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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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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言歡聽說秦執來梁氏找過梁沂洲已經是葬禮結束的第四天。

她沒來由想起幾天前在梁沂洲顴骨看到的傷, 當時她問他怎麽回事,梁沂洲告訴她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實木架上。

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像在撒謊,言歡信以為真, 突然沒那麽心疼了, 更多的是揶揄。

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梁三, 居然會有這麽楞頭青的一面, 多可愛呀。

現在看來,事實或許壓根不是這麽回事。

傳聞落進言歡耳朵裏沒多久, 玉玊發來消息問她最近有沒有見過秦執。

言歡:【沒有。】

玉玊:【他沒去找你?】

雖然她當時苦口婆心地讓秦執別再去打擾言歡, 但大多數男人都沒什麽自知之明,凈愛幹死纏爛打那套,她相信身上具備諸多男人通病的秦執在這點上也不例外。

言歡:【找我做什麽?】

玉玊:【沒找你自然是最好的。】

言歡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這問題梁沂洲問過我。】

她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秦執可能真的來找過我,是我沒註意到。】

正說著,左上角進來未讀消息,說曹操曹操就到。

秦執:【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見個面。】

言歡眼皮一跳, 想著躲也躲不過去,索性迎面而上, 順便同他算算打梁沂洲那一拳的賬。

剛在屏幕上敲下一句話, 一個不經意, 看見路邊停靠著的車輛, 她瞇了瞇眼, 確定自己沒看錯, 讓司機放下自己後直接離開。

幾乎在同時, 秦執下了車,半倚在車門上, 敲出一根煙,還沒點上, 聽見高跟鞋敲地的聲音。

他手指一頓,斜眼看去,呼吸短暫地滯住。

她身形單薄,細胳膊細腿,纖腰不盈一握,做出逞強表情時,反而更顯羸弱,是天然想要保護的對象。

言歡在他身前停下,兩個人的距離意外得近,是她準備翻舊賬的前兆。

果然秦執就聽見她問:“你是不是打了三哥?”

秦執背著光的那張臉一片晦暗,他啞聲道:“我現在不想聊他。”

他強行將自己從悔恨裏拉扯出來,才成功發出那條消息,也做足了心理建設:不管一會兒她說什麽,冷嘲還是熱諷,他都要老老實實受

著,好讓她看見自己的誠意。

結果一見到面,她就急不可耐地甩出“三哥”這兩個字。

得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後,言歡皺了下眉,高高揚起手掌。

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直接打碎了秦執東拼西湊起的溫和、耐心與包容,只剩下一地能映出暴戾嘴臉的碎片。

他低低啞啞地笑了聲,“你可真有意思,我以前故意撒謊放你鴿子,把你一個人丟在路邊,你都沒有氣到要打我,現在為了一個梁沂洲——”

她從來沒跟他動過手,現在得償所願後連裝都不屑跟他裝了,還真是原形畢露得徹底。

言歡想也沒想,又甩了一個巴掌過去,比剛才那聲更響,震到她自己手掌都發麻,也扇到秦執偏過頭。

從小到大,秦執受過的傷不計其數,最嚴重的時候,在鬼門關繞了一圈,對比起來,言歡這一巴掌稱得上微不足道,然而他感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疼,火辣辣的燒灼感持續了一陣,最後變成酥麻難耐的癢。

他心裏更加諷刺了。

打完這一下,言歡往後退開半米,隔出井水不犯河水的間距,忽而彎唇,帶出一聲笑。

岑寂的夜裏任何細微的動靜都會被放大,而她輕描淡寫的一聲笑,就是第三下響亮的巴掌,甩在秦執的心臟上。

他眉心緊擰,問她笑什麽。

“笑你原來知道自己做了這麽多荒唐又無情的事,只是一直不提,一直沒有悔過而已。不僅如此,在我面前還永遠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臉來指責我的不是。”

言歡把情緒藏得滴水不漏,話術也是,嚴密到毫無漏洞,生生避開了關於“現在為了一個梁沂洲”的話題。

說著,她聲音忽然輕下來,對著空氣重覆了遍:“原來你都知道的啊。”

