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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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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愕

於溯什麽時候松的,葉流不記得。

他記得手腕的冷意與痛意都被夜風吹散時,已沒有人在他身邊。

又剩他一個人了,只剩他一個人了,深夜的公園只有一盞橘黃燈在照耀,他眼底浮現了四年前的一幕幕。

於溯:“你怎麽一個人躲在這?”

葉流:“我離家出走了。”

“那去我家吧,我收留你。”

“能留多久?你不開心了就會趕我走。”

“能留一輩子,我們會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輩子,嗚……”葉流蹲下來,扶住膝蓋,無聲抽泣。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像要把這些年的委屈,不甘,遺憾都哭一遍,第二天醒來的時侯眼睛腫得差點睜不開。

回到學校,於溯第一眼便看到了,“你哭了?”

“沒有,蚊子咬的。”葉流捂住眼睛,翻開課本背書。

“那麽對稱?”於溯湊近,想看清楚一點,被一本書擋住。

葉流:“不要看我!”

於溯退回來,坐正了,他托起腮,像在思索什麽。

早讀下課五分鐘,葉流感覺眼睛又脹又癢,他剛想用手揉,下一秒,一陣冰涼卻覆在了眼睛上,好舒服。

於溯按著冰鎮礦泉水,喘了一口氣說:“拿著。”

葉流接過,心裏酸酸的,“沒必要做這些。”

於溯:“不會說話就閉嘴。”

“……”

葉流看見一滴汗珠,要從於溯的下頜滴落,他下意識伸手擦掉,碰觸的那一刻,兩人都楞了。

葉流迅速收回手,轉移話題,“你跑著去的?”

“嗯。”

“謝謝。”

“這還差不多。”於溯笑了,他思索了一會兒,又問:“但什麽能讓你哭成這樣?葫蘆娃救爺爺?”

葉流:“……滾!”

學校的運動會臨近了,體委在班上廣招人才。葉流沒參加,不參加很正常,誰也不會幻想他能參加,只是於溯突然轉過頭來,問:“怎麽不去?”

葉流:“太吵了。”

於溯說:“如果我去,你會去麽。”

葉流:“不會。”

於溯想了想,道:“如果我去,你會去看麽?”

葉流:“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那我報名了。”於溯填了報名表,交上去。

葉流:“……”

這話說得很有歧義,怎麽說得好像是為了他去看才參加一樣?

3500米的長跑,周圍是各個班的加油聲,廣播聲,尖叫聲。

太難受了,葉流的手心出了汗,顫個不停。

終於,於溯跑過了終點,第一名,不可否認,葉流那一刻是開心和激動的。

可周圍的歡呼聲過於熱烈,他逃跑似地沖出了人群。

於溯以為葉流會來接一下他,但他沒看到,回到教室,他問:“你去沒?”

葉流咬唇,“你說呢?”

於溯:“我不知道。”

葉流:“我又不是你爸媽,幹嘛非要我去看?”

於溯:“我以為你會去接一下我。”

然後我可以趁機抱你一下而已,於溯心說。自己也覺得這想法傻逼了,還很幼稚。

只是莫名其妙,有股沖動,又缺乏正當的理由。

可惜這家夥根本沒下去過。

葉流切了聲,“接你的人還少麽?你也不需要我。”

於溯:“我需要你你就會來麽?”

葉流:“不會,我討厭那種環境。”

於溯盯著葉流的眼眸,發問:“是討厭環境,還是討厭我?”

“……”

葉流並不回避這種問題,他的眼神疏離又冷漠。於溯回來對他來說是恩賜還是新的一輪折磨?他無法辨明,也無法與過去和解。

“討厭你,滿意了麽?”

該預料到的答案,終於被確認的答案,於溯握緊了拳頭,不落下風說:“巧了,我不止討厭你,更恨你。”

——

三天的校運會,教室裏通常沒幾個人,很安靜,於溯也沒參加其他什麽活動,只默默坐在他旁邊寫試卷。

葉流喜歡這個時候,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在教室的尾桌,可以坐很久很久。

他沈浸在這種狀態中,以至於在旁人眼裏,他成了一個在角落裏的做題機器!

“流哥?流哥!”楊昊敲了敲他的桌子,這是學瘋了麽?

葉流把卷子翻面,“有話,說。”

“周六我們要去爬山,你去不去?”

“不去。”

“那座山是新開發的,風景可美了。”

“哦。”

“學生票八折,我們組夠二十人團能打六折。”

“不去,滾。”

“……”楊昊撓了撓頭,他腦子秀逗了才來請這位爺,這兩天跟瘋了一樣,每次楞是沒說超過三句話,每句不超三個字,學霸真可怕。

擡眼間,王立傑在走廊沖他招了招手,然後比了個ok的手勢。

楊昊苦著臉,走出來說:“不行,太難搞了。”

王立傑:“葉流比於溯還難請?我不信,你是不是沒有說清楚?”

