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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叁、還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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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叁、還是會

(74)

黎蘅坐立不安已經有幾天了。

沒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程度,但一想起什麽事,就仿佛吞了蒼蠅似的,臉色沈沈,就差在人前唉聲嘆氣了。

不要說簡書,這回連經常出入病房的幾個醫生護士也覺察了點兒端倪,主治大夫還充滿愛心地開導了黎蘅一番,表示照這個情況繼續休養一陣子,簡書的孕晚期就不會有什麽危險了,病人家屬不用太擔心雲雲。

這消息確實讓黎蘅寬心不少,然而卻不能拉住他在制造深沈人設的道路上越奔越遠的步伐。

簡書觀察了幾天,覺得自己要是不問,這人恐怕一句也不會講,此外還要繼續遙遙無期地作妖下去,很躊躇了一陣,才委婉地向黎蘅打探:

“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問出這句的時候,兩人正吃飯。黎蘅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消息似的楞了好一會兒,才道:

“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簡書皺了皺鼻子,小聲抗議道:

“還用誰說?你不都寫臉上了?”

黎蘅憋不住笑了出來,捏著簡書的臉頰問,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撒嬌?

簡書險些被這個人氣得背過氣去。

簡書:“你每天黑個臉,我感覺自己都要重新抑郁了。真的不能和我說嗎,出了什麽事?”

黎蘅這才正色下來,吞吞吐吐道:

“哎……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我們那個項目不是拿下了嗎——就是你還幫我改了設計稿的那個——他們還挺想……那什麽,挺想見見‘救命恩人’的。”

黎蘅一面說,一面對簡書進行著察言觀色的活動,剛見人神情變了變,立刻找補道:

“誒不過我沒答應,但是吧,這事要再往後瞞,我也想不出轍了……”

“你跟他們介紹我了?”簡書問道。

“也不算吧……”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也不算”是哪門子回答?簡書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腹誹。

“你怎麽介紹的?”

“……就、就跟他們說是我……家、家人來著。”黎蘅像個在跟家長承認錯誤的未成年人似的,頭低得快埋進地裏了。

“家人?”

“我覺得還好吧?你要是介意的話,我也可以說是弟弟什麽的,反、反正你也顯小,看著也就二十出頭……”

黎蘅頗有些絕望地發現,自己正在剎不住車地用行動證明什麽叫做越描越黑。

“嗯,我挺介意的。”簡書打斷道。

黎蘅楞了楞,進而十分尷尬地同意道:“咳,是吧,我、我沒考慮周全……”

簡書憋著笑,又道:

“我男朋友還沒當夠呢,這升格也太快了點吧?”

“啊?”

“啊?”簡書模仿著黎蘅的樣子,擺了個呆滯的表情。

黎蘅懵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心底被某種得到重要認證般的喜悅充斥著,卻找不到合適的方式表達——好像忽然之間,就算用上整個辭海那麽多的詞語,都沒有辦法準確地傳達此刻看似簡單的興奮,黎蘅情不自禁地想要傻笑出聲,腦子終於緩慢地工作起來,卻發現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麽重要的環節——

“阿書?你剛剛逗我呢?”

“也……也不算吧。”簡書垂了眼簾,掩蓋住眼神裏有些頑劣的笑意。

“還學我說話?!”

黎蘅佯怒,隔著床上窄窄的小茶幾,將簡書按在了靠背上。說是按,顧及著人的身子,其實也只敢使出一分力氣,簡書自己倒是十分配合地往後倒了倒,然而行動上任人宰割的模樣,嘴上卻一句求饒的話也不說,只彎著眉眼笑得開心。

“嘖,還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那麽皮?”黎蘅半真半假地責道。

簡書沈默地盯著黎蘅看了三秒,忽然眉頭一皺,手覆上了拱起的肚子。

“嘶,疼……”

