邊說:“爹,您不舒服麽?”

聞德生卻指了指她的書袋:“多帶些錢,渴了就買塊西瓜吃。”

趕巧周嫂買早餐回來,看見聞亭麗站在床邊,錯愕道:“小姐怎麽還未走?時辰可不早了。”

聞亭麗卻只管盯著父親,實在被催得急了,才對父親說:“我要是考得夠好,就買一整個西瓜帶回來,爹,今晚您就等著吃西瓜吧。”

聞德生不由笑了:“好。”這一笑,令那灰暗的臉色也仿佛白亮了許多。

聞亭麗一步三回頭離開了病房。

這一考,就是一整天。

考完後,整棟篤信樓都沸騰了。學生們以燕珍珍和聞亭麗為首,齊聲歡叫著從課室裏跑出來,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什麽規矩、什麽校訓、什麽淑女風範,統統被她們拋到了腦後。

趙青蘿大笑著說:“我要睡它個三天三夜!”

高筱文叉腰大聲說:“睡覺有什麽意思,不如今晚我們去百樂門吧!跳舞、看電影、吃冰淇淋,玩到十點鐘再回去!我請客。”

“去什麽百樂門呀,你們不今天是鄒校長的生日嗎?她老人家在北平開會這段時間,幫我們爭取到了北平幾所知名大學的十個錄取名額,這樣的好校長,不值得我們好好為她賀壽嗎?”

“鄒校長回來了?”女孩們又驚又喜,圍上去嘰嘰喳喳商量送禮和賀壽的事。

“聞亭麗,你是不是還沒見過鄒校長?”趙青蘿和燕珍珍笑著一轉身,結果哪還有聞亭麗的身影。

聞亭麗早跑到校門口去買西瓜了。挑了一個最大的付了錢,她拎著西瓜叫了一輛黃包車。

一徑到了醫院,聞亭麗跳下車滿頭大汗跑進醫院,然而剛踏進走廊,她的腳步就情不自禁慢了下來。

她怕。

她怕聽到小桃子的哭聲,怕迎面撞見護工擡出一具用床單包裹著的身體,怕湯普生大夫過來對她說一番例行公事的安慰話。

這是這幾月來她在病房裏慣常見到的場景,這也意味著一條生命的結束,生命的香煙燃盡了,往後世上再也找不到這個人的痕跡。

這次輪到父親了。

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做好思想準備,可真當這一刻來臨時,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距離那間熟悉的病房越近,她的心就越亂,

短短的幾步路,走得異常艱難。

忽聽見小桃子的笑聲,再接著,就是咚咚咚的腳步聲。

那矮胖的小身影躥了出來。周嫂在後頭追著:“噓噓,不要吵。”

一擡頭,就看見聞亭麗楞在那兒。

“還吵,你看姐姐都回來了。”周嫂一把捉住小桃子,近前一看,才註意到聞亭麗面色蒼白,她忙用手探探聞亭麗的額頭,“不舒服嗎?該不是中暑了?”

“爹呢?”聞亭麗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周嫂莫名其妙:“先生在房裏呀。”

聞亭麗推開周嫂進病房,一眼就看見了病床上的父親,並非是白布包裹著的一具身軀,而是好端端地躺在那裏,近前看,父親臉色很好。

聞亭麗有氣無力地跌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切西瓜吃吧。”

聞德生神情有點怯怯的:“是不是……考得不錯?”

聞亭麗充滿自信點頭,聞德生眼睛一亮,小桃子高興地直拍手。

碰巧劉護士長路過他們這間病房,也笑著探身進來:“小聞考完了?”

“劉姐,快進來吃西瓜。”

大夥正說笑,突然聽見外頭傳來兩個女孩的交談聲。

“是這裏吧?”

“我也不確定,聞亭麗平日也不肯把話說清楚,但應該是這裏沒錯。”

聞亭麗忙跑出去,來人果然是趙青蘿和燕珍珍。

“你們怎麽來了?”