這幾個字將秦執埋在心底的愧疚再次牽扯出來,連同他整個人一並在夜風裏瑟瑟發抖,不堪一擊。

言歡收斂嘲諷的神色,言歸正傳:“你找我做什麽?為了你聽到的那些真相?如果只是這樣,沒——”

秦執垂下眸,打斷她的話:“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包括你上次找我說的那些。”

他嗓音停頓了下,似在回憶,“你說我們本來可以成為最好的同謀……”

隔了兩秒,秦執又擡起頭,心猛地一跳,在對面冰冷的眼神裏節節敗退,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了,先別開眼,由著沈默持續了會,等他再次看過去,她的發絲被風吹得有些亂,他下意識擡手想替她撚開。

言歡又往後退了一步,提醒他別動手動腳的,“我已經結婚了,秦二少爺,請你自重。”

秦執手僵停在半空,捏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瞬間暴起,“結婚?自重?你費盡心思嫁給梁沂洲,他就這麽好?”

他完全不想把話題扯到那男人身上,但這次還是沒忍住。

言歡眸光一跳,轉瞬聽見他遞進式的話術,“好到讓你單戀了這麽多年,還沒放下他?”

她心跳陡然漏了兩拍。

秦執是在高二上學期察覺到的異常,從她某個模糊的眼神裏,漸漸的,他發現,只要有梁沂洲在,她的視線總會隨著他的挪動而挪動。

或許只是欽佩,不含任何男女之情。

——他這麽哄騙自己,一騙就是一年多。

直到她十八歲生日那天,他提前去了秦家在外地盤下的玫瑰莊園,親自挑選、摘下一整捆玫瑰,又特地和花店老板學了如何包裝。

不僅如此,他還聽了齊宵凡一回,準備好上百架無人機,打算同她告白。

但他給她發去的消息,她通通沒回。

他剛心煩意亂地收起手機,遠遠進來一道身影,像鳥兒一般,從他世界路過。

她的裙擺很長,得提著才不會落地,但她還是跑得很快,最終在另一個人身前停下,而那人手裏只拿著一支玫瑰。

隔得遠,秦執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種雀躍歡喜是不需要看的。

他的心臟驟然變成一顆檸檬,至於她的笑,就是一把把利箭,筆直地射向這顆心,汁水四溢,酸到他喉管都被溶解到紅腫潰爛。

一束玫瑰和一支玫瑰的區別在哪?

為什麽那單調的一枝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所有的關註和歡喜的笑容?

後來他想明白了,有些東西根本不需要太多,看贈予的那個人是誰。

他輸就輸在了那人是梁沂洲,是她喜歡的人。

“原來她喜歡梁沂洲”這個認知就像海嘯一般席卷而來,將秦執的理智沖磨成嶙峋的礁石,最為鋒利的那頭只管狠狠紮向她,作為他被蒙在鼓裏多年的報覆。

他知道這很幼稚,也很愚蠢,無異於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得不到解答的困惑,時隔多年終於有了答案,言歡楞了足足幾分鐘,開口又是在幾分鐘後,“十七歲的時候,你開始疏遠我,就因為長輩一句看似玩笑的婚約協定,後來我們的關系慢慢緩和下來,在我十八歲生日結束後,你突然又變了副態度,變得比以前還要刻薄、冷漠,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麽,現在明白了,原來你是因為嫉妒。”

停頓兩秒,她繼續說:“處處和梁沂洲作對,哪怕只能在口舌上占他一時便宜,都會讓你感到滿足,也是因為嫉妒。”

“秦言兩家訂婚的消息正式傳出後,也就是我出國後,你給自己制造一段又一段並不存在的艷遇,還是因為嫉妒。”

自己喜歡的未婚妻喜歡上的是另一個人,這讓秦執體會到一種她出軌了的背叛感,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要坐實自己花花公子的稱號,給她難堪。

而這就是他所謂的不甘心。

言歡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腳邊被拉到細長的影子成了它的守護獸,兩者都堅不可摧,足以擊潰對面所有的防線。

她一邊冷眼旁觀他的狼狽,一邊大發慈悲地回答了他上一個問題:“從來不是三哥太好,好到我只能選擇他,而是他的好,給了我足夠多選擇的餘地,他光是站在我身邊,就構成我的底氣了。”

秦執深吸一口氣,“他給你的,我也可以給你。我會進秦氏工作,一步步爬到最上面,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言歡不忙著否定,懶懶反問了句:“那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嗎?”

