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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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
過往的回憶使□□更加寒冷。
拉緊被子，文伯森特裹在破碎的殼中。自那天起，他離開大克雷吉的家，用魔法為自己修建出棲身之所。以前他隱藏魔法，害怕大克雷吉的仇恨，畏懼小克雷吉的遠離。可結局是，哪怕沒有施展魔法，小克雷吉仍然會遠離他，仇恨依舊會找上門。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才是真正的罪孽。
為了尋找活著的意義，就必須先接納自己的全部。
文伯森特無法死亡，故此他的存在一定是有價值的。不然他所經歷的苦難便毫無意義—哪怕是為前世贖罪，也是正確的理由。他不斷催眠自己，告訴自己，你的價值只是還沒被挖掘，想找到真正的自我，必須先接納自己活著的事實。
雲落在臉上，冰涼冰涼的，文伯森特的睫毛灑落著融化的月光，他暫且不想回到屋中。雨落時節，水滴會連同大腦一起洗刷。
距離小克雷吉的落水已然過去四年。四年來，小克雷吉越發的孤僻、倔強。門前曬南瓜籽的文伯森特時常能感受到小克雷吉那銳利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停留一壺茶的功夫方才挪開。他順著視線眺望去，小克雷吉並未躲藏，筆直地站在十米開外，等文伯森特察覺到，他便在窸窸窣窣的樹葉聲中離去。
文伯森特能感受到小克雷吉的糾結，但他不知道小克雷吉為什麽而糾結。在這四年來，文伯森特對腦海中無止境的惡意已經到了麻木，心境更加的平和。有時候他還想，你瞧，這也不是無法習慣的疾病。逃避仍然是他的選擇，不和人接觸的話，腦中出現的也僅僅是單純的恨意，不會有過多具體的文字。那些惡意驅使著文伯森特作惡，去釋放全部的壓力。
為防止自己做出錯誤的舉動，文伯森特為自己加持著灼燒靈魂的魔法。疼痛讓文伯森特更加安心，那是他的枷鎖，傷害別人就是在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文伯森特是這麽認為的。
“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聲音從屋子頂端落到文伯森特的耳中。他早就察覺屋子上有生物，之所以是生物而不是人，這源於文伯森特沒有感受到生物身上的惡意。
什麽都不存在，像塊草莓蛋糕。文伯森特安靜的聽雨，他不習慣主動開口說話，便等待著。
陽光編織的金色卷發，眼瞳和它的顏色一樣讓人望而生畏，金色，總是如此冰冷，又蘊含著暖意，就像眼前拿著裏拉琴的男子，在頭發顏色從映襯下，他在夜色中更加突兀，保持著不變的弧度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自發的傲慢流露在他身上，五官立體，外貌不是漂亮或者美麗，引人註目是最恰當的形容。
文伯森特沒有回應男子的話，他低著頭看著男子的腳下，沒有影子。
對於一個生物來說，擁有影子是活著的證明，可是他用魔法看過眼前的男人並非亡者。如果不是他武藝不精，就只存在一個答案。
夢魘，傳說中沒有影子、情緒，只存在在魔王城中的生物，依靠生物的情緒存活，自身卻擁有很少的感情，淡然、冷漠，都是他的形容詞。傳說中說夢魘只有一只，他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魔王城，哪怕魔王死去，他也可以存活。
夢魘生活在星之海，那是倒懸在魔王城底部的天空，就算被殺死也會在裏面重生，他的靈魂安居於此，出現在魔王城的不過是虛假的□□，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存在。
文伯森特聽了傳說後產生想和夢魘見面的想法。他在想夢魘和他如此的相像，都迷茫自己存在的價值。倘若夢魘不再困惑，那是否能告訴他接納惡意的意義是什麽可是，勇者才有去往魔王城的資格和條件。
然而，文伯森特覺得他總能去到那，總有一日會和夢魘見面的。
如今他算是見到了夢魘，可文伯森特隱隱約約察覺這不是他想見的、能替他解惑的夢魘。
“我不喜歡夢魘這個稱呼。”
男子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的起伏，讓人發自內心的懷疑他不喜歡的真實性，他對著文伯森特說：“卡克戈裏，我喜歡別人叫我這個名字。”
文伯森特還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卡克戈裏，也不吃驚卡克戈裏怎麽會知道自己想內心活動。
卡克戈裏席地而坐，不在意自己的服裝是否會被泥土染上灰塵。手指從裏拉琴上劃過，帶起上下悅動的音律，一個又一個的節奏如同有形之物鉆進文伯森特的腦海中，像奶酪融化在海洋中。停在下個音符前。卡克戈裏睜開閉上的眼睛，隨意的把裏拉琴丟棄到身旁，簡直是音樂家最大的罪孽。
“果然沒辦法被拉入幻境，真可惜。”
文伯森特從卡克戈裏的語氣中讀到少許的惋惜，和一種不符合卡克戈裏身份的同情。卡克戈裏站起身，他從高處俯視文伯森特，像是看著吟游詩人所創造出的角色，對角色的命運一清二楚的、造物主的憐憫。
“埃爾維斯說，你就是下一屆的勇者。”
埃爾維斯，這個村莊所歸屬的國家，歐菲列的國王，舉世聞名的大魔法師，還是上屆的勇者，關於他作為勇者的傳說小孩都能倒背如流。
“如果我拒絕會怎麽樣”
文伯森特說話的時候，還在呆楞的盯著自己的影子。
“於你而言是好事，但你斷然不會拒絕。”
想落在卡克戈裏身上的雨，連衣服都沒接觸到就消失不見，他開口道:“那裏有你追求的答案，你的來歷，你存在的意義。”
他蹲下身子，在這雙金色眼瞳的註視下，文伯森特覺得腦袋都輕松不少，不同於全神貫註的視線，他的動作如此的緩慢而小心翼翼。文伯森特感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白色的涼意，僅僅接觸了一秒，卡克戈裏便迅速收回手，他細不可聞的嘆口氣:“澤卡蘭亞，你還記得他嗎”
第一次聽說過的名字，卻如此熟悉。他跟著小聲念叨，而後在心中忍不住想原來記憶真的可以刻在骨髓中。他甚至有種我可以不找回自己的記憶，我可以不尋找生存的意義，但是我必須找到他。
澤卡蘭亞，這個名字和靈魂掛鉤，是河中註視著他的倒影，是他如影隨形的影子。
“我應該去找他嗎....”