趙青蘿和燕珍珍各自拎著幾袋水果和禮品。

“大夥正商量今晚給鄒校長祝壽的事呢,一轉眼就不見你的人影了,我們就猜你是趕回醫院了,追過來一看,果然如此。”

二人之前已經聽說過聞父的情形,立在床邊慰問了幾句,又坐下來湊熱鬧吃了一回西瓜,就把聞亭麗拉出來。

“今晚大夥要去鄒校長家拜壽,你也快準備準備,這種場合不好缺席的。”

聞亭麗跑去找湯普生打聽白日的情形,確定父親的病情並未明顯惡化,甚至還有所好轉,這才重新露出歡快的笑容,對趙青蘿和燕珍珍說:“等我一下。”

她先是出去買了熱騰騰的晚飯,回來為了哄妹妹又坐下來幫妹妹梳了兩個小沖天炮,繼而到公共盥洗室去梳頭換衣裳。

趙青蘿和燕珍珍早知道聞亭麗過得不容易,看著這一切,兩人並未一味說些同情的話,只默默陪著聞亭麗忙前忙後。

稍後三人從醫院出來,聞亭麗從書袋裏拿出一面小鏡子,對鏡整理頭發:“我們現在是直接去鄒校長家還是怎樣?禮物怎麽安排?”

“先到學校禮堂集合。陳曉虹她們已經出發去欣欣百貨挑選壽禮了,不論買禮物花了多少錢,事後大家再分攤,你不反對吧?”

“當然不反對。”聞亭麗笑著說,“但我這是第一次跟鄒校長碰面,從舊風俗上來說,還得另外準備一份拜師禮才行,待會路過珍翡衣料行的時候你們把我放下,我去給鄒校長買一盒衣料,就是珍翡的衣料太摩登了,也不知道挑出來的衣料合不合鄒校長的心意,臨時去別的衣料行又怕來不及。”

“你買珍翡的衣料才叫投其所好呢。”趙青蘿撲哧笑道,“鄒校長最喜歡時髦的衣裳了,衣料越新潮,她老人家越喜歡。”

“她老人家還特別喜歡跳舞。”燕珍珍聳聳肩,“而且從不反對學生燙發和穿高跟鞋,當年街上還是清一色的盤發時,我們校長就帶頭燙鬈發了,待會你見到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三人在珍翡買好衣料,便趕到學校的禮堂集合,等到陳曉虹幾個帶著禮物回來,學生們就浩浩蕩蕩出發去鄒校長家。

半路上,碰到幾個打頭陣的同學從鄒校長家折回來。

“快別去了。也不知道哪位闊綽學生聽說這消息,竟提前在仙樂絲包了一整層為校長接風洗塵,請了幾位卡爾登的大廚掌廚,又請到了鄒校長最欣賞的真理樂團來表演,鄒校長聽見這消息高興壞了,叫我們趕快過去呢。托這位闊同學的福,今晚不管是喜歡跳舞的同學,還是喜歡聽洋戲的,都有得樂了!”

大夥既驚且樂。

“誰有這麽大的排面,竟能臨時請動真理樂隊?”

“除了高筱文還有誰?她哥哥才在霞飛路開了一家逸菲林百貨公司,高筱文為了不落下風,準備一畢業就張羅自己的事業呢。”

仙樂絲畢竟不同於鄒校長家,同學們紛紛叫車回家換衣裙,燕珍珍和趙青蘿也不例外,這一來,聞亭麗倒成了最早趕到仙樂絲的那一批。

舞池裏聚滿了紅男綠女,圓舞臺上,紅歌星瓊小樓正用酥柔哀怨的腔調唱著《漁光曲》。

門口的仆歐聽說是務實的學生,忙將她們領到二樓。

二樓的舞池四周新擺了許多小圓桌,每一張桌上都鋪著潔白的蘇格蘭細格子桌布,桌面上放著洋百合和珍珠蘭,另有一瓶瓶的香檳和汽水。

聞亭麗一行在侍者的指引下入座,她們原以為高筱文頂多定了二樓其中一個小舞廳,看這樣是把二樓全部包下了。

忽聽外頭有人慍聲道:“我們也算仙樂絲的常客了,從未聽說此地有包場一說。明明白白告訴你,今晚我們別的地方都不去,只在二樓跳舞。”

很快,就聽見“噠-噠-噠”的高跟鞋聲,一群人簇擁著一位穿著香雲紗旗袍的富太太進來了。

聞亭麗暗吃一驚,竟是喬太太。

喬太太臂彎裏還挽著一位穿梨白色洋裙的年輕女孩,卻是白莉蕓,白莉蕓身邊站著喬寶心。喬寶心滿臉無奈的樣子。

舞廳經理擦著汗說:“實在不敢掃喬太太的興,只是那位客人下午就定了場子,您瞧,連舞池都按照那位客人的意思布置好了。要不這樣,三樓也算清凈,我們馬上令人給喬太太騰出一個寬闊的小廳,保證您玩得盡興。”

喬太太怒極反笑:“別人可以包下整層樓,我們就只配一個小廳?去,把祝老板叫來,我倒要聽聽那位貴客什麽來頭!”

