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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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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無畏

(43)

等黎蘅公司裏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黎媽媽才準備回帝都。那邊已經積起一堆事情等她回去處理,黎蘅和簡書於是也不多挽留。

黎媽媽走前拉著自家兒子去超市買了一堆補充營剛的東西,囑咐他務必把簡書照顧好。

簡書堅持要一起去送送黎母,趕航班得起大早,所以頭天晚上,黎蘅早早就把人弄去睡覺了,自己則幫著母親整理了一下要帶走的東西。

白晝漸短,等把黎媽媽送回酒店,天已經幾乎全黑了。黎媽媽把行李規整好,趴在陽臺上看風景,手指間夾了一支女士香煙,沒有點火。

黎蘅找來一個打火機給母親點了煙,也站到陽臺上看城市晚上燈火繚亂的繁華。

“戒煙了?”黎媽媽忽然開口問。

“嗯,對阿蘅身體不好。”

“以前聽過一句話,好男人永遠不是父母教出來的,是妻兒教出來的,現在看來,也可以是男朋友教出來的了。”黎媽媽笑道。

黎蘅沒答話,沈默了好一陣子,才說:

“媽,對不起。您和爸這麽接受了,我很感激,但我也知道這有多不容易。”

“簡書那個孩子,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到現在我都覺得,要是沒遇上你爸,可能我這一輩子也就做個小混混……人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成了另一個人的出路,我希望你對簡書來說,也有這樣的意義。這麽好的孩子,如果不能幸福就太可惜了。”

黎蘅淡淡嗯了一聲,聞見煙草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愛情有時候可以很偉大。”黎媽媽說。

黎蘅沒說話,他想到了簡書。他覺得,被愛情傷害過,卻還願意再次付出真心的人,和愛情本身一樣偉大。又想到不知簡書這會兒睡得好不好,醒來發現家裏沒人會不會又失眠。

“回去休息吧,明早見。”

黎媽媽下了逐客令,又一路把兒子送到電梯口。

第二天的飛機在上午十點,黎蘅和簡書一起過來送行,其實也沒什麽時間玩那套詩情畫意的話別,黎媽媽嘮叨了一路讓簡書好好照顧身體,有不舒服要及時告訴她,等到了機場匆匆忙忙辦好值機和托運,就到該進安檢的時候了。

大藝術家畢竟是性情中人,這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硬拉著黎蘅保證過不欺負簡書,才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安檢。

直到看不見對面人的身影,簡書和黎蘅還是站在原地。

簡書今天穿了很寬松的衛衣,外面套著風衣,又戴了圍巾,才勉強遮住腹部其實已經很顯眼拱圓,好在入秋以後降溫快,這麽左一件右一件也不顯得奇怪。

跟著折騰了一個早上,人已經十分疲勞了,四個多月的孩子墜在身前,那重量雖還不算得什麽,卻已經讓簡書十分不習慣,平時坐著或者躺著倒是還好,今天站久了,倍覺身上酸疼的厲害,手下意識地就扶到了腰上,理智卻提醒著他身在公共場合是不該有這樣的動作的。

簡書於是生生忍著不舒服,把手收了回來,下一刻,便感覺到身後多了另一個人手臂的支撐,轉頭去看,卻見黎蘅仍直視前方,沒看自己。好像根本不需要確認,他就能知道簡書的需要。

大約是感受到了對方的眼神,黎蘅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唇角,順便把簡書又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簡書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對所有可能引起旁人側目的接觸都諱莫如深,明白了黎蘅的意思,也十分配合地移動腳步靠過去,嘴上卻說著:

“唯恐別人不知道一樣……”

黎蘅輕笑,湊到簡書耳邊低聲回答:“總有一天我肯定要通知全世界告訴全人類的。”

他的氣息撩得簡書渾身酥麻,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黎蘅仍不善罷甘休,輕輕捏了捏簡書腰上軟軟的一圈肉,笑道:

“我媽就是厲害,真把你養出了點兒肉。”

“嗯,”簡書嘴角也染上了笑意,“阿姨很有意思,我已經……都快忘了有媽的感覺了。”

黎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這麽多年,從母親活著到母親去世,簡書的心裏大約除了愧疚還是愧疚,這沈重而冰冷的感情,那裏還有什麽溫暖可言呢。

忽然想不出有什麽話好安慰他。

良久以後,還是簡書打破了沈默,他輕輕嘆了口氣,道:

“阿蘅,我想回去看看我媽。”

黎蘅驚了一下,見簡書滿臉認真,並不是說著玩的,不禁遲疑道:“但你這個……”

“月份再大就更不好出門了。而且……後面的事情,誰知道呢?”

