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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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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草芥

“江潯,謝謝你。”

說話的女生便是在那場“意外火災”中受傷,本該躺在病床的姑娘,但此時此刻,女生健健康康,完完整整,沒有一點受傷的跡象。

但馬姚婷的手指緊緊攪在一起,下意識地撕扯揉搓那張餐巾紙。

擡頭時,望向江潯的那雙眼睛裏寫滿了感激。

江潯擺手,“不是什麽大事。”

“要是沒有你,江潯要是你沒發現在我家附近偷窺的那群人,要不是你預判了對方會對我們不利,提前安排我跟我媽離開家,我們現在可能命都沒有了。”馬姚婷說。

江潯掀起眼皮。

馬姚婷嗓音顫抖,帶著死後餘生的恐懼,“我根本不認識那群人,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我跟我媽的命……”

蒙了一層水霧的眼睛模糊了面前人的模樣,但是那平整到有棱有角的白襯衣,蒼白的面容與深邃的眼睛,在馬姚婷眼中如神明降世。

她深吸一口氣,說:“謝謝。”

“先吃飯吧。”江潯抽了兩張紙,塞進馬姚婷手中。

他不擅長應對眼淚,家裏那位許二少爺的眼淚對付了十幾年都沒對付明白,更別提對面這位陌生的女生了。

還是夾雜著他不配得的感激的眼淚……

他只是覺得線索斷在馬姚婷這邊會很麻煩,救她,不過是順手的事。

“按照之前說好的,”馬姚婷擦完眼淚,定定地看著江潯,她把筷子擺好,說:“我媽這就來了。”

年近五十的女人頭發已白了大半,脊背還是挺直的,好像在給所有人看,生活的重擔壓不跨她。

馬母坐到江潯對面,幾十年的歲月沈澱讓她在面對這樣一個跨階層的男人時也不見一絲怯意。

“江先生,謝謝你救了我們,”馬母開門見山,“但在我按照交易跟你講那些過去以前,能不能告訴我,那群人為什麽盯上我們母女倆。”

江潯給馬母斟茶,一推杯子,“他們盯上你們最短,也有十二年了。”

對面的馬姚婷緊咬著牙,瞳孔一瞬間放大:“十二年,從我們搬來A市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江潯點頭。

許家人的作風就是這樣,不會放過一點可疑的、不確定性因素。

“你們十二年中,每一天,每個小時,從馬姚婷的上學、回家到阿姨的找工作、上班,他們都在事無巨細地監視著。”

就像是載他來母女倆小區的那名司機一樣。

“為什麽?”馬姚婷搖頭,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我跟我媽我們兩個人,我們到底為什麽……”

馬母一把按下女兒顫抖汗濕的雙手,溫潤幹燥的繭子安撫地拍著女兒的手背,“沒事了。”

“因為馬鎮功。”江潯說。

“我爸?”

這次馬母不是第一次聽到馬鎮功這個名字的憤怒了,她說:“我帶著婷婷從A市跑到這兒,也擺脫不了那群人,是嗎?”

“阿姨,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比我們兩個都清楚。”江潯說。

“那年,婷婷剛出生……”

那是個寒冬,連著下了兩天的雪,路上結了厚厚的冰,窗戶上凝著凍人的霜。

馬母懷中抱著這個雪人似的女兒。

淺色的瞳孔,白到發光的皮膚,明明是上天給他們的禮物,卻是白化病。

“沒事,老婆,白化病又怎麽了,我去賺錢,帶我們姑娘去最好的醫院,看最好的醫生,她肯定能健健康康地長大。”

馬鎮功的手指飽受臟活重活的摧殘,在女兒的臉頰旁邊,顯得粗糙臃腫。

但是女兒瞇著眼睛,身子一翻,像是尋著好玩的玩具,抱著那根手指“咯咯”笑起來。

嬰兒不摻雜念的笑聲給這個隆冬點上一捧火把。

馬母怔怔地看著女兒歡笑,在丈夫的承諾中跟著點頭。

彼時他們都想好,要給這新生的女兒最美好的未來。

那一年經濟形勢不好,冬天又被暴雪肆虐,馬鎮功的卡車開一天歇五天,再加上先天白化病的女兒,夫妻倆人的家底很快就掏空了。

在馬母籌算著借錢之時,馬鎮功忽然說接到一個大活。

雇主是個慷慨的大富人家,給錢大方,活還少,馬鎮功起得晚,回得早,卻能拿回以前兩倍、三倍的工資。

一切都越來越好。

與此同時,江潯尚且八歲,父母陪在他的身邊,其樂融融。

每天最頭痛的事是怎麽逃掉早晨那杯牛奶。

覺得全天下最要緊的事就是每天下午五點準時播放的《名偵探柯南》,最難挨的時間就是父母的加班。

八歲的江潯在時間這條粘稠的河裏游泳,一眼望不到盡頭。

媽媽、爸爸、還有他組成的這個家,是全天下最理所應當的公理。

直到那天——一直到半夜,馬鎮功才回家,一回到家就趴在馬桶邊上一個勁地吐。

八歲的江潯打開了整個房子一共九盞燈,亮堂堂地蹲坐在自己的床上,床邊大敞著爸爸答應念給他的睡前故事。

“馬鎮功那天晚上連夜收拾東西,說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他回家的事情……”

“你走!”