“誰找我?”

話音未落,一位中年男子進來接話,他扶著一位年長的女士,後頭還跟著米歇爾等一眾務實的校領導。

這中年男子大約就是仙樂絲的老板之一了。

經理忙迎上前:“剛才產生了一點小誤會,喬太太想在二樓跳舞,不巧趕上鄒校長今晚在此過生日,我們正跟喬太太解釋呢。”

喬太太看見鄒校長,仿佛已經猜到今晚包場子的人是誰了,一改剛才盛氣淩人的態度,用輕悅的語氣對鄒校長說:“您今天過生日?這可真是巧了,前兩日我還問米歇爾您何時回來,莉蕓,寶心,你們姑嫂倆趕快去張羅一份禮物,今晚我們娘仨專心在此給鄒校長慶生。”

鄒校長個頭不高,面孔小而圓,沒穿旗袍,而是穿一件頂時髦的蝙蝠袖藕荷色連衫長裙,頭頂新潮的鬈發,一雙小圓眼睛顧盼生輝,腳下踩著一雙杏色的高跟鞋,但走起路來又快又穩。她的眼角和嘴邊已經有了不少細紋,然而整個人的面貌非常活潑年輕。

她朗聲對喬太太說:“再歡迎不過了,但禮物我絕不能收,我本也不愛過生日,實在不忍拂這幫孩子的好意罷了。”

學生們趁勢圍上去甜聲說:“祝鄒校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青蘿幾個把聞亭麗推到最前面:“鄒校長,您還沒見過聞亭麗吧,她六月份從秀德轉來的,那時候您剛動身去北平。”

鄒校長豎起食指,調皮地說:“我知道,今年得了‘育英獎’的那個孩子。我看過報紙上那次話劇比賽的新聞,聽說你打敗了著名童星樂知文和徐維安?真了不起!”

聞亭麗高興點頭:“能為學校爭光是學生的榮幸。”

鄒校長笑容愈發擴大,喬太太看聞亭麗似乎頗受務實師生歡迎,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甕聲甕氣地說:“她在我們秀德也是很出名的。”

鄒校長不明就裏,笑問:“喬太太也認識這孩子?”

“再熟悉不過了,您不知道,這位聞小姐——”

“媽!”喬寶心惱怒地瞪視著母親。白莉蕓也適時打斷喬太太:“您剛才不是說渴了?走,我們過去喝點東西吧。”

喬太太忿然用手指頭戳了女兒的額頭一下。聞亭麗本已準備好了一肚子話回擊喬太太,不提防白莉蕓主動幫她解圍,不免有些錯愕。

白莉蕓淡淡對聞亭麗頷了下首,扶著喬太太向另一邊走去。

“你怎麽捧著一個大盒子?”喬寶心走過來問聞亭麗。

“給我們校長的禮物。”聞亭麗鄭重地將料呈給鄒校長,“今晚是您老人家的生日,這份禮物希望您能喜歡。”

鄒校長板起面孔:“今晚所有人不許送禮物,不然我可跑了!”

“您就收下吧,我們這一屆眼看就要畢業了,尤其是我,入校幾個月還是第一次正式跟您問好,您要是不肯收,我們心裏會留下遺憾的,您留著做個紀念也行。”

“對啊對啊,這禮物我們挑了好久呢,您就收下吧!”其他學生齊聲說。

鄒校長被鬧得沒辦法,只得打開看,一盒是珠灰色的衣料,出自珍翡衣料行。另一盒是一對顧繡小屏風,上面繡著一對活靈活現的雪白暹羅貓,大夥都知道鄒校長既喜歡顧繡,也喜歡貓。

鄒校長含著笑意凝視半晌:“太漂亮了,我真喜歡,謝謝孩子們。”

趙青蘿拉著聞亭麗低聲說:“以我對鄒校長的了解,她會想方設法把買禮物的錢塞給你的,待會你想辦法早些走。”

聞亭麗暗暗點頭,禮物一收,現場的氛圍更活躍了,用過餐,鄒校長第一個下舞池跳倫巴,舞伴是米歇爾校長,兩人一個高、一個矮,一個古板、一個靈活,搭配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效果。

學生們忍俊不禁,紛紛拉著同窗下舞池。“嫂嫂,我們也去跳一曲吧?”喬寶心問。

白莉蕓卻只斯斯文文坐著喝牛乳:“你去吧,我在這裏陪媽說話。”