這話聽上去沒什麽所指,但黎蘅莫名就覺得心下慌慌的,突然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下一瞬間自己懷裏的人就會消失,現實就會告訴他,過往那些甜蜜全都是幻覺。

不知是不是一不小心把擔憂寫到了臉上,未等他開口,簡書就忙著解釋道:

“阿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以後要忙的事情還挺多,趁我最近休息,你也不……”

“我知道。” 黎蘅皺了皺眉,打斷了他。

簡書慌著彌補和掩蓋而顯出的低姿態讓他心疼,他不願看著自己愛的人一邊要去承受獨自面對孕育後代這場嚴峻的戰役帶來的壓抑和恐懼,一邊還要反過來顧及他的感受。

“我知道……”黎蘅又重覆了一遍,聲音中夾雜著嘆息,“我們後天就走,去看看你媽媽,順便在附近玩幾天,散散心。”

簡書低著頭,不知是出於怎樣的情緒,緊緊握住了黎蘅的手,良久才點點頭,輕聲說:“好。”

(44)

第二天,黎蘅帶著簡書去超市采購,弄得真和準備出門度假一樣。

簡書在家裏窩了許久,終於得以出門放風,還是十分興奮的,連帶著覺得阿蘅做的早飯也比以前好吃多了,現磨的豆漿又香又濃,喝了兩大杯還嫌不夠,最後被黎蘅哭笑不得地沒收餐具,才暗自在心裏腹誹了一下,然後撐著腰慢慢走回臥室換衣服。

不年不節,也沒到雙休日,超市裏人不算太多,貨架一排一排齊列著,超市專用的大頂燈打下光來,給人一種舒心的寬敞感。簡書最近因為懷孩子的緣故食欲旺盛,逛到食品區就不想走了,眼睛一個勁地往陳列櫃裏瞟……再瞟……再瞟……然後盯著黎蘅發射信號,傳達【沒錯我很想在這裏安家不走了】的強烈感情。

黎蘅接收成功並覺得他家阿書實在太可愛了,配合地放緩腳步,任由簡書興致勃勃地幾乎把每一樣零食都拿下來端詳一下,然後再戀戀不舍地放回去。醫生交代過,為了胎兒和母體的健康,膨化油炸類食物都要盡量少吃,最好不吃,簡書雖然眼饞,但也很有分寸。

不過簡書的男人就不這麽覺得了。懷孕本來就夠可憐的,白天坐立難安渾身不舒服,晚上還睡不好,要是連吃這麽一個簡單的訴求都沒法滿足一下,那人生還有什麽意義?!黎蘅於是也私下搜尋了一下,最終在放飲品的冷櫃裏發現一排鮮榨果汁,於是拍拍簡書,道:

“看那個,顏色特別好看!”

簡書聞言,循著黎蘅的指示看過去,果然也迅速鎖定到一堆五花八門的——

特調酒。

簡書立刻興奮了,拉拉黎蘅的衣擺,問:“我可以喝那個嗎?”

“當然啊,都是水果做的,沒什麽問題。”

簡書差點歡呼出聲,揪著黎蘅的手快步走到冰櫃前,拿了一瓶淺藍色的特調酒翻來翻去研究。

“誒阿蘅你看,這個是伏特加和藍莓!”

黎蘅:“……”

“喔!這個是蘋果的!啊不過香檳本來就有果味啊,加在一起不會很奇怪嗎……”

黎蘅:“……”

“阿蘅你看這兩個選哪個比較好?哎雖然可以喝,但我覺得畢竟是酒精我還是得少喝一點對吧?”