“沒有人能回答你的問題。”
卡克戈裏望著頭頂之上的星之海，原本的星之海在魔王城。埃爾維斯出於自己的想法，讓卡克戈裏和澤卡蘭亞將星之海擴展到歐菲列領土的每一寸土地，以便於更好的協調、監控和控制每國民的思維，也是為了埃爾維斯的計劃，卡克戈裏這六年來就在歐菲列國境內當了個吟游詩人，隨時隨地的吃人的感情也還不賴。
平常他都和埃爾維斯呆一塊，他希望見證到埃爾維斯的死亡，那將讓他枯燥的人生多出幾分樂趣。
“文伯森特是下次的勇者，這是我和澤卡蘭亞商量好的。”
埃爾維斯坐在臥室中的椅子上，正對著窗戶，他的膝蓋上鋪著本攤開的魔法書。卡克戈裏靠在窗邊，今天的太陽升的格外早，但天並沒有完全亮，月光和日出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顯得卡克戈裏若隱若現，有風吹起來的時候，日光就掀起陣陣漣漪散落在地面上。
“正常情況下你不會和我說你的決定。換言之，這次的計劃需要我參加。”
卡克戈裏告訴埃爾維斯，你不需要和我繞圈，直白的對話才是適合我們的交流，還是說你終得老年癡呆，離死亡不久面對埃爾維斯，他語氣中總是帶著點尖刻、諷刺。他覺得能讓夢魘語氣充滿變化，埃爾維斯還真是個天才，哈，天才魔法師。
“是嗎，我還以為吟游詩人會更喜歡隱晦的表達。我很高興你和以前一樣是個白癡。”
“親愛的埃爾維斯，你果然是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混蛋。”
卡克戈裏卻忽地露出笑容，那是一種很淡的弧度，像是種錯覺。傳說中說夢魘沒有感情，這句話半對半錯。夢魘的情緒只是淡，他們同理心的關註點全在自己身上、在意的人的靈魂中。夢魘通過吃掉別人的夢境來獲得情緒的體驗，有噩夢也有美夢，卡克戈裏負責的是噩夢。
卡克戈裏始終體會不到發自內心的快樂，他明白什麽情況下人會喜悅，卻始終無法在自己身上體會到。為了獲得完整的情緒，他選擇跟在追尋快樂的埃爾維斯身邊，去追求自我的樂趣。
“你的文學素養終於有所提升，我期待你下次的進步。”
“像我這樣善良又大方的存在，能和任何人相處好。”
“恭喜，你終於學會拐彎抹角罵我脾氣不好、難以相處了。”
他們是最了解對方、也最不理解對方的存在，所以討厭和喜歡兩種情緒可以同時出現在他們身上。埃爾維斯嫌棄於卡克戈裏整日孜孜不倦、迫不及待的等待他的死亡，為人所研究觀賞的目光讓他忍不住皺眉。卡克戈裏則困惑埃爾維斯的想法，人都是有罪孽的，所以人沒有資格獲得快樂，包括自己—荒謬可笑。
埃爾維斯用魔法為自己泡了杯茶，這表示他暫時不想同卡克戈裏說話，需要用解渴、靜心的茶水平靜自己的內心。埃爾維斯感謝自己失去的眼睛，讓他避免了見證卡克戈裏愚蠢的面龐，使自己落入更大的痛苦的深淵。
埃爾維斯是典型的“室內型”外貌，沒被侵染過的畫布顏色的皮膚，身材雖然有些消瘦，但並不給人瘦弱的感覺，若說唯一可惜的是本該存在眼球的眼眶卻空空如也。
“看到海岸線才被淹死，是雙倍的淒慘。”
卡克戈裏從埃爾維斯的眼睛上移開視線，坐到床上後正好能看到埃爾維斯的側臉。他從始至終認為魔法師是個瘋子，而埃爾維斯更是瘋子中的首領，是誰為了躲避世界的醜陋而選擇挖出自己的眼球？
魔素在手中緩慢的凝結，卡克戈裏刻畫著魔素的形狀，在外力拉扯下開始變化的球體，玲瓏的身軀、紅色的腹部、綠色的背部，蓬松柔軟的翅膀，尖端處由綠色漸變為灰色。他讓鳥在飛了圈，看著不同角度下變換的顏色較為滿意。
“你讓我管控國民的惡意，讓澤卡蘭亞控制他們的喜悅，你說那樣你會獲得真正的快樂，可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使哀傷到達頂點，快樂更是庸人的癡心妄想。對於你的白日夢，我很想見證他的結局。”
他控制這只纖細的鳥落在埃爾維斯翻開的書籍上，卡克戈裏嘴角勾勒的笑容弧度更盛，他從最初就認定了埃爾維斯計劃的失敗.....五年過去，他卻有那麽點希望埃爾維斯的成功，而理由他也不知曉，許是不忍心。
“望見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雙倍淒慘;眼前有食物卻挨餓,會餓得十倍焦煩;看到了敷傷的膏藥,傷口更疼痛不堪;能寬慰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頂點。我還以為你希望看到我的慘敗。”
