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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勢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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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勢錯誤

夏季暴雨聲勢浩大,在整個城市狂野傾倒,整間醫院籠罩在雨簾中瞬間就成了密不透風的蒙古包。

悉悉簌簌的雨聲聽久了,似乎有種神奇的安撫作用,將這種地方特有的焦慮與不安淡

化,心情仿佛也慢慢隨之沈澱下來。

阮語在吳邇低聲的敘述裏,漸漸忘了身處何方,腦中只剩下他講課的聲音。

好在暴雨來得快,卻不持久,在雨聲漸歇後,救護車鳴笛、人們的交談聲,漸漸又覆蓋住雨聲。

但現在她已經沒有了剛剛一驚一乍的不安。

因為這個人在身旁。

吳邇應該是很喜歡數學的,在講題的時候,他的神色已經沒有了剛剛看見時的疲憊與

煩躁,專註時,他眼底會燃起一簇火焰,透過一只紅色水筆,也燃進她心底。

鄰近吃飯時間,美食街的人潮開始多了起來,

吳邇將錯題都檢查過一次,針對她的弱點,重新列出圖表在草稿本上。紅色藍色的筆

跡工整交織,把她腦中散開的網狀思緒,一一梳理成線狀的邏輯。

他語速均等,快速把幾個難題重新講解一次,最後把卷子推給她面前,在上頭隨意出

了一道題,“來,這題是變化題,你試試。”

阮語也沒想到今天只是來拿個藥,竟然還順帶上了一堂數學課。

因為早跟方媛說了巧遇吳邇的事,她沒有時間壓力,只在上完課收拾筆袋時,摸摸肚

子,突然覺得有些餓。

但她沒好意思說。

回頭看外面大雨漸漸變小,也該是回家的時候。她正打算拿出手機約車,這時有腳步聲匆忙靠近,伴隨著大呼小叫,準確停在兩人面前。

“小吳爺,您要的外賣到啰!”

辣條的嗓門大得幾乎要掩蓋過吵雜的醫院大堂,阮語擡起頭,等辣條註意到自己時,朝他輕輕揮舞雙手,“嗨,辣條哥。”

第一次被小姑娘喊辣條哥,辣條一楞,一開始還驚慌失措的以為是哪個妹子暗戀自己,等看清是阮語,還有桌上那一堆草稿紙,隨即換上了另一副嫌棄的臉孔,“哎

呦,小姑娘,你行行好,讓我小吳爺喘口氣,要加班也不至於加到醫院吧。”

“加班?”

阮語茫然搖搖頭。

“什麽加班?”

吳邇收起手機看辣條一眼,眼底有警告,“胡說什麽,醫院偶遇。”

辣條狐疑的看看兩人,又看看吳邇,覺得自己很委屈,“有病啊,醫院偶遇什麽?”

“對,就是有病才來,難得你邏輯在線。”

吳邇嗓音含笑,盯著辣條的目光倒是很銳利。

這是很明顯的護短了,辣條一時有些摸不著北,這氣氛這狀況是怎麽回事?

但想想阮語畢竟是吳邇的金主爸爸,他被這麽一懟也不敢繼續吭聲,只是搔搔腦袋問:“那這飯我是送上去還是就擱在這啊?”

吳邇看阮語正低頭猛戳打車軟件的手,一個箭步擋住他去路,朝辣條伸手,“飯送上去吧,車鑰匙借我。”

“啊?”辣條也是一條巴夫洛夫的狗,跟吳邇混久了,他要什麽他就掏什麽,立刻從口

袋掏出一只刻著銀色叉子的鑰匙扣遞給他,只是在掏完後才驚覺不對,“不是,你從

不跟我借車的啊,說我的車招搖,今天怎麽了?”

