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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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少年
“……”勒森魃族已經被滅族了？這怎麽可能。
沈莫玄面上不顯，內心卻思索起來，據塞拉斯所言，勒森魃族的一代始祖和二代長老都是被他所殺，而在聖騎士口中，勒森魃的長老卻是被教皇一世殺死的……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說的話有水分。
塞拉斯沒必要說謊，這樣的話，大概率是教皇一世搶了塞拉斯的功了，畢竟歷史是需要美化的嘛。
既然如此，塞拉斯又是怎麽活下來的？他為什麽沒有被聖騎士們發現？
沈莫玄還沒想明白，忽然聽見外殿傳來了騷動。
他目光一凜，轉過身。
……
騎士團的來臨對紅月鎮被吸血鬼擄走的村民而言是天降曙光，被發現的時候他們都被關在黑漆漆的洞穴深處，在鐵籠裏瑟瑟發抖。當騎士團的成員將他們解救出來的時候，不少人痛哭著跪倒在地上，口中重覆著“感謝光明神”“感謝聖騎士大人們”這樣的話。
這些村民被抓來的時間不久，因此看起來精神狀態都還不錯，很快他們便被疏散到了外殿，為了防止遺漏，騎士們沿著洞穴仔細檢查，很快便來到了洞穴最深處。
這裏有一處幽靜的水潭，水潭最中央的高處高高懸吊著一個精致的籠子，在被日光石照耀時，反射出銀色光澤。
離得太遠，騎士團成員看不出裏面有沒有東西，便打開機關，將籠子放下來。
等籠子落到了地面上，眾人走近，這才發現籠子中央蜷縮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
這個孩子蜷縮在籠子中央，呼吸幾近於無，皮膚蒼白如雪，聽見聲音，才微微擡起頭，淩亂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神色。
“這裏還有一個幸存者！”
聖騎士沒想到吸血鬼居然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連忙用聖劍劈開吊著籠子的堅固鎖鏈。
“餵，小朋友，你還好嗎？”騎士彎下腰想要打開籠門，把那個看起來很虛弱的小孩抱出來。
“別去碰它。”
一道幹脆果斷的聲音從騎士頭頂響起，他轉過頭，看見自家團長不知道何時站到了他身後，用那雙寒冰似的藍眼睛覷了他一眼。
“看不出來它是什麽東西嗎？”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
騎士楞了楞，扭過頭，看向身前的籠子中的孩子。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孩子也怯生生地擡起頭，露出一雙紫羅蘭似的漂亮眼睛。
騎士那柔軟的心靈被觸動了，“大人，他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男人已經擡起腿，一腳踢翻了那個籠子。
咣當——
籠子傾斜倒地，籠中男孩的手臂撞到了籠子上，銀質的欄桿與他的手臂皮膚瞬間發生反應，灼起了一連串的血泡，令他發出一聲像受傷的幼崽那樣尖利的痛呼。
“啊！”
“這是秘銀制成的籠子，上面刻著光明符文。這不是人類，是一只吸血鬼。”沈莫玄緩緩道。
事實擺在面前，騎士的神色頓時一變，看向那個孩子的神色仿佛是在看一只害蟲，他厲聲道。
“是屬下失職！請大人允許屬下將功贖罪，將這異端斬草除根！”
沈莫玄沒說話，他的視線掠過面前的手下，看向縮在籠子裏的小男孩，當他註意到那雙紫紅色的眼瞳時，他怔了一下，便反應過來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是塞拉斯……他怎麽變小了？這也是黑暗魔法？還是岡格羅族的變形術導致的？
見面前的騎士團長沒有回答，騎士只以為自己獲得了默許，他“噌”地拔出手中的長劍，在空中高高揚起。
男孩擡起頭時，便看見這一幕，銀劍在他那雙紫紅色的雙眼中倒映出一道寒光。
眼看他就要和同族一樣化為飛灰，血族篇的故事就要這麽直接畫上句號，一道略有些稚嫩的清亮聲音忽然從眾人身後響起。
“等等。”
人群自後向前分開，身穿白袍的少年在眾多聖騎士的簇擁下走到那個籠子前，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那極具辨識度的金發碧眼的面容。
“聖子殿下。”
騎士放下長劍，對著少年垂下頭顱，在額前畫了道十字。
“免禮。”少年的聲音好似春風那樣溫柔，“讓我和這個孩子談談好嗎？”
“這……”聖騎士的表情猶疑，看似是在回答聖子的問題，可頭盔下的眼睛卻看向了沈莫玄那邊。
深知這便是故事的走向，沈莫玄沒有阻攔，只是微微點頭，便首肯了。
“……是，聖子殿下請小心。”這位騎士這才彎腰退下。
見他讓開，少年來到籠子邊上，也不顧雪白的衣袍被塵土弄臟，屈膝半蹲下來。
一陣十分好聞的香甜氣息隱隱約約飄來，籠中的男孩鼻翼翕動，像是個膽怯的小動物一般好奇地湊近籠口，視線隨之向上移動，看向了對方。
“你叫什麽？”見對方模樣無害，尤萊亞放緩了聲音，問道。
“塞……斯。”籠中的男孩輕聲回答，聲音有些含糊。
“你叫賽斯？你是從人類被轉化成吸血鬼的嗎？”
“……”男孩搖了搖頭，紫紅色的眼瞳中有些迷茫“我什麽也不記得了。”
“聖子殿下，被吸血鬼轉化的人類會喪失身為人類時候的記憶，這個孩子或許是初生的吸血鬼。”
一名聖騎士在一旁解釋道。
“這樣嗎。”
天真無邪的尤萊亞顯然信以為真。