不能目視卻能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魔素，它們沿著一定的紋理流淌，埃爾維斯翻開下一頁書，將卡克戈裏幻化的鳥拍散。他知道卡克戈裏本質是個樂子人，因為自己體會不到欣喜，所以看別人的慘樣就成了他的興趣，吸收而來的噩夢都是供他玩樂的工具，被這樣的人同情是對自己的侮辱。
“誰知道呢，反正對我來說都不虧。”
“那麽，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卡克戈裏註視著那只格查爾鳥的消散，或許和自由有關，或許他期望著埃爾維斯的自由，因為那也意味著自己的自由。
他們是土壤和骨頭，骨頭遲早會在時間的作用下回歸到土壤中。
“把文伯森特帶到魔王城，僅此而已。”
“嗯，僅此而已......如果你是這麽想的話那就這樣吧.....埃爾維斯你無疑是個罪人，早點去死是對你的解脫，對世界的好事。因為你的存在，我的內心沒有一刻是安寧的，我已經受夠了肆意生長的荊棘。”
卡克戈裏說這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門口，他的手放在門把上。在埃爾維斯面前，他向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麽，轉過頭正看到合上書對著窗外發呆的埃爾維斯。他的舌頭碰到了牙齒，耳後的羽毛不斷的劃過他的耳朵，眼前的空氣變成了霧，帶他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時段，彼時埃爾維斯也是這樣淡然的看著整個世界。
先是一陣寂靜，而後是門把手發出的聲響，卡克戈裏的手從上面收回來，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鹽味、金屬味和其它味道裹挾在一塊，卡克戈裏瞬息間發現其實從最開始他就沒有搞明白過埃爾維斯的想法，他了解埃爾維斯，但他們卻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盤曲在你心中的只能是荊棘而非薔薇，繼續痛苦下去吧，我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埃爾維斯的聲音響起，卡克戈裏沒有回頭。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但他們又從未嘗試過去說服對方，這樣做的正確性無人知曉。不去幹涉真的是正確的做法嗎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
文伯森特繼續同卡克戈裏說話，也將沈溺於往事的卡克戈裏拉扯到現實。文伯森特思考後得出的答案就是他想去見澤卡蘭亞，見這個僅憑名字就能讓自己愛不釋手的存在。
他將在這個人身上獲得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是文伯森特的預感。
“別這麽迫不及待，晚上可不是出行的好時機。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們出發的時間。日出到來前，我可以替你解惑。”
此時卡克戈裏還是坐在地上，本人倒不是特別的在意。可主人家的文伯森特卻感到點羞愧，他用魔法將屋中的座椅移出，順道拿出半罐的烏龍茶和茶具。
“夢魘不需要人類的食物維持生命體征。”
口上說著，卡克戈裏卻提起點興趣在那主動地泡茶。他是個樂子人，喜歡一切有趣的食物，對卡克戈裏來說人類的食物是絕佳的趣味。同樣的蔬菜，卻能因為搭配不同而做出各式各樣的美食，人類還能找到各種植物當調味料。他有時候在想，如果埃爾維斯能明白這點就好了，人類是不好，但在創造這方面是值得喜愛、追捧的。可惜，他拿去給埃爾維斯吃的美食最後都進了自己嘴中。
文伯森特目視著卡克戈裏，發現這是個挺純粹的家夥。起先，他認為卡克戈裏是個冷漠的、沒有人情味的家夥，可就這麽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他就推翻自己的第一印象。
卡克戈裏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就會冷漠，反之如果一個人勾起了他的興趣，他的語言和表情就會豐富許多。這樣的人如果對某人不坦誠才是奇怪的。
文伯森特本來沒有想問的問題，他只想兩人一同喝茶發呆。可是，他想到了這片虛假的星空，村中人性格的大變，他說，:“為什麽要幫國王去控制他們的思維。”