楊昊:“要不你來?”

“我來就我……”王立傑剛大步邁進教室,就被葉流身上的冷氣打退了,“等我醞釀一下怎麽說。”

還沒等他醞釀出來,於溯就從辦公室回來了,他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剛想進去,就被拉住。

王立傑靈光一閃:“大神,你倆是認識的對吧?”

認識,以前是認識。但於溯現在是真看不懂了,他抱著臂站在葉流旁邊,看著這家夥筆尖飛快地劃動,開口:“嘿,問你個問題。”

葉流:“說。”

於溯:“如果我和卷子掉水裏,你救誰?”

“……”

葉流握著筆回答:“卷子。”

“很好。”於溯點點頭,又道:“周六我們去爬山吧。”

葉流:“為什麽?”

於溯:“鍛煉身體。”

葉流:“滾。”

王立傑和楊昊倏地抖了一下,齊齊被嚇退,這倆是要打架的節奏啊,“那個,其實不去也行,我們找其他……”

“閉嘴。”於溯磨了磨牙齒,捏住了葉流的後頸,讓他擡頭,“你看著我。”

葉流擡眸,“松手。”

於溯不松:“周末去爬山,給你兩百塊。”

???

葉流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反悔了,“成交。”

“呵。”於溯被氣笑了,掐了一下他的臉。

葉流搓了搓,這種感覺有點熟悉,也讓他蔓延出非常大的尷尬,可惡,他都多大了,怎麽還可以被於溯掐臉?

他順手給了於溯一拳,於溯蹙眉說:“校運會已經結束了,和我去跑兩圈。”

葉流:“滾蛋。”

“別逼我揍你。”

“你以為我怕你?”

楊昊和王立傑攔在他們面前,決定勸個架,“那個,你倆不用……”

“滾!”

兩人齊齊發話,留他們面面相覷——

教室不好發揮,他們來到操場,暖暖的陽光曬在臉上,好舒服。

以至於葉流在揪住於溯的領子,於溯推他時,他順勢倒了下來。

於溯沒站穩,手撐著草坪跪在他身上:“你怎麽……”

葉流閉上眼睛:“少管我。”

於溯:“……”

他們並肩躺在草坪上,夕陽落在地平線上,於溯想起小時候了。

“我之前去爬過泰山,看到那的日出,可美可美了,那時我就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葉流:“為什麽?”

於溯說:“你看到會很開心吧,你不是最喜歡太陽麽?它是世界上最耀眼的東西。”

“不喜歡了,它會刺痛我的眼睛。”葉流伸出手掌擋住光亮,陰影便落在了臉上,“現在喜歡影子,只有一層輪廓,踩多少腳都不會痛。”

於溯楞了楞,一時啞言。

他不知道這是長大特有的改變,還是因為經歷造就的改變,四年啊,他對葉流一無所知,連安慰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

“雖然愛好變了,但文青的性質沒變呀,有空就多接觸接觸大自然吧,別總悶在教室裏。”

見葉流沒反應,他又輕聲道:“不和我,也沒關系。”

葉流:“……”

不和你該和誰?我們曾經除了彼此還有誰?怎麽就到了互不相幹的地步?

葉流咬唇,揮起拳頭,“打一架吧。”

於溯沒反應過來,偏開頭,“等等!”

拳頭落在耳邊,於溯失神了一秒,反擊:“你來真的?你真那麽討厭我?”

……

有老師趕來將他們扯開,他們被請到辦公室喝班主任的茶。

吳建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吼道:“都給我坐直了!”

葉流和於溯都一激靈坐正了,他們碰在一起,下一秒又同時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吳建看他們苦大仇深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一會兒葉流,你搬桌子換二班去。”

葉流僵硬了一瞬,將牙關咬緊,“憑什麽是我換?”

吳建皺眉:“你懶得換,就於溯去。”

於溯:“我也懶。”

吳建怒道:“你們一個兩個翻天了是不是?都不想換,就寫八千字檢討,明天交給我!”

