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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冬去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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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冬去春來

李晟給了獄卒一筆銀子,要他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盡可能地照顧一下高燮。銀子自然是問劉敬借的,還錢的事必然落在了聞燕雪頭上。回去的路上,幾人都格外得沈默,誰都沒有說話。牢裏的陰冷如影隨形,李晟覺得骨頭都在泛著寒意,高燮的話一直盤亙在他心頭。

一股巨大濃厚的悲涼湧上心頭,讓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高燮和他很像,說他身負血海深仇也不為過,但一個稚子在宮中想要活下去有多艱難。

那年寒冬,滴水為冰,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無權無勢,所有的人都在利用他,活在這世上仿佛就是為了承受苦難,任人擺布。

高燮想盡了辦法要出人頭地,可覆仇的對象根本不會等他羽翼豐滿。一腔仇恨沒了用武之地,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呢?他好歹有勇氣拼一拼,而他呢?這麽久了毫無長進。

李晟撚動著發冷的手指,看到高燮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下場。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杯熱氣騰騰的濃茶遞到了他的面前。在一團迷蒙的水汽中,他看到了林蘊陰柔的樣貌。他收起心思,若無其事地接過來,說道:“多謝。”

“王爺不必客氣。”

馬車雖小,五臟俱全。林蘊用一個小銅盆煎茶,茶香溢滿了整個馬車。劉敬也分到了一杯。茶水下肚,溫熱的水讓李晟冷靜了不少。

林蘊見狀忙給他添滿,劉敬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他的事,你們都知道?”

林蘊看了看劉敬,劉敬放下茶杯,啪嗒一聲,李晟的心也隨著震顫了一下。

“將軍說此人與你有些糾葛,得讓你親自知道一些事。”

李晟確實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但這麽直白地被迫知道一些不太好的事,心裏還是有一些不好受。

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馬車忽然急急地停了下來。

幾人猝不及防,忙穩住了身子。李晟手中的茶水全都灑了,心中火氣更甚。

“發生了什麽?”劉敬眉頭一皺,撩開車簾正要看個究竟,一人卻忽然用馬鞭挑開了簾子, 探進大半個身子,一張熟悉俊美的臉出現在三人面前。

劉敬驚訝道:“將軍?您怎麽來了?”

李晟的火氣剛冒出一點苗頭,就十分不爭氣地偃旗息鼓了。

聞燕雪沖著李晟揚了揚下巴,“你來。”

李晟放下杯子,沖著林蘊頷首示意,然後惴惴不安地跟了出去。

追雲和聞燕雪主仆二人均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李晟攀著他強有力的手臂坐在追雲身上。他的後背緊貼在聞燕雪身上。

“駕!”聞燕雪夾緊馬腹,揚起馬鞭,不知從何處抄了近路。

兩邊的景色越來越陌生,也越來越荒涼,追雲跑得極快,李晟抱緊馬脖子,滿嘴的馬毛,他不停地呸呸呸,聞燕雪只當他是在罵自己。

“安分點。”他按了按李晟的脖子,人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四周無比地荒涼,經過那一場劫難,城郊附近極少有人家,從雜亂的枯草中隱隱能看到新冒出的綠意。

亂草之中若隱若現能看到無人收斂的屍骨和剛立起來的新墳,馬蹄之下分不清哪個是平民,哪個是公卿。那一場征戰中死了太多人,天街踏盡公卿骨,刀劍無眼,並不會管你是不是貴族貧民。

追雲馱著兩人,輕輕松松地爬上了一個高坡。緊接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颯颯竹林出現在眼前,李晟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色。

這裏竟然皇城以北,是聞燕雪的埋酒之地,北山。

李晟被拎下馬,他一個沒站穩,腳下一歪,跌倒在地,但他並沒有站起來,而是有些呆楞地坐在地上。聞燕雪發覺他的神情有些不對,把人拽起來後用手臂托著。

“聞燕雪,我什麽都不想要,什麽也不想做,他人的生死也與我沒有關系,我只想和母親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聞燕雪沒有說話,待李晟站穩後。他牽著馬,另一只手牽著李晟往前走。

修竹左右,清風徐徐。李晟懵懵懂懂地跟著他,竹林不大,不一會兒就走到頭了。在一個覆滿綠植的高坡下,有兩個小小的土包。看泥土的痕跡,像是剛翻新不久的,碎石雜草都有人特意修繕過。墳前有石碑,但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刻。

李晟疑惑道:“這是?”