“你很聰明，我盡量在不劇透的前提下解釋解釋。”
對於卡克戈裏的誇讚，文伯森特並不覺得有什麽高興的地方。他覺得是個魔法師應該都能猜到----魔力朝著國王的宮殿流淌，村民身上的氣息同卡克戈裏的魔素相同，都不用推理都可以得出答案。他反而更好奇為什麽沒有魔法師去詢問這事。
大約是文伯森特15歲左右，也就是三年前。文伯森特察覺村莊中的居民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有對經常吵架的夫妻逐漸變得和睦、小孩子間也開始變得仁愛。最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一向只在遠處看他的小克雷吉居然主動找上門來。他端著才從樹上才下來的新鮮、鮮艷欲滴的紅蘋果來到文伯森特的家中，文伯森特沒在小克雷吉身上體會到任何的惡意，那樣的幹凈，不像是正常的生物。
他一時比往日更加害怕，強忍住內心的恐懼，比起感受到這份恐懼，他更害怕自己不明白別人的真實想法。不然他連如何與人交談都做不到。如果不理解對方的仇恨目標，他踩到對方雷點怎麽辦
小克雷吉看到文伯森特臉色的變化，大驚失色，他大聲叫喊尋求村裏其它人的救助。那些因他主動遠離也選擇遠離他，同他不熟悉的村民也上心起來，每人的臉上都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小克雷吉。”
像是老去十幾歲那般低沈的聲線，文伯森特靜靜地的目視著這位從小便不喜歡自己的少年。他的神情是如此困惑，他的視線不斷的在小克雷吉身上徘徊，他說，“你討厭我，如今為什麽又主動照顧我。”
“那是過去的事情。”
小克雷吉的聲線瞬間拔高起來，而後他冷靜下來，耐心的對文伯森特解釋，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文伯森特，你應該知道國王陛下一直以來要求我們普通人和神眷者達成諒解，我呢，在國王陛下的教誨下早就放下對你們的厭恨了。你也應該放下對我的成見，這樣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文伯森特想起了不久前在村中宣傳法律的魔法師，那個時候小克雷吉和大克雷吉都神情覆雜，萬萬不可能響應得這麽快。僅僅不到三天，整個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文伯森特忍不住在心中想，或許這是好事，對吧，他不用再受到非人的折磨，這意味著他可以像正常人那樣活下去了
無疑是天真、可笑的想法。
善惡是共生的，未表露出來，發洩的惡意會不斷聚集起來，那帶來的是比往常更加濃厚的負面感情。時間的流逝，人們的行為變得愈發驚悚，毛骨悚然。
村中一名男子光明正大的出軌，妻子在旁邊笑盈盈的支持，所有的人都在歌頌男子為了自己的快樂付出了行動的精神。文伯森特在人群中身子止不住的發抖，周圍的人明明表面上笑得開朗，他卻感受到入骨的寒冷，那比以前受到的折磨更加的龐大，也更讓文伯森特精神上經受的折磨變本加厲。
這個世界簡直瘋了!
那一天，文伯森特留下了淚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自己是否在委屈只是心中有團烏雲，哭出來那團雲才會消散。他自己都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又無可奈何。他是一個虛構故事中的悲劇角色，從此呈現在他臉上的只有郁郁不悶，陰郁的面具刻在了臉上。
“這是埃爾維斯的實驗，或者說期望。”
卡克戈裏微微偏頭，他的語氣很是輕松，保持著愜意。他對文伯森特充滿好奇，對這個無法自由自在的意外誕生體，他難免有些感慨。
“那傲慢的混蛋知道人不可能完美，不會階級平等，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卡克戈裏聳聳肩，根據他的表情，不難看出他也完全不相信這個事情的存在，“所以埃爾維斯打算通過外力強迫所有人去達成自己的期望，階級平等，放下仇恨，擁抱快樂。”
“至於之後，我想你也知道了。”
卡克戈裏翹著二郎腿，兩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一切都走偏了，所以他做出了第二個傲慢的決定。親愛的，這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
“傲慢嗎....”
