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滯留
關燈
小
中
大
夏天滯留
生日那天過後，吳邇臨時受了莊子蕓之托，去偏鄉代替她支教兩個半月。
六月初大考在即，這個要求吳邇也曾猶豫。
可莊子蕓對於他，不只是遠房的堂姐，還是欠了不少人情的人。
金錢債、人情債兩個都難還。
她卻兩樣都占據了不少。
“拜托了，我臨時有個海外義工機會可以參加，就這兩個月，來山上教教孩子們數學，你也順便散散心，何樂不為？”
莊子蕓在電話裏嗓門大喇喇的，連同實驗室裏的人都一同轉過身來註視，吳邇盯著墻上的月歷，暗自算計。
就兩個月，五月底，她大考前回來。
出發前吳邇在周末帶著她去吃了一頓飯，地點選在一間很貴的餐廳。
那間餐廳阮嚴之前常帶著母女倆一起來，價格不便宜，以往她從來沒怎麽註意價錢，是因為每一回都是阮嚴主導，今晚的主餐風格、品酒方向，從來都不由她們主導。
這是頭一回她有機會翻閱菜單，卻在看到價格後，只往最便宜的清炒義面點。
吳邇也註意到她的猶豫，看了眼菜單，從她手裏抽回來，勾了兩樣後遞給服務員，“考試前可能沒時間見面，山裏訊號還算好，你白天給我發問題，晚上我有空就回。”
波士頓龍蝦義大利面上來後，她有些悶悶地拿叉子戳了下蝦殼，擡眼看他，“你都要畢業了，怎麽突然要去支教？”
正在分切牛排的手一頓，吳邇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笑著解釋：“我欠了莊子蕓一個大人情，得還上。”
“你欠她什麽人情？”阮語握緊刀叉，擡睫盯著他的眼睛，很小聲又很別扭，好像費勁全身力氣才問出口：“是感情債嗎？”
刀叉落在龍蝦上，動作那麽輕，呼吸也小心翼翼，好像在掩飾什麽。
吳邇立刻笑了起來，把盤裏的牛排分一半給她，“沒有你想像中的風花雪月，莊子蕓是我遠房堂姐，當時借了我一點錢，還介紹我去當你的家教，就是辣條那也是她牽的線，你說這份人情大不大。”
沒預料到莊子蕓跟他的關系超越她想像之上，阮語臉上閃過的是欣喜，她悄悄呼出一口氣，把自己盤裏的龍蝦肉剝了一半到吳邇盤子裏。
“那是該好好感謝。”
相識這麽一段時間，吳邇也不難看出小姑娘的心思，伸手將她手邊的果汁添滿，語氣帶上幾分溫柔，“如果沒有莊子蕓，可能這輩子我也教不到你。”
話很輕，阮語只覺得自己的心隨那一波波漾開的果汁，也蕩開了漣漪。
這時侍者送上一份招待的氣泡飲，金黃色的酒液被包裹在狹長纖細的酒杯裏。
吳邇小酌一口，發現酒精濃度很低，輕碰下她的手，“要不要喝一口，酒味不重。”
阮語心跳如鼓，看著金黃色液體的氣泡在升騰，仿佛跟她的心脈一樣再也按耐不住。
輕啄一口，酒水香甜，舌頭上有氣泡在彈跳，像是間接接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這麽自在共享一份餐點了，那樣的親昵、自在，好像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就建立起來。
似乎是從第一次她哭，他為了哄她把餛飩舀了大半給她開始。
只是他從來不點破，也不給她胡思亂想的暗示，就那樣溫柔的接收，默許她的依賴。
現在想想，所有女孩暗戀一個人時有過心酸與不確定她都沒有，是因為他用最開放的心態，來接收她無意識的喜歡。
她所有的篤定，都來自他。
甚至她都沒看過他跟哪個女孩有過從甚密的往來。
所有演算過程都如此清楚呈現在眼前，如果這不是答案，那什麽才是答案。