馬母哐一聲打開門,寒風呼嘯而入。

“馬鎮功,你今天要是敢一句話都不說就走出這家門,你就再也別想看到我們娘倆。”

在講臺上教了快十年書的馬母一嗓子震住了馬鎮功。

臥室裏傳來女兒被吵醒的不安哭聲。

“我得走,老婆,”馬鎮功說:“……我撞死人了,我不能在家裏待著了。”

晴天霹靂落在馬母腦袋上。

但那天晚上馬母冷靜得可怕,盯著看了馬鎮功兩秒,沒問原因,沒問經過,只是憑著心底最樸素的法律那條杠,說:“那得去自首,你這樣算逃逸。”

“咚!”

馬鎮功實打實地跪在老婆面前,淚流滿面,顫抖著說:“不能自首,我要是進去了,我們婷婷怎麽辦啊。”

接著他從那份來之不易的高薪工作說起。

雇他運貨的那女人姓盛,與A市許家的人結了婚,但是不安心做她的少奶奶,偷摸利用許家的人脈做自己的生意,這也就招了馬鎮功去做活了。

從態度到工資,那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好雇主,馬鎮功也是幹的兢兢業業,生怕丟了這份好工作。

女人甚至時不時關心一下馬鎮功的家庭情況,知道他有個先天白化病女兒——

那天女人叫來馬鎮功,問:“我這裏有個大生意,你完事,我給你這個數。”

女人伸出五根手指。

馬鎮功震驚地瞪大眼睛:“五十萬?!”

“五百萬。”

女人抽出照片,推到馬鎮功眼前:“解決這對夫妻,我給你五百萬。”

馬鎮功嚇到腿軟跌坐在地,連聲拒絕,後腦勺卻被抵了一把槍。

“你的性命、你女兒老婆的性命,再加上五百萬,換這對夫妻倆,自己掂量。”

可能是馬鎮功運氣太好,再加上二十年前的監控覆蓋率遠遠不達標,他竟然逃過了警察的追捕,時隔半年,又回到了他的家。

還帶回來了五百萬。

“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馬母說:“他被以意外殺人罪判無期徒刑。”

江潯眼皮一顫,瘦削修長的手在袖中攥緊,因太過用力而微微發抖,他說:“所以馬鎮功當年,受人指使,開車撞死了我的父母,是這樣嗎。”

“是。”

“媽,你在說什麽,我爸他不是——”馬姚婷死命地拽緊她媽的手。

“誰指使的?”江潯問。

“馬鎮功回來沒幾天,就有一群人出現在我家門口,後來我也問過馬鎮功,那女人就是她的雇主,盛箏蘭。”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令江潯一陣恍惚。

這女人他知道,是個永遠完美,永遠一絲不茍,完全配得上許家主母身份的人——她是許雲越的母親。

不過在十來年前,那盛箏蘭就死了——他親眼看著許慎解決的。

“我知道了,”江潯閉上眼:“她死了,現在監視你們的,是她兒子。”

許雲越。

江潯冷笑一聲。

但是仍然說不通,只是因為他父母兩條人命,值得他們母子倆人十幾年如一日的監視嗎,千防萬防——

這可真是不符合他們許家視人命如草芥的行事風格。

“這是我知道的所有,”馬母長舒一口氣,十幾年的擔子好像卸了下來,她說:“阿姨只求你一件事,我希望你看在我把真相告訴你的份上,保護好婷婷,這件事,她是無辜的。”

“媽……”馬姚婷搖頭看著母親。

“沒猜錯的話,那群人不會放過我們娘倆吧,江潯,只要你能護著婷婷安全,不管是做人證還是錄口供,甚至是說服馬鎮功,我都能幫你。”

“當然。”江潯理所應當地點頭。

一個響指,一個訓練有素的人影出現在江潯身邊。

江潯說:“十六,帶阿姨和妹妹去休息。”

人影恭敬應是。

目睹哭泣到不能自已的馬姚婷和馬母走遠,江潯打開手機,上面是跳動的錄音鍵。

江潯一眨眼,黑色碎發散下,遮住他眼中神情。

手指一滑,他把文件發給周建業。

“周隊,給馬鎮功聽聽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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