黎蘅聞言就慌了,忙不疊地收起動作,繞道簡書身邊,疊聲問人哪裏不舒服。殊不知剛一湊過去,簡書忽地擡手扶住了黎蘅的肩,仰頭吻了上去。

關於“和喜歡的人接吻是怎樣的體驗”這個問題,黎蘅曾看到過一個回答:好像突然有煙花炸開一樣。

對此他好像不大敢茍同。

要說體驗,在最初那幾毫秒之中,大概只剩下空白。

莫非是自己的理智變成了炸開的煙花?——這也是說不準的。

(75)

簡書只蜻蜓點水地啄了一下黎蘅的嘴唇便要抽身,卻發現對方早已牢牢地將自己鎖進了懷裏,這個玩笑般的吻“被迫”深入下去,成了一場猝不及防卻又意料之中的唇齒交纏。

簡書沒讓人這樣親吻過。

梁潛川不算一個十分有情調的男人,比起花好幾十秒、甚至好幾分鐘去做這種沒意義的“前戲”,他倒是更願意流連床笫,無所顧忌地發洩一番,這樣的時候,與其說他需要的是個愛人,倒不如說是個床伴。

從前沒嘗試過,簡書只覺得,自己大概也不怎麽需要這種方式的親熱,眼下才實實在在地感受了一回什麽叫做食髓知味、執念頓生。

黎蘅吻得小心翼翼,情緒仿佛被扯開成了兩半,一邊沈迷其中無法自拔,另一邊卻憂心著簡書的身體要受不住,最後總算是懷著滿腔的遺憾抽離開。

簡書閉著眼,意猶未盡一般又往上湊了湊,大概是沒能得到回應,不情不願地皺了皺眉頭,攀住黎蘅的肩將他往自己這邊拽。

黎蘅失笑,將手指覆上簡書的嘴唇,打趣道:

“沒看出來,我們簡教授這麽饑渴呢?”

簡書:“……”

黎蘅扶著人重新靠回床上,又故意壓低了聲音道:

“躺好,要不過會兒又該喘不上氣了——你要是喜歡我親你,等寶貝出來了以後,我每天親你、親夠一百次,好不好?”

簡書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黎蘅,問:

“技術那麽好……以前都沒談過戀愛這種話,是誆我的吧?”

“當然不是——我有別的辦法訓練吻技,想不想知道?”

簡書當然了解,面前這個人是又開始胡言亂語逗自己開心了,但卻仍舊不想打斷,示意黎蘅繼續他的表演。

黎蘅憋著笑,隨手從床頭拿起一個蘋果放到嘴邊,響亮地親了一下,旋即道:

“就這麽練——我每天想你的時候,就拿個蘋果假裝是你,然後親它。怎麽樣?厲不厲害!”

簡書拿過被黎蘅親過的蘋果,舉到他面前問:

“那我帥還是它帥?”

黎蘅喜歡得不行,輕輕捏著簡書的臉,感嘆道:

“我們阿書還會開玩笑了,真好!”

這句話半真半假的,不過簡書確實在裏面聽出一些黎蘅發自內心的動容。這個人總在他的面前擺出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替他撐著那麽點兒大的一片天,始終讓他覺得一切都是可能的——事實上,黎蘅大概也和他一樣,心裏是沒底的。與此同時,也要一力承擔下比他更多一份的壓力,這之中的曲折和辛苦,簡書到如今在才終於能猜到些許。

“你之前說,你同事們想來看我?”

打了個岔,黎蘅心裏對這件事的負擔小了不少,點頭道:

“嗯,我帶的幾個設計師,都能算咱們的後輩了,看到那個設計圖的時候可把你裏裏外外的崇拜了一頓,就說想來看看真人。”

“那就過來吧——或者等我出院,和他們一起吃個飯?”