黎蘅有些無奈地看向簡書,看到他一臉【我是不是很懂道理很自律啊快誇我】的神情,感到都舍不得戳穿。

“那什麽,”黎蘅尷尬了一下,拿起特調酒旁邊顏值瞬間被比下去一大截的鮮榨果汁,“我是說你能喝這個……”

簡書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高富帥,又看了看黎蘅手裏的矮大緊,神情有一點茫然。

黎蘅稍稍摟了摟楞在原地的簡書,把他拉到自己身側,輕聲勸說:“你那個胃的情況,就算不懷孕也不能再沾酒了,忍忍吧,好不好?這個果汁也肯定好喝的,而且是原漿,我們回去熱一下……”

“還要熱一下?!”簡書暴走了,“就本來說好是這個酒的突然又變成果汁變成果汁也就算了還要喝熱的我天熱果汁是魔鬼的血液地獄的巖漿吧怎麽喝得了……”

黎蘅:“……”

剛才好像沒有誰說好要買酒……

心裏很是無奈,嘴上卻舍不得說人半句,只好讓步道:“那我們不喝熱的,喝常溫的,行不行?”

簡書又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黎蘅手上的果汁,感覺從此和這個東西結仇了。

兩人聲音不大,但還是引起了旁邊另一對正挑酸奶的小情侶的註意,女孩子偷偷看了簡書兩眼,然後轉過去和自己男朋友不知說了句什麽話,被男朋友一按頭,回了兩個字:“花癡。”

簡書註意到旁邊有人在看,下意識地攏了攏身前的衣服,把自己凸出的肚子遮好。黎蘅也怕人不自在,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做出擋住簡書的動作,試圖給他一些安全感。

雖然穿了寬松的衣服,肚子根本不顯,但簡書仍舊邁不太過心裏這個坎,始終繃著一根弦。

簡書被黎蘅的動作狠狠暖了一下,莫名想湊上去親他,覺得酒與果汁之爭也沒什麽重要了,頗有些舍不得地放下自己手上漂亮的玻璃瓶,對黎蘅道:

“那我要喝葡萄汁和橙汁。”

“好。”

黎蘅一臉的寵溺,給簡書找了葡萄和橙,各拿兩瓶,放進推車裏。

“獼猴桃,”簡書拽了拽黎蘅的袖子,“獼猴桃的也要。”

黎蘅又拿了兩個獼猴桃的。

等離開那個冷櫃的時候,黎蘅才發現人的臉頰耳根都有些紅,擔心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怎麽那麽紅?”

簡書張了張口,內心十分想索吻,但還是說不出來,只好道:“剛、剛剛凍的……”

黎蘅有些奇怪地看了簡書一眼,最後還是選擇相信這通鬼話,伸手幫人把圍巾往上拉了拉,蓋住半張臉。

簡書:“……”

湊近的時候果然更想親上去了。

兩人又慢悠悠逛到別的地方:經過一片放著各種調味醬,簡書買了三罐寫著德文的蔬菜沙拉醬,沿路問黎蘅上面的字都是什麽意思,表示吃了那麽久第一次搞清它們都是幹嘛的,然後又購入一大堆鹽焗堅果,黎蘅說這類零食可以吃,把簡書高興壞了。

逛到快中午,簡書有些累了,氣喘得有些粗,覺得腰上負擔很大,連著胯骨酸成一片。有上兩次的教訓,他也不敢逞能,馬上告訴黎蘅,說差不多就回家吧。

收銀區正對著賣各種滋補藥材的區域,經過的時候,簡書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說話聲,下意識地循聲望過去,看見正和他的那個小妻子站在一堆藥材櫃中間,背對著這邊,與女孩說了兩句話就焦躁地換了個站姿,女孩眉頭皺得緊緊的,也是一臉不高興。

(45)

黎蘅很快也看到了兩個人,只覺得那女孩比起上次見到好像滄桑了一些,婚禮時候淡妝直發,很有些清麗靈動的氣質,如今卻把頭發燙成大波浪,披散在肩上,妝容很濃,身上穿了一套不大符合氣質的黑衣黑裙,顯得老氣橫秋,而且有些鋒利。

不知道對女孩說了一句什麽,對方立刻不快起來,聲音尖細地反駁道:

“你媽你媽!永遠都是你媽!你這麽在意她的想法,幹嘛不直接找她做你老婆好了……”