倆人吃完飯的隔天，吳邇就動身出發。
好在他去的偏鄉不算太遠，火車抵達宜城後，轉小巴車程四個小時就到的距離。
去的第一天晚上，吳邇在深夜給她電話，手機訊號不好，沙沙而過的氣息聲裏，他的笑意很滿，“這裏有個小孩跟你一樣，想考北澤醫大。”
她握著手機躲在廁所，壓著聲音問：“為什麽？”
吳邇低低的笑音有些模糊，卻很動人，“因為她奶奶耳朵也聽不見，她覺得，考上醫大，就能治好奶奶的耳朵。”
阮語心底一陣喟然。
想起抽屜裏那一大堆沒開封過的筆記本跟文具。
“她多大啊，喜歡什麽啊，我給她寄點什麽過去好？”
“不用。”那頭他嘆口氣，嗓音很輕柔，像是在給孩子說道理，“你給這一個寄，不給另一個寄，那豈不是不公平？”
電話裏吳邇的聲音帶上一點沙沙的啞，卻像帶著柔軟邊齒的綠葉，輕輕騷動她的心臟。
她總是不自覺就被帶著走，“那怎麽辦，總有我能做的事吧？。”
“確實有。”柔和的嗓子帶上嚴肅，“考上大學後，找時間來支教一個月，我陪你一起。”
教育是打開孩子世界的大門，遠比短暫的物質給予更受用。
就像他握著一支筆，一碟草稿紙，打開了她的世界。
那一通電話後，吳邇改在早上來電話。
他告訴她，這裏訊號不好，可是每天早晨六點時訊號最好。
原因是什麽不知道。
於是她每天六點準時一到，就坐在宿舍的洗手間裏等著電話響。
比定什麽鬧鐘都管用。
他們有著極高的默契，明明什麽也沒約定好，聊天也就聊半小時，內容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從來也不挑明說愛你。
可是卻比說愛還讓人心動。
是因為知道遠方有人掛念，是知道未來的圖譜擺在眼前。
五月初時，方媛跟阮嚴提早回來北澤陪她備考。
倒數三十天的時間，屬於南方專屬的炙熱夏天已經正式來到。北澤的氣溫一天天飆升，五月才過半就已經是三十八度高溫。
這一天，吳邇卻沒有在清晨慣例的時間裏等到電話那一頭的聲音。
即便是在山頭，夏日的燥熱還是讓他隱隱生出不安。
小姑娘是雷打不動早上六點就會準時給他發來早安貼圖，乖乖等著他撥電話過去，有時講題、有時聊會兒天，有時發個牢騷。
多半是她講他聽。
還不能對她說的話，全部凝縮在這短短半小時的陪伴裏。
外頭天光已大亮，簡樸的矮房宿舍外頭已經有村民走動的聲響。
這裏的人都起得早，吳邇安靜看著手機片刻，時間跳到六點半，他起身換好衣服，背起包，推開門去了村辦公室一趟。
阮語一整天都在昏睡中度過。
昨晚宿舍的一頓麻辣燙後，她在半夜忽然發起高燒，吃了就吐，吐了又拉。
下半夜救護車來把她送到醫院，緊接著方媛、跟阮嚴都趕來醫院，看她難受，阮嚴臉色不好看，但也沒叨念她，只是找人幫忙從急診轉到了特需病房。
值班醫師來問診，她在迷糊中回答了自己晚餐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又說同寢的姑娘也吃了，想讓他們也去看一看。
但她的關切沒來得傳達出去，屁股上很快被紮了一針後又渾身發麻睡去。
這一路就睡到隔天中午，醒來時床邊只有段姍姍。
腦子還很沈，她剛想搭話，段姍姍已經站起身對著手機小聲報了房號，行色匆匆離開了特需病房。
空曠的病房一下安靜下來。
高燒剛退，她扶著床坐起來，燒了一夜渾身都是汗，就連額頭也一片汗津津的，汗味很大，也不好聞，甚至連發絲都黏在一塊，狼狽至極。
可現在她顧不得其他，輸液一整晚，現在只想上廁所。
手臂上的針頭還深入肉裏，她才剛動一下就痛得齜牙咧嘴，更別說要去勾床邊的吊瓶。
