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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雲端大陸, 岐山。

塗引柯禦劍落地。

他身前是一片萬頃竹林,微風一吹,一陣長雨般的簌簌。

塗引柯第一眼往竹林上方瞧了下, 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沒有離開, 略一思索,從不遠處唯一一條細長小道, 進了竹林。

用上靈力,如此走了大半個時辰, 茂密的竹林一空,塗引柯停下腳步,一擡眼,就看到了前面空地上的一個背影。

許明秀一身守孝似的白衣,背對他跪著。

塗引柯頓了頓, 朝他走了過去。

待來到他身後, 塗引柯下意識地朝他身前橫著的棺材裏看了一眼。

棺材中, 躺著一個面容清俊的男人。他身上穿著一件和許明秀一模一樣的衣裳,發冠整整齊齊束在頭頂,一雙眼平和地閉著。

若非是躺在棺材裏, 而是躺在床上,任誰一看, 都覺得這是一場隨時可以醒來的小憩。

塗引柯心中一痛。

縱然再像活人, 棺材裏的人,也早在一百年前,死去了。

死在了蓮峰宗上。

“弟子給掌門師叔請安。”許明秀察覺到塗引柯的氣息,一如往常地給他請安, 但是沒有擡頭。

他正給棺材裏的人擦身子。

許明秀跪在那裏,低垂著眼睫, 握著棺材裏人的一只手,拿著沾水的手帕,一下下擦得認真。

哪怕是指縫裏,都照顧到了。

但他握著的手,僵硬慘白,泛著死人的青,和他自己的手放在一起,生死的差異,明顯得刺目。

塗引柯幾乎不忍看這一幕,他錯開目光,對許明秀道:“我赴了落瓊宗的邀請。”

他將這一趟得知的事情,細細給許明秀講了一遍,末了道:“明日我就要去鐘鼎宗了。”

“虛無境那件事,入口在平沙大陸,柳無窮要跟我一道去鐘鼎宗,事情應當會落給沈漚珠管,除了她,定禪寺的常念方丈也會去。”

塗引柯道:“我一去鐘鼎宗,岐山的立場就明顯了。”

這是塗引柯認為的正確道路。

他看著許明秀的背影:“小秀,你想去虛無境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許明秀的動作一直未停,將師尊最後一截指尖擦幹凈,擺回原處後,他才擡起頭,第一次看向了塗引柯。

“宗主,”許明秀眼中無波無瀾,“謝仞遙說煉化之法,是天道在養豬,這些豬最終總會自相殘殺,介時勝到最後的一頭豬,會被天道一口吞下。”

“您說,如果我想,成功當上最後一頭豬的可能性有多大?”

塗引柯心中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聽到許明秀這話,幾乎是一瞬間變了臉色,厲聲喝道:“許明秀!”

許明秀沒有被他這一聲嚇到:“等當上最後一頭豬,我的修為,應當也快渡劫了吧?那時如果我要給天道談條件,以我自己為籌碼,讓它讓我師尊醒……”

他話未說完,就被塗引柯打斷了:“不可能!你動一動腦子,你成了天道養的豬,還有什麽資格給天道談條件?”

“況且,”塗引柯沈聲道,“人死不能覆生,你用了近一百年的時間,還沒明白嗎?”

許明秀站了起來,伸手指了指棺材裏的人,笑道:“師叔,師尊生前最敬重你這個師兄,這一百年來,這是你第二回來看他。”

塗引柯被他這句話說得微微轉過臉去。

許明秀見他面上有愴然之色,卻只覺得想笑,他不再看塗引柯,重新看回了棺材裏躺著的人:“我方才是開玩笑的,掌門沒事,就請回吧。”

“當年潯之上蓮峰宗,是我們岐山弟子因一件靈器和蓮峰宗弟子起了沖突。”塗引柯卻未走,“那件靈器本是我們的弟子先發現的,後被蓮峰宗搶了過去,弟子們氣不過,找潯之替他們出頭。”

“潯之是個好脾氣的,於是便去了蓮峰宗一趟。蓮峰宗不願給,以至發生沖突,他不幸喪命。”

塗引柯再一次轉過臉,看向棺材裏的江潯之:“這是你知道的,對嗎?”

