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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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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牛奶

汪!汪!

看到夏木繁翻墻進來,豆豆激動地沖到她腳邊,咬住她褲腿往別墅門口拉,頂開狗洞擋板,試圖帶著夏木繁鉆狗洞。

夏木繁彎腰拎起豆豆後頸放在一邊:“別鬧!”

她左右看看院子布局。

一樓對外的玻璃門緊閉著,推不開。

擡頭望去,二樓房間窗戶沒有裝防盜網。

一棵香樟樹就生長在二樓臥室陽臺位置,枝繁葉茂。借枝幹之力,應該能夠爬到二樓窗下。

站在院子外面的虞敬、孫羨兵似乎在喊叫著什麽,但夏木繁此刻思想高度集中,壓根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快速爬上樟樹,夏木繁攀住一根粗壯的側枝,踩著主枝,全力向房子蕩出。

“啊——”

在一聲驚呼聲中,夏木繁爬上二樓,推開窗戶,鉆了進去。

虞敬與孫羨兵急得直跺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閃過無數念頭。

——這個小夏,完全不按流程來!

——沒有人報警,只是一條狗跑到派出所叫了幾聲,就這樣貿然闖進別人家,萬一王麗霞沒有事,追究起來怎麽辦?

——應該先和王麗霞的丈夫取得聯系,說明情況之後再進去,她這……唉!太莽撞了。

派出所民警辦案都有固定流程。

先得有轄區居民報警,派出所接警之後再出任務。

現在只是一條狗狂叫幾聲,虞敬三個過來看一眼都已經是盡職盡責,不曾想夏木繁如此熱心,因為擔心王麗霞有危險,竟沖動地爬進別人家屋子。

“聯系上了,聯系上了!”

剛才跑回去打電話的保安恰在此時跑了過來,大聲匯報:“警察同志,我們已經和周總打了電話,周總說今天家裏保姆不在,只有王姐在家。現在叫不開門可能是王姐出去散步了,讓我們不要急。他現在有個重要的會議開,中午的時候會回家來看看。”

虞敬與孫羨兵對視一眼,一臉苦笑。

虞敬問:“周總同意我們進屋嗎?”

保安搖頭:“沒有,周總說不會有什麽事。王姐平時早上吃了飯都會帶豆豆出去溜達溜達,豆豆到派出所去估計是跑丟了,讓它自己回家就行。”

“不讓進?”另外一名保安張大了嘴,指了指屋子,“那個,警察同志已經進去了。”

話音剛落,別墅有了動靜。

吱呀——

別墅一樓那張沈重的暗紅色實木門從裏面打開。

站在院子外等待的四個人全都看了過去。

夏木繁從屋子裏奔了出來。

她的前胸一片汙漬,米色襯衫揉得皺巴巴的,袖肘處還有一大塊在樹上、墻上蹭來的臟印子。

汪!汪汪!

豆豆一邊蹦一邊叫,一會竄到鋁合金大門處,一會竄到門廊口,倉惶而恐懼。

夏木繁打開院子大門,神情焦灼:“快來救人,王麗霞昏倒了!”

顧不得想其他,虞敬、孫羨兵跑進別墅。

夏木繁的聲音很急促:“上二樓,王麗霞昏迷,我懷疑她中毒,已經催吐。她太胖,我搬不動,你們扛她去醫院吧。”

虞敬雖然是案件組組長,但此時此刻夏木繁展現出從所未有的強勢,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從她的指令。他與孫羨兵跑上二樓,一眼就看到躺在主臥室門口的王麗霞,臉色蒼白、昏迷不醒,身旁還有一堆嘔吐物,汙穢不堪。

空氣裏有一股難聞的酸腐之味。

顧不得計較這些,虞敬大步上前,招呼孫羨兵一起,深吸一口氣,沈腰發力,彎腰將王麗霞橫抱而起。

近一百六十斤的體重,也難怪夏木繁抱不起來。

救人如救火,孫羨兵在一旁托手,和虞敬一起將王麗霞抱出屋,放進警用摩托車裏,飛快發動車輛,趕往最近的薈市六醫院。

夏木繁沒有馬上離開,站在二樓臥室門口,目光快速掃過室內陳設。

這一回,夏木繁牢牢記住了魏勇所說的:保護好現場。

她沒有亂動臥室的陳設,而是安靜站在門口,目前從每件物品掃過。

窗臺、地面、梳妝臺、床頭櫃……

——看到了!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瓶壁、瓶底都有殘留牛奶,瓶口處插著一根吸管。

豆豆沒有說錯,王麗霞家裏訂了瓶裝牛奶。

豆豆說牛奶氣味難聞,是不是裏面被人刻意添加了東西?