就在這樣為難的時刻，她聽見身後大門被拉開了，以為是去而覆返的段姍姍，她心頭一喜，忙喊，“姍姍，來幫我一下！”
卻沒料一轉身直接投入來人溫熱的懷裏。
那人身體紮實，渾身上下都是風塵和陽光洗禮過後的氣味，不好聞，卻熟悉得讓她想哭。
“幹嘛，不認識我了？”
察覺懷裏的人沒動靜，吳邇一只手輕輕捏在她後頸處，扣著她往自己身前帶，溫熱的嗓音忽而轉下，說了一句，“哎，你真是嚇到我了。”
一瞬間真是心酸得想哭，可她惦記著自己渾身都是汗，輕輕掙紮了一下，“你怎麽回來了？”
一開口，嗓子都是啞的幹的。
像是鴨子一樣。
他沒說話，只是低頭問她，“剛剛想幹嘛，去洗手間？”
她點頭，頗不好意思。
吳邇卻什麽都沒說，握著她的手到洗手間前，彎下腰輕撫她的臉。
他的手幹燥熱燙，中指因為長年握筆有幾個薄薄的小繭，略微硌人。
身上汗味在空調吹拂下更為明顯。
帶著外頭的塵囂，是一路風塵仆仆而來。
為了她。
這場意外的見面，最先回過神的是吳邇，他松開手，揉了下她腦袋，“先進去，我去給你買運動飲料。”
她胡亂點頭，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直到進到洗手間，才癱坐在馬桶蓋上，回想著剛剛到底發生什麽事。
臉上還是滾燙一片，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怎麽著。
吳邇來去匆匆，只待了不到半小時就離開。
一路又是幾個小時的車程回去偏鄉小學。
如果不是他留下的運動飲料跟水果，還有幾張字跡略微淩亂的英文慣錯詞，她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黃粱一夢。
一場大病歸來，阮嚴讓方媛每天都去學校給阮語送三餐，就算周末不留校，回家也是吃營養師搭配的三餐。
寡淡無味，但營養滿分。
她想喝奶茶想到瘋，可是一秒都逃不出去。
這樣嚴謹的安排，她在電話裏說的時候吳邇也苦笑。
“還剩一個月，撐過去就贏了。”
她在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裏，想起那一天他來去匆匆的身影。
還有她從洗手間洗了澡出來後，他坐在椅子上拿著幾張紙快速寫題時，那擡眸的瞬間，墨黑的眸子都是塵埃落定的溫柔。
為什麽有人可以不磷不緇在這匆忙的人世間如此淡定的活著，是因為他經歷得夠多，才能如此從容嗎？
她是個容易被影響的孩子，小時候剛去幼兒園，別人哭她也哭，別人笑她也笑，她的缺點同時也是優點。
而她在他的日漸月染中，也不知覺起了變化。
大概是喜歡一個人給了她莫名的自信，她覺得自己逐漸成為一個成熟的女孩，在朝他走去。
高考在六月的第二周正式登場。
考場距離家不遠，阮嚴那天特地推了工作，跟著方媛陪阮語一起到考場。
她背著書包跟著周遭一群同齡的孩子一起緩步走入這一場人生最大的硬戰裏。
六月的風燥熱，吹來一陣異香，那是路邊阿勃勒的味道，不是太好聞，可是專屬於夏天的氣息。
考場周遭多是穿著旗袍的媽媽們，她走在其中，忽然心有所感，回頭就看見一身白衣牛仔褲的少年站在人群的最後頭，站在那微笑。
他原是拿著手機在觀望，發現她回頭，他將手機隨意塞褲袋裏，騰出雙手，纖長遒勁的手半懸在空中，緩慢地、慎重地打出幾個字——
高、考、後、等、你。
是兩人才看得懂的暗號，是隱藏在人群裏的秘密，是即將被揭曉的答案。
一直到轉過身，阮語才敢去細細回想。
最後一個動作後，他又說了什麽？