吳邇懶得解釋,把鑰匙往口袋一放,起身朝阮語勾動兩根手指,“走吧,我送你回

家。”

穿堂風呼嘯而過,和醫院裏獨有的濃厚藥水味混在一起,讓人一時有些不清醒。

她沒預料吳邇能送她回家,呆了好一會兒,慌慌張張把約好的車取消了,抱著書包小跑著跟了上去。

辣條的車就停在外頭的停車格,亮綠色熒光鉆石烤漆,相當招搖顯眼,但畢竟是名車,內部條件絕對能彌補外在的缺陷。

只不過本以為大概十多分鐘就能到家的路程,讓一場大雨又重覆了剛開學時的惡夢,地鐵進水,馬路坍塌,以至於車子上路沒多久,就卡在通江大道上動彈不得。

天色漸漸黑下,外頭喇叭聲不斷,阮語抱著書包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很怕肚子不時發出的咕嚕聲被聽見。

好險外頭的雨滴依舊稀稀落落的降下,敲打在車窗上,剛好遮蓋了她肚子的低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阮語正張望著車子行進到哪兒了,安靜的車子裏,忽然響起了莫劄特第13號小夜曲,重低音節奏分明的音符從高檔音響流瀉而出,她訝異地看了眼,

“你喜歡莫劄特?”

“還行,高三晚上寫題我都聽莫劄特。”吳邇調高音量,聲音低了幾分,“研究顯示,

聽說莫劄特的音樂能提高集中力,讓腦袋變好。”

說話時,車子又前進了一小段。

阮語忽然認真看他的側臉一眼,小聲說:“我小提琴也只練莫劄特的曲子。”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刻意提這個,是一種下意識,想突出兩人的共通點。

吳邇看了眼身旁小孩有些口不對心的表情,笑了下,“那回去我推一個連結給你,四

個小時的莫劄特作品不間斷,很適合晚上念書時聽。”

阮語一楞,胡亂點了下頭。

四小時莫劄特啊

如果可以,她寧願聽他講四個小時的課,畢竟音樂神童距離她太遙遠,北澤大學霸似乎還能高攀一些。

車子一路走走停停,時間比預計的晚上好一些,吳邇看了眼路邊的小攤,趁著紅燈時匆匆丟了一句後跳下車,“等我幾分鐘。”

阮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到回神時,已經看到吳邇繞過車子跑到路邊的小攤子前買東西。

小攤販的動作快,在綠燈前吳邇就已經回到車上。

門一關,鮮肉包的油香混著肉香在車內飄散,吳邇把整袋都遞給她,“吃吧,可能還得堵一陣子。”

她餓得正緊,已經是顧不上客氣的時候了,拆開筷子小口小口吃著小巧的生煎包,速度不快,卻很有食欲,還差一點被燙了舌頭。

袋子裏數量不多的包子在她饑餓的食欲下越來越少,一直到最後一顆剛剛碰到唇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麽就顧著吃呢,人家請客的啊,總得留一顆

看著筷子上的最後一顆小包子,鬼使神差的,她轉過身直接送到他嘴邊,“我不小心碰到一下,但沒咬,你吃吧。”

吳邇眼神仍然在觀望前方路況,漫不經心張嘴,直接一口咬下。

吃到一半才忽然意識到,這行為舉止,似乎有些不應該

他的眼神從那雙被她用過的筷子挪動到她臉上,很慢很慢才把嘴裏的食物咬碎,吞下肚。

車內的時間一下凝滯起來。

阮語也不知道為什麽氣氛突然有些不對勁,打開包正打算喝水時,忽然楞了下,一時

間顧不上危險,猛地攀上了吳邇的手臂,“我的牙套!”

正開著車,右手臂被這麽忽然一扯車身不免劇烈晃了下,吳邇嚴肅地看了阮語一眼,沈聲,“我在開車。”

阮語翻著手裏的包,著急寫在臉上。

吳邇把車子駛出車陣,將車停在路邊,先給辣條打過電話。

半晌後,他掛了電話側過身,對上小孩緊張的目光。

“他打車回商店街了。”

“啊”阮語掐著自己的手心,無措跟心慌都寫在臉上。

如果是其他東西丟了也就丟了,但牙套是在阮嚴的客戶那做的,丟了肯定隱瞞不了。

而她平日會去的地方兩點一線,就是家裏跟學校,這兩個地方找不著,她怎麽解釋自己其實還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看小孩要哭鼻子,吳邇嘆口氣,伸手輕輕壓在她腦袋瓜上,很輕很輕的揉動兩下。

就這兩下,她忽然就安靜下來。

掌心的溫熱從發絲一根根鉆入她的毛細孔,所有的不安都被安撫妥當。

吳邇看著她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期盼與依賴,像是每回上課時,她趴在桌上看著他解題的模樣。

