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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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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好好

(37)

簡書被黎蘅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楞,還未回過神來,臥室門就被從外面推開了。

緊跟著飄進一股帶著清淡藥味兒的骨湯的香氣,聞著就知道煲湯的人手藝一流。

自從黎蘅掌勺之後,簡書已經許久沒嘗過真正的美食了。這個人做的東西都很有營養,也能看出其的諸多心血,可大概是先天不足的緣故,那些飯菜吃起來就是覺得奇怪。

所以現在聞著這個味兒,簡書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黎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先探進頭往裏張望了一下,看見簡書已經清卝醒,才放心地走進來,手裏端著一個不知從哪裏找出來的,足有臉那麽大的瓷碗。香味兒很快就散在了臥室中,很提食欲。

黎媽媽臉上掛著相當和善的笑意,但不可避免地,躺在床上的人還是緊張了一下,與黎蘅相握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後者察覺到,擡頭看了一眼來人,嘆道:“媽,您怎麽走路都不帶聲的?把人嚇到了……”

簡書臉紅,不覺更慌張了:“沒、沒有,別瞎說……”

“嘖,你這個地毯厚的令人發指,要發出聲音,你老媽不得跺著腳走路了?以為我是屬大象的嗎?”

簡書聞言,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覺得不妥,慌忙要掙開黎蘅的手去掩,奈何力氣不夠,被人鉗住了。

“沒關系,想笑就笑,”黎蘅聞聲道,“得讓這位女士正視一下自己不羈的靈魂。”

黎媽媽斜睨了自家兒子一眼,搬椅子坐到床邊,擡手準確地覆上簡書疼痛未消的那一片,輕輕卝揉起來,雖然隔著被子,但奇怪地十分有效果。

“小簡呀,”黎母道,“我這個人做事不著調,那天是真把你嚇慘了吧?後來黎蘅告訴我,我是真心自責來著……你放心,我和他爸跟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爹媽不一樣,子女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會多去幹涉的。”

黎媽媽語氣溫婉隨和,簡書聽著,慢慢就放松了下來,淺笑著沖她點頭,表示自己能理解。

“我也聽黎蘅說了你的事,其實啊,真別那麽放在心上,人這一生要吃的苦夠多了,能遇上那麽些讓你高興的人和事情,就別再壓抑著,”黎媽媽忽然想起來什麽似地,手上動作頓了頓,彎著眼睛笑起來,“我剛去帝都的時候還是個憤世嫉俗的小青年,覺得全世界都想害我,和一幫人住地下室裏,明著是去學畫畫,其實呢成天把自己當個藝術家,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廝混,泡酒吧,搞塗鴉,反正什麽叛逆就幹什麽,後來還跟人打群架……我是在少管所裏認識黎蘅他老爸的,他那時候是我資助人。”

此話一出,另外兩個人都震卝驚了,簡書不好說什麽,錯愕地看向黎蘅,卻發現對方也是目瞪口呆。

黎蘅:“你……什麽?”

黎媽媽還是笑,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黑歷史:“怎麽樣,見識到你老媽的酷炫了吧?你們都沒發想象出那種心理落差,我十七他二十四,他已經是一個家族集團的接班人了,我呢,還頂著大齡失足少女的名號,整個人跟鬼沒差別,嘖,你說都是年輕人,這差距怎麽就能有一條天塹呢……

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和他互相喜歡了。黎蘅他爺爺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恨不得揍我,是黎蘅他爸自己堅持著,說什麽也不和我分手,非說相信我以後會好的——其實說起來,那時候我自己都沒底,站他旁邊還會覺得自卑……

但你看,現在我們不是很好,生個兒子雖然小毛病一堆,大方向也沒離譜……”

收獲自家兒子無奈的眼神一枚,黎媽媽才笑著止了話頭,握住簡書沒埋針的那只手,掏出一個相對正經的神情:“我講這些呢,就是想說,黑歷卝史嘛誰沒有幾段,路走錯個一次兩次,都不是問題,還能回來的時候大大方方走回來就好了。”

簡書心領神會,心中自然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本不是個寡情的人,當初犯渾,為了梁潛川,幾乎斷了與母親的聯系,這許多年來,一個人獨自撐著,都快忘了被人愛護的感覺,今天在這裏,心底那處荒蕪了的地方,似乎又有些覆蘇的跡象。

“以後就別和我客氣,把我當個長輩也行,當個朋友也行,有什麽都可以和我講,好不好?”黎媽媽仍舊笑著 難得地顯得十分賢妻良母。

“我爸看到你這個賢惠樣,估計半夜都要笑醒。”

見簡書又是激動又是局促,黎蘅開口在一旁玩笑著解了圍。

“還有你!能不能稍微學學你爸?還好意思在這裏杵著!要不是你咱們簡書能在這兒躺著嗎?”