我，喜歡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生日那天過後，吳邇臨時受了莊子蕓之托，去偏鄉代替她支教兩個半月。
六月初大考在即，這個要求吳邇也曾猶豫。
可莊子蕓對於他，不只是遠房的堂姐，還是欠了不少人情的人。
金錢債、人情債兩個都難還。
她卻兩樣都占據了不少。
“拜托了，我臨時有個海外義工機會可以參加，就這兩個月，來山上教教孩子們數學，你也順便散散心，何樂不為？”
莊子蕓在電話裏嗓門大喇喇的，連同實驗室裏的人都一同轉過身來註視，吳邇盯著墻上的月歷，暗自算計。
就兩個月，五月底，她大考前回來。
出發前吳邇在周末帶著她去吃了一頓飯，地點選在一間很貴的餐廳。
那間餐廳阮嚴之前常帶著母女倆一起來，價格不便宜，以往她從來沒怎麽註意價錢，是因為每一回都是阮嚴主導，今晚的主餐風格、品酒方向，從來都不由她們主導。
這是頭一回她有機會翻閱菜單，卻在看到價格後，只往最便宜的清炒義面點。
吳邇也註意到她的猶豫，看了眼菜單，從她手裏抽回來，勾了兩樣後遞給服務員，“考試前可能沒時間見面，山裏訊號還算好，你白天給我發問題，晚上我有空就回。”
波士頓龍蝦義大利面上來後，她有些悶悶地拿叉子戳了下蝦殼，擡眼看他，“你都要畢業了，怎麽突然要去支教？”
正在分切牛排的手一頓，吳邇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笑著解釋：“我欠了莊子蕓一個大人情，得還上。”
“你欠她什麽人情？”阮語握緊刀叉，擡睫盯著他的眼睛，很小聲又很別扭，好像費勁全身力氣才問出口：“是感情債嗎？”
刀叉落在龍蝦上，動作那麽輕，呼吸也小心翼翼，好像在掩飾什麽。
吳邇立刻笑了起來，把盤裏的牛排分一半給她，“沒有你想像中的風花雪月，莊子蕓是我遠房堂姐，當時借了我一點錢，還介紹我去當你的家教，就是辣條那也是她牽的線，你說這份人情大不大。”
沒預料到莊子蕓跟他的關系超越她想像之上，阮語臉上閃過的是欣喜，她悄悄呼出一口氣，把自己盤裏的龍蝦肉剝了一半到吳邇盤子裏。
“那是該好好感謝。”
相識這麽一段時間，吳邇也不難看出小姑娘的心思，伸手將她手邊的果汁添滿，語氣帶上幾分溫柔，“如果沒有莊子蕓，可能這輩子我也教不到你。”
話很輕，阮語只覺得自己的心隨那一波波漾開的果汁，也蕩開了漣漪。
這時侍者送上一份招待的氣泡飲，金黃色的酒液被包裹在狹長纖細的酒杯裏。
吳邇小酌一口，發現酒精濃度很低，輕碰下她的手，“要不要喝一口，酒味不重。”
阮語心跳如鼓，看著金黃色液體的氣泡在升騰，仿佛跟她的心脈一樣再也按耐不住。
輕啄一口，酒水香甜，舌頭上有氣泡在彈跳，像是間接接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這麽自在共享一份餐點了，那樣的親昵、自在，好像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就建立起來。
似乎是從第一次她哭，他為了哄她把餛飩舀了大半給她開始。
只是他從來不點破，也不給她胡思亂想的暗示，就那樣溫柔的接收，默許她的依賴。
現在想想，所有女孩暗戀一個人時有過心酸與不確定她都沒有，是因為他用最開放的心態，來接收她無意識的喜歡。
她所有的篤定，都來自他。
甚至她都沒看過他跟哪個女孩有過從甚密的往來。
所有演算過程都如此清楚呈現在眼前，如果這不是答案，那什麽才是答案。
倆人吃完飯的隔天，吳邇就動身出發。