“不用那麽麻煩,就……”

黎蘅話音一頓,甫才反應過來簡書說的意思,看向簡書的目光裏迸出驚喜的神采。

“你、你沒關系嗎?他們過來,你……”

“沒事啊,”簡書拉過黎蘅的手摩挲著,頗有些百味雜陳,“你也太緊張了點,我又不是自閉癥,之前病著的時候不還去給學生上課的嗎?現在就更沒關系了。”

“那、那我讓他們來……”

黎蘅感到自己激動得話都快說不清了。

簡書點了點頭,看黎蘅滿臉傻笑仍不自知,心裏一軟。

“我其實特別希望,能被光明正大介紹給別人,就說,‘這是我的男朋友簡書’,或者‘這是我的愛人簡書’,類似這樣的話——你幫我實現了,真的謝謝。”

黎蘅神情黯了黯,大概也想起有關簡書的不愉快的過去。這剖白連簡書自己也覺得猝不及防,眼下看到黎蘅的反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掩飾地將蘋果塞回黎蘅的懷裏。

“幫我削吧,想吃。”

(76)

邁入七個月,胎兒開始了最後一輪的飛速成長,日益膨脹的孕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著,簡書身上的感覺更是一天一個樣子,像胸悶氣短、身子沈重這些小問題,本以為早就習慣了,現在又都愈發擾人起來。不久前還只在晨起和晚間時覺得喘不上氣,似乎沒過去幾天,簡書已經開始有了二十四小時都呼吸不暢的感覺,每每被憋得不行,嘗試深呼吸的時候,一陣心跳過速則只會更加讓人受不住,黎蘅緊張得幾次三番憂心簡書這是並發了心臟病。

原本突發的病癥好得七七八八,已經可以準備出院了,看簡書這個樣子,黎蘅實在放心不了,也只能再讓人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眼下這幾天,簡書有些輕微的腹瀉,做了一堆檢查也沒能找出什麽感染的征兆,醫生只說可能是先前用藥太多,身體或者胎兒起了排斥反應,只能先補液防止惡化。癥狀雖然不很嚴重,也逐漸有轉好的趨勢,但接連折騰了兩三天,簡書的身體還是顯得有些支撐不住。

晚飯後簡書又水瀉了一次,怕傷到胎兒,簡書不敢用勁,小心控制著,如此反倒更耗體力,等終於緩解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軟得站不起來了,連坐著也有些坐不住。黎蘅在一旁看得心疼,只想讓人多休息一下再動作,理智上卻知道,這麽冷著搞不好就要加重癥狀,只能狠著心去扶人起來,簡書頭暈眼花的,感覺到了黎蘅的動作,但實在提不起精神反對,只能微微掙了掙被黎蘅拉著的手臂,喘道:

“別……我動不了……”

“坐在這裏會著涼的,咱們到床上休息,好不好?”

簡書搖了搖頭,有些局促地答道:

“我可能還要……”

“沒關系,不會那麽頻繁的,到時候再說,”黎蘅將人攬在懷裏,輕聲在簡書耳邊勸,“不能一直這麽坐著,你過會兒要不舒服的。”

簡書還是搖頭。自己行動太慢,因為腿上沒勁,走路也走不穩,幾乎是被黎蘅架著,看每次這麽折騰一個來回,都要把黎蘅累出一身的汗,簡書看著就覺得心疼,甚至比自己身上的不適還要令他難過。

黎蘅仿佛知道人在想什麽似的,仍舊耐心地弓著身對簡書耳語:

“我還想多扶你幾趟呢,平時哪有那麽多機會這樣摟著你——滿足我一下,好不好?”

簡書哭笑不得,忍不住腹誹這人哄人的功力還真是日益見長。但心一軟,還是妥協了。

黎蘅把簡書攙回床上,讓他側靠著躺下,正好能看見外面的景象。

過了冬至,日頭漸漸長了,簡書本以為折騰了那麽久,應該已經挺晚了,現在卻看到外面天都還沒黑透,忍不住問道:

“阿蘅,幾點了?”

黎蘅拉過靠墊將簡書的腿墊高,細致地在上面按揉,聽到簡書說話,擡手看了一眼表:

“沒到七點呢,你要不睡會兒?”