投毒殺人,這可是大案!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夏木繁皺起眉毛,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自從上次碎屍案徒手拎起碎屍垃圾袋之後,夏木繁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在衣服口袋裏放一雙橡膠手套、一個證物袋。

快速從口袋裏取出手套戴上,夏木繁踮著腳走到床頭,將牛奶瓶和吸管裝進證物袋,拎在手上。

來到一樓,豆豆撲上前來,抱著夏木繁褲腳不放。

【嗚嗚,要見媽媽。】

【我要去見媽媽……】

【他們不讓我跟著,我追不上。】

狗,是非常忠誠的動物。

一旦認主,便是一生。

對豆豆而言,王麗霞就是它的媽媽,此生永遠追隨的主人。

夏木繁彎腰摸了摸豆豆頭頂:“醫院你去不方便,就在家裏等著。”

豆豆擡頭看著她,眼睛裏滿滿都是渴望。

【那你,幫我看著媽媽。】

【我在家等。】

安撫好豆豆,夏木繁沒有先去醫院,而是打車來到刑偵大隊找岳淵。將證物袋交給岳淵,夏木繁說出自己的猜測,請他幫忙對殘餘牛奶進行檢測。

岳淵接過證物袋,並沒有多問什麽,只是提醒一句:“只有牛奶需要檢測嗎?嘔吐物有沒有取樣?”

夏木繁“啊”了一聲,覺得有些懊惱。被豆豆提供的信息影響,她只關註牛奶瓶,卻忘記直接從嘔吐物取樣。

一股酸臭味襲入鼻端,夏木繁低頭看去,眼睛一亮,指著左肩問:“我幫王麗霞催吐,她吐在了我這件衣服上,可以取樣嗎?”

岳淵看向她指著的位置,米色襯衫不經臟,雖然固體物已經被夏木繁清除掉,但明顯有一大片汙漬,他點了點頭:“可以。”

說完這句話,岳淵叫來一名女警:“曉玉,你去後勤保障科領一套新制服,陪小夏換一件。她身上這件是重要證物,要送技術科檢測。”

女警生得一張圓圓臉,面對岳淵的時候態度很恭謹:“是!”可是卻沒有挪窩。

岳淵虎著臉,加重了語氣:“怎麽不去?”

女警肩膀抖了抖,低著頭瞟一眼夏木繁,小聲解釋:“那個,她不是我們大隊的……”

岳淵冷著臉說:“你先去,我馬上給後勤保障科打電話。”

女警這才松了一口氣:“好,我馬上去。”逃也似地跑開,仿佛岳淵這間辦公室有毒一樣。

岳淵拿起電話,和後勤保障科那邊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掛上電話,他轉過頭正對上夏木繁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咳嗽一聲,指著剛才那名女警離去的方向:“馮曉玉,認得她不?”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馮曉玉看到他就嚇得跟鵪鶉一樣,明明他面對女性同事態度更溫和一些。

夏木繁點了點頭。上次來刑偵大隊旁聽審訊時,負責做筆錄的女警就是這個馮曉玉。

岳淵說:“你這件衣服需要浸泡處理,穿不得了。後勤保障科有備用的,都是一個系統,你只管穿,不要有負擔。等下馮曉玉拿衣服過來,你就跟她走。”

夏木繁點點頭,並沒有忸怩:“行,那就謝謝了。”

岳淵就喜歡她這爽利勁:“換了衣服之後你先回去,檢測結果出來我會打電話給你。如果發現問題,讓家屬報警,立案偵查。”

換上嶄新制服,夏木繁趕到醫院。

虞敬、孫羨兵在急救室門口的長廊等著,一看到她,異口同聲地問:“怎麽才來?”

夏木繁沒有過多解釋:“換了件衣服。”停頓片刻,她問,“怎麽樣?有沒有生命危險?”