好在他去的偏鄉不算太遠，火車抵達宜城後，轉小巴車程四個小時就到的距離。
去的第一天晚上，吳邇在深夜給她電話，手機訊號不好，沙沙而過的氣息聲裏，他的笑意很滿，“這裏有個小孩跟你一樣，想考北澤醫大。”
她握著手機躲在廁所，壓著聲音問：“為什麽？”
吳邇低低的笑音有些模糊，卻很動人，“因為她奶奶耳朵也聽不見，她覺得，考上醫大，就能治好奶奶的耳朵。”
阮語心底一陣喟然。
想起抽屜裏那一大堆沒開封過的筆記本跟文具。
“她多大啊，喜歡什麽啊，我給她寄點什麽過去好？”
“不用。”那頭他嘆口氣，嗓音很輕柔，像是在給孩子說道理，“你給這一個寄，不給另一個寄，那豈不是不公平？”
電話裏吳邇的聲音帶上一點沙沙的啞，卻像帶著柔軟邊齒的綠葉，輕輕騷動她的心臟。
她總是不自覺就被帶著走，“那怎麽辦，總有我能做的事吧？。”
“確實有。”柔和的嗓子帶上嚴肅，“考上大學後，找時間來支教一個月，我陪你一起。”
教育是打開孩子世界的大門，遠比短暫的物質給予更受用。
就像他握著一支筆，一碟草稿紙，打開了她的世界。
那一通電話後，吳邇改在早上來電話。
他告訴她，這裏訊號不好，可是每天早晨六點時訊號最好。
原因是什麽不知道。
於是她每天六點準時一到，就坐在宿舍的洗手間裏等著電話響。
比定什麽鬧鐘都管用。
他們有著極高的默契，明明什麽也沒約定好，聊天也就聊半小時，內容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從來也不挑明說愛你。
可是卻比說愛還讓人心動。
是因為知道遠方有人掛念，是知道未來的圖譜擺在眼前。
五月初時，方媛跟阮嚴提早回來北澤陪她備考。
倒數三十天的時間，屬於南方專屬的炙熱夏天已經正式來到。北澤的氣溫一天天飆升，五月才過半就已經是三十八度高溫。
這一天，吳邇卻沒有在清晨慣例的時間裏等到電話那一頭的聲音。
即便是在山頭，夏日的燥熱還是讓他隱隱生出不安。
小姑娘是雷打不動早上六點就會準時給他發來早安貼圖，乖乖等著他撥電話過去，有時講題、有時聊會兒天，有時發個牢騷。
多半是她講他聽。
還不能對她說的話，全部凝縮在這短短半小時的陪伴裏。
外頭天光已大亮，簡樸的矮房宿舍外頭已經有村民走動的聲響。
這裏的人都起得早，吳邇安靜看著手機片刻，時間跳到六點半，他起身換好衣服，背起包，推開門去了村辦公室一趟。
阮語一整天都在昏睡中度過。
昨晚宿舍的一頓麻辣燙後，她在半夜忽然發起高燒，吃了就吐，吐了又拉。
下半夜救護車來把她送到醫院，緊接著方媛、跟阮嚴都趕來醫院，看她難受，阮嚴臉色不好看，但也沒叨念她，只是找人幫忙從急診轉到了特需病房。
值班醫師來問診，她在迷糊中回答了自己晚餐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又說同寢的姑娘也吃了，想讓他們也去看一看。
但她的關切沒來得傳達出去，屁股上很快被紮了一針後又渾身發麻睡去。
這一路就睡到隔天中午，醒來時床邊只有段姍姍。
腦子還很沈，她剛想搭話，段姍姍已經站起身對著手機小聲報了房號，行色匆匆離開了特需病房。
空曠的病房一下安靜下來。
高燒剛退，她扶著床坐起來，燒了一夜渾身都是汗，就連額頭也一片汗津津的，汗味很大，也不好聞，甚至連發絲都黏在一塊，狼狽至極。
可現在她顧不得其他，輸液一整晚，現在只想上廁所。
手臂上的針頭還深入肉裏，她才剛動一下就痛得齜牙咧嘴，更別說要去勾床邊的吊瓶。
就在這樣為難的時刻，她聽見身後大門被拉開了，以為是去而覆返的段姍姍，她心頭一喜，忙喊，“姍姍，來幫我一下！”