“……”

教室裏,葉流敲著筆頭,絞盡腦汁,十分鐘過去了,只寫了一百個字。

他看向於溯,於溯已經滿滿當當寫了半頁紙了。

葉流慢悠悠地轉了兩圈筆。

於溯餘光瞥見,把手機放在他們兩個之間。

葉流:“我有手機。”

於溯又沈默著把手機挪回去。

葉流:“但是沒電了。”

“……”

於溯將本子展開,左邊一頁是寫好的,他寫右邊的空白頁。

葉流挑眉,與他挪近了些,筆觸不停。

於溯抄得快,提前停筆了。

葉流:“想翻就翻。”

“不翻。”於溯托起腮,偏頭盯著某人,睫毛好長,距離近得可以數清,他的神色微動,將呼吸悄悄放輕了。

葉流漸漸有些看不清:“狗屎,你這抄得也太誇張了。”

氛圍被破壞,於溯將本子翻頁,“忍著。”

“……”

最後一節課,老吳在班裏宣布運動員成績,歡呼聲響徹全班,久久不停。

葉流的筆尖不禁有些抖,他帶上帽子,偷偷溜出了後門,跑到草坪上喘了一口氣。

許多畫面在腦中揮之不去,他呆呆地望著遠方,後頸忽然被冰了一下 。

於溯遞出一根雪糕,“不舒服?”

葉流沒有接,“不是。”

於溯將雪糕扔進垃圾桶裏,“回去麽?”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不給他制止的機會,葉流真仇富了,他平時都不舍得買雪糕的,“關你屁事。”

於溯沒有離開,他看著葉流落寞的樣子。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

“你想不想,要,一個擁抱?”

他此時是想安慰的意思,也有自己的私心,問出口的那一刻,話也收不回來了。

葉流擡頭,看向於溯的眼神有些迷茫。

他的目光太過困惑,以至於彼此都難往下一步走。

幾秒後,於溯在他旁邊坐下,“當我沒說。”

能和葉流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很少,於溯不由自主地想說些心裏話,“我爸媽離婚了。”

“啊?”葉流扭頭,錯愕道:“為什麽?”

於溯勉強道:“就,生活不下去了。”

葉流僵硬,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針在紮他,“因為沒有孩子?”

於溯搖頭,“不是。”

“就是。”葉流鼻酸了,他在於溯家住過一段時間,秦芝和顧遠年之間很恩愛,對自己也很好,那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嗚……”

“哈?”

於溯遞出校服袖子,覺得可憐又好笑,“這是我爸媽離婚,你怎麽哭了?”

葉流捂住臉,悲咽:“我難過。”

“難過什麽?他們早該離了。”於溯收回了袖子,用手背接住了從葉流臉頰滑落的淚,熱乎乎的,他有些動容,“餵,我都沒哭,呃……”

於溯怔住了,不管是安慰還是求安慰的含義,他得到了一個愈收愈緊的擁抱,胸膛緊緊地貼著,讓呼吸都短暫凝滯。

葉流哽咽:“騙子,你肯定哭了!”

於溯挑眉,他蹭了蹭葉流的耳發道:“還沒離。”

葉流:“什麽?”

於溯:“我騙你的,”

“……”葉流吸了吸鼻子,將他們分開一些距離,“你再說一遍?”

於溯:“哭得很可愛”

葉流擡腳就踹下去。

——

夜色漸重,葉流坐在窗前,在網上搜索了爬山的地點。

風景是蠻好的,他滑動圖片,卻越看越不妙。

公園的廣場上,於溯坐在石階上喝酒。

看到某人了,他問:“一起?”

葉流把錢還他,“明天我不去了。”

於溯眸色暗了暗,沒有接,“你憑什麽那麽隨心所欲?”

葉流:“我不去你又拿我怎麽樣呢?”

於溯輕呵:“你愛去不去,誰關心你?誰在乎你?誰需要你?”

“……”葉流低頭,將錢放在了地上。

於溯看著刺眼睛,拿起滑板去底下的空地玩。

葉流往地上捏癟了的酒罐看了一眼,追上去,“酒駕是違法的。”

於溯踢了兩下滑板,伸出手,“那你把我抓走吧。”

葉流握住他的手,帶他慢慢滑,“未成年不能飲酒,再喝我就舉報你。”

於溯望著他的眼睛,收緊了手心,“葉流,你的生活有煩惱麽?”

葉流:“當然有。”

於溯:“你的煩惱來源是我麽?”

葉流:“我……”

於溯:“我的煩惱來源是你。”

“……”

那時候的葉流以為於溯說的是過去那件事,他忽然感到一陣鼻酸,他被劃到了永遠不會被原諒的範疇,四年啊,時間仍沒有淡化掉一絲的怨恨。

他松開手,“看不到我,你的煩惱會少一點麽?”

於溯笑了聲,顧自往前滑,“看不到你,我會發瘋的。”

——葉流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挺厚臉皮的,他分明沒有資格走在於溯身邊,卻總是抱有幻想與舊夢。

為什麽呢?他咬了咬唇,低頭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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