虞敬搖了搖頭:“情況不太好。醫生說是心臟問題,正在搶救。”

孫羨兵倒是比較樂觀:“醫生當時說了句幸好送來及時,我想應該沒什麽事。醫生說的那些術語我聽不太懂,大概就是心肌無力,突然停止跳動,可能是精神壓力大、身體疲憊操勞造成的。”

夏木繁問:“不是中毒?”

虞敬笑著嘆了一口氣:“你呀,哪有那麽多刑事案件。醫生的檢查結果你還不放心嗎?就是心臟急癥,心肌缺血造成的暫時性麻痹。”

夏木繁“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急癥還是中毒引發的心臟問題,等檢測結果出來就能知道。

醫生說是心臟問題,或許只是表相,某些神經性毒素也能引起心臟功能衰竭。

虞敬看向夏木繁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佩服:“幸好你決策迅速,翻窗進屋。要是等到王麗霞的丈夫中午過來開門,再把人送醫院,恐怕王麗霞早就……小夏,你怎麽就那麽肯定,王麗霞有危險?”

這個問題,在回醫院的路上夏木繁便想好了理由。

“我在鄉下經常與貓貓狗狗打交道,熟悉它們的習性。豆豆當時全身顫抖、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嗚聲,沖著我搖尾巴、掉眼淚,這代表它遇到危險向我求助。

有什麽危險?為什麽求助?

豆豆四肢沒有骨折、眼神清澈,身體沒有問題;豆豆是寵物狗,平時養在家中,沒有什麽玩伴,不是為朋友求救,那多半是為主人而來……”

孫羨兵脫口而出:“王麗霞有危險!”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眼露讚許:“對。王麗霞曾經兩次到派出所求助找狗,豆豆很聰明,也學會了有事找警察。”

孫羨兵沖著夏木繁豎起大拇指:“小夏,幹得漂亮!你又立了一功。”

虞敬相對沈穩:“小夏,我們已經和所長匯報,魏所說今天派出所也沒什麽事,讓我們仨就在醫院守著,等王麗霞的家屬過來之後說明情況,免得被他們投訴。”

“投訴?”夏木繁看向虞敬,“為什麽投訴?”

對於這點,虞敬也感覺有些無奈:“畢竟,我們是擅自闖入居民家中。”

虞敬還算有義氣,沒有說“你擅闖民居”,用的是“我們”。三人一起行動,有難同當。

雖說只當了幾個月的民警,但夏木繁在警校讀書四年,當然知道辦案要講究流程規範,不過當時事急從權,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怎麽是擅自?這是出任務!”

虞敬反問她:“出任務?有人報警嗎?有填寫接警表格嗎?”

夏木繁眸光閃動,沒有說話。

有報警的,只不過報警的是一條狗,不是人。

來到王麗霞家裏,摁門鈴無人回應,打電話聯系周耀文,他說等他開完重要會議中午回來處理。

總之一句話,沒有人報警、沒有搜查令,別墅主人並沒有授權警察進屋。

孫羨兵哼了一聲:“我們救了王麗霞,他們怎麽能投訴呢?”

虞敬耐心解釋:“辦案過程中大多數群眾都是通情達禮的,不過偶爾也會遇到胡攪蠻纏的。這個時候,規則、流程就顯得非常重要。”

虞敬擔心夏木繁有壓力,便安撫道:“你不用擔心,我們三個人一起出警,能夠證明當時的確情況緊急,采取非常規手段是情勢所迫,為了救人才翻墻入室。魏所只是要我們向家屬解釋一下,說明原委,免得對方歪纏。”

孫羨兵說:“家屬?王麗霞是獨生女,父母已逝,兒子在國外上大學,一時半會趕不回來。我們要面對的家屬,只有他丈夫周耀文了。”

提到周耀文,孫羨兵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狗比人還有情義咧。王麗霞出了事,豆豆上竄下跳急得要命,可是他丈夫周耀文真是沈得住氣,嘴上說馬上來馬上來,現在兩個多小時都過去了,人還沒來!”

虞敬看看手表,皺眉道:“也是,怎麽周耀文還沒過來?”

先前不知道王麗霞昏迷在家,保安打電話過去,周耀文不急不慢說要開會。後來虞敬打電話通知他王麗霞在醫院搶救,他竟然還能這麽穩得住?