文伯森特的心中隱隱約約有個猜想，卡克戈裏此時閑得無聊又在用魔素為自己變化各種有趣的動物，馬達加斯加盲蛇、杜鵑，而後他自己也覺得過度的無趣，開口打斷了文伯森特天馬行空的猜測:“明天見，文伯森特，我要去吃點夜宵了。”
夢魘的夜宵指的自然是人們的噩夢，那是夢魘最喜愛的點心。卡克戈裏消除這些噩夢，也是出於埃爾維斯的計劃。等他做完這一切後，澤卡蘭亞，另一位掌控美夢的夢魘就會往國民的夢中註入相應的夢境，他們兩人配合，一起幫助埃爾維斯完成計劃。
“晚安，雖然我不覺得你會睡覺。”
文伯森特註視著起身，半個身子已經消逝在空中的卡克戈裏，這下他明白為什麽星之海會遍布整個歐菲列了，為了幫助卡克戈裏快速的進入每個人的夢中。
忽地，他感覺自己被星星遺棄在了這個世界，他聞到了一陣雨和泥土的清香，好像這一次死亡終於要降臨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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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的回憶使□□更加寒冷。
拉緊被子，文伯森特裹在破碎的殼中。自那天起，他離開大克雷吉的家，用魔法為自己修建出棲身之所。以前他隱藏魔法，害怕大克雷吉的仇恨，畏懼小克雷吉的遠離。可結局是，哪怕沒有施展魔法，小克雷吉仍然會遠離他，仇恨依舊會找上門。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才是真正的罪孽。
為了尋找活著的意義，就必須先接納自己的全部。
文伯森特無法死亡，故此他的存在一定是有價值的。不然他所經歷的苦難便毫無意義—哪怕是為前世贖罪，也是正確的理由。他不斷催眠自己，告訴自己，你的價值只是還沒被挖掘，想找到真正的自我，必須先接納自己活著的事實。
雲落在臉上，冰涼冰涼的，文伯森特的睫毛灑落著融化的月光，他暫且不想回到屋中。雨落時節，水滴會連同大腦一起洗刷。
距離小克雷吉的落水已然過去四年。四年來，小克雷吉越發的孤僻、倔強。門前曬南瓜籽的文伯森特時常能感受到小克雷吉那銳利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停留一壺茶的功夫方才挪開。他順著視線眺望去，小克雷吉並未躲藏，筆直地站在十米開外，等文伯森特察覺到，他便在窸窸窣窣的樹葉聲中離去。
文伯森特能感受到小克雷吉的糾結，但他不知道小克雷吉為什麽而糾結。在這四年來，文伯森特對腦海中無止境的惡意已經到了麻木，心境更加的平和。有時候他還想，你瞧，這也不是無法習慣的疾病。逃避仍然是他的選擇，不和人接觸的話，腦中出現的也僅僅是單純的恨意，不會有過多具體的文字。那些惡意驅使著文伯森特作惡，去釋放全部的壓力。
為防止自己做出錯誤的舉動，文伯森特為自己加持著灼燒靈魂的魔法。疼痛讓文伯森特更加安心，那是他的枷鎖，傷害別人就是在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文伯森特是這麽認為的。
“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聲音從屋子頂端落到文伯森特的耳中。他早就察覺屋子上有生物，之所以是生物而不是人，這源於文伯森特沒有感受到生物身上的惡意。
什麽都不存在，像塊草莓蛋糕。文伯森特安靜的聽雨，他不習慣主動開口說話，便等待著。
陽光編織的金色卷發，眼瞳和它的顏色一樣讓人望而生畏，金色，總是如此冰冷，又蘊含著暖意，就像眼前拿著裏拉琴的男子，在頭發顏色從映襯下，他在夜色中更加突兀，保持著不變的弧度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自發的傲慢流露在他身上，五官立體，外貌不是漂亮或者美麗，引人註目是最恰當的形容。
文伯森特沒有回應男子的話，他低著頭看著男子的腳下，沒有影子。
對於一個生物來說，擁有影子是活著的證明，可是他用魔法看過眼前的男人並非亡者。如果不是他武藝不精，就只存在一個答案。
夢魘，傳說中沒有影子、情緒，只存在在魔王城中的生物，依靠生物的情緒存活，自身卻擁有很少的感情，淡然、冷漠，都是他的形容詞。傳說中說夢魘只有一只，他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魔王城，哪怕魔王死去，他也可以存活。
夢魘生活在星之海，那是倒懸在魔王城底部的天空，就算被殺死也會在裏面重生，他的靈魂安居於此，出現在魔王城的不過是虛假的□□，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存在。
文伯森特聽了傳說後產生想和夢魘見面的想法。他在想夢魘和他如此的相像，都迷茫自己存在的價值。倘若夢魘不再困惑，那是否能告訴他接納惡意的意義是什麽可是，勇者才有去往魔王城的資格和條件。
然而，文伯森特覺得他總能去到那，總有一日會和夢魘見面的。
如今他算是見到了夢魘，可文伯森特隱隱約約察覺這不是他想見的、能替他解惑的夢魘。
“我不喜歡夢魘這個稱呼。”
男子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的起伏，讓人發自內心的懷疑他不喜歡的真實性，他對著文伯森特說：“卡克戈裏，我喜歡別人叫我這個名字。”
文伯森特還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卡克戈裏，也不吃驚卡克戈裏怎麽會知道自己想內心活動。
卡克戈裏席地而坐，不在意自己的服裝是否會被泥土染上灰塵。手指從裏拉琴上劃過，帶起上下悅動的音律，一個又一個的節奏如同有形之物鉆進文伯森特的腦海中，像奶酪融化在海洋中。停在下個音符前。卡克戈裏睜開閉上的眼睛，隨意的把裏拉琴丟棄到身旁，簡直是音樂家最大的罪孽。
“果然沒辦法被拉入幻境，真可惜。”
文伯森特從卡克戈裏的語氣中讀到少許的惋惜，和一種不符合卡克戈裏身份的同情。卡克戈裏站起身，他從高處俯視文伯森特，像是看著吟游詩人所創造出的角色，對角色的命運一清二楚的、造物主的憐憫。
“埃爾維斯說，你就是下一屆的勇者。”
埃爾維斯，這個村莊所歸屬的國家，歐菲列的國王，舉世聞名的大魔法師，還是上屆的勇者，關於他作為勇者的傳說小孩都能倒背如流。
“如果我拒絕會怎麽樣”
文伯森特說話的時候，還在呆楞的盯著自己的影子。
“於你而言是好事，但你斷然不會拒絕。”
想落在卡克戈裏身上的雨，連衣服都沒接觸到就消失不見，他開口道:“那裏有你追求的答案，你的來歷，你存在的意義。”
他蹲下身子，在這雙金色眼瞳的註視下，文伯森特覺得腦袋都輕松不少，不同於全神貫註的視線，他的動作如此的緩慢而小心翼翼。文伯森特感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白色的涼意，僅僅接觸了一秒，卡克戈裏便迅速收回手，他細不可聞的嘆口氣:“澤卡蘭亞，你還記得他嗎”
第一次聽說過的名字，卻如此熟悉。他跟著小聲念叨，而後在心中忍不住想原來記憶真的可以刻在骨髓中。他甚至有種我可以不找回自己的記憶，我可以不尋找生存的意義，但是我必須找到他。
澤卡蘭亞，這個名字和靈魂掛鉤，是河中註視著他的倒影，是他如影隨形的影子。
“我應該去找他嗎....”