喬太太一臉嗔怪:“你這孩子真不懂事,你嫂嫂現在哪能跳舞。”

聞亭麗心中一動,卻聽另一頭的同學說:“高筱文,你自己怎麽不跳?大夥還沒誇你這大手筆呢,今晚這排場都足夠做畢業晚會了。”

高筱文穿一件淡金色的薄紗拖地長裙,額上系著一條珠光寶氣的寶石發帶,這裝扮讓她看上去像西洋電影裏的埃及女王。

“我倒是想為我們的鄒校長包下一層樓。”高筱文嘬著橘子水,“可也得他們大老板同意才對,回頭我問問是誰在仙樂絲有這樣大的面子。”

眾人一楞:“不是你包的?那又是誰?”

高筱文一屁股坐到聞亭麗身邊:“你到底要不要參加選美比賽?前頭看你興沖沖地報名,一考完你倒沒動靜了。”

聞亭麗沒言語,她先前想出這一招不過是為了順理成章去陸家找陸世澄,如今真相已經查清楚,這事也就被她拋到腦後了。

想起高庭新是高筱文的大哥,料定高筱文一開口就要拉她去逸菲林報名,不曾想高筱文直截了當地說:“我可不是來為我大哥說項的!我爹一早就說過那間百貨公司是我大哥的,將來與我全無關系,我巴不得它盡快倒閉才好呢。你要是報名參加欣欣百貨的比賽,我頭一個給你投票,但你要是去我哥那邊,那可就不好說了。”

旁人也說:“聞亭麗,你還在猶豫什麽。這次可是兩家大型百貨打擂臺,規模比上次的話劇大賽還要大,萬一你在比賽當中取得一個好名次,說不定能徹底紅起來。”

同學們平日裏也經常這樣彼此打趣,但這話恰戳中喬太太的隱憂,她含恨覷著聞亭麗,忽聽走廊上傳來喧嘩。

“包場?”一個年輕男子嚷道,“仙樂絲有這樣的規矩嗎?我可告訴你,今晚我們曹幫主要招待北平來的貴客,五分鐘之內,你叫裏頭的人滾蛋!”

聞亭麗面色一沈,邱淩雲!看來他的傷已經養好了。喬太太若有所思望向門口。

說話間,邱淩雲帶著一幫青龍幫的流氓闖了進來,那經理忙要攔,卻被一班人惡狠狠搡到了地上。

聞亭麗忙退到陰影裏,這種場合下,她可不想跟邱淩雲正面起沖突。邱淩雲冷不防看見滿場的女學生,也懶得一一細看,只惡聲惡氣地說:“都給我滾!”

“該出去的是你!”高筱文怦地一拍桌子,“哪來的癟三,敢在姑奶□□上撒野!今晚我們校長過生日,趁她老人家沒發火之前,帶著你這幫流氓馬上給我滾蛋!”

邱淩雲先是勃然大怒,隨即認出是高家的千金,可他絲毫不懼,只扯著嘴角笑道:“原來是高小姐包的場,可惜要叫高小姐掃興了,從現在起,這場子歸我們白龍幫了!”

眼看兩邊要吵起來,那位祝老板親自趕到了。“實在不巧,今晚這地方確實不能相讓。”

邱淩雲嗤笑:“祝老板,你可知道我們曹幫主要招待的那位貴客是誰?”

祝老板在邱淩雲耳邊說了句什麽。

邱淩雲面色變了幾變,咬牙撂下一句話:“先別急,我去問問幫主再說。”

不一會便返回沖裏頭的手下喝道:“換地方吧,走走走。”

在場的人松了一口氣,可依然不敢妄動,眼見邱淩雲走到門口,喬太太忽然高聲說了一句:“聞亭麗,你的書包掉了。”

這三個字直如驚雷,一下子制住了邱淩雲的腳步,他迅速回身用目光在場子裏找尋起來,只幾眼,就尋到了角落裏的聞亭麗。

盯著她看了好一陣,他半笑不笑哼了一聲,帶人離開了。

聞亭麗冷冷瞪著喬太太,喬太太則冷笑著回視。

鄒校長皺眉看著白龍幫的人離去,高聲說:“孩子們,非常感謝你們為我慶祝生日,但為了安全起見,今晚不如就到這裏吧,請你們即刻結伴回家,到家後給各自的班主任打電話——”

那位祝老板去說:“鄒校長,您這一走,祝某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我以仙樂絲的生意發誓,接下來不會再有任何人過來相擾,該做的安保措施已全數到位,諸位千萬不要在意方才的小插曲,該跳舞跳舞,該聽曲聽曲。散場時,自會有車分頭送諸位女士回家。”

一邊說,一面不斷對鄒校長使眼色,又附耳對鄒校長說了句什麽鄒,校長無奈笑嘆:“這孩子……”

這話卻不知指的是誰,鄒校長揚聲問學生:“你們還想玩嗎?”