許明秀聽明白了他話外的意思,猛地擡頭,看向了塗引柯。

塗引柯也看向了他:“那只是件下品靈器,我們的弟子縱然不服氣,也不會因為一件下品弟子請宗門長輩出手。”

“蓮峰宗爭搶靈器時,誤殺了一個路過的凡人男子,他家中有妻兒老母,弟子們回宗門時,碰見了潯之,便將這件事給潯之說了。”

“他是因為這個凡人,才去了蓮峰宗。”

江潯之去蓮峰宗,要讓那幾個弟子給這家凡人道歉,並承擔以後贍養他家人的費用。

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凡人,蓮峰宗堂堂一個大宗門,殺了就殺了,哪裏還有道歉和贍養的道理?!

江潯自然被拒絕了,但他卻沒有放棄,足足在蓮峰宗爭論了五天,最終惹怒了蓮峰鎮宗主和一眾長老,沖突間失了控,被他們誅殺在了蓮峰宗。

“你是個偏執性子,我怕你知道潯之是為了一家凡人而死後,你會去尋他們的麻煩,於是只告訴你他是為了弟子出頭。”

塗引柯看著沈默的許明秀,許久後,認真道:“這件事,師叔對不起你。”

“小秀,這是你師尊的選擇,我想他至死也沒有後悔,”他輕聲道,“如果你選擇了歸順天道,你吞噬多少人,就要殺掉多少人,這其中會有修者,也將會有許多凡人。”

他只說到這裏,許明秀是個聰明孩子,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塗引柯道:“師叔走了。”

他不敢再看江潯之,轉身離開了竹林。

塗引柯走後,許明秀一動不動了許久,才慢慢地轉過身去。

江潯之躺在棺材裏,沈默的身體上,許明秀尋不見一絲生命的氣息。

但他記得江潯之給他說的每一句話。

師尊曾給他說:“小秀,如果你不知道怎麽辦,可以想想,師尊會希望你怎麽辦,我願意給你當這個借口。”

師尊會希望怎麽辦。

師尊會驕傲於你踏上了那條路。

許明秀看了他許久,笑了笑:“師尊,徒兒明白的。”

當年他知道江潯之去了蓮峰宗,不知為何心中不安,第二日也往蓮峰宗趕去。

他遲了一日,便永遠地遲了一日。

但此時此刻,他還未選擇,他站在岔路口,哪條路都不遲。

江潯死了,但這一次的教導,卻及時來到了他面前。

許明秀張了張唇,吐出了一聲嘶啞的哭鳴,他不願意師尊瞧見他的淚水,於是額頭碰著手背,深深地俯跪了下去。

許明秀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

第三個頭磕下,他良久沒有起身。

他顫抖得厲害,他身旁,萬頃竹林,也兀地開始無風自動了起來。動靜越來越大,到最後竹葉摩挲,竹竿相撞的聲音響徹天地,似大地上生出的驚雷,震得人耳鼓生疼。

響聲攀升到最高處時,猛地一靜。

下一瞬,萬頃靈竹組成的竹林,一瞬間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攔腰折斷了。

無數高聳的竹子朝地上砸去,萬頃竹林,砸落成了一道萬頃的竹墳。

墳場中間,漆黑的棺材裏,栩栩如生的人迅速地雕零,遲了一百年的時間,終於迎來了他的歸宿。

化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

平沙大陸,虛無境入口處。

沈漚珠擡手,將頭上的兜鍪又扶穩了些。

九月十五日,落瓊宗大開落霞山脈,宴請天下人商天道之事。

此時十月二十日,平沙大陸虛無境入口處,就已經聚集了無數修者和凡人。

沈漚珠側身問身旁站著的金屏山弟子:“今天準備進入虛無境裏的人有多少?”