簡書點了點頭閉上眼。過了一陣子又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忽然笑出聲:

“快成居了,我。”

“啊?什麽居?”黎蘅沒反應過來。

“豬呀,吃了睡,睡了吃的。”簡書睜眼,含笑看著坐在床邊的人。

“那也挺好啊,我就當金牌飼養員。”黎蘅一本正經地認同道。

簡書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沒再說話。

黎蘅把簡書兩條腿都按摩了一遍,覺得人腿上水腫不算很嚴重,總算寬了寬心。

簡書睡醒的時候,見黎蘅在床腳的小桌子處畫圖,沒用電腦,可能是什麽圖紙尚在打手稿的階段。為了不影響他的睡眠,屋子裏燈光調得很暗,黎蘅在桌上另外開了一盞不知是什麽時候弄來的簡易小臺燈,那團亮光聚攏到黎蘅游移在紙間的手上,簡書忽地覺得十分好看,偷偷觀賞起來,好一會兒,才聽到黎蘅說:

“醒了?怎麽也不出聲?”

簡書想了想,開口沖他學了聲豬叫。

黎蘅失笑,將桌上的稿子收拾了起來:“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你在畫什麽呢?又有新項目了?”

“不是圖紙,我寫生呢。”

“黑燈瞎火的,寫什麽生?”簡書不解。

黎蘅想了想,幹脆抽出剛才作圖的紙,遞給了簡書:

“幫我鑒賞一下。”黎蘅神秘兮兮地說道。

簡書借著光一看,發現紙上赫然是自己的樣子,大概是黎蘅趁他睡著的時候臨摹的。畫裏的自己閉著眼,不知在做什麽樣的夢,也或者是作者本人的心理使然,那張臉上神情溫柔安寧,真有些養眼。

“怎麽樣,是不是好風景?”黎蘅靠到簡書床頭,用手指一下一下順著簡書腦後的頭發。

簡書沒說話,但嘴角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

“等我把它畫完,就去做成小相片,然後放錢包裏,天天看。”

簡書暗自想,這主意倒是不錯,自己也可以放一張在錢包裏:他看畫裏的自己,自己看他畫的畫——好像忽然就多了一件信物似的。

(77)

黎蘅的同事如約前來探望的時候,簡書正窩在他家阿蘅懷裏玩解密游戲。

單人病房樓層出奇安靜,大概是受到環境的影響,探訪者也會自覺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盡量不弄出聲響。眾人悄悄推開簡書病房的門時,被集體塞了一把高級狗糧。

黎蘅只要進公司,絕不會有西裝以外的穿著,周末再緊急的臨時會議,他也能一絲不茍地到崗,設計部裏一眾小姑娘每每在“男神換裝備”的期待落空之餘,也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一句,自家老大這襯衫領帶就跟天然長在身上的一樣。

所以此刻,看到一身休閑裝束的黎蘅,率先推開門的女孩楞怔了三五秒,才渾身一個激靈,滿臉震驚地又合上了門,旋即轉頭對眾人道:

“臥【不要和諧我唄~】槽,老大!”

她身後另有一位青年,以更加不可置信的口吻驚嘆道:

“臥【不要和諧我唄~】槽!簡神!好像是簡神!”

語畢又悄悄推開門往裏面張望。

被輪番觀賞的兩個主角正沈浸在小世界裏無法自拔。黎蘅坐在床上,把簡書環抱起來,讓人能夠舒服地半臥,手上端了個平板,正戳戳點點地打游戲,簡書就蜷在他懷裏圍觀,偶爾指點著對黎蘅耳語兩句,還時不時揉著胸口,像是在給自己順氣,四只眼睛齊刷刷地聚集在屏幕上,絲毫沒有註意到門外瘋狂釋放驚訝的一幹人。

剛剛說話的青年合上門,壓著聲音道:

“我感覺世界玄幻了。”

“哇……老大抱著的那位也帥爆了……男神啊!”旁邊的女生小小聲驚嘆道。

“不會是懷孕了吧,那位——男人還生孩子?老大的?”

“噫,滾滾滾傻直男!懂不懂啊!”