秦執第一反應是:報仇。

看穿他的想法,言歡笑了聲:“我們確實算青梅竹馬,從小到大,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我和三哥在一起的時間久,你也遠比他在一些生活習慣上了解我。”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知道我習慣幾點睡,知道我愛逛哪些地方,可是,你又有多少次將你對我的了解付諸於行動?說到底,這些也不過是浮於表面的了解,你從來沒有想要真正去認識、觸碰我的靈魂,相反,你只會將你的喜歡套用在我身上,用你的個性去束縛我的性格。”

他明知道她不愛吃刺身、壽司,卻總是帶她去他自以為不錯的日料店。

他追求刺激,追求各類極限運動,卻在明知道她有恐高癥的情況下,不管不顧地帶她去蹦極,她不願意,甩了冷臉給他看,他就回以更冷漠的眼神,將她撂在半路。

那年她十六歲,一個人在冷清的郊外游蕩,好在她等來了梁沂洲。

意外深處泥潭的少女們總會幻想某一天能迎來拯救自己的英雄,但這是言歡一向嗤之以鼻的。

除了父母和哥哥外,她在其餘感情上一直冷靜自持得過分,極其討厭依附旁人。

可當那天砰砰的心跳聲敲響她耳膜後,她恍惚意識到自己不過也是個俗人。

那是她第一次對梁沂洲動心,可卻不是她第一次對人動心。

言歡把話攤開了說:“雖然你不夠了解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剛才你的想法不算錯,只是我這人很貪心,魚和熊掌一個都舍棄不了……所以,我不單要報仇,恢覆自己以前的風光,我還想要很多很多的愛,獨一無二

的愛。”

秦執聽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認同愛存在著優劣和偏頗之分,“說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愛你。”

言歡搖了搖頭,“我相信你愛我,但我不相信的是你的愛能給我帶來任何有實際效用的東西,比如穩定的情緒價值,又或者能把心臟捂得暖暖的安全感。這些都不是你能做到的,加重我的患得患失和對周圍人的敵視才是你愛裏藏著的傷人利器。”

“高中那會,很多人追你,就算你不喜歡她們,也不打算和她們交往,但只要她們邀請你,吃飯也好,看電影也罷,你都不會拒絕。”

她別開臉,看向一旁的燈柱,就為了那點光亮,飛蛾猛地紮進火海,連命都不要了,真愚蠢。

“是不是只要你認為你在和她們來往時,管好了自己的手腳,只要你心裏想的一直都是我,這些來往根本就不算什麽事?”

認清一個人後,他的心理自然會變得很好剖析,現在的秦執在她面前,連赤|身|裸|體都算不上了。

“你還自負地認為憑借我們十幾年的感情,就算你真的稍稍犯了點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我也會乖乖在原地等你回頭是岸。”

秦執喉結劇烈滾動了下,“我說過,我沒有碰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他根本找不到重點,言歡不想聽,自顧自往下接:“你太高估我的度量,我從來不是一個只會乖乖站在原地等待愛自己上門的人……換句話說,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想當什麽皇後娘娘,正宮的大度我不需要,我更不打算活成你愛情裏的苦行僧。”

她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她愛的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只要她出現的時候,他就只能看向她一個人。

言歡開始不耐煩了,突然加快語速,“秦執,你給我聽明白了,你的軟弱、自大、把握不準的分寸感才是我們之間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大問題,和三哥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沒有三哥,我也不能和你有什麽——哪怕在這世界上第一個讓我心動的人是你。”

最後一句,殺人誅心。

秦執被當頭一棒,不可置信取代他所有的情緒,憑著本能,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肌膚與掌心間包著一條手鏈,男人的力道越重,手鏈嵌得越緊,傳來痛感也越清晰。

“你剛才說什麽?”