弟子立刻答道:“凡人八千三百一十人,各宗修者九千九百九十八人,共一萬八千三百零八人。”

金屏山是平沙大陸絕對的主人,進虛無境尋山河風雲榜一事的調度安排,自然落到了金屏山肩上。

“好,”從外頭看去,只能瞧見兜鍪裏沈漚珠的一雙眼睛,很黑很冷,“晚些時候,出來的人名單統計好後,立刻遞給我。”

謝仞遙說得沒錯,虛無境內,凡人能看見,修者用靈力,配合進入,一寸寸摸過去,也能摸到山河風雲榜。

但這種情況,只在十月十五日前。

十月十五日午時,第一批進入虛無境的凡人和修者裏,有一成的人,突然口吐鮮血,昏迷不醒。

這些人被送出來後,足足過了兩天,才逐個轉醒過來。

他們之中,沒有人受到任何攻擊,就是突然間奇異地一痛,緊接著便昏了過去,再不能往裏面走一步。

第二日,第二批進去的人裏,近二成的人吐血昏迷。

第三天是三成。

每天都在增加一成的人。

沈漚珠明白,這是天道的作用。

它在阻止他們進去。

天道不能直接殺了他們,便只能用這種方法。

很合理,就像是靈根,靈根的覺醒並無規律,誰有資格入道,誰一輩子只能當個凡人,全看天意。

進入虛無境也是,誰能看到山河風雲榜,誰不能,全憑天意。

沈漚珠以為尋找山河風雲榜這件事,會是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虛無境裏那麽大,進去後又沒有方向,什麽時候能找到,怕是要以年為計數。

卻不曾想料到,天道會以這樣的方式來遏制他們。

按照一天增加一成人的規律,怕是五天之後,虛無境就已經不能再進人了。

他們拒絕不了天意,只能趁著能進人的時候,讓更多的人進去。

沈漚珠垂下眼睫:“明天我就和定禪寺常念方丈一道進去了。”

她身旁的弟子一驚:“那外面怎麽辦?”

沈漚珠聲音沈靜:“不是還有其他長老嗎?外頭無非是安置傷員,我又不是醫修,又用不到我。”

她要進去,直到看到山河風雲榜,或是被它殺死。

這是她要走的道,而不是龜縮在外面。

她身邊的弟子見她態度堅決,只能問道:“要稟報給宗主嗎?”

沈漚珠看向遠方,她們就站在虛無境入口,此時是白日,放眼望去,面前卻是一片黑沈沈的濃霧,一直延伸到天上。

她們身旁嘈雜,正有無數修者和凡人,結伴走進這片黑霧。

遮天蔽日的虛無境下,他們像一只只螞蟻。

事情並非只有尋找山河風雲榜一件事,燕銜春現身鐘鼎宗,好不容易有了他的蹤跡,定然不能放過。

再者鐘鼎宗身為‘一山一寺帶三宗’裏的宗門,投身燕銜春並非小事,從落瓊宗回來後,第二日,柳無窮和花不盡便集結各大宗門宗主長老,上了鐘鼎宗。

情況並不樂觀。

有鴻元仙尊在,鐘鼎宗已經被完全控制,加上燕銜春的煉化之法,傳給沈漚珠的消息,只有不盡的傷亡。

死傷的這些人,盡數是宗主長老。

沈漚珠還記得柳無窮出發前往鐘鼎宗時,那段和自己的短短交代:“虛無境山河風雲榜之事就交給你來辦了,情況不比往常,不是從前你可以在早課上偷懶,一覺睡到晌午飯的時候了。你是金屏山的首席,我相信你。”

趴在桌上一覺睡到晌午飯,睜眼就看見窗外桃花懶洋洋飄落的日子,沈漚珠只覺得,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

柳無窮說這些話的時候,沈漚珠一直瞧著她的眼睛。

柳無窮的眼睛很好看,溫柔得像是春日粼粼湖面上垂下的柔嫩柳枝。沈漚珠認識她多少年,就在這雙眼睛裏踟躕了多少年。

所以她不喜歡叫她宗主,沒人的時候,便愛喚她小姨。

小姨和宗主不一樣,小姨是她伸手就能觸碰到的溫暖皮膚,靠近就能聞到的馨香。

宗主是一道道要遵守的命令,壓下來,讓她清楚得看見她們之間隔著鴻溝天塹。

“先不用了。”沈漚珠藏在兜鍪裏的眼眨了眨,輕聲說道。

她幫不了她,也不能讓她分心拖累她。

“好,”她的一切話都是命令,弟子只能遵守,應下了後,她身旁的弟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要知會落瓊宗一聲嗎?”