“當然想玩,您難得出來玩一次,何必被一群癟三攪了興致。”

這話一說,氛圍再次熱鬧起來,恰在此時,真理樂團上場了,全場的註意力都落到了臺上,聞亭麗抽身去盥洗室,門外傳來一陣高跟鞋響,喬太太進來了。

聞亭麗掉頭就走。

“站住!”喬太太低喝道,“我有話要問你!”

“那些無聊的話還是留著您自己聽吧!”

喬太太疾走幾步攔住聞亭麗:“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報的三所大學全在上海,不為這個,我也懶得來找你!”

聞亭麗一哂,不必猜,定是米歇爾告訴她的。

“是北平沒有大學,還是南京天津沒有學校?為何偏要賴在上海不走!”喬太太滿眼惱恨,”我知道寶心前一陣找過你,她是不是又跟你說什麽糊塗話了?”

“笑話!”聞亭麗一嗤,“我報哪所大學,用得著別人來告訴我?”

喬太太上上下下打量聞亭麗,忽笑道:“我知道,你中學畢了業,馬上就要上大學了,不知道你底細的,難免因此把你錯當成好人家的女兒。你以為這樣便能跟莉蕓這樣的名門閨秀相提並論了?我勸你別做夢!莉蕓已經懷了孕,杏初眼下十分愛護自己的妻子,你別妄想做出任何破壞他們婚姻的事。”

聞亭麗幾乎要大笑:“你實在是太高估你兒子的魅力了,即便我留在此地念書,也與你兒子毫不相幹。”

“那就是為了麒光?”

聞亭麗一楞。喬太太自以為猜中了聞亭麗的心思,冷笑著說:“麒光你更別肖想,他可不像杏初那樣單純,別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上海這些世家子弟裏沒一個比得上他的。他父親當年留下一個爛攤子,他憑自己的本事重振門楣,他眼下是不願受拘束,將來要娶妻也必然娶門當戶對的淑女,你那些手段他一眼就能看透,跟你玩玩罷了,你竟當真了!”

“喬太太哪來的自信認為我瞧得上他們?”聞亭麗忍不住笑起來,旋即把臉一沈,一步步逼問到喬太太臉上去,“憑你們有錢?還是憑你們有勢?!

“你們之所以敢肆意欺淩我,不過看在我比你們貧窮的份上,可我心裏實在是可憐你,看看你這色厲內荏的嘴臉,就知道你過得有多不容易了!喬老爺的生意有起色嗎?最近白家一定幫了喬家很多吧?你為了討好你兒媳,一再公然挑釁一個不相幹的外人;為了維護長房那虛假的繁華,你不惜以你兒子的婚姻做賭註!光是這幾點,我的人格就比你高貴一百倍!”

喬太太臉上的肉情不自禁抖動起來,哆哆嗦嗦地道:“你竟敢……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話音剛落,過道一側的門忽然傳出點輕微的響聲,那地方似乎是個專供貴客出入的通道,但兩人眼下正是劍拔弩張,自然都未在意。

喬太太一把薅住聞亭麗的衣領,聞亭麗則毫不客氣地擡手將其甩開:“還沒聽懂嗎,你所謂的‘高貴門第’、你那些晚輩的所謂‘青睞’,在我眼裏統統一錢不值!”

撂下這話,她瀟灑地脫身欲走,卻聽喬太太厲聲道:“你既這麽有骨氣,為何當初還要挾喬家替你父親支付醫藥費?”

聞亭麗太陽穴突突直跳。

“說不出來了吧,任你把話說得再漂亮,骨子裏也是個毫無底線的爛貨!就跟你的母親一樣!”

“啪”地一聲,聞亭麗回手給了喬太太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父親打的!當初要不是你們喬家在背後撐腰,邱大鵬不敢對我父親下這樣狠的手,我父親重傷不治,喬家需負一半的責任!”

喬太太一呆,異常兇狠地擡起手就要打回來:“你竟敢——”

聞亭麗卻幹脆利落反手又給她一巴掌:“這一巴掌,是替我母親打的,誰給你的權利一再侮辱我母親!”

她高昂著下巴,用極度輕蔑的眼神看著喬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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