好像把他當成救世主,所有的難題到他手裏都能迎刃而解。

心中莫名有荒唐感。

只是再出口的嗓音明顯溫柔了幾分,“不用急,我醫院裏還有人。”

說著,他重新撥通電話,但這一次,他打的是視訊通話。

那頭很快接起。

吳邇將手機靠在方向盤上,騰出兩只手,對著手機那頭的人打出幾個動作。

整個過程安靜無聲,他的面容平靜,動作優雅,嘴角隱隱含笑,說完話時還朝鏡頭伸出大拇指,點動兩下,像是一個小小的人偶在鞠躬。

她看懂了最後兩個字的意思,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剛剛跟他通話的人是吳邇的母親。

一片混亂的思緒裏,阮語莫名在其中找到一絲清明的思路。

如果他的媽媽能在醫院走動,那表示,被照顧的人,是他家裏的其他人

那麽,這個人是誰呢?

好在這時候交通已經順暢許多,回到醫院時,田言已經等在大門前。

依舊是樸素的深色休閑服,及肩的中長發挽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吳邇降下車窗,劃出一個手勢。

田言靠近副駕位置,把用衛生紙包裹起來的牙套遞進車窗,朝阮語很小心的露齒笑了笑。

那笑裏面有些緊張,有些拘束,還有些害怕。

但其實,更緊張的是阮語。

她把牙套塞進書包裏,攀在車窗邊,手忙腳亂把腦中記得的所有手語都使出來,磕磕巴巴才勉強把招呼打全。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有時候無需太多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甚至是一個動作就能答盡。

田言似乎也很意外這小姑娘會手語,眼中的拘束褪去,用手包住阮語冰涼緊張的小手,摸摸她的頭,也朝她伸出拇指,擺出小人鞠躬的動作。

那是謝謝的意思。

阮語其實看不懂阿姨剛剛所有的手語,但看出來她眼中的感激。

她不明白。

應該道謝的明明是她。

此時後頭有來車催促,吳邇出聲提醒,“好了,以後有機會再讓你們聊,先走了。”

說著跟母親揮過手,將車窗關上。

車子重新發動,很快就融入街道上綿延的車陣裏,阮語看著阿姨一直站在那目送,她也忍不住回頭望,直到車子拐了彎不見她身影為止。

路上阮語沈默許久,接著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捧著手機飛快打字,像是高考後對著答案的學生,想試圖找出自己寫錯的答案。

“我太緊張了。”她看著吳邇,“我剛剛沒有打錯手語,對阿姨失禮吧?”

小女孩慌慌張張的模樣,好像特別特別在意自己有沒有任何不周到之處。

這不僅僅是她的教養,也是因為她的在意。

沒有人這樣對待過田言。

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的母親,除了吳升跟他自己。

吳邇虛虛地捏著左手手心,心臟像是被抱入溫水裏,一瞬間有了奇異的跳動。

阮語特別執著,看著他追問:“到底有沒有打錯?”

吳邇笑嘆一口氣,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嗓音更是柔和幾分,“沒關系,打錯也無所謂。”

只因為你有這份心思,錯了又何妨。

但她依舊執著。

“怎麽沒關系,太失禮了。”她嘟囔著,瞇著眼在教學手語的網頁上比劃,嘴上振振有詞,“我剛剛到底是比了什麽”

看她眉頭打的結比上課時還多,吳邇輕笑一聲,趁著紅燈時,讓她看著自己,一個字

一個字重現她剛剛的手語。

每打一次字,吳邇便念出來一個字。

他的語速很慢,打手語的手勢也刻意放慢讓她看懂,阮語卻是看著看著就看岔了,盯著吳邇的薄唇一張一闔,心臟加速跳動,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忽然就不會喘氣了。

吳邇重覆了兩遍,她慢了好幾拍才確定自己剛才似乎是比了一個錯字。

不確定問:“最後兩個字,我是不是打成男朋友了?”

“相反。”

“相反!”

阮語一驚,看吳邇握起拳掩飾唇上止不住的笑意。

她像是被雷劈中,結巴問:“我、我打成什麽了?”

“女朋友。”吳邇看著窗外,又重覆了一次,“你打成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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