孫羨兵“呸!”了一口,“沒良心。”

一直到王麗霞從手術室出來,推進病房安頓好,這個被孫羨兵呸了一口的周耀文才出現。

周耀文四十多歲,濃眉大眼、相貌堂堂,體型微胖,戴金邊眼鏡,身穿一件細條紋的白襯衫,脖子上打了條寶藍色領帶,領帶上別著暗金色領帶夾,看著很有成功人士的派頭。

周耀文一進病房,和虞敬三人打了聲招呼,便直奔病床邊,彎下腰來,輕聲呼喚著:“麗霞,麗霞。”

在他的呼喚聲中,王麗霞悠悠醒來,嘴唇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周耀文微笑道:“你醒了?”

王麗霞左右看看,發現這裏是醫院,眼神有些茫然,啞聲問道:“我怎麽在這裏?”

周耀文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溫柔回應:“你在家裏昏倒,警察同志把你送來醫院。”

王麗霞神智漸漸清晰,緩緩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虞敬三人,虛弱地笑了笑:“謝……謝……”

周耀文直起腰,對待警察的態度禮貌而客氣:“謝謝你們,聽保安說,是你們翻墻進屋,這才及時救了我妻子。”

聽他提到“翻墻進屋”,虞敬認真解釋:“保姆不在家,周總你在公司開會,王麗霞一人在家,我們按門鈴一直沒有應門,豆豆狂吠不止,感覺事情緊急,所以決定翻墻進屋,希望周總您不要介意。”

周耀文擺了擺手,語氣很溫和:“我怎麽會介意呢?要不是你們當機立斷,我愛人恐怕有危險,這件事我得謝謝你們!你們放心,等麗霞出院,我們倆一定會來派出所送錦旗,感謝你們熱心為人民服務。”

聽到周耀文這麽一說,虞敬松了一口氣:“不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錦旗什麽的不重要,只要周耀文不計較擅自闖入民宅,就行了。

虞敬放下了心,夏木繁卻豎起了渾身的刺。

她在認真觀察著周耀文的一舉一動。

——他來得很晚。九點多通知,十二點了才來到醫院。

——他打扮得精致無比,頭發紋絲不亂,看不出有半點慌亂。他安撫妻子時聲音溫柔、舉止親密,一舉一動都透著“模範丈夫”的味道,可就是這種恰到好處的“模範”讓夏木繁感覺很假。

——面對警察,他臉上雖然帶笑,笑意卻沒有達到心底,強調“翻墻進屋”,明顯就是點她。

夏木繁目光灼灼,閃著寒芒,毫不掩飾她的審視與觀察,這讓周耀文感覺到了壓力,他看了夏木繁一眼:“警察同志,還有什麽事嗎?”

虞敬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既然周總過來,那我們就走了。”說了幾句場面話,他帶著孫羨兵、夏木繁離開病房。

夏木繁有心想多問幾句,但看王麗霞虛弱無力、周耀文一臉趕客,再加上虞敬催促,只得跟著離開。

離開病房前,夏木繁轉身看了一眼。

周耀文站在床頭,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麽。王麗霞眼神裏滿滿都是依賴。兩人一個躺著、一個站著,四目相對,畫面溫馨、溫暖。

事實真如眼前所見嗎?

回到派出所,虞敬填好出警記錄,魏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食堂給你們留了飯,趕緊去吃吧。”

孫羨兵有些誇張地拍了拍肚子:“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餓扁了。”

已經快中午一點鐘,說不餓是假的。夏木繁又是翻墻、又是爬樹,還跑了一趟刑偵大隊,忙得腳不沾地,早已饑腸轆轆。抽了抽鼻子,後院食堂飄來的飯菜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走走走,我們去吃飯。”虞敬笑了起來。

安寧路派出所的建築有些年頭,辦公樓只有一層,七十年代建成的磚瓦房,外形樸素方正,坐北朝南,正對著巷道。

後院寬大,種著梨樹、槐樹,北面立著一棟兩層帶走廊的紅磚房,底層有食堂、活動中心、庫房,二樓則是宿舍。

夏木繁回屋將刑偵大隊送的那件嶄新制服換下,穿上寬松長袖T恤來到食堂。

大廚知道他們今天出外勤,特地留了飯菜:梅菜扣肉、家常豆腐、油渣小白菜,還有一小碗西紅柿雞蛋湯。

十月的風吹過,帶來一縷甜香,院子花壇裏種下的月季開得正盛,五彩繽紛。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飯菜,夏木繁這才感覺重回人間。

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夏木繁吃飯很快。

吃了飯,再喝一碗湯,腹中溫暖熨帖,夏木繁看著隊友說:“從王麗霞家出來之後,我去了趟刑偵大隊。”

虞敬、孫羨兵同時擡頭:“幹嘛去?”