這句話聲音有些高,附近等著買單的不少人都轉過來看,女孩卻恍若未覺,繼續道:

“她憑什麽要我生?我是種馬嗎?我們結婚就是為了要讓她抱孫子嗎……”

簡書楞了一下,覺得有些無措,便下意識轉頭去看黎蘅。

女孩此時顯然也看到了兩人,不覆上次見面時的熱情,臉上顯出些許厭惡,雖然一閃即逝,但還是被簡書捕捉在了眼裏。

女孩停了話頭,朝簡書這邊禮貌卻疏離地點了點頭,黎蘅回了個招呼,拉著簡書要走。沒出去幾步,梁潛川卻追了上來,伸手拉住簡書的肩膀。簡書本來腰就不舒服,被拉得一個急停,身子向後擰了一下,後腰瞬間竄起一陣酸疼,忍不住痛哼了一聲。

黎蘅幾乎是同時打掉了梁潛川的手,斥了一聲:“你幹什麽?!”

梁潛川也沒想到會這樣,他剛剛只是跟著妻子的眼神往這邊看了一眼,猛然見到那個清瘦熟悉的身影,不知怎麽就克制不住了,帶著逃離的沖動跑過來,可被黎蘅擋開手的瞬間,他才發眼前這兩個人之間的動作,似乎有些反常的親密,還有簡書,他總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不同,和從前不太一樣。

梁潛川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訕笑,打招呼說好久不見。

劇烈的動作弄醒了簡書腹中的寶寶。孩子大約是不高興了,照著自家爸爸的肚皮就是一腳,簡書從沒感受過肚子裏這麽大的動作,有些難耐又有些緊張,氣息一頓,臉色很快就蒼白了,牽著黎蘅的手倏然收緊。黎蘅被嚇了一跳,也不避諱梁潛川的視線,趕忙把簡書圈進懷裏,想給他揉揉肚子,卻又擔心公眾場合會讓簡書難堪,一時無措,只好緩緩按著人的腰側,問有沒有事,哪裏疼。

還好胎兒只是稍微掙了幾下,很快又安靜下來,簡書搖搖頭表示沒關系,慢慢喘勻了氣,沖梁潛川笑笑。

“你生病了嗎?”梁潛川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

“我……”

簡書腦子裏有些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又習慣性轉頭看黎蘅,見他臉上掛著理解的微笑,示意簡書隨自己高興解釋。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暖,但這一刻看在簡書眼裏,卻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黎蘅從來不逼他,只是做好所有能做的,留下舒適的空間,等著他靠近。簡書很想也為他做點什麽,讓他輕松一些,讓這段關系再穩定一些。但還做不到——簡書弄不清自己心裏最後那點猶豫,究竟是因為對前情的留戀,還是對懷孕生子的難以啟齒。

所以盡管愧疚,他仍只勉強笑了笑,對梁潛川道:“嗯,不過不太嚴重。”

簡書感覺到,黎蘅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松了松,仿佛觸電般瑟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還是讓阿蘅失望了。

梁潛川點了點頭,又轉眼去黎蘅,說:

“簡書……麻煩你照顧了。”

這句話讓黎蘅覺得有些刺耳,仿佛簡書只是由自己代為照料,最終還是要回到面前這人身邊。不知簡書是否也有了同樣的感覺,黎蘅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聽到他說:

“他應該的,他是我男朋友。”

這話說得著急又倉促,像是未經考慮就脫口而出的一樣,有一點幼稚,但聽得出,簡書是認真的。

有那麽幾秒鐘,梁潛川的笑容凝在臉上,慢慢變僵,直到他那個小妻子站在遠一點的地方等得不耐煩了,踩著高跟鞋走過來。

“你什麽意思?走不走?”她問。

梁潛川回了回神,有些局促,伸手去抓女孩的胳膊:“小小,來好好打個招呼。”

小小冷眼瞥了一下簡書,敏感地發現他十分自然的挺腰的動作,衣服似乎也刻意地遮住了某些秘密,她好像忽然就猜到了什麽。再對視的時候,簡書發現,這個女孩眼睛裏似乎有怨毒的情緒。

黎蘅顯然也感受到了,把簡書稍稍往身後拉了拉,向小小伸出手:“你好啊,很久不見了。”

小小冷笑了一下,雙手往胸前一抱,擺明要讓黎蘅難堪,也不理眼前的兩個人,轉頭對梁潛川道:

“我看有些人也沒見得對你多一往情深嘛。”

梁潛川臉上有些掛不住,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氣氛凝固般地沈重起來,簡書覺得有點兒喘不上氣,獨自也有隱隱的收縮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孩子真的不好了,看著眼前的梁潛川,竟覺得有點心涼,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於是晃了晃黎蘅的手,道:

“我累了,咱們走吧?”