“那麽，賽斯，請你誠實地回答我，你有傷害過人類嗎？”
小吸血鬼搖了搖頭，“我剛清醒過來就被關在了籠子裏，沒有出去過。”
聽聞此言，少年聖子的神色柔和下來。
“我相信你，賽斯。光明神仁愛，即便是黑暗生物，只要心向光明，神就會給予你救贖。”
少年在身旁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對著牢籠裏的小吸血鬼伸出了手。
“……你願意從此跟隨我嗎？”
男孩怔住了，面前的少年有一雙碧藍的眼睛，如同夏天萬裏無雲的天空，只短短幾秒就好像要將他的眼睛灼傷一般。
小吸血鬼那靜止的心臟好像感受到了良久未能感受到的一種悸動，他垂下眼簾，但那種溫暖刺痛的感覺還在他的眼底殘留不褪。
“好。”
他伸出了手，回應了少年。
兩人的指尖逐漸接近，就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來臨之前，一只手將籠子提了起來。
銀發騎士單手拎著籠子，像是拎著一只小貓一樣輕松。
“聖子，它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也是吸血鬼，需要靠鮮血才能活下去。”
沈莫玄看了一眼面前一臉天真的金發聖子。
“我知道，動物的血也是可以的，不是嗎？”
尤萊亞的神色就和剛上初中那會兒的沈莫白想要養貓的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賽斯他只是個孩子，還沒有犯下血戒，我們不能因為他被轉化成了吸血鬼，就這樣剝奪了他向善的可能。”
“你也只是個孩子，殿下。”沈莫玄看了他一眼，“你照顧不了他。”
“我是聖子，教皇之位的繼承者，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庇佑他？”尤萊亞揚起腦袋直視面前高大的聖騎士，“此行我們雖然是想要解決紅月灣吸血鬼肆虐的災禍，但是如果連剛被轉化的孩子都不放過，那我們又和那些濫殺無辜的黑暗生物有什麽區別呢？”
“聖子殿下……”見兩人爭執不下，一旁的聖騎士連忙替自家團長說話，“雷蒙德大人也只是擔心您的安危，吸血鬼畢竟是黑暗生物，就算是初生的吸血鬼也有嗜血本能，千百年來我們從未成功馴化過吸血鬼，這孩子看著羸弱，可也比常人的力氣和速度都要強上不少，聖子殿下還請三思。”
聽到身旁的聖騎士們紛紛附和，尤萊亞也垂下了眼簾。
就在這時，籠子裏的小吸血鬼忽然出聲了。
“我願意立下血誓，不會主動去傷害普通人，也不會吸他們的血。”
小吸血鬼用那雙紫紅色的眼瞳和舉著籠子的聖騎士相對視，認真道。
“那若是你違反了誓約呢？”沈莫玄反問。
“大人，血誓是來自吸血鬼力量源泉的束縛，如果違背血誓，他會受到嚴重的反噬……也就是說會死。”一位下屬在他的身側低聲解釋道。
沈莫玄不置可否。
塞拉斯的血誓只說明他不會主動攻擊普通人，可這個普通人中卻不包含掌握魔法的術士，雖然他現在實力還沒有恢覆，無法對尤萊亞和聖騎士們造成什麽傷害，可一旦他恢覆了力量，就會打破這個平衡。
但小吸血鬼的話顯然打消了尤萊亞的顧慮，在血月灣的清剿活動結束後，縮水版的塞拉斯，化名賽斯的小吸血鬼還是被少年帶回了加德蘭，因為光明神殿的神力太過濃郁，會對幼年的吸血鬼造成傷害，尤萊亞很細心地替他安排了一個聖山腳下的居所，安排護衛照顧他，也如他所說，每隔一陣子就會下山來看他。
每次在尤萊亞指導吸血鬼的時候，沈莫玄都會扶著劍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二人。
尤萊亞是個執著的人，他承諾了會好好指導塞斯向善，便認真地準備了教義和筆記，一字一句地向對方講解適合這個年紀的人聽的通識，指導他閱讀光明教義。
而塞拉斯也出乎意料地表現得非常乖巧。
從住到聖山腳下之後，塞拉斯一直都在飲用鹿血和羊血，但沈莫玄知道從動物身上汲取的血液根本不足以供給他所需要的能量，他早晚有一天會忍不住自己吸食人血的渴望。
但他顯然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吸血鬼，在沈莫玄面前一直表現得十分克制。
有時候在尤萊亞誦讀經文的時候，小吸血鬼會擡起頭，與他短暫地對視，但和看向少年時故作單純的目光不同，塞拉斯的眼睛是一雙屬於成年人的深邃成熟的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瞳深處有著令人看不分明的沈澱。
沈莫玄知道，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他和對方，都在等待對方暴露/放棄的那一刻。
這一等，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
尤萊亞與小吸血鬼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親近，塞斯看著年紀小，但卻貼心又懂事，讓一直被關在聖山上的尤萊亞有一種找到了同齡朋友的感覺，但心思細膩的少年也知道，小吸血鬼在自己的守護騎士面前總是有一些放不開的，於是有一天，他繞過了自己的守護騎士，偷偷來到了山下——因為那天晚上，他與賽斯約定好要一起看流星雨。
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壯麗的銀色星光劃破長空，拖曳著長尾從天際墜落，仿佛攜帶著萬千信念墜入人間。
“聽說對著流星許願就可以成真，聖子殿下，您有什麽願望呢？”屋檐上，小吸血鬼忽然開口問道。
“我沒有什麽特殊的願望……只是希望科薩的子民都可以平安，健康。”躺在他身旁的尤萊亞的眼瞳中倒映著天上的璀璨星光，語氣溫和，“那你呢？”