夏木繁很淡定:“我在現場發現一個牛奶瓶,裏頭有些殘留的牛奶。我把牛奶瓶送到刑偵大隊,讓技術科幫忙檢測一下。”

虞敬與孫羨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好家夥,夏木繁這是悶聲幹大事啊。

虞敬問:“為什麽?”

夏木繁道:“我發現王麗霞的時候,她面色發青、嘴唇發烏,擔心是食物中毒進行催吐,發現嘔吐物裏有牛奶,便順手將牛奶瓶收了,送去檢查。”

虞敬對她所說的“順手”二字有些不解,收好牛奶瓶、送到刑偵大隊檢測,這哪裏是順手的事?她這分明是有所懷疑。

虞敬性情豁達溫厚,在派出所幹了五、六年,遇到事情總喜歡朝好處想,不願意將人性想得那麽惡。聽到夏木繁這麽說,心跳陡然加快:“你懷疑牛奶有問題?”

夏木繁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見過王麗霞,她性格開朗,家境優渥,聲音宏亮,中氣十足,不太像個心臟病患者,怎麽正好家裏沒人的時候昏倒?要不是有豆豆過來報警,按她丈夫那墨跡勁兒,她死在家裏都沒人知道。你們不覺得這裏面有問題嗎?”

夏木繁對案件的高度警覺性讓虞敬很佩服:“你分析得有道理,的確有點不對勁。不過……醫生說是心臟問題,沒有提及食物中毒的可能啊。”

夏木繁搖搖頭:“有些藥物能夠讓人心臟驟停,醫生未必發現得了。”

飯桌上忽然安靜下來。

如果真有這種令心臟停止跳動的藥物,連醫生都檢查不出來,那太可怕了。

再聯想到周耀文開的是醫藥公司,虞敬與孫羨兵感覺後背有些發寒。

半晌,虞敬問:“你懷疑誰?”

夏木繁:“也許是周耀文,也許是送奶工,所有能夠接觸到牛奶瓶的人都有可能。”

孫羨兵問:“要是沒毒呢?”

夏木繁聳聳肩:“那就當我過度緊張。”

虞敬看著夏木繁,嘴裏不斷重覆著兩個字:“你呀,你呀。”膽子怎麽就這麽大?行動力怎麽就這麽強?招呼不打闖進屋,二話不說拿了牛奶瓶送檢,真不知道是該誇她,還是批評她。

孫羨兵卻興奮起來:“你去刑偵大隊找的誰?他們能同意檢測?”

夏木繁道:“我就認得岳組長,肯定找他。”

虞敬驚得一口飯差點噴出來:“岳警官人送外號雷公,嗓門大、脾氣大,市局人人怕他,你直接找他,他肯幫忙?”

夏木繁半點也沒有畏懼之感:“我看他人挺好的,熱心腸得很。”

虞敬張大了嘴,慢吞吞伸出左手,豎起一個大拇指:行,你牛。

孫羨兵哈哈一樂:“小夏你真厲害。”

夏木繁看向孫羨兵:“我記得你在醫院說過,王麗霞是獨生女、父母皆亡,她的親人除了一個在國外讀書的兒子之外,只有丈夫周耀文,是不是?”

孫羨兵腦子轉得沒有她快,但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後背的寒意再次襲上來,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是,是啊。”

夏木繁再轉頭看著虞敬:“如果王麗霞死了,財產會怎麽分配?”

虞敬道:“王麗霞與周耀文是夫妻,家庭所有財產,包括房子、車子、公司、存款……王麗霞都擁有一半。她要是死了,丈夫一半、兒子一半。”

“周耀文占四分之三。”孫羨兵對上夏木繁的眼睛,牙齒開始有些打顫,“殺,殺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周耀文與王麗霞二十年夫妻,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怎麽就動了殺念?