瞧瞧瞧瞧,自來熟的勁一上來,兩句話不出,已經是“我們簡書”了,黎蘅腹誹。

黎蘅:“你湯要冷了。”

“哦哦對對對,來嘗嘗我這個湯,裏面放了點兒補氣血安胎的東西,保準藥到病除。我跟你講,西醫這套治個急癥還行,調養還得靠我們老祖卝宗,而且我做的這個一點怪味都沒有……”

黎蘅看著母親投入在“準奶奶”的角色裏不能自拔,看著簡書慘白著個臉卻笑得發自內心,眼睛裏都添了幾分光澤,不覺暖到了心窩裏。

是啊,路還長,他們尚有歲月可逍遙。

(38)

簡書稍稍撐坐起來一點,在腰後墊了靠枕,伸出沒輸液的那只手準備接下黎母手裏的碗,卻被黎蘅半途截了過去。

“我自己來吧。” 簡書有些不自在,拉了拉黎蘅的衣服袖子。

“才剛好點兒,別逞強了。” 黎蘅聞聲說著,手裏的勺已經放到了簡書唇邊。

簡書反對無果,頗不好意思地沖黎母笑了笑,張嘴喝湯。

“怎麽樣?燙不燙?要不再放一會兒?”黎蘅問道。

簡書搖了搖頭,又對旁邊一臉期待的黎母道:“這湯特別好喝,謝謝阿姨。”

黎媽媽聞言,立刻眉開眼笑,搗了旁邊的黎蘅一拳,驕傲道:

“看吧!人家簡書都說好喝,就你和你爸難伺候,還非要找個阿姨在家裏做飯,浪費資源!”

“我們是心疼你,要是一曰三餐都要管,大藝術家準備拿什麽時間搞創作?”黎蘅手上動作不停,打趣母親道。

“阿姨這次來湖城,是有事情要忙嗎?” 簡書擦話。

“這邊的美院請我過來搞什麽講卝座,後天就開始了,大概要一個禮拜吧,”黎母道,“然後留下來照顧照顧你,黎蘅這小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什麽也不會。”

“不用,簡書我能照顧好,您自己在帝都還一堆事情呢,爸也不能總一個人呆著吧。”

“你得了呢!照顧得好人現在能躺在這兒?”

黎蘅: “……”

也不知道是誰把人急得差點兒流產。

“您明年的畫展準備好了?”黎蘅四兩撥千斤地問了一句,看向母親。

“哎呀你,哪壺不開提哪壺……”黎媽媽臉一垮,像暑假將近卻沒做完作業的小學卝生,負隅頑抗道,“那、那不留也行,但我至少得等把你教卝會再走,懷著孕的人要是老那麽輸液會出事的,更多還得靠調養。”

“阿姨不用這麽擔心,我沒事的。”簡書在一旁小聲道。

黎蘅笑了笑,反而答應道:

“行啊,正好改善改善阿書的夥食水平。”

到了孕中期,人的食欲的確旺卝盛許多,滿滿的一大碗湯最後也給喝得見底,黎蘅照顧簡書至今,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他吃什麽東西這樣香,眼神專註在自己遞過去的勺子上,仿佛一只等待被投餵的大兔子,軟萌得緊。

黎蘅看著又覺喜歡,又有些酸楚的歉疚。

黎māmā吃過午飯就匆匆離開了,簡書醒來以後精神不錯,雖然腹部還有些隱隱的酸痛,但也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了。

血塊還沒有排凈,床單上墊了軟墊,黎蘅給人按卝摩過腰卝腹之後,就掀開被子查看簡書的情況是否如醫生說的有所改善了,全程神色如常,仿佛這是一件無比理所當然的事情。

簡書略有些窘迫,覺得這個狀況怎麽想都挺尷尬,臉不由紅了。

黎蘅註意力全在人的病情上,全沒感受到這微妙的氛圍,看過之後松了一口氣,輕輕在簡書腳踝上拍了拍,道:“估計明天就能好了,別擔心。”

說罷,也不等簡書回答,就轉身到浴卝室端來了熱水,還有一塊毛巾,開始給人做日常清潔。

毛巾很軟,黎蘅力道也輕,剛擦過人的小腿,簡書不知怎麽就開始回想起酒醉那晚兩人卝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眼前這人差不多的動作,簡書頓覺羞齒感直沖雲霄,想也沒想就抓卝住黎蘅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簡書力道不大,手指還微微有些顫卝抖,黎蘅以為他哪裏不舒服了,忙擡頭看過去,卻發現人兩個耳朵尖早已經通紅。