黎蘅低頭看了一眼簡書,見人臉色確實不太好,心下一緊,朝梁潛川招呼了一聲先走,就扶著簡書去了較遠的收銀臺。

梁潛川的眼光追著簡書過去,發現他走路的背影不像過去那麽靈活,雙腿微微有些叉開,走得挺慢,黎蘅在旁邊頗為小心地扶著。

不知簡書是生了什麽病?

梁潛川的心中五味雜陳。分明當初決定離開的是自己,現在卻怎麽也沒法甘心,甚至有些煩躁:他以為,追了他那麽多年的簡書,即使互相分開了,也絕不會再找另一個人過日子,但現實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也許是兩個人之間的親昵和默契刺痛了他,也許是簡書那句脫口而出的宣告占有的話,鬼使神差地,他想舉步跟上去。

才一動,卻聽到身後妻子滿含譏諷的聲音:“你可以問問你媽後悔不後悔。當初要是不逼你和我結婚,現在至少可以滿足她抱孫子的期待。”

(46)

坐上車以後,簡書感到肚子又緊縮了一次,比之前還要明顯些,持續了幾秒鐘,發緊的時候感覺呼吸開始不順暢起來,孩子也動得比之前頻繁。簡書心想別是真的出問題了,不免緊張起來。黎蘅比他還要敏感,才聽人說感覺不太好,手一抖差點兒就撞上了前面的車。

好不容易挨到一個紅燈,黎蘅幾乎連車都還沒停穩就抓起電話打給了醫生。孩子像是十分樂於引起兩位父親的註意一樣,從黎蘅撥通醫生的電話開始,就在簡書肚子裏變本加厲地動個不停,腹部時常能看到被孩子頂起的小鼓包。

醫生一聽黎蘅的描述,就說是假性宮縮,又問了痛感、持續時間一堆問題,黎蘅磕磕巴巴的好歹是解釋清楚了,再分神去看簡書的狀況的時候,見他眉頭已經因為疼痛微微蹙起,眼神裏充滿擔憂和慌張,黎蘅自己也不知所措,握住簡書手腕的手泛著微涼。

“……你讓他盡量躺平,左側臥,少動作,關鍵是千萬不能再給腰腹部受力,不能擠壓……餵?餵?你在聽嗎?”電話那邊傳來醫生的聲音。

紅燈已經轉了綠燈,後面的車都在摁喇叭,簡書這個時候反倒清醒了些,搖搖黎蘅道:“咱們先把車開到、旁邊停吧……”

黎蘅機械地照做。過了路口隨便找個地方就把車停了下來,然後照著醫生的指示,本想把人弄到後座躺下,但這一陣子情況惡化得快,現在只要有點兒動作,簡書立刻就能感覺到一陣宮縮,不適感讓他時不時便難以控制地逸出淺吟聲,疼痛是特別嚴重,但喘不上氣的感覺比剛才又明顯了些,黎蘅不敢再妄動,只好就著前排副駕的椅子放平,讓簡書側躺下來,又脫了外套和裏面一件羊毛衫卷成一團墊在簡書頸下,方便他呼吸。

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旁邊的人手忙腳亂卻仍不忘放輕動作照顧著自己,一面做,嘴裏還一面念念有詞地說著安慰的話,一會兒說不怕不怕馬上就不疼了,一會兒說醫生馬上就來了,也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別人。簡書勉強側身躺下來以後,抓了黎蘅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處摟著,慢慢鎮定了一些,自己知道這時候絕不能用力,便試著在宮縮時盡量深呼吸放松,試圖讓情況別再糟糕下去。

醫生在電話那邊說會盡快帶救護車過去,黎蘅道了謝掛掉電話,湊過去給人擦額角上薄薄的冷汗,氣息噴在簡書的脖頸上,大概是覺得有點兒癢了,黎蘅看到簡書歪頭蹭了兩下。

簡書調息了一陣,覺得稍稍好些了,才睜開眼睛,正對上黎蘅幾乎要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阿蘅,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黎蘅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有些不明就裏:“為什麽要生氣?”