卻沒料一轉身直接投入來人溫熱的懷裏。
那人身體紮實，渾身上下都是風塵和陽光洗禮過後的氣味，不好聞，卻熟悉得讓她想哭。
“幹嘛，不認識我了？”
察覺懷裏的人沒動靜，吳邇一只手輕輕捏在她後頸處，扣著她往自己身前帶，溫熱的嗓音忽而轉下，說了一句，“哎，你真是嚇到我了。”
一瞬間真是心酸得想哭，可她惦記著自己渾身都是汗，輕輕掙紮了一下，“你怎麽回來了？”
一開口，嗓子都是啞的幹的。
像是鴨子一樣。
他沒說話，只是低頭問她，“剛剛想幹嘛，去洗手間？”
她點頭，頗不好意思。
吳邇卻什麽都沒說，握著她的手到洗手間前，彎下腰輕撫她的臉。
他的手幹燥熱燙，中指因為長年握筆有幾個薄薄的小繭，略微硌人。
身上汗味在空調吹拂下更為明顯。
帶著外頭的塵囂，是一路風塵仆仆而來。
為了她。
這場意外的見面，最先回過神的是吳邇，他松開手，揉了下她腦袋，“先進去，我去給你買運動飲料。”
她胡亂點頭，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直到進到洗手間，才癱坐在馬桶蓋上，回想著剛剛到底發生什麽事。
臉上還是滾燙一片，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怎麽著。
吳邇來去匆匆，只待了不到半小時就離開。
一路又是幾個小時的車程回去偏鄉小學。
如果不是他留下的運動飲料跟水果，還有幾張字跡略微淩亂的英文慣錯詞，她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黃粱一夢。
一場大病歸來，阮嚴讓方媛每天都去學校給阮語送三餐，就算周末不留校，回家也是吃營養師搭配的三餐。
寡淡無味，但營養滿分。
她想喝奶茶想到瘋，可是一秒都逃不出去。
這樣嚴謹的安排，她在電話裏說的時候吳邇也苦笑。
“還剩一個月，撐過去就贏了。”
她在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裏，想起那一天他來去匆匆的身影。
還有她從洗手間洗了澡出來後，他坐在椅子上拿著幾張紙快速寫題時，那擡眸的瞬間，墨黑的眸子都是塵埃落定的溫柔。
為什麽有人可以不磷不緇在這匆忙的人世間如此淡定的活著，是因為他經歷得夠多，才能如此從容嗎？
她是個容易被影響的孩子，小時候剛去幼兒園，別人哭她也哭，別人笑她也笑，她的缺點同時也是優點。
而她在他的日漸月染中，也不知覺起了變化。
大概是喜歡一個人給了她莫名的自信，她覺得自己逐漸成為一個成熟的女孩，在朝他走去。
高考在六月的第二周正式登場。
考場距離家不遠，阮嚴那天特地推了工作，跟著方媛陪阮語一起到考場。
她背著書包跟著周遭一群同齡的孩子一起緩步走入這一場人生最大的硬戰裏。
六月的風燥熱，吹來一陣異香，那是路邊阿勃勒的味道，不是太好聞，可是專屬於夏天的氣息。
考場周遭多是穿著旗袍的媽媽們，她走在其中，忽然心有所感，回頭就看見一身白衣牛仔褲的少年站在人群的最後頭，站在那微笑。
他原是拿著手機在觀望，發現她回頭，他將手機隨意塞褲袋裏，騰出雙手，纖長遒勁的手半懸在空中，緩慢地、慎重地打出幾個字——
高、考、後、等、你。
是兩人才看得懂的暗號，是隱藏在人群裏的秘密，是即將被揭曉的答案。
一直到轉過身，阮語才敢去細細回想。
最後一個動作後，他又說了什麽？
我，喜歡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