她說的是知會落瓊宗,但落瓊宗能來的弟子,都已經進了虛無境。

她真實的意思是,要知會謝仞遙一聲嗎?

因為謝仞遙此時不知所蹤。

九月十五日之後,他和柳無窮等人一道去了鐘鼎宗,卻在五天前,突然和他身邊那條龍一道消失了。

至今都沒有任何人有他們兩人的消息。

這一切都是謝仞遙發起的,他必須要時刻出現,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很重要。

弟子想著。

沈漚珠聽了她這話,沈默了片刻後,轉過身來,看向她:“這天下是謝仞遙一個人的天下嗎?”

小弟子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楞楞地搖了搖頭:“不是。”

“那他不在,甚至於他現在死了,我們就不繼續了嗎?”

小弟子怔了半晌,又搖了搖頭:“也不是。”

沈漚珠眼睫低垂:“所以,他現在消失了又如何呢?他已經給我們指好了路,我們只需要往前,這本就是我們該走的路。 ”

“他背負了天道那麽多年,又給我們尋到了虛無境,指好了路。他做了這麽多,你不能再把他做成旗幟,掛在頭頂,要求他一路帶我們過險關。”

他也是人。

*

謝仞遙趴在窗欞上,怔怔地去瞧遠處的通天海。

海風不斷地刮來,帶著強烈的濕氣,不過一會兒,就將他的鼻頭眼睫給打濕了。

顧淵峙進屋時,就見他烏黑眼睫上,盈盈懸著兩滴海水。

他走近朝謝仞遙臉頰上摸了一把,果真濕漉漉的。

謝仞遙被他一摸,轉過臉來,眸裏依舊一片空空,只下意識地朝顧淵峙瞧去。

呆呆的。

顧淵峙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將手裏的托盤放在他面前:“吃飯,吃了飯好好睡一覺。”

自從兩人從通天海底回到落瓊宗,謝仞遙就探訪虛無境,準備宴請之事,去鐘鼎宗,竟無一日休息。

顧淵峙拿起他的手,將筷子擺在他掌心裏:“已經趕到這了,今夜就睡一覺,明天才好辦事。”

謝仞遙回過神來,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此時已經深夜了,他們住的這家客棧早已無飯,顧淵峙便借了廚房,親自給他下了碗餛飩,又弄了些熏肉幹脯。

按理說他們早已辟谷,不用再吃進食,但顧淵峙知道,他師兄還是喜歡不時吃點東西。

就像他不喜歡用凈身訣,每日都要堅持洗漱一樣。

謝仞遙埋頭乖乖吃飯。

他吃飯也慢騰騰的,吃了好一會兒後,把碗往顧淵峙眼前一推,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吃不下了。”

顧淵峙一瞧,還剩大半碗。

他把碗接過來,就看見謝仞遙又轉過了頭,重新趴在了窗欞上。

顧淵峙知道他為什麽這樣。

落瓊宗宴請之事結束後,李儀曾來找過謝仞遙一趟。

“您一直讓我們找的那人,我們找到了。”李儀對謝仞遙道,“謝貞當年從皇室出去後,化名李舒,最終在倒雲端大陸的一座小城裏安定了下來。”

李儀說到這,沈默了一下:“她五年前就去世了。”

“城裏幾乎所有人都認識她,他們說她醫術高超,人又良善,因很受人尊敬,在那座小城裏聲望很高。”

“但她從未說過自己有什麽兒子,哪怕是臨終前,都不曾提過一嘴。”

謝仞遙聽到這裏後,許久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眼睫輕輕眨了眨,平靜道:“那應當是我記錯了。”

她不叫謝貞,也沒有個拖累她的傻兒子,一身醫術了得,生前被人尊重,死後受人敬仰。

才是娘親該有的一生。

顧淵低頭,幾下就將碗裏剩下的餛飩解決了,再擡頭,謝仞遙還在趴在窗欞上的姿勢,只是頭埋在臂彎裏,眼睫深垂,似是睡著了。

他趴的窗戶外面就是海,海的盡頭是倒雲端大陸。

謝貞離開他後,生活的地方。

顧淵峙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彎腰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謝仞遙猛地被他抱起來,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脖子。

顧淵峙只覺得懷裏的人輕得厲害。

他給兩人掐了一個凈身訣,跟謝仞遙一起上了床,將謝仞遙摟進懷裏。

摸了摸他的頭,顧淵峙輕聲道:“師兄睡吧,我守著你。”

謝仞遙耳邊,是顧淵峙有力的心跳:“我睡不著。”

他方才在窗欞上也沒睡著,也沒故意晃神,只是一閑下來,心裏就沈得厲害,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顧淵峙捏了捏他耳垂:“是因為娘親的事情嗎?”