夏木繁冷笑一聲:“王麗霞死後誰獲益最大,誰就最有可能是兇手。”

想到今天遲遲來到醫院的周耀文,虞敬沈默半晌,站起身來:“走吧,我們去辦公室討論一下案情。”

就這樣,三人來到辦公室,掛好小黑板,一起覆盤今天的事件。

虞敬先將時間線梳理一遍。

8:35 王麗霞昏迷。

8:46 豆豆報警。

8:48 派出所出警。

8:55 案件組到達學苑佳園,夏木繁翻墻入內。

9:00 發現王麗霞昏迷,送醫院搶救,同時夏木繁拿了牛奶瓶送刑偵大隊檢測。

9:20 虞敬打電話到周耀文公司,將王麗霞的情況告知對方。

11:30 夏木繁返回醫院。

12:00 王麗霞進病房。

12:10 周耀文趕到醫院。

對著時間線,虞敬提出第一點懷疑:“我們把王麗霞送到醫院後立刻與周耀文聯系,秘書說他正在開會,我強調王麗霞有生命危險之後,秘書說馬上通知周總,可等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周耀文才到醫院,這麽長的時間他到哪裏去了?”

夏木繁問:“大虞,你並沒有直接與周耀文對話,是秘書轉達?”

虞敬:“是。”

夏木繁:“秘書有沒有第一時間轉告?”

虞敬搖頭:“我只有周耀文公司電話,並沒有他的私人傳呼、大哥大號碼,只能讓秘書轉告。至於秘書是否第一時間告知周耀文,還真不好說。”

換而言之,如果追究周耀文來晚了,他完全可以說秘書失職。

虞敬在本子上記下一筆:“我們要弄清楚9:20-12:10這個時間段內周耀文的行程,不能聽信他的一面之辭。”

夏木繁“嗯”了一聲,提出第二點疑問,“保姆為什麽恰好今天不在別墅?我聽保安說過,保姆今年六十多歲,是個很利索幹凈的老人,在他們家幹了很多年,與主家關系挺好。王麗霞早不昏迷、晚不昏迷,偏偏在保姆不在家的時候昏迷,未免也太巧了。”

孫羨兵道:“的確是太巧。有沒有可能周耀文故意支開保姆,或者專挑保姆不在家的時候,就是為了方便下毒?”

夏木繁冷著臉:“有可能。”

虞敬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對了,說到牛奶瓶。王麗霞家別墅大門右邊柱子上掛著一個木頭奶箱,奶箱上寫著康慧牛奶四個字,這說明他們家訂了牛奶。送檢的牛奶瓶如果有問題,那送奶工也有下毒嫌疑。”

孫羨兵的表情略顯茫然。

虞敬提醒他:“你忘記了?康慧這個牌子的牛奶在社區做訂一年送報紙的活動,不少人訂了奶。”

孫羨兵這才想了起來,連聲“哦、哦。”

夏木繁明白虞敬的意思:“對,送奶工也有嫌疑。不過我還是覺得周耀文的嫌疑最大,畢竟他才是最大的獲益者。他們家訂牛奶,說明王麗霞有早上喝牛奶的習慣,提前在牛奶裏下毒很方便。”

虞敬忽然打了個寒顫:“我覺得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要保護好王麗霞,萬一某些人一計不成再施一計,那……”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孫羨兵再也坐不住了:“我們得輪流守著王麗霞,不能讓她被人害了。”

虞敬依然有些不敢信,又問了一回:“如果,我們的懷疑是錯的呢?”

夏木繁道:“錯了就錯了,大不了就是我們辛苦一點。如果我們懷疑是對的呢?王麗霞的兒子在國外讀大學,保姆請假回了鄉下,她身邊只有周耀文……”

人命關天,案件組三人同時站了起來。

夏木繁:“我去醫院。”

孫羨兵:“我在辦公室守電話,小夏,吃晚飯的時候我來替你。”

虞敬:“不,你們兩人一起行動。我馬上向魏所匯報,留在辦公室等重案組的電話,晚上我過來替換。”

安排妥當之後,夏木繁與孫羨兵再次來到醫院。

位於偏僻城東的第三人民醫院相對冷清,夏木繁來到住院部時正是下午兩點,走廊靜悄悄的。

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拖得很幹凈,走廊兩側淺綠色墻裙為醫院添了一份柔和感,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灑下來。

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

一個男人站在走廊打電話。

磚頭大小的大哥大,一根長長的天線,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機身、通話費昂貴無比,這是九十年代初成功生意人的標配。

“收拾完了沒?怎麽會沒找到?”