“臥【不要和諧我唄】槽,好像真的是簡神……”

終於有人響應了最初陷入驚訝的那位男青年的感嘆。

“簡神?誰啊?打游戲的?”適才稱讚了一番簡書相貌的女孩好奇地問道。

“不是,Z大的建築學大神,我們這屆研二的時候他剛好在讀博,那時候他就已經在實驗室跟前沿項目了,傳說是最年輕的研究員來著……”

“啊對對對,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他來代過吳教授的課,我去!講得那叫一個好!”立刻有人附和道。

“一次出國經歷都沒有,但博士後出站就直接留校了。我兩個多禮拜前在校網看校慶的消息,還見他跟的一個和材料那邊的聯合項目又拿了進展,表彰裏又有他——誒說起來,簡神居然還研究材料方向的?”

“哇……那不是比我們老大還要神?”一位女孩感嘆道。

“可不是,說不定過兩年就要去申報院士了……”

眾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在病房外八卦得起勁,徹底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有查房護士過來,見這群人鬼鬼祟祟,才打斷他們的信息分享會,問道:

“堵在病房門口幹什麽呢?家屬還是訪客?沒事就快走,我們院不接受推銷。”

大家楞了楞,護士說話間推開簡書病房的門,推著護理車走進來,黎蘅這才分神往門口看了看,一眼看見門口鵪鶉似的一群熟面孔。

“來了?趕緊進來吧,別站走廊上擋路。”

眾女生只覺得心碎了一地,他們老大還真是一說話就自帶西裝革履特效,剛剛產生的一點綺思又被正主扼殺在了搖籃裏。

黎蘅小心地扶簡書靠回枕頭間,自己從床上下來。

“是你們的訪客啊?”護士一邊給簡書檢查胎兒的狀況一邊道,“在外面嘀咕好一會兒了,我還以為是醫藥代表呢。”

眾“醫藥代表”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才心虛地走進病房。

“你們好啊,”簡書沖大家笑了笑,想將自己的身子再撐起來些,無奈力氣不夠,給黎蘅遞了個眼神,後者立刻領命上來幫忙,“正巧趕上這會兒,稍微等一下啊。”

黎蘅看著護士拿出一套輸液管往簡書手背的留置針上接,忍不住問道:

“今天還要補液?”

“嗯,得再加強兩天,堅持堅持吧。”

簡書笑著點了點頭,說沒事。

成為背景板的女生們覺得心快化了。

護士掛好水,又給簡書戴上鼻氧,囑咐黎蘅道:

“呼吸還是不太好,今天掛一小時。”

等護士走了,黎蘅才分出閑暇關註自己的一群壁花下屬,見幾個女孩已經面露傷感,神情中的心疼快到了令人肉麻的地步,男生們也一改剛才在門口的活躍,有些沈重。

“怎麽了一個二個的?”黎蘅哭笑不得,指了指墻角,“那邊有椅子,你們分配一下,旁邊那張床也可以坐,不夠的就暫時站一站吧。”

一時間搬凳子的搬凳子,落座的落座,仍舊是一派沈默。

等大家不再罰站似地戳在墻根,黎蘅才繼續道:

“互相認識一下,這是我男朋友,簡書——你們就依次自我介紹一下唄?”

一個女孩率先開口,卻沒有依照老大的指示自我介紹,問道:

“老大,簡……簡哥是不是病得很重啊?”

這回輪到簡書和黎蘅面面相覷了。

“沒有沒有,”簡書提了提氣,輕聲道,“看著陣仗比較恐怖而已,其實沒什麽大問題,我都快出院了。”

“我們都不知道簡哥是那、那什麽了,老大都不說……”另一個女孩道。

“可不是,你們老大不給名分唄,”簡書撫了撫腹頂,故意怨念道,“這是他私生子。”

眾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氣氛這才松快起來。

黎蘅只覺得帶了一群幼稚鬼,十分沒眼看,十分在男朋友面前丟臉。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還需要病人反過來安慰?你們到底準不準備自我介紹一下?”