“我的願望……說出來應該也不會實現的。”
“為什麽？”尤萊亞有些詫異，“是什麽樣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小吸血鬼在流星雨下扭過頭來，“我想和殿下一起看日出。”
尤萊亞睜大了眼睛。
吸血鬼作為黑暗生物沒有辦法在陽光下現身，實力稍強一些的可能還能在太陽下堅持一段時間，但是像賽斯這樣年幼的吸血鬼，一旦身處陽光下，皮膚就會被迅速灼燒，然後自燃，最後化為灰燼。
他們可以一起看流星雨，卻無法一起看日出和日落。
“塞斯……”尤萊亞眨了眨眼。
“我只是說說而已。”賽斯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尤萊亞沒有回答，但他總覺得，小吸血鬼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哀傷。
流星雨結束的時候，被賽斯送回到地面上的金發少年回過頭，被倚在墻上的銀發騎士嚇了一跳。
但他的守護騎士好像並沒有要追究他偷跑的事情，而是抱著劍靜靜地對他說。
“看完了？”
“……嗯。”
“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好。”
自知理虧的尤萊亞在回聖山的路上十分安靜，他的腦海中總是克制不住地回想著小吸血鬼今晚在屋檐上對他說的話，心不在焉，在差點因為路上的小石子而表演一個平地摔之後，一直沈默地跟在他身後的聖騎士叫住了他。
“聖子殿下，你在想什麽？”
面對守護騎士的詢問，尤萊亞猶豫了片刻，坦誠直言道。
"我想要讓塞斯能夠不受到陽光的侵害，想讓他能夠像普通人一樣在陽光下正常地奔跑和活動。"
“畏懼陽光是吸血鬼為了獲得力量所付出的代價，去除這個弱點，會讓我們對他的克制手段非常有限，對我們而言有弊無利。”沈莫玄用相當客觀的語氣回答。
“但賽斯不是那種邪惡的吸血鬼。這些日子你也都看到了，賽斯和那些邪惡的吸血鬼不一樣，他聰明，好學，禮貌，克制，而且他從不殺生，除了不能照到太陽之外，他和普通的孩子又有什麽區別？況且無懼陽光的吸血鬼也不是真正的無敵，就算陽光不能殺死他，聖水、聖劍和光明之力同樣會對他們造成傷害。”
少年擡起頭，顯然這些話已經在他肚子裏憋了很久了。
“不，你說的這些或許能夠讓他感到痛苦，但卻無法真正殺死他。”
“這怎麽可能？”尤萊亞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能夠抵禦神聖之力的……除非是勒森魃族的高等吸血鬼，但是據我所知那個氏族已經滅絕很久了，賽斯不是岡格羅族的後裔嗎？他天生體弱，連岡格羅族的變形能力都沒有繼承，又怎麽可能會有那樣的特殊能力。”
怎麽不可能呢，這可是本邪能壓正的暗黑漫畫，塞拉斯就是命運故意設計來克制你的。
沈莫玄沒法和現在的尤萊亞解釋這些，只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聖子殿下，信任並不是維系這個社會運行的手段，規則才是。”
聽見他的話，金發聖子垂下腦袋，半晌，沈莫玄聽見他喃喃道。
“……但是，一個沒有感受過光明的人，又該如何信仰光明呢？”
……
流星雨那夜後，沈莫玄以為尤萊亞沒過多久就會下定決心要給塞拉斯賜福，但沒想到一連幾天過去都無事發生，就在他以為自己還要在這個過去篇待上一陣子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在不經意的地方出現了轉折。
這一天尤萊亞再次來到山下，卻剛好看到了被人從屋裏強行拖出來的吸血鬼少年。
在暴露到陽光下的那一刻，賽斯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的皮膚被陽光迅速腐蝕，幾乎眨眼就露出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住手！”金發少年瞪大眼睛，快步跑過去，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了賽斯的身上。
"你們在做什麽！"
他看向一旁幾個拿著釘耙和火把的平民。
“聖……聖子殿下！”幾個平民顯然也從他的容貌和服飾中認出了他的身份，跪下在額頭畫了個十字。
“我們在樹林裏發現了這只吸血鬼正在偷偷獵殺一只野鹿，便跟著著他一路來到這裏，發現他似乎已經在這裏躲藏很久了，正準備將他拖到陽光下處死。”
為首的那個男人這樣解釋著，冷冷看了一眼在披風下半死不活的吸血鬼，眼中滿是仇恨和敵意。
“賽斯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他在野外捕鹿只是為了飽腹，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少年既驚又怒，不敢相信聖山腳下的鎮子裏的平民，為什麽會如此狠心。
“聖子殿下，可這是個吸血鬼……”平民們看見金發少年動怒，神色有些惶恐起來，“我……我們不知道這是您豢養的……”
“尤萊亞。”見少年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沈莫玄搭上他的肩膀。
金發少年閉了閉眼睛。
光明教會與吸血鬼之間的鬥爭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太多無辜的人因此而犧牲，人類痛恨吸血鬼，對這一族類的敵視已經到達了見之必殺的地步。即便他這樣解釋，他們又怎麽會相信賽斯是無辜的呢。