——這個聲音很耳熟,對方的背影也很眼熟,正是周耀文。

夏木繁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傾聽。

周耀文很警覺,快速轉過身來,看到夏木繁與孫羨兵,匆匆掛斷電話。

逆著光,看不清周耀文的臉部表情,但夏木繁感覺到他並不歡迎警察的到來。

周耀文問:“你們怎麽來了?”

孫羨兵笑著回應:“警民一家親嘛,周總您工作忙,保姆又不在家,王姐住院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魏所長派我們過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聽到孫羨兵稱呼王麗霞“王姐”,透著股說不出來的親近,周耀文側了側臉。陽光灑過來,正照著他緊皺的眉頭,看得出來他在忍耐:“謝謝你們,不過這裏有我就夠了,不麻煩你們派出所同志。”

孫羨兵依舊面帶笑容:“不麻煩不麻煩。小夏你去看看王姐醒了沒,需不需要喝水。我問問醫生,看術後應該註意些什麽。”

夏木繁應了一聲,從周耀文身邊走過,徑直往病房走去。

周耀文伸出手想要阻攔,卻被夏木繁側身一讓,靈活地避讓開來,順利走進病房,來到王麗霞身邊。

王麗霞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休息,聽到有人靠近,緩緩睜開眼。對上夏木繁的眼神,她張了張嘴,發出微弱的聲音,可是卻聽不分明。

夏木繁彎下腰,將左耳貼近她唇邊。

“豆豆……”

夏木繁聽懂了,看著她那張憔悴的臉,將聲音放得柔和了些:“放心吧,豆豆在家裏等你,挺好的。”

“……”

王麗霞嘴唇動了動,眼神焦灼。

夏木繁道:“我每天都會去看看它,餵點吃的。”

“……”

王麗霞依然盯著夏木繁。

夏木繁想了想:“我把它帶到派出所養幾天?”

聽到這句話,王麗霞眨了眨眼睛,神情終於放松下來。

自從兒子出國留學,丈夫成天忙事業不著家,陪伴她最多的便是這條小狗。她現在生病住院,丈夫沒時間、也沒耐心管豆豆,只有將豆豆拜托給眼前這個曾經幫她找狗、囑咐她多帶豆豆出去玩的夏木繁,她才能放心。

喘息了幾聲之後,王麗霞感覺眼前有道陰影籠罩下來,擡眼見是丈夫周耀文,嘴角勾了勾,很是歡喜。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丈夫雖然平時話少工作忙,但生病了他能夠陪伴在身邊,關鍵時候還是靠譜的。

周耀文輕輕擡手,幫王麗霞壓緊被角:“好了,醫生說你就是太疲憊造成的心肌無力,得好好休息。別說話了,這裏有我呢。”

王麗霞聽話地閉上眼睛。

周耀文示意夏木繁離開病房,卻發現她沒有挪動腳步,便壓低聲音提醒:“警察同志,請離開病房,我愛人要休息。”

夏木繁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但另一張床空著。病房裏有廁所、陽臺,設施完備。

眼前周耀文在催促驅趕,夏木繁眸光微暗,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站在門口走廊處。

孫羨兵看到她,輕聲道:“醫生說病人需要靜養,已經讓她服用阿司匹林還有什麽洛爾……反正是西藥吧,癥狀有所緩解。後續還要繼續觀察,必要的時候可能需要手術治療。”

夏木繁點了點頭。

周耀文走出來,將兩人帶到走廊盡頭:“你們救了麗霞,我非常感謝,明天安排公司給派出所讚助一輛小汽車,這總行了吧?”

夏木繁有些啼笑皆非,他以為警察過來打秋風?