(78)

剛剛發問的那個姑娘立刻熱情接話道:

“簡哥好,我是傅寧,我是老大的秘書,叫我小傅就行了——這個妹子是林雅婷,剛剛成為你的小迷妹,”傅寧指了指旁邊的長發女孩,旋即指點著其他人一一向簡書介紹,“這個是旺財,我們部門的錦鯉;那邊是小劉和小蔣,是老大從總部帶回來的兵;崔航哥,我們的二把手,去年老大家重新裝修就是他幫忙設計的——雖然他不是搞室內裝潢出身嘿嘿;李胖胖,喪門星一般的圖紙把關,每次交稿最怕他了;啊,還有我們老幺白暢,才來沒多久。我們今天來的只是代表團——老大手底下管了四個設計組呢,有上百號人,我們屬於那什麽——核心骨幹!”

眾人被這說法逗笑了。那個叫白暢的少年此前一直沒出聲,這會兒被介紹道,才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說道:

“簡老師好。”

簡書也頗為驚奇地認真看了看白暢,問道:

“我們好像見過?”

白暢點了點頭:

“嗯,去年老師開的專業課,我也選了。”

“那……你今年剛大四?在實習?”

白暢點了點頭,還帶著些稚氣的拘謹。

“哇,簡哥看起來那麽年輕,都已經快桃李滿天下了!”傅寧讚道。

“哪有那麽誇張,我一共也剛帶過一次專業課。”

簡書聲音沒法放大,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眾人都會默契地安靜下來。饒是如此,黎蘅仍聽出人喘得又有些厲害了,伸手幫他揉著胸口,有那麽一點兒想提醒他少說兩句,但看著人眼神裏的雀躍,又頗覺舍不得。簡書是安靜的個性,卻沒那麽好靜,反倒更喜歡在氣氛活躍的地方,好像哪怕自己不出聲,聽著別人聊得熱鬧,也能非常開心一樣。

坐旁邊的林雅靜細心許多,伸手拍了傅寧一巴掌,責道:

“沒看簡哥不舒服?你還老懟著人家說說說……”

簡書擺了擺手,正要出聲,就聽黎蘅先一步道:

“沒關系,懷孕難免胸悶氣短,正常的。跟你們聊天,阿書也很高興。”

眾人暗自地震撼了一下:他們老大居然還能用這種溫柔得能掐出水的聲音說話,不得不跪服於愛情的力量了。

“說起來,老大不也是Z大畢業的,那和簡哥是校友?”傅寧又問道。

“不是吧,”外號叫旺財的小夥子呆頭呆腦地接話道,“老大不是慕尼黑大學的嗎?”

“大哥……我說的是本科啊!”

“是校友啊,”簡書道,“不僅是校友,還是舍友來著。”

“原來是竹馬竹馬啊!”林雅婷一個激動,脫口而出道。

“簡書當年可是我們寢室的工圖高手,期末幫全寢改圖,能當半個助教用——現在咱們在做的東西,也比不上他研究的十分之一。”

說起簡書的事,黎蘅口吻中總有一絲炫耀,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讓所有人知道,這是我愛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好。

倒是簡書,讓他這直白的吹捧弄得有些難為情。

“我咋就遇不上這麽一個舍友啊,”李胖胖嘆道,“當年讀本科……嘖嘖,來自工圖的而已,不堪回首!”

“你要是再有個人幫忙畫圖,現在就指著體重噸為單位的去了!”林雅婷嘲諷道。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畫圖,聊工作,聊大學時寢室樓下的貓,專業課的老師,因為是同行,讀書的經歷也多少相似,竟越聊越起勁,全然沒有要打住的意思。

簡書在專業上的見解確實要深入許多,與黎蘅這樣的實幹派不同,他完備而前沿的理論知識,加上黎蘅偶爾的實操性的補充,對於這些設計師來說,簡直就像打開了一個令人無比渴望的新世界的大門。一群人想問又顧著簡書的身體不好多問,憋得都快焦慮了。

黎蘅舍不得簡書辛苦,幹脆打發眾人說,等簡書身體恢覆了再一起吃個飯,言下之意到時候給他們開個專場提問題。

大家坐了快有一個小時才準備離開,走前傅寧把提來的一個十分精致的籠子交給黎蘅,簡書定睛一看,裏面趴了只有點兒眼熟的龜,不算小了,此時正探頭探腦地隔著缸壁往外面張望。

“老大,龜龜我拿回去帶了兩個禮拜,感覺已經被我家狗盯上了,再不還你,可能馬上要變成它的晚飯,您還是自己照顧吧!”