謝仞遙擡起手,捏著他的臉頰往外扯,將他一張冷峻的臉扯成了滑稽的模樣,笑罵道:“娘親是你叫的嗎,那是我娘親。”

顧淵峙被他扯著,低下頭輕輕咬了咬他臉頰:“我不能叫嗎?”

他被褥下的手從謝仞遙腰間拂過起伏的柔膩,落到他大/腿上,捏/揉了一把,又問了一遍:“我不能叫嗎?”

謝仞遙擡起腳,踩了他小腿一下,紅著臉罵他:“不要臉。”

顧淵峙手臂一用力,懷裏柔軟美好的身軀就緊緊地貼合在了自己身上。他親了親謝仞遙耳尖:“謝謝師兄誇獎。”

他手臂緊了後就沒再松開,唇從耳尖落到謝仞遙眼睛上,顧淵峙輕聲道:“不要傷心。”

謝貞已經算壽終正寢,生命能自然而無痛苦地垂落,是難得的好結局。

謝仞遙眨了眨眼:“我都知道。”

他都明白,謝貞不提起他,或許是在保護他。

但謝仞遙後半生生活多麽自由幸福,就顯得她前半生因為自己,過得多麽痛苦而不堪。

謝仞遙是她的包袱和枷鎖,是她噩夢的一部分。

他永遠對不起娘親。

“也許並非是這樣,”顧淵峙似乎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她願意生下師兄,師兄又那麽乖,深宮生活艱苦,師兄是她願意生活下去的力量才對。”

就像自己一樣。

因為有謝仞遙在,顧淵峙才覺得人生沒那麽痛苦。

謝仞遙閉了閉眼,只覺得這些天心頭堆積的難過,在顧淵峙的話裏松了幾分。

他還有往前走,走到所有事情結束後,才好回去在謝貞墳前磕頭。

謝仞遙再睜開眼,笑了笑:“我那時候是傻,不是乖。”

顧淵峙看著他漂亮眼眸裏的笑意,只覺得心軟得厲害,他低頭親了親謝仞遙的唇,問:“真的傻嗎?讓我仔細看看。”

謝仞遙聽見他這話,立刻警惕地瞥了他一眼。

顧淵峙見他耳朵都要支棱起來了,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我有個禮物要送給師兄。”

聽見他說送禮,謝仞遙起了興趣:“什麽禮物?”

顧淵峙早就做好了,此時說出來,也不打算再拖下去了。他坐了起來,又將謝仞遙拉了起來。

謝仞遙剛坐起來,就見到顧淵峙手中多了一條東西。

那東西細細長長一條,泛著瑩潤的光,顧淵峙指尖掛著它,像掛了一條粼粼小河。

謝仞遙仔細一瞧,看清楚了這東西是一條用玉雕刻成的玉鏈,刻它的人應該很用心,能將一塊玉仔細耐心地琢成一個小玉環扣著一個小玉環的細鏈,沒有一點瑕疵。

玉鏈的一端,墜著一抹極剔透的粉,謝仞遙從未瞧見過如此漂亮晶瑩的粉玉,被墜在那裏,像滿塘青碧,簇著一朵新開粉荷。

“這是……項鏈?”

顧淵峙將被褥掀開,手攔上了他的腰:“不是。”

他將謝仞遙的衣擺卷起來,將手中的玉鏈,繞在了眼前這截細韌的瑩白腰肢上。

猛地被冰涼的玉挨上,謝仞遙腰身忍不住一痙攣,他腰腹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此時一抽動,被玉色襯著,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顧淵峙麥色的指尖拂過他的腰,細心地將玉鏈兩端扣了起來。

他給謝仞遙刻的,是條腰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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