“沒有人能回答你的問題。”
卡克戈裏望著頭頂之上的星之海，原本的星之海在魔王城。埃爾維斯出於自己的想法，讓卡克戈裏和澤卡蘭亞將星之海擴展到歐菲列領土的每一寸土地，以便於更好的協調、監控和控制每國民的思維，也是為了埃爾維斯的計劃，卡克戈裏這六年來就在歐菲列國境內當了個吟游詩人，隨時隨地的吃人的感情也還不賴。
平常他都和埃爾維斯呆一塊，他希望見證到埃爾維斯的死亡，那將讓他枯燥的人生多出幾分樂趣。
“文伯森特是下次的勇者，這是我和澤卡蘭亞商量好的。”
埃爾維斯坐在臥室中的椅子上，正對著窗戶，他的膝蓋上鋪著本攤開的魔法書。卡克戈裏靠在窗邊，今天的太陽升的格外早，但天並沒有完全亮，月光和日出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顯得卡克戈裏若隱若現，有風吹起來的時候，日光就掀起陣陣漣漪散落在地面上。
“正常情況下你不會和我說你的決定。換言之，這次的計劃需要我參加。”
卡克戈裏告訴埃爾維斯，你不需要和我繞圈，直白的對話才是適合我們的交流，還是說你終得老年癡呆，離死亡不久面對埃爾維斯，他語氣中總是帶著點尖刻、諷刺。他覺得能讓夢魘語氣充滿變化，埃爾維斯還真是個天才，哈，天才魔法師。
“是嗎，我還以為吟游詩人會更喜歡隱晦的表達。我很高興你和以前一樣是個白癡。”
“親愛的埃爾維斯，你果然是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混蛋。”
卡克戈裏卻忽地露出笑容，那是一種很淡的弧度，像是種錯覺。傳說中說夢魘沒有感情，這句話半對半錯。夢魘的情緒只是淡，他們同理心的關註點全在自己身上、在意的人的靈魂中。夢魘通過吃掉別人的夢境來獲得情緒的體驗，有噩夢也有美夢，卡克戈裏負責的是噩夢。
卡克戈裏始終體會不到發自內心的快樂，他明白什麽情況下人會喜悅，卻始終無法在自己身上體會到。為了獲得完整的情緒，他選擇跟在追尋快樂的埃爾維斯身邊，去追求自我的樂趣。
“你的文學素養終於有所提升，我期待你下次的進步。”
“像我這樣善良又大方的存在，能和任何人相處好。”
“恭喜，你終於學會拐彎抹角罵我脾氣不好、難以相處了。”
他們是最了解對方、也最不理解對方的存在，所以討厭和喜歡兩種情緒可以同時出現在他們身上。埃爾維斯嫌棄於卡克戈裏整日孜孜不倦、迫不及待的等待他的死亡，為人所研究觀賞的目光讓他忍不住皺眉。卡克戈裏則困惑埃爾維斯的想法，人都是有罪孽的，所以人沒有資格獲得快樂，包括自己—荒謬可笑。
埃爾維斯用魔法為自己泡了杯茶，這表示他暫時不想同卡克戈裏說話，需要用解渴、靜心的茶水平靜自己的內心。埃爾維斯感謝自己失去的眼睛，讓他避免了見證卡克戈裏愚蠢的面龐，使自己落入更大的痛苦的深淵。
埃爾維斯是典型的“室內型”外貌，沒被侵染過的畫布顏色的皮膚，身材雖然有些消瘦，但並不給人瘦弱的感覺，若說唯一可惜的是本該存在眼球的眼眶卻空空如也。
“看到海岸線才被淹死，是雙倍的淒慘。”
卡克戈裏從埃爾維斯的眼睛上移開視線，坐到床上後正好能看到埃爾維斯的側臉。他從始至終認為魔法師是個瘋子，而埃爾維斯更是瘋子中的首領，是誰為了躲避世界的醜陋而選擇挖出自己的眼球？
魔素在手中緩慢的凝結，卡克戈裏刻畫著魔素的形狀，在外力拉扯下開始變化的球體，玲瓏的身軀、紅色的腹部、綠色的背部，蓬松柔軟的翅膀，尖端處由綠色漸變為灰色。他讓鳥在飛了圈，看著不同角度下變換的顏色較為滿意。
“你讓我管控國民的惡意，讓澤卡蘭亞控制他們的喜悅，你說那樣你會獲得真正的快樂，可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使哀傷到達頂點，快樂更是庸人的癡心妄想。對於你的白日夢，我很想見證他的結局。”
他控制這只纖細的鳥落在埃爾維斯翻開的書籍上，卡克戈裏嘴角勾勒的笑容弧度更盛，他從最初就認定了埃爾維斯計劃的失敗.....五年過去，他卻有那麽點希望埃爾維斯的成功，而理由他也不知曉，許是不忍心。
“望見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雙倍淒慘;眼前有食物卻挨餓,會餓得十倍焦煩;看到了敷傷的膏藥,傷口更疼痛不堪;能寬慰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頂點。我還以為你希望看到我的慘敗。”
不能目視卻能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魔素，它們沿著一定的紋理流淌，埃爾維斯翻開下一頁書，將卡克戈裏幻化的鳥拍散。他知道卡克戈裏本質是個樂子人，因為自己體會不到欣喜，所以看別人的慘樣就成了他的興趣，吸收而來的噩夢都是供他玩樂的工具，被這樣的人同情是對自己的侮辱。
“誰知道呢，反正對我來說都不虧。”
