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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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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機票

氣氛有稍許的凝滯,她垂下眸子,躁動不安的轉了轉手腕的珠子,想躲避這話題,可她又深知躲不過。

可是要說實話,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躊躇中,看他側過頭擡手重新戴上助聽器,再次看向她的時候,眼底多了一層晦暗不清的東西。

沈著臉的吳邇是她從未見過的整肅模樣,她驚悸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小聲吐露實情,

“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把手串整個拿下來,完完整整露出那道細長的傷口。

其實到美國的那幾年,她不是沒有過沖動。

每當在校園的一角看到情侶擁吻,或是在圖書館看到誰埋頭在做數學題,他的身影就會飄然而至,落入腦海裏。

其實一開始她也沒想過那麽多,只是因為在日覆一日的刷題中喜歡上這個總是替她指引迷津的人,沒想過那麽多天長地久,只是一門心思想著在一起。

十七歲的通病。

彼時她還不夠深刻認識自己,不知道有的人可以很輕易的愛上一個人,然後很容易就不再愛了;還有一種人,不會隨便愛上一個人,但是愛上了也就放不下了。

她是,他也是。

十一月初時,她在街頭參加包厘計劃,協助舉辦街友餐會時認識了個來攻讀人類學系博士的北方姑娘莊周周,兩人倒說不上一見如故,大多時候是女孩在說,她聽。不過人非無情物,在天寒地凍的紐約街頭,一頂薄薄的棚子下分發熱湯跟炸薯條,一來一往之間隨著相處時間長了也慢慢熟稔許多,她才知道女孩有個特殊技能是搶便宜機票。

搶到了機票就趁著假期到處飛到處走,可以說是真正貫徹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那一天她記得是聖誕節檔期前,學校開始放假,法拉盛的聽力中心義工工作也因為暴雪提早結束。

她回到臨時蹭來的租屋處時碰到莊周周正在搶機票,她好奇的看一眼,才發現她搶的竟然是回國的即期機票。

鬼使神差的,她慢慢在一旁坐下,掏出信用卡,也搶了一張回國的單程票。

沒有計劃、沒有通知誰,只是單純買下一張便宜卻又沒有回頭路的機票。

動身前往機場的時間緊迫,她搭了火車到機場,可是人到了後才接到成琳來的電話。批哩啪拉就是一通罵。

她忘了跟成琳相約洛克斐洛廣場看聖誕樹的樹,也忘了要去替室友采買貓糧。

她什麽都忘了,只想著要回去找他。

可是鄰近登機前,她看著一架又一架飛機起降,穿越灰白厚重的雲層抵達流星彼端。

那時候她接到了方媛的電話。

不外乎是問她要不要回國過年。

電話裏她沈默很久,“不回去了,我還是好好念書吧,拿著我爸的錢,我得再拼命一點。”

那通電話掛上後,阮語站在機場很久很久,直到班機最後廣播她依舊沒搭上那一般拚手速搶來的便宜航班。

她想那算什麽呢,拿著阮嚴的錢買機票回去,找到吳邇又怎麽樣,想請他喝杯咖啡吃塊蛋糕,還是得靠家裏的錢。

在沒能獨立自主前,她什麽都不是。

十一月的紐約已經相當寒冷,一個南方人沒經歷過北方的冬天,總是輕易就感傷。

回水牛城的宿舍顯然是太遠了,她只能拉著行李,沿著來時路,搭車回到紐約的臨時落腳處。

只是出了地鐵時,她在距離住處不到一公尺的地方不幸碰到一群黑人搶劫。

西方人不懂東方文物,在逼她交出錢包跟手機後,甚至還不想放過她手上的那串珠子。

“jewelry!”

他們認定東方人身上總是帶著各種值錢的飾品,伸手就要去搶她的手串。

錢包手機能給,可是唯獨這個不行。

她是以命護著這個其實根本不值錢的東西,可是她不懂自己越是死命想守,別人就更殺紅眼了想要。

粗黑的手指扯著她的手串想幹脆一把拉斷,偏偏手串結實得嚇人。

他們不知道這串珠子早就因為主人怕它斷在異鄉所以提早換成了韌性堅強的魚線。

不起眼的小東西果然派上用場,魚線銳利保護住珠子,卻狠狠在她手腕內側割開一道傷口,場面霎時鮮血淋漓,連巡邏的警察聞聲趕來時都以為她身受重傷。

“好險我早就把線給換掉了,不然今天哪裏有東西跟你拍照。”

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眼神直率地看著他,直勾勾的像是從來沒有過後怕。

她那模樣太過從容,是經歷多少害怕才走到了今天,吳邇只覺得心皺巴巴的像一張破爛不堪的紙。

但他不知道的事情其實太多了。

那天從醫院包紮完回宿舍後,她輾轉找了很久的電話才打到了臺球廳。

電話被接起時,背景一片鬧哄哄。

這麽多年了,辣條依舊酷愛Coldplay,在《Fix you》的背影音樂下她不敢說話,也不敢深呼吸,只是聽著那一頭熟悉的音樂以及辣條罵罵咧咧的招呼聲。

掛上了電話後她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室友回來打開燈被她嚇得差點掏槍,她才忙著道歉回房。

其實不是不能找到聯系方式。

可是聯系上了又如何。

挫折有各式各樣的形式,就連她煎一片魚也能在手上燙傷好幾個水泡。其實每一回碰上後,她就學會了一點道理,比如把魚用餐巾紙吸幹水分,拍上一點澱粉,便宜的冷凍多利魚排就能煎得又脆又美。