“抱歉……是我失態了，我沒有怪你們，你們走吧。”他低聲道。
“多謝聖子殿下，多謝聖騎士大人。”見得到赦免，幾位平民連忙離開了這裏。
尤萊亞回過頭，看著在披風下一動不動的吸血鬼。
“賽斯！你沒事吧！”他想要掀開披風，但卻不慎讓陽光從縫隙中照了進去。
披風下傳來了小吸血鬼的幾聲慘叫。
少年連忙將披風放下，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身後的聖騎士。
沈莫玄嘆了口氣，將披風連帶下面的小吸血鬼一起裹起來，單手扛到了肩上。
“我們先進去吧。”
……
沈莫玄將塞拉斯放到床上，尤萊亞忙著拉上屋裏所有的窗簾，然後才來到床邊，將披風一點點解開。
金發聖子看著披風下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來模樣的少年，眼眶不由地紅了起來。
“你為什麽不反抗他們呢？”
小吸血鬼的嘴巴蠕動了一下，似乎在說什麽。
尤萊亞低下頭去，這才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已經在您面前立下了血誓，不會主動去傷害普通人，我就會說到做到。”
他的話讓心軟的聖子當場落下了淚來。
“對不起，賽斯……是我沒照顧好你。”
“沒關系的……”小吸血鬼用微弱的聲音道，“至少……我感受到陽光了……”
“那種感覺……很溫暖……”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聖子殿下，我要死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您救下我，給我安排住處和吃食，還親自教導我光明教典，我很感激……”
少年湛藍色的眼眸黯淡了一瞬，隨即緩緩擡起了頭。
“不……你不會死的。”
“尤萊亞。”
身後傳來一道低沈的聲音，聖騎士一反常態地沒有呼喚聖子的尊稱，而是直接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金發聖子擡起頭，用湛藍的眼眸看向面前高大的聖騎士，
“道恩……抱歉。”他輕聲道。
“我要救他。”
沈莫玄知道他的內心已經下了決斷，塞拉斯獲得賜福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也是這段倒敘重要的錨點，他無法改變這一點。
但他還是盡了自己最後的義務。
“……聖子殿下。”銀發騎士語氣淡淡，“無論如何，還望你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道恩。”少年閉了閉眼。
“賽斯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他不應該就這樣死去。”
尤萊亞轉過頭，擡起手鄭重地在小吸血鬼血肉模糊的額頭畫了一個十字聖號，然後口中默念了幾句咒語，一道金光閃過，十字沒入了小吸血鬼的額頭中消失不見。
“以神聖光明教廷第二十三代聖子的名義，我，尤萊亞·德懷特，賜福你，賽斯，無論你是何種存在，陽光將無法殺死你，願光明之神與你我同在。”
年幼的聖子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道。
話音剛落，塞拉斯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大叫，他身上的皮膚和血肉開始飛速瘋長。
這個畫面有些過於少兒不宜，沈莫玄走上前，捂住了尤萊亞的眼睛。
……
身體完全覆原的第一時間，塞拉斯緩緩睜開了眼。
他從床上坐起身，低下頭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擡起頭望向站在床邊的銀發騎士。
兩人視線相撞，誰都沒有開口。
沈莫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一床被單丟在他的身上，然後松開了捂著尤萊亞眼睛的手。
“賽斯！”金發少年看到面前裹著被單，恢覆了身體的吸血鬼，長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湊過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你沒事！太好了！”
黑發紫眼的小吸血鬼楞了楞，緩緩擡起手，回抱住對方。
“嗯，我沒事了，聖子殿下。”
尤萊亞松開了他，對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我已經賜福了你，你現在不用再害怕陽光了。”
說罷，他來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道細縫。
一道金色的光束從窗戶中灑向了屋內。
身穿白袍的金發少年轉過身來到窗前，朝著床上的小吸血鬼伸出手。
“試試吧，賽斯。”尤萊亞微笑著，陽光將他那頭金燦燦的頭發照耀得更加光彩照人，那雙碧藍的眼眸中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包容和純凈。
“沒事的，別怕。”
而坐在陰影裏的男孩猶豫著，踟躇著，最終試探性地將左手從被子縫裏伸出來，放進了尤萊亞的掌心。
少年拉住他的手，將他的指尖緩緩放在了陽光下。
有些灼痛，卻沒有被燒傷，皮膚也沒有變成難看的模樣。
溫暖的熱度侵蝕了這個暗黑生物的身體，令他靜止不動的心臟都開始跳動起來。