“那麽，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卡克戈裏註視著那只格查爾鳥的消散，或許和自由有關，或許他期望著埃爾維斯的自由，因為那也意味著自己的自由。
他們是土壤和骨頭，骨頭遲早會在時間的作用下回歸到土壤中。
“把文伯森特帶到魔王城，僅此而已。”
“嗯，僅此而已......如果你是這麽想的話那就這樣吧.....埃爾維斯你無疑是個罪人，早點去死是對你的解脫，對世界的好事。因為你的存在，我的內心沒有一刻是安寧的，我已經受夠了肆意生長的荊棘。”
卡克戈裏說這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門口，他的手放在門把上。在埃爾維斯面前，他向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麽，轉過頭正看到合上書對著窗外發呆的埃爾維斯。他的舌頭碰到了牙齒，耳後的羽毛不斷的劃過他的耳朵，眼前的空氣變成了霧，帶他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時段，彼時埃爾維斯也是這樣淡然的看著整個世界。
先是一陣寂靜，而後是門把手發出的聲響，卡克戈裏的手從上面收回來，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鹽味、金屬味和其它味道裹挾在一塊，卡克戈裏瞬息間發現其實從最開始他就沒有搞明白過埃爾維斯的想法，他了解埃爾維斯，但他們卻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盤曲在你心中的只能是荊棘而非薔薇，繼續痛苦下去吧，我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埃爾維斯的聲音響起，卡克戈裏沒有回頭。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但他們又從未嘗試過去說服對方，這樣做的正確性無人知曉。不去幹涉真的是正確的做法嗎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
文伯森特繼續同卡克戈裏說話，也將沈溺於往事的卡克戈裏拉扯到現實。文伯森特思考後得出的答案就是他想去見澤卡蘭亞，見這個僅憑名字就能讓自己愛不釋手的存在。
他將在這個人身上獲得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是文伯森特的預感。
“別這麽迫不及待，晚上可不是出行的好時機。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們出發的時間。日出到來前，我可以替你解惑。”
此時卡克戈裏還是坐在地上，本人倒不是特別的在意。可主人家的文伯森特卻感到點羞愧，他用魔法將屋中的座椅移出，順道拿出半罐的烏龍茶和茶具。
“夢魘不需要人類的食物維持生命體征。”
口上說著，卡克戈裏卻提起點興趣在那主動地泡茶。他是個樂子人，喜歡一切有趣的食物，對卡克戈裏來說人類的食物是絕佳的趣味。同樣的蔬菜，卻能因為搭配不同而做出各式各樣的美食，人類還能找到各種植物當調味料。他有時候在想，如果埃爾維斯能明白這點就好了，人類是不好，但在創造這方面是值得喜愛、追捧的。可惜，他拿去給埃爾維斯吃的美食最後都進了自己嘴中。
文伯森特目視著卡克戈裏，發現這是個挺純粹的家夥。起先，他認為卡克戈裏是個冷漠的、沒有人情味的家夥，可就這麽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他就推翻自己的第一印象。
卡克戈裏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就會冷漠，反之如果一個人勾起了他的興趣，他的語言和表情就會豐富許多。這樣的人如果對某人不坦誠才是奇怪的。
文伯森特本來沒有想問的問題，他只想兩人一同喝茶發呆。可是，他想到了這片虛假的星空，村中人性格的大變，他說，:“為什麽要幫國王去控制他們的思維。”
“你很聰明，我盡量在不劇透的前提下解釋解釋。”
對於卡克戈裏的誇讚，文伯森特並不覺得有什麽高興的地方。他覺得是個魔法師應該都能猜到----魔力朝著國王的宮殿流淌，村民身上的氣息同卡克戈裏的魔素相同，都不用推理都可以得出答案。他反而更好奇為什麽沒有魔法師去詢問這事。
大約是文伯森特15歲左右，也就是三年前。文伯森特察覺村莊中的居民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有對經常吵架的夫妻逐漸變得和睦、小孩子間也開始變得仁愛。最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一向只在遠處看他的小克雷吉居然主動找上門來。他端著才從樹上才下來的新鮮、鮮艷欲滴的紅蘋果來到文伯森特的家中，文伯森特沒在小克雷吉身上體會到任何的惡意，那樣的幹凈，不像是正常的生物。