她總得讓自己羽翼豐足了,才好去見他。

以笑容、以眼淚都可以。

沈默了一會兒,兩人對視一笑,眼底都有難以言喻的未竟遺憾。

歲月本就不懂善待人,懂得心疼都是有情人。

她看他,鼻子其實很酸,沒吭聲,是因為怕自己一說話就會哭。

但其實這根本沒什麽好哭的,當時在醫院縫合時她也硬是撐著一滴眼淚都不肯掉,甚至連警方問要不要聯系朋友或家人她也不肯。

事過境遷這麽久,往昔的事悄悄被撬開一個角,瞬間便波濤翻騰。像孩子在幼兒園跌倒了忍著不哭,回到家反倒著急著要跟疼愛自己的大人說今天如何又如何。

其實渴望的只是一個擁抱、一個親吻、一個安撫。

吳邇看出來了。

他輕籲了一口氣,將胸口一直壓抑的壓抑釋放出來,將兩人的雙手都洗幹凈,走過去把下巴倚靠在她頭頂,結結實實將她擁抱。

“其實當時你就算回來,我們也不會有結果。”

懷裏的人瞬間一僵,片刻後還是點點頭。

老話金句之所以經典,因為有其道理。

錯的時間對的人,也走不到一起。

出院後他其實又動了一次耳膜修覆手術,但是結果不如人意,術後他經歷了生理上最大的煎熬,心理上也連帶受了相當折磨。

耳鳴讓人夜不成眠,焦慮導致自律神經的錯亂,他不得不依靠藥物入睡。

那個時候的吳邇,其實並不希望再見阮語。

甚至想,一輩子錯過也可以。

而今重逢、和好,一個唯物主義的人,一個理科生,他想的竟是也許這是前世修來的緣。

他們都很想彌補彼此,不僅僅是分開的三年半。

他們沒有說的話太多了。

吳邇坐到灰色沙發裏,將她拉到膝蓋上。

“今晚不回去可以嗎?”

聲音很低、很沈,聽不出是預謀還是臨時起意。

她低頭看他格紋襯衫上的第二顆鈕扣,正想著該怎麽回答,野良慢慢踱步出來,看著兩人一眼,忽然“嘔”一聲,在地上吐了一灘膽汁。

旖旎氣氛一下被沖淡了,嘔吐物的酸臭味在客廳裏慢慢飄散。

她從吳邇腿上跳下來,第一個反應是去抱野良。

只是當一抱起來,才發現牠看起來毛發蓬松的小小身軀其實瘦得不像一只成貓該有的模樣,以往逛大街的銳氣少了許多,懶洋洋的連瞪人都沒力氣。

她徹底慌了。

“怎麽辦,北澤有二十四小時的獸醫院嗎?還是我打電話請人幫忙?”

“別慌張,不用去醫院折騰。”

吳邇接過野良,熟練的抱去浴室替牠擦洗臉部。水龍頭一開,清澈的水流慢慢流淌,野良沈重地呼著氣,還是想伸出爪子去抓著水玩,吳邇放著一個臉盆接水任牠鬧讓牠踩,野良被這舉動哄得很高興,拼命伸爪子去撥水,偏偏身體的病痛纏綿,每一次動作都很緩慢,看向一旁的阮語眸光更是毫無光彩。

也許是大限將至,盡管難受,牠還是很珍惜每一次的玩樂,玩好了就喵一聲,掙紮著往地面上跳,自顧自走到廚房的門前等著。

阮語緊張地跟過去拿出早先在包裏準備的肉泥哄著牠來一口,誰知道大小姐大眼瞪著她,久久沒動靜,看久了後似乎是累了,直接趴下來,連看都不看一眼。

當時撿到野良時,牠一只小小的貓咪一個月就能吃掉她跟成琳湊出來的一個月消耗

她回頭看吳邇,特別特別想哭,竟就這麽脫口而出:“怎麽辦?”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楞了下。

又不是十七歲的小孩了,問什麽怎麽辦呢,況且吳邇只是凡人,他又能怎麽辦。

心煩意亂的,她有些失去主意,低頭假意要去包包裏掏東西掩飾自己的失態,卻在一個轉身繞入他懷裏。

他低頭看向她,目光澄凈不帶任何的欲望,只是溫柔地摩擦過她的鼻尖,一寸寸瓦解她所有不曾經歷過的焦躁、不安與恐懼

“別慌、別亂,聽我說。”吳邇讓她濕漉漉的眼睛看得心底一片柔軟,哄完了大的,才轉身去冰箱裏拿寵物牛奶準備哄小的。

“牠現在吃不多,我也不想給牠管灌,所以只要牠能吃我就給。”在盆子裏倒入一點後,他把牛奶罐轉到正面給她看,“看,是這樣的貓咪配方奶,好消化。”

她吸了吸鼻子,沒說話,顯然也是還在做消化。

“晚期癌癥其實化療做多了也是折騰,牠需要的是陪伴,開開心心的,如果可以,你多陪陪牠,等到真的不行了,還是有最後的選擇”看她臉色漸漸失落,吳邇安撫地握了握她發涼的手,“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能做的事別讓牠吃太多苦。”

道理都懂,可是怎麽放得下。

她蹲下身去摸野良,只覺得越來越走不開。

直到盯著碗裏的奶被喝了大半,又吃了半罐半流質處方罐頭後,她像是做了什麽決定,擡頭看吳邇,深深呼吸,“我能不走嗎?”

想陪牠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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