言歡沒有逃避這個問題,“我對你動心過。”

雖然只有一次,也足以讓她差點就喜歡上了他,意氣風發叫她公主的天之驕子,誰不會心動?

“偏偏那天下午,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去看電影了。”

她口吻嘲弄,“你怪不了別人的,是你一步步把我越推越遠的。”

秦執頂著如雷的心跳聲,著急忙慌道:“如果我以後只看向你一個人——”

言歡冷冷淡淡地打斷:“太晚了。”

她看向他,“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早就回不到過去了。”

“你從小得到的東西太多,總是覺得不管你做錯了什麽,不管你傷害的那個人是誰,對方都會再給你一次機會。”

“別人或許是這樣,但我這人小氣,給不起第二次機會,更不可能讓你用你手裏的那把槍反反覆覆地殺死我。”

空氣安靜了會。

僵持的氛圍有增無減,是風吹不散的。

即便被說到這份上,秦執還是沒有徹底放棄,他也知道自己今天過分自甘自墮,可被逼到絕路上的人管不了這麽多,多種覆雜情緒參雜在一起,他開始語無倫次,聊起他們過去的溫情,還第一次同她坦白起了自己背地裏的付出。

言歡默默聽著,等他說完才來了句:“所以你是在怪我有眼無珠,看不到你的付出嗎?還是在指責我不識趣,明明都對我這麽好了,我卻總是不領情?”

“我不是這意思。”

言歡已經不在乎他究竟什麽意思,“怪不得你每次對我'好'完後,態度都會變得格外冷淡。”

用他自以為的真情去觸碰她的心,稍稍一碰壁,得不到她正面的反饋,就退避三舍,如同躲洪水猛獸一般,事後又百般給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指責她不識好歹。

“秦執,自我感動可以,但別把自己騙進去了,你愛我,但遠沒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愛我。”

言歡暗暗吸了口氣,“直到現在,你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膽小懦弱,只顧著從別人身上找到自己不幸的原因。”

“一面又想要的太多,偏偏沒那能力擁有,到最後連自己原本擁有的也全都失去了。”

“在沒有實力、主導不了自己人生的情況下,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

她知道自己以目前的能力,沒法達成一口氣達成自己真正的目標,所以才會一步一步拆分細化。

比如在和梁沂洲的婚姻上,顯而易見,短時間內她無法得到他的愛,只能先通過確定關系來獲取更多朝夕相處的時間。

而這就是她和秦執間最大的區別。

言歡抿了下唇,一擡起眼皮,就和秦執目光撞上,離散的魂歸攏,對剛才的話題來了句總結:“我們都是自私的,不會為了對方委曲求全,和你不同的是,我身單力薄,沒你那麽多精力可供自己折騰,自然也沒有勇氣和力氣要去扶住一個隨時都可能倒下的你。”

秦執那點不成熟的喜歡,隨著他對她怨懟的不斷加深,漸漸變成軀殼裏的闌尾,只要不病變,只要感受不到痛楚,就不會有人想著大費周章去切除。

可是該切除的東西還是得切除。

今天也總算能切幹凈了。

秦執大腦出現負荷過重後的空白,耳邊滋滋的電流聲煩不勝煩,他嘗試著甩開,最後成功了,也徹底把其他所有雜音和從她身上傳出來的聲音甩開,等到他從迷茫中抽身而退,她已經離自己隔了近五米。

他無意識地拋出了一個問題,“你喜歡梁沂洲這事,我都能看出來,他這麽精通算計、擅長拿捏人心的人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這問題無疑脫離先前談論話題的中心,卻把言歡問住了。

是啊,他都能看出來的秘密,梁沂洲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毫不知情?

真的應證了那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梁沂洲又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她面前失去玩世不恭的姿態,只剩下了克己覆禮?

以前的三哥明明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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