他已經無法忘記陽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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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森魃族已經被滅族了？這怎麽可能。
沈莫玄面上不顯，內心卻思索起來，據塞拉斯所言，勒森魃族的一代始祖和二代長老都是被他所殺，而在聖騎士口中，勒森魃的長老卻是被教皇一世殺死的……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說的話有水分。
塞拉斯沒必要說謊，這樣的話，大概率是教皇一世搶了塞拉斯的功了，畢竟歷史是需要美化的嘛。
既然如此，塞拉斯又是怎麽活下來的？他為什麽沒有被聖騎士們發現？
沈莫玄還沒想明白，忽然聽見外殿傳來了騷動。
他目光一凜，轉過身。
……
騎士團的來臨對紅月鎮被吸血鬼擄走的村民而言是天降曙光，被發現的時候他們都被關在黑漆漆的洞穴深處，在鐵籠裏瑟瑟發抖。當騎士團的成員將他們解救出來的時候，不少人痛哭著跪倒在地上，口中重覆著“感謝光明神”“感謝聖騎士大人們”這樣的話。
這些村民被抓來的時間不久，因此看起來精神狀態都還不錯，很快他們便被疏散到了外殿，為了防止遺漏，騎士們沿著洞穴仔細檢查，很快便來到了洞穴最深處。
這裏有一處幽靜的水潭，水潭最中央的高處高高懸吊著一個精致的籠子，在被日光石照耀時，反射出銀色光澤。
離得太遠，騎士團成員看不出裏面有沒有東西，便打開機關，將籠子放下來。
等籠子落到了地面上，眾人走近，這才發現籠子中央蜷縮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
這個孩子蜷縮在籠子中央，呼吸幾近於無，皮膚蒼白如雪，聽見聲音，才微微擡起頭，淩亂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神色。
“這裏還有一個幸存者！”
聖騎士沒想到吸血鬼居然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連忙用聖劍劈開吊著籠子的堅固鎖鏈。
“餵，小朋友，你還好嗎？”騎士彎下腰想要打開籠門，把那個看起來很虛弱的小孩抱出來。
“別去碰它。”
一道幹脆果斷的聲音從騎士頭頂響起，他轉過頭，看見自家團長不知道何時站到了他身後，用那雙寒冰似的藍眼睛覷了他一眼。
“看不出來它是什麽東西嗎？”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
騎士楞了楞，扭過頭，看向身前的籠子中的孩子。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孩子也怯生生地擡起頭，露出一雙紫羅蘭似的漂亮眼睛。
騎士那柔軟的心靈被觸動了，“大人，他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男人已經擡起腿，一腳踢翻了那個籠子。
咣當——
籠子傾斜倒地，籠中男孩的手臂撞到了籠子上，銀質的欄桿與他的手臂皮膚瞬間發生反應，灼起了一連串的血泡，令他發出一聲像受傷的幼崽那樣尖利的痛呼。
“啊！”
“這是秘銀制成的籠子，上面刻著光明符文。這不是人類，是一只吸血鬼。”沈莫玄緩緩道。
事實擺在面前，騎士的神色頓時一變，看向那個孩子的神色仿佛是在看一只害蟲，他厲聲道。
“是屬下失職！請大人允許屬下將功贖罪，將這異端斬草除根！”
沈莫玄沒說話，他的視線掠過面前的手下，看向縮在籠子裏的小男孩，當他註意到那雙紫紅色的眼瞳時，他怔了一下，便反應過來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是塞拉斯……他怎麽變小了？這也是黑暗魔法？還是岡格羅族的變形術導致的？
見面前的騎士團長沒有回答，騎士只以為自己獲得了默許，他“噌”地拔出手中的長劍，在空中高高揚起。
男孩擡起頭時，便看見這一幕，銀劍在他那雙紫紅色的雙眼中倒映出一道寒光。
眼看他就要和同族一樣化為飛灰，血族篇的故事就要這麽直接畫上句號，一道略有些稚嫩的清亮聲音忽然從眾人身後響起。
“等等。”
人群自後向前分開，身穿白袍的少年在眾多聖騎士的簇擁下走到那個籠子前，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那極具辨識度的金發碧眼的面容。
“聖子殿下。”
騎士放下長劍，對著少年垂下頭顱，在額前畫了道十字。
“免禮。”少年的聲音好似春風那樣溫柔，“讓我和這個孩子談談好嗎？”
“這……”聖騎士的表情猶疑，看似是在回答聖子的問題，可頭盔下的眼睛卻看向了沈莫玄那邊。
深知這便是故事的走向，沈莫玄沒有阻攔，只是微微點頭，便首肯了。
“……是，聖子殿下請小心。”這位騎士這才彎腰退下。
見他讓開，少年來到籠子邊上，也不顧雪白的衣袍被塵土弄臟，屈膝半蹲下來。
一陣十分好聞的香甜氣息隱隱約約飄來，籠中的男孩鼻翼翕動，像是個膽怯的小動物一般好奇地湊近籠口，視線隨之向上移動，看向了對方。
“你叫什麽？”見對方模樣無害，尤萊亞放緩了聲音，問道。
“塞……斯。”籠中的男孩輕聲回答，聲音有些含糊。
“你叫賽斯？你是從人類被轉化成吸血鬼的嗎？”
“……”男孩搖了搖頭，紫紅色的眼瞳中有些迷茫“我什麽也不記得了。”
“聖子殿下，被吸血鬼轉化的人類會喪失身為人類時候的記憶，這個孩子或許是初生的吸血鬼。”
一名聖騎士在一旁解釋道。
“這樣嗎。”
天真無邪的尤萊亞顯然信以為真。
“那麽，賽斯，請你誠實地回答我，你有傷害過人類嗎？”
小吸血鬼搖了搖頭，“我剛清醒過來就被關在了籠子裏，沒有出去過。”