黎蘅看了一眼簡書,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將籠子接過來。

“啊還有,您這個……”傅寧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那天您進公司的時候,大老板看到了,讓我問是怎麽弄的。”

簡書知道,她說的是黎蘅頸側那道刀口,為了照顧自己,阿蘅自己吃不好睡不好的,那個傷生生拖了三周才算好起來,現在雖然結痂脫落,但紅紅的一道痕跡,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簡書心裏有些難過,手悄悄攥住了床單,然而下一秒,這小動作黎蘅便發現了,不露痕跡地把人的手拽過啦拉好。

傅寧不知道這事情中的因由,自然不會顧及到簡書,但黎蘅是知道的,這道疤於他不過是皮外傷,於簡書卻是刻到心上的愧疚,皮外傷總有一天會好,可心裏的愧疚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淡化。

“他要是再問,就說我不小心劃的。”

傅寧察言觀色了一下,知道不能再問,便點點頭帶著大家和簡書道別了。

黎蘅把眾人送到病房門口,再折回來的時候,整個空間又重歸寧靜,簡書吃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在克制什麽情緒,黎蘅看著心疼,回到床邊將人重新攬進懷裏。

“阿書……”

“剛剛那個烏龜,”黎蘅剛一開口,簡書便急急打斷了,顧左右而言他道,“看起來好呆啊,你從哪裏弄來的?”

黎蘅在心裏苦笑了一下,仍舊讓聲音聽起來溫柔:

“你的呀,你不要了,我就只好撿回來養。”

簡書一臉茫然。

“忘了?你大二的時候買來送給……嗯……”

黎蘅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簡書,他不確定簡書如今是否已經能夠平和地回憶起這些事。

“啊,是梁潛川沒有要的那一只?我後來不是把它放生了?”

“水龜,你在草叢裏放生,還好意思說?”黎蘅心酸,還是強作笑顏,反手在簡書鼻子上刮了一下,“我把它撿回來養了。”

“唔……你也沒養在寢室裏呀,放哪去了?”

“公寓,就是我周末回的那裏,不然你看見了又難過。其實也挺好養活的,我隔兩三天才用過去給它餵一次吃的,順便換換水。”

簡書別過頭,嗔了一句“垃圾小孩”,但黎蘅分明聽到,那聲音有些哽咽。

讓他觸景傷情的東西,何嘗沒有刻著黎蘅的心痛。他無法面對了就幹脆拋棄,眼不見為凈,以此假裝堅強,然而他丟掉的,黎蘅卻撿回來,只因為那是他帶回來的東西,哪怕不是送給自己,卻也小心翼翼的寶貝起來,即使這樣會使他每天都覆習一遍傷口。

簡書不知道,現在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給自己那麽多安全感的男人,在走向自己的這條路上,究竟獨自吞下了多少苦。

“阿書,我其實真的很高興,不騙你,”過了好一會兒,黎蘅才道,“當時養這只烏龜,還有那天被劃到,雖然沒法跟你說我一點事都沒有——就算說了,你也不會信——但我真的很高興。

如果不這樣,我都沒可能體會你的心情的萬分之一,不知道你有多難受,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所以你別因為這些苛責自己,行不行?”

簡書點了點頭,拐了黎蘅一下:

“這個是懲罰。”

“好。”黎蘅失笑。

“烏龜叫什麽名字啊?”簡書嘆了口氣,輕聲問道。

“嗯?你當時沒給它取名字?”

“……送你的龜,名字應該你取吧。”

“你什麽時候送我了?”

“現在,專門送給你的,不給別人,就給你。”簡書扶著肚子艱難地側過身,對黎蘅認真道。

“行行行,”黎蘅趕忙把人摟緊,手虛護著簡書的腰,“我叫它龜龜,是不是有點傻?”

簡書:“……”

“那我重新取一個?”黎蘅從善如流道。

“龜龜就龜龜吧,隨你喜歡。”

龜龜挺好的,當年自己也這麽叫它,簡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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