(39)

如果說之前還能心無旁騖地關註簡書的身卝體狀況,看到人泛起紅暈的臉以後,也足夠讓黎蘅心猿意馬了。簡書大概覺得這氛圍實在太微妙,握著黎蘅手腕的手一松一緊,傳遞出猶豫,自己錯開了眼神,不自在地抿唇。

簡書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眼前人已經俯身微微側著頭吻了他。

黎蘅一向不覺得自己是個會失去理智的人。可是面對簡書,他發現自己似乎很容易就會放棄思考。

他的嘴唇就如同一個伊甸般的世界:上一次是酒香,濃度很高的酒,品質不賴,唇齒間都留下醇厚的馥郁;這一次是中藥材獨特苦香,溫和雋美。

簡書的吻永遠帶著某種相同又不同的美好,讓他在與他相擁或與他相離的每分每秒,都陷在無垠的眷念之中。

對,眷念——黎蘅渾渾噩噩間想——大概唯有這個詞能夠解釋他這場綿延的失控。

與那晚不同,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並沒讓簡書無措太久,很快,他就自然地環住了黎蘅的脖頸,手臂與黎蘅扶在他肋下的手一道用卝力,把身卝子直起來了一些,然後更加專心地回wěn起來,甚至,要比黎蘅更加熟稔。

但簡書對其他的一切都渾然不知,他只能感覺到胸腔裏激蕩著一種等待烹薄的歡欣,雖然能夠呼xī到的氧氣越來越稀薄,但在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甚至不需要呼xī——其實,他已覺得自己不需要任何東西,只要永遠沈湎在這qīn卝wěn裏面。

而奇妙的是,在一部分意志早已飛到九霄雲外的同時,另一部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明。

簡書感到,自己可以感受到黎蘅這wěn裏面包hán的全部珍惜、wēn柔、沈迷,以及某些獨特的小xí慣:黎蘅的舌卝頭三次掠過自己右邊的虎牙,其中一次還眷戀地停了停,仿佛在品嘗一顆美味的糖。

甚至,他發現自己閉上眼睛就能勾勒出黎蘅此時的樣子,他的英挺的眉目,他狹長好看的眼尾……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無比喜愛。

才知原來身卝體的本能早已經先他一步,為飄蕩在昏暗中許久的感情找到了投遞處。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有情飲水飽——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直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簡書才感到擁著自己的手慢慢松開了一些力道,稍稍拉開些距離深吸了幾口氣,理智回籠,簡書才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樣,他也不強撐,手稍稍滑卝下環住了黎蘅的腰,側臉靠他肩上,感受著對方與自己節律幾乎同步的呼吸,忽然覺得快樂到鼻酸。

安靜了一陣,黎蘅才移開肩膀,雙手捧起簡書的臉,伸過額頭與他的額頭相貼,用耳語的音量道:

“你……還沒好,不行……”

“嗯。”

簡書低頭看到這人的光景,突然玩性大起,伸手過去碰。

“別……”黎蘅的聲音啞得仿佛生吞了一噸火藥。

“我是消防隊員。” 簡書嘻嘻笑著,輕快道。

“哪來的壞心眼啊……”黎蘅用手指輕輕撚著簡書的耳朵,又是無奈,又是喜愛。

“真的,不信你試一……唔……”話還沒完,人就疼得低吟了一聲。

黎蘅一個激靈,伸手覆上簡書的腹頂,緊張道:“什麽情況?哪裏不舒服?”

“沒……普通的疼。”

雖然得了這回答,看簡書眼神也十分真誠,但黎蘅顯然還是被嚇了一跳,再不敢造次了,小心翼翼地扶著人重新靠回床頭。

“唔……可惜消防隊員要下班了。”簡書看著黎蘅,自己都沒發現嘴角噙了一個多麽快活的笑。

黎蘅捕捉到了。

那個神情他太熟悉,許多許多年以前——好像還是大學一年級的時候——簡書喜歡把他買好的水藏起來,然後看人打完球渴得不行,再逗他說水已經被喝光了。

那個時候,簡書也曾露出這樣的笑容。

是一個善意美好,又帶著男孩子獨有的小壞的笑容,而後很久很久都再沒見過。

黎蘅想,大約也是自己從此沈淪將近十年的一個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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