聽聞此言，少年聖子的神色柔和下來。
“我相信你，賽斯。光明神仁愛，即便是黑暗生物，只要心向光明，神就會給予你救贖。”
少年在身旁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對著牢籠裏的小吸血鬼伸出了手。
“……你願意從此跟隨我嗎？”
男孩怔住了，面前的少年有一雙碧藍的眼睛，如同夏天萬裏無雲的天空，只短短幾秒就好像要將他的眼睛灼傷一般。
小吸血鬼那靜止的心臟好像感受到了良久未能感受到的一種悸動，他垂下眼簾，但那種溫暖刺痛的感覺還在他的眼底殘留不褪。
“好。”
他伸出了手，回應了少年。
兩人的指尖逐漸接近，就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來臨之前，一只手將籠子提了起來。
銀發騎士單手拎著籠子，像是拎著一只小貓一樣輕松。
“聖子，它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也是吸血鬼，需要靠鮮血才能活下去。”
沈莫玄看了一眼面前一臉天真的金發聖子。
“我知道，動物的血也是可以的，不是嗎？”
尤萊亞的神色就和剛上初中那會兒的沈莫白想要養貓的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賽斯他只是個孩子，還沒有犯下血戒，我們不能因為他被轉化成了吸血鬼，就這樣剝奪了他向善的可能。”
“你也只是個孩子，殿下。”沈莫玄看了他一眼，“你照顧不了他。”
“我是聖子，教皇之位的繼承者，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庇佑他？”尤萊亞揚起腦袋直視面前高大的聖騎士，“此行我們雖然是想要解決紅月灣吸血鬼肆虐的災禍，但是如果連剛被轉化的孩子都不放過，那我們又和那些濫殺無辜的黑暗生物有什麽區別呢？”
“聖子殿下……”見兩人爭執不下，一旁的聖騎士連忙替自家團長說話，“雷蒙德大人也只是擔心您的安危，吸血鬼畢竟是黑暗生物，就算是初生的吸血鬼也有嗜血本能，千百年來我們從未成功馴化過吸血鬼，這孩子看著羸弱，可也比常人的力氣和速度都要強上不少，聖子殿下還請三思。”
聽到身旁的聖騎士們紛紛附和，尤萊亞也垂下了眼簾。
就在這時，籠子裏的小吸血鬼忽然出聲了。
“我願意立下血誓，不會主動去傷害普通人，也不會吸他們的血。”
小吸血鬼用那雙紫紅色的眼瞳和舉著籠子的聖騎士相對視，認真道。
“那若是你違反了誓約呢？”沈莫玄反問。
“大人，血誓是來自吸血鬼力量源泉的束縛，如果違背血誓，他會受到嚴重的反噬……也就是說會死。”一位下屬在他的身側低聲解釋道。
沈莫玄不置可否。
塞拉斯的血誓只說明他不會主動攻擊普通人，可這個普通人中卻不包含掌握魔法的術士，雖然他現在實力還沒有恢覆，無法對尤萊亞和聖騎士們造成什麽傷害，可一旦他恢覆了力量，就會打破這個平衡。
但小吸血鬼的話顯然打消了尤萊亞的顧慮，在血月灣的清剿活動結束後，縮水版的塞拉斯，化名賽斯的小吸血鬼還是被少年帶回了加德蘭，因為光明神殿的神力太過濃郁，會對幼年的吸血鬼造成傷害，尤萊亞很細心地替他安排了一個聖山腳下的居所，安排護衛照顧他，也如他所說，每隔一陣子就會下山來看他。
每次在尤萊亞指導吸血鬼的時候，沈莫玄都會扶著劍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二人。
尤萊亞是個執著的人，他承諾了會好好指導塞斯向善，便認真地準備了教義和筆記，一字一句地向對方講解適合這個年紀的人聽的通識，指導他閱讀光明教義。
而塞拉斯也出乎意料地表現得非常乖巧。
從住到聖山腳下之後，塞拉斯一直都在飲用鹿血和羊血，但沈莫玄知道從動物身上汲取的血液根本不足以供給他所需要的能量，他早晚有一天會忍不住自己吸食人血的渴望。
但他顯然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吸血鬼，在沈莫玄面前一直表現得十分克制。
有時候在尤萊亞誦讀經文的時候，小吸血鬼會擡起頭，與他短暫地對視，但和看向少年時故作單純的目光不同，塞拉斯的眼睛是一雙屬於成年人的深邃成熟的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瞳深處有著令人看不分明的沈澱。
沈莫玄知道，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他和對方，都在等待對方暴露/放棄的那一刻。
這一等，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
尤萊亞與小吸血鬼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親近，塞斯看著年紀小，但卻貼心又懂事，讓一直被關在聖山上的尤萊亞有一種找到了同齡朋友的感覺，但心思細膩的少年也知道，小吸血鬼在自己的守護騎士面前總是有一些放不開的，於是有一天，他繞過了自己的守護騎士，偷偷來到了山下——因為那天晚上，他與賽斯約定好要一起看流星雨。
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壯麗的銀色星光劃破長空，拖曳著長尾從天際墜落，仿佛攜帶著萬千信念墜入人間。
“聽說對著流星許願就可以成真，聖子殿下，您有什麽願望呢？”屋檐上，小吸血鬼忽然開口問道。
“我沒有什麽特殊的願望……只是希望科薩的子民都可以平安，健康。”躺在他身旁的尤萊亞的眼瞳中倒映著天上的璀璨星光，語氣溫和，“那你呢？”
“我的願望……說出來應該也不會實現的。”