這一處非常隱蔽,前有竹林掩映,後有高坡屏絕。

聞燕雪呼出一口長氣,擡眼望向遠處的竹海,“這是三殿下和他的夫人。”

李晟的身子不由自主得顫抖了起來,“他們......”他剛開口,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的喉嚨像被人掐住一樣,每個字都是從胸中升起,艱難地擠出。

他記得當初三哥和三嫂就算死了,屍體也沒被放過。屍身被淩遲成了幾千片,死無葬身之地。他這是聽旁人嚼舌根時提起的,沒人收屍的話,就會被扔到亂葬崗,任野狗啃食。

如果躺在這裏的真是三哥和三嫂,那替他們收屍的人便是聞燕雪。

許久,伴隨著耳邊颯颯清風聲與竹葉聲,聞燕雪聽到一聲略帶哽咽的“謝謝”。

聞燕雪拽了拽正啃食野草的追雲,從馬身上的布兜中掏出一壺酒拋給李晟。

“本該上次就帶你來見見他們,但許久未來,這裏又變化太大,就沒告訴你。”他又掏出兩個酒杯,一並遞給了李晟。

他看了看空白一片的石碑,“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夠實現的,你越是想逃離紛爭,與世隔絕,麻煩就越要找上你。”

李晟苦笑道:“言之有理。”這話倒是和李鳳起說得如出一轍,不過他的話中充滿了處心積慮的目的性,迫切地想要他完成什麽。聞燕雪的話卻多了幾分無奈與感慨,李晟也不由得心生悵然。

三哥也是如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是獨善其身就可置身之外的。

他將酒杯滿上,分別倒在墳前,清澈的酒液在墳土前流淌,李晟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擡首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入喉,宛如刀割,他沒想到這酒聞著清香,喝起來卻這麽烈。

他將酒遞還給聞燕雪,勉強笑道:“我與你開玩笑的,我又不是聖人,怎麽會什麽都不想要。更何況,我也不想再有人死了。”

李晟並非善心大發,只是看著故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他的心中實在是不好受。與自己有聯系的人都接連死去,他只能無力地看著,甚至會惶恐地想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了自己。

良久,他立在墳前許久,問出了那個積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侯爺,聞燕雪。”

“你為何要幾次三番地救我?我沒什麽能給你的,也不值得你這樣做。”聞燕雪就站在他身後,周遭安靜得只能聽得到風吹竹葉和追雲吃草的聲音。

李晟幾乎是自虐似得想道,現在他肯定什麽知道了,既然聞燕雪什麽都知道了,那為什麽還要出手相救?是想要他以命相抵嗎?就算想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拱手相讓的,他現在還不想死。

李鳳起的話仿佛還在耳邊縈繞,就像魔咒一般,他想過無數個可能。聞燕雪知道他的那些腌臜事會怎麽樣,他要是知道了他的母親是因為自己而死,可他們相遇這麽久了,想象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李晟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得寸進尺,去肖想那個根本不可能的緣由。

你是不是,是不是我想得那回事?可我又憑什麽呢?......李晟還是沒敢問出來,他及時住嘴,“沒什麽,就當我什麽都沒問。”似乎他自己都沒察覺,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在他身後的聞燕雪,沈沈出聲道:“回去吧。”

高燮沒能等到開春再行刑,那幫人也許是看他快要死了,撐不到那個時候,於是便挑了一個時候,在菜市口處決。

李晟執意要去,聞燕雪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帶他去了。

李晟也曾因為各種原因排除異己,陷害他人。那些人的下場他從來不去想,這是他各種意義上第一次直面這些。

在觀看行刑的過程時,他出奇得冷靜。直到人群散盡,李晟滿眼都是血紅,刑場中央那一攤紅映入他的眼底,久久未曾褪去。

回到侯府,他便大病了一場。這場來勢洶洶的病火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等到他的病斷斷續續好得差不多後,京城才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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