“我不是故意不說孩子的事情的,我是……”

是什麽呢?簡書其實自己也解釋不清楚,他只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很想呆在黎蘅身邊,又怕與梁潛川的重逢,會意味著某些他不願意看到的改變。

“怎麽會生氣呢?別多想了。”黎蘅用手指撫掉簡書鼻尖一小顆汗珠,柔聲道。

“可它好像……生氣了……”簡書皺著眉,拉黎蘅的手覆上自己圓滾的肚子。

“它不聽話,等出來了得好好懲罰一下。”

“唔……”未等黎蘅話音落,孩子就在肚子裏狠狠踹了一腳,仿佛要報覆大人不公平的判決。

簡書半撒嬌半認真地說道:“不行、不能說……你這麽說,它要弄死我了……”

黎蘅嚇了一跳,趕忙在簡書肚子上一圈圈安撫著,討好這位小祖宗。

兩人都沈默了一下,簡書好像是又疼了一陣,過去以後,才輕喘著繼續和黎蘅說話:

“梁哥的母親,以前來找過我。大概就是……和梁哥分手前兩個禮拜左右。”

黎蘅心疼人還疼著,呼吸的節奏也很淩亂,忽深忽淺的,剛想開口打斷,卻聽簡書繼續道:

“她讓我離開梁哥……我那時舍不得,說我也可以懷孩子傳宗接代的,我也可以為他那麽做,但她想都沒想就說不行……說這種事情要是讓外人知道了,只會丟梁哥的臉。她還說……”

簡書又頓了頓,這一陣似乎疼得緊了,手指死死掐緊掌心裏,臉色有些泛白。黎蘅察覺到,拉過簡書的手掰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簡書也沒躲開,兩人便就著這個姿勢握住手。

“她還說……我連作為男人的尊嚴都不要了,怎麽配得上梁哥……阿蘅,我這樣,挺著肚子,是不是真的很讓人覺得惡心?”

簡書的目光直直射進黎蘅眼睛裏,他沒有流淚,但黎蘅分明在那目光中看到了巨大的傷痛和自卑,那情緒強烈得讓黎蘅甚至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表達能承其重。

眼淚在它面前,也顯得太輕巧。

“阿蘅……我、我這個樣子,能配得上你麽?”

“這個孩子,”黎蘅有些鼻酸,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流淚,“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

“而你,是我這輩子能夠想象到的,最美好、最想要的東西。”

簡書似乎安心了一些,唇角勾起一個釋懷的笑容,慎之又慎地開口:“那你一定要留下我,好不好?——我可以給你做飯的,以後再有人問起來,我都告訴他們,我是懷了你的孩子,我還可以幫你照顧阿姨叔叔,我很會做事的……我、我還可以……”

“那你可不可以讓我照顧你?什麽都別擔心,呆在我身邊?” 黎蘅打斷他的話,反問道。

外面傳來敲玻璃窗的聲音,黎蘅忙擡頭去看,見醫生帶了幾個穿醫護服的人,正站在車外。

黎蘅俯身親了一下簡書的額頭,說別怕不會有事的,然後打開了車門。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把簡書弄上旁邊停的救護車上,這番動作下來,宮縮又嚴重起來,醫生看人呼吸不太好,直接給戴上了鼻氧,又做了一次註射,說是□□,可以先穩定情況。

救護車一路鳴著笛往醫院開,黎蘅仍守在簡書身邊,偶爾給他擦汗,手一直緊緊握著。簡書已經累得有些虛脫,沒力氣說話了,讓他閉眼睡一會兒,人卻執拗地睜眼看著黎蘅,還拉著黎蘅的手輕輕晃著。

沒過多久,簡書衣服口袋裏的手機響起鈴來,黎蘅替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梁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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