“為什麽？”尤萊亞有些詫異，“是什麽樣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小吸血鬼在流星雨下扭過頭來，“我想和殿下一起看日出。”
尤萊亞睜大了眼睛。
吸血鬼作為黑暗生物沒有辦法在陽光下現身，實力稍強一些的可能還能在太陽下堅持一段時間，但是像賽斯這樣年幼的吸血鬼，一旦身處陽光下，皮膚就會被迅速灼燒，然後自燃，最後化為灰燼。
他們可以一起看流星雨，卻無法一起看日出和日落。
“塞斯……”尤萊亞眨了眨眼。
“我只是說說而已。”賽斯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尤萊亞沒有回答，但他總覺得，小吸血鬼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哀傷。
流星雨結束的時候，被賽斯送回到地面上的金發少年回過頭，被倚在墻上的銀發騎士嚇了一跳。
但他的守護騎士好像並沒有要追究他偷跑的事情，而是抱著劍靜靜地對他說。
“看完了？”
“……嗯。”
“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好。”
自知理虧的尤萊亞在回聖山的路上十分安靜，他的腦海中總是克制不住地回想著小吸血鬼今晚在屋檐上對他說的話，心不在焉，在差點因為路上的小石子而表演一個平地摔之後，一直沈默地跟在他身後的聖騎士叫住了他。
“聖子殿下，你在想什麽？”
面對守護騎士的詢問，尤萊亞猶豫了片刻，坦誠直言道。
"我想要讓塞斯能夠不受到陽光的侵害，想讓他能夠像普通人一樣在陽光下正常地奔跑和活動。"
“畏懼陽光是吸血鬼為了獲得力量所付出的代價，去除這個弱點，會讓我們對他的克制手段非常有限，對我們而言有弊無利。”沈莫玄用相當客觀的語氣回答。
“但賽斯不是那種邪惡的吸血鬼。這些日子你也都看到了，賽斯和那些邪惡的吸血鬼不一樣，他聰明，好學，禮貌，克制，而且他從不殺生，除了不能照到太陽之外，他和普通的孩子又有什麽區別？況且無懼陽光的吸血鬼也不是真正的無敵，就算陽光不能殺死他，聖水、聖劍和光明之力同樣會對他們造成傷害。”
少年擡起頭，顯然這些話已經在他肚子裏憋了很久了。
“不，你說的這些或許能夠讓他感到痛苦，但卻無法真正殺死他。”
“這怎麽可能？”尤萊亞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能夠抵禦神聖之力的……除非是勒森魃族的高等吸血鬼，但是據我所知那個氏族已經滅絕很久了，賽斯不是岡格羅族的後裔嗎？他天生體弱，連岡格羅族的變形能力都沒有繼承，又怎麽可能會有那樣的特殊能力。”
怎麽不可能呢，這可是本邪能壓正的暗黑漫畫，塞拉斯就是命運故意設計來克制你的。
沈莫玄沒法和現在的尤萊亞解釋這些，只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聖子殿下，信任並不是維系這個社會運行的手段，規則才是。”
聽見他的話，金發聖子垂下腦袋，半晌，沈莫玄聽見他喃喃道。
“……但是，一個沒有感受過光明的人，又該如何信仰光明呢？”
……
流星雨那夜後，沈莫玄以為尤萊亞沒過多久就會下定決心要給塞拉斯賜福，但沒想到一連幾天過去都無事發生，就在他以為自己還要在這個過去篇待上一陣子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在不經意的地方出現了轉折。
這一天尤萊亞再次來到山下，卻剛好看到了被人從屋裏強行拖出來的吸血鬼少年。
在暴露到陽光下的那一刻，賽斯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的皮膚被陽光迅速腐蝕，幾乎眨眼就露出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住手！”金發少年瞪大眼睛，快步跑過去，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了賽斯的身上。
"你們在做什麽！"
他看向一旁幾個拿著釘耙和火把的平民。
“聖……聖子殿下！”幾個平民顯然也從他的容貌和服飾中認出了他的身份，跪下在額頭畫了個十字。
“我們在樹林裏發現了這只吸血鬼正在偷偷獵殺一只野鹿，便跟著著他一路來到這裏，發現他似乎已經在這裏躲藏很久了，正準備將他拖到陽光下處死。”
為首的那個男人這樣解釋著，冷冷看了一眼在披風下半死不活的吸血鬼，眼中滿是仇恨和敵意。
“賽斯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他在野外捕鹿只是為了飽腹，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少年既驚又怒，不敢相信聖山腳下的鎮子裏的平民，為什麽會如此狠心。
“聖子殿下，可這是個吸血鬼……”平民們看見金發少年動怒，神色有些惶恐起來，“我……我們不知道這是您豢養的……”
“尤萊亞。”見少年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沈莫玄搭上他的肩膀。
金發少年閉了閉眼睛。
光明教會與吸血鬼之間的鬥爭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太多無辜的人因此而犧牲，人類痛恨吸血鬼，對這一族類的敵視已經到達了見之必殺的地步。即便他這樣解釋，他們又怎麽會相信賽斯是無辜的呢。
“抱歉……是我失態了，我沒有怪你們，你們走吧。”他低聲道。
“多謝聖子殿下，多謝聖騎士大人。”見得到赦免，幾位平民連忙離開了這裏。