孫羨兵也感覺很尷尬:“那個,周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周耀文面帶譏誚:“那你們守在這裏是怎麽回事?”在他看來,哪有什麽真正的警民一家親,不就是看他家裏有點錢,這些窮警察想在他這裏撈點好處嘛。

周耀文那譏誚的表情很刺眼,孫羨兵再也維持不住笑容:“剛才我不是說了嗎?王姐與我們派出所同志關系良好,她遇到困難我們肯定要幫忙。”

周耀文拉下臉來:“可是你們現在這樣讓我感覺到了困擾。我有能力照顧好妻子,不需要你們幫忙,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孫羨兵看一眼夏木繁,正要再解釋兩句,夏木繁往前一步,說話不再客氣:“你說有能力照顧好妻子,那為什麽王麗霞昏倒在家無人問津,送到醫院後三個小時你才來到醫院?”

周耀文做生意多年,漸漸有了自己的人脈與社會地位,趁著改革春風將醫藥公司越做越大,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多,腰桿越來越硬,走出去哪一個不尊他、敬他?沒想到現在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民警敢用這樣尖銳的語氣與他說話!

周耀文沈下臉,眼神變得鋒利起來,他緊盯著夏木繁的臉:“這是我的家事,你用什麽身份來質問我?我還沒有計較你未經允許擅闖民居,你倒跑來責備我來醫院晚了?真是可笑!”

夏木繁向來是遇強則強,冷笑一聲,指了指病房:“可笑嗎?我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我們是警察,既然救了王麗霞,就必須保證她好好活著。”

周耀文被夏木繁激出了怒火,面色越發陰沈:“警察怎麽了?警察也得遵紀守法!沒有人報警,你們僅憑著一條狗胡亂叫幾聲,就往我家闖。你們運氣好,正遇上麗霞暈倒,如果不是呢?我別墅裏貴重物品那麽多,丟失、損壞一兩件你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不等夏木繁辯駁,他拿起大哥大,拔打110報警電話,毫不客氣地對接線員說:“我要投訴!安寧路派出所民警……”他看一眼夏木繁,冷哼一聲,“一個姓夏,一個姓孫,他們倆擅闖民居,還打擾我的家庭。”

簡直顛倒黑白!

夏木繁雙手捏拳,咬了咬牙,瞇起雙眼,恨不得沖上去砸他兩拳。

可是,身為警察,更應該自律,動手不能解決問題,夏木繁深吸一口氣,將這股沖動壓制了下去。

孫羨兵氣得直跺腳:“我們救了你愛人,你竟然投訴我們?”

周耀文掛掉電話,冷冰冰地回應:“我一再忍讓,你們卻咄咄逼人,那就不要怪我保護自己的權益。像你們這種不知進退的警察,就應該好好管教管教!”

反正已經被投訴,大不了檔案裏記上一筆,夏木繁索性放開了手腳,話語直指要害:“周總這麽害怕我們留在醫院,是心虛嗎?”

周耀文被她氣得肝疼,咬牙道:“我心虛什麽?”

夏木繁放低了聲音:“王麗霞平時身體健康,有錢有閑有保姆,哪裏會操勞過度導致心臟麻痹?周總你就不覺得可疑嗎?難道不怕有人要害她?”

周耀文轉移開視線:“簡直荒謬,誰會害麗霞?”

夏木繁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放緩了說話的節奏,慢條斯理地說道:“周總是做大事的人,保護自己權益、投訴警察時如此雷厲風行,一定會保護好王麗霞,是不是?”

周耀文被她盯得心慌,但他到底見多了風浪,很快就鎮定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過是身體出了點狀況,偏偏被你們警察搞得草木皆兵,真是搞笑得很。要是太閑了就去社區多轉一轉,看看有沒有孤寡老人需要幫助,別在這裏惹人嫌。”

夏木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周總向我們保證,王麗霞不會再出狀況,能痊愈歸家,那我們可以離開。”

周耀文牙槽緊咬,臉頰肌肉明顯僵硬,成了一張四方臉。他瞇著眼,一字一頓地說:“不勞你們費心,我妻子命大福大,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

夏木繁同樣瞇了瞇眼睛,曲折弧線讓她看上去多了一分淩厲:“她好,你就好,大家都好。”說罷,轉身離開。

這一招,叫打草驚蛇。

周耀文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絕對不敢再次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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