他一時比往日更加害怕，強忍住內心的恐懼，比起感受到這份恐懼，他更害怕自己不明白別人的真實想法。不然他連如何與人交談都做不到。如果不理解對方的仇恨目標，他踩到對方雷點怎麽辦
小克雷吉看到文伯森特臉色的變化，大驚失色，他大聲叫喊尋求村裏其它人的救助。那些因他主動遠離也選擇遠離他，同他不熟悉的村民也上心起來，每人的臉上都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小克雷吉。”
像是老去十幾歲那般低沈的聲線，文伯森特靜靜地的目視著這位從小便不喜歡自己的少年。他的神情是如此困惑，他的視線不斷的在小克雷吉身上徘徊，他說，“你討厭我，如今為什麽又主動照顧我。”
“那是過去的事情。”
小克雷吉的聲線瞬間拔高起來，而後他冷靜下來，耐心的對文伯森特解釋，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文伯森特，你應該知道國王陛下一直以來要求我們普通人和神眷者達成諒解，我呢，在國王陛下的教誨下早就放下對你們的厭恨了。你也應該放下對我的成見，這樣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文伯森特想起了不久前在村中宣傳法律的魔法師，那個時候小克雷吉和大克雷吉都神情覆雜，萬萬不可能響應得這麽快。僅僅不到三天，整個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文伯森特忍不住在心中想，或許這是好事，對吧，他不用再受到非人的折磨，這意味著他可以像正常人那樣活下去了
無疑是天真、可笑的想法。
善惡是共生的，未表露出來，發洩的惡意會不斷聚集起來，那帶來的是比往常更加濃厚的負面感情。時間的流逝，人們的行為變得愈發驚悚，毛骨悚然。
村中一名男子光明正大的出軌，妻子在旁邊笑盈盈的支持，所有的人都在歌頌男子為了自己的快樂付出了行動的精神。文伯森特在人群中身子止不住的發抖，周圍的人明明表面上笑得開朗，他卻感受到入骨的寒冷，那比以前受到的折磨更加的龐大，也更讓文伯森特精神上經受的折磨變本加厲。
這個世界簡直瘋了!
那一天，文伯森特留下了淚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自己是否在委屈只是心中有團烏雲，哭出來那團雲才會消散。他自己都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又無可奈何。他是一個虛構故事中的悲劇角色，從此呈現在他臉上的只有郁郁不悶，陰郁的面具刻在了臉上。
“這是埃爾維斯的實驗，或者說期望。”
卡克戈裏微微偏頭，他的語氣很是輕松，保持著愜意。他對文伯森特充滿好奇，對這個無法自由自在的意外誕生體，他難免有些感慨。
“那傲慢的混蛋知道人不可能完美，不會階級平等，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卡克戈裏聳聳肩，根據他的表情，不難看出他也完全不相信這個事情的存在，“所以埃爾維斯打算通過外力強迫所有人去達成自己的期望，階級平等，放下仇恨，擁抱快樂。”
“至於之後，我想你也知道了。”
卡克戈裏翹著二郎腿，兩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一切都走偏了，所以他做出了第二個傲慢的決定。親愛的，這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
“傲慢嗎....”
文伯森特的心中隱隱約約有個猜想，卡克戈裏此時閑得無聊又在用魔素為自己變化各種有趣的動物，馬達加斯加盲蛇、杜鵑，而後他自己也覺得過度的無趣，開口打斷了文伯森特天馬行空的猜測:“明天見，文伯森特，我要去吃點夜宵了。”
夢魘的夜宵指的自然是人們的噩夢，那是夢魘最喜愛的點心。卡克戈裏消除這些噩夢，也是出於埃爾維斯的計劃。等他做完這一切後，澤卡蘭亞，另一位掌控美夢的夢魘就會往國民的夢中註入相應的夢境，他們兩人配合，一起幫助埃爾維斯完成計劃。
“晚安，雖然我不覺得你會睡覺。”
文伯森特註視著起身，半個身子已經消逝在空中的卡克戈裏，這下他明白為什麽星之海會遍布整個歐菲列了，為了幫助卡克戈裏快速的進入每個人的夢中。
忽地，他感覺自己被星星遺棄在了這個世界，他聞到了一陣雨和泥土的清香，好像這一次死亡終於要降臨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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