尤萊亞回過頭，看著在披風下一動不動的吸血鬼。
“賽斯！你沒事吧！”他想要掀開披風，但卻不慎讓陽光從縫隙中照了進去。
披風下傳來了小吸血鬼的幾聲慘叫。
少年連忙將披風放下，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身後的聖騎士。
沈莫玄嘆了口氣，將披風連帶下面的小吸血鬼一起裹起來，單手扛到了肩上。
“我們先進去吧。”
……
沈莫玄將塞拉斯放到床上，尤萊亞忙著拉上屋裏所有的窗簾，然後才來到床邊，將披風一點點解開。
金發聖子看著披風下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來模樣的少年，眼眶不由地紅了起來。
“你為什麽不反抗他們呢？”
小吸血鬼的嘴巴蠕動了一下，似乎在說什麽。
尤萊亞低下頭去，這才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已經在您面前立下了血誓，不會主動去傷害普通人，我就會說到做到。”
他的話讓心軟的聖子當場落下了淚來。
“對不起，賽斯……是我沒照顧好你。”
“沒關系的……”小吸血鬼用微弱的聲音道，“至少……我感受到陽光了……”
“那種感覺……很溫暖……”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聖子殿下，我要死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您救下我，給我安排住處和吃食，還親自教導我光明教典，我很感激……”
少年湛藍色的眼眸黯淡了一瞬，隨即緩緩擡起了頭。
“不……你不會死的。”
“尤萊亞。”
身後傳來一道低沈的聲音，聖騎士一反常態地沒有呼喚聖子的尊稱，而是直接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金發聖子擡起頭，用湛藍的眼眸看向面前高大的聖騎士，
“道恩……抱歉。”他輕聲道。
“我要救他。”
沈莫玄知道他的內心已經下了決斷，塞拉斯獲得賜福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也是這段倒敘重要的錨點，他無法改變這一點。
但他還是盡了自己最後的義務。
“……聖子殿下。”銀發騎士語氣淡淡，“無論如何，還望你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道恩。”少年閉了閉眼。
“賽斯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他不應該就這樣死去。”
尤萊亞轉過頭，擡起手鄭重地在小吸血鬼血肉模糊的額頭畫了一個十字聖號，然後口中默念了幾句咒語，一道金光閃過，十字沒入了小吸血鬼的額頭中消失不見。
“以神聖光明教廷第二十三代聖子的名義，我，尤萊亞·德懷特，賜福你，賽斯，無論你是何種存在，陽光將無法殺死你，願光明之神與你我同在。”
年幼的聖子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道。
話音剛落，塞拉斯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大叫，他身上的皮膚和血肉開始飛速瘋長。
這個畫面有些過於少兒不宜，沈莫玄走上前，捂住了尤萊亞的眼睛。
……
身體完全覆原的第一時間，塞拉斯緩緩睜開了眼。
他從床上坐起身，低下頭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擡起頭望向站在床邊的銀發騎士。
兩人視線相撞，誰都沒有開口。
沈莫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一床被單丟在他的身上，然後松開了捂著尤萊亞眼睛的手。
“賽斯！”金發少年看到面前裹著被單，恢覆了身體的吸血鬼，長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湊過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你沒事！太好了！”
黑發紫眼的小吸血鬼楞了楞，緩緩擡起手，回抱住對方。
“嗯，我沒事了，聖子殿下。”
尤萊亞松開了他，對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我已經賜福了你，你現在不用再害怕陽光了。”
說罷，他來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道細縫。
一道金色的光束從窗戶中灑向了屋內。
身穿白袍的金發少年轉過身來到窗前，朝著床上的小吸血鬼伸出手。
“試試吧，賽斯。”尤萊亞微笑著，陽光將他那頭金燦燦的頭發照耀得更加光彩照人，那雙碧藍的眼眸中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包容和純凈。
“沒事的，別怕。”
而坐在陰影裏的男孩猶豫著，踟躇著，最終試探性地將左手從被子縫裏伸出來，放進了尤萊亞的掌心。
少年拉住他的手，將他的指尖緩緩放在了陽光下。
有些灼痛，卻沒有被燒傷，皮膚也沒有變成難看的模樣。
溫暖的熱度侵蝕了這個暗黑生物的身體，令他靜止不動的心臟都開始跳動起來。
他已經無法忘記陽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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