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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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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條件

聞燕雪不再步步緊逼,語氣稍微緩和了下來,手中的力氣卻絲毫未松懈,“我已派人去尋阿蘭公主的下落,一有消息,我便告之於你。”

他說的一本正經,煞有其事。李晟將信將疑,驚詫地凝視著他的眼角眉梢,不肯放過任何一絲神情變化。

有微光透過窗欞,斑駁模糊的光落在地上,飄忽難尋。聞燕雪側首看著兩人交握,皺眉道:“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不會食言。”

這麽一鬧,兩人也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思。李晟捏了捏被聞燕雪握過的地方,手指上還殘留有幾分欲說還休的力道。

“你休息吧。”

身旁傳來衣物摩挲的窸窣聲,聞燕雪似乎正要起身,李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那軟緞光滑如流水。他清了清嗓子,像是下定了決心如壯士扼腕般,定了定神道:“聞燕雪,我有話要對你說。”

聞燕雪微微回首,垂眸再次瞥向他攥著的那片衣袖上,幽幽道:“有什麽話,你現在就說吧。”

“三兩句說不完,你先留下來。”李晟擡起眼,迅速地瞥了一眼,只看到聞燕雪的一個下巴。他表面上看似鎮定,實則心已經怦怦跳個不停。他手掌心滿是汗,柔滑的衣袖險些握不住,“你還記得七年前……”

“七年前?”聞燕雪的聲音詫異中帶著一絲別樣的情緒,他從李晟手中抽出袖子,整了整淩亂的衣服,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聞燕雪那張臉惑人心神的臉,在酒氣的熏染下,像玉碗中盛滿了的薄艷桃花酒。看他這幅衣冠楚楚的禽獸模樣,李晟不免嗤之以鼻,這人不久前還裝作醉醺醺的模樣想要對他圖謀不軌。

接下來要說的事非比尋常,李晟斟酌了半刻,繼續道:“你應當知道,先帝子嗣雖多,卻一直沒有立儲的打算,所以東宮之位懸而未決,惹得眾皇子猜忌,才釀成了自相殘殺的大禍。”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晟口中的這個先帝,說的便是元貞帝。

聞燕雪的神色無動於衷,他攏了攏衣襟,又將掉在外面的藍錦香囊塞回了胸前,在雪白襯衣上露出的一截紅繩,分外顯眼。

“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李晟說的這些他自然知道,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元貞帝還是皇子時性子便孤僻寡言,當了皇帝後心思更是難以捉摸。若不是他遲遲未立儲君,也不至於其後朝廷霍亂不休。

“先帝的心思沒有人能猜中,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當時許多人最為中意的是三哥。”忽然提到的這個人,讓李晟的神情瞬間暗了下來,那雙靈動清炯的眼睛平添了幾分落寞,“三哥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書畫騎射無一不精,比我強了不知多少倍”

他眼底的情緒自然沒能逃得過身旁人的眼睛,聞燕雪收回視線,不緊不慢道:“這位殿下是先皇後所出,與我無甚交集,他的事我略有耳聞。”

三皇子性格溫良敦厚,文功武治,頗有儲君的風範,在朝堂上確實有不少大臣支持,以清流自謂的文臣幾乎是一邊倒向這位皇子殿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正是因為他太好了,太有想法了。行高於人,眾必非之。聞燕雪回憶起這些舊事,仍有些恍惚迷離,那時他還在北疆,京城中的人事往來,他自認為腌臜,一向是不屑於參與的。他滿腔熱血,以為只要和祖父一起守好邊疆,京中的事盡管交給他阿爺去做。也正是他最看不起的這些勾心鬥角,讓多少兒郎死在了戰場上。

李晟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罕見地在走神,便放低了聲音道:“你還記得你們聞家也曾牽涉其中嗎?”

聞燕雪啞然失笑,他怎會不記得,聞家之所以能綿延百年於朝堂正是因為不參與任何黨爭,不結交權臣。身為握有重兵的武將,只要有絲毫的行差踏錯,都會招致猜忌。但聞家總是要為自己打點好一些後路的,李晟忽然和他談起這些朝堂舊事,聞燕雪頗感意外的同時,心底對他想要說的話有了一絲好奇。

他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麽,身上的酒也醒了大半,“為何忽然提起這些往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李晟點點頭,“若不是你們聞家態度的暧昧不清,也不會惹得眾人絞盡腦汁地去拉攏。”

其中關竅李晟未免不知,可他還是忍不住心生怨懟。聞家對那些來討好的皇子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的,可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腔赤誠的武將掌握兵權,若不懂得變通之道就好比小兒抱金招搖過市。

朝廷常往北疆派遣監軍,歷來的監軍太監都是由皇帝親自從心腹中選中後,再派往北疆,以牽制那些武將,用以制衡,以免他們擁兵自重。

李晟苦笑道:“即使是三哥那麽好的人,先帝也容他不下,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說到這裏,已經令聞燕雪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了。烏孫國雖面上向大雍俯首稱臣,但暗地裏的動作不絕。甚至還想與北方的犬戎勾結,給大雍制造一些麻煩。

而大雍沈浸在和平的美夢裏太久了,一旦打仗就要錢糧,朝廷拿不出錢來,一昧地想要息事寧人,對於武將的敦促忠告置若罔聞。七年前的那個冬天,聞桀意識到了烏孫可能要有所動作,便上書朝廷,請求發兵,那監軍卻在暗中扣下了折子,隱而不發。

果不其然,那年冬天,烏孫勾結犬戎大局入侵境內。等到發兵的文書傳到北疆時,已經是半月後了。那一戰死了許多人,死的不僅是人,還有被大雍兒郎們的血浸染了的疆土,邊關連失三郡。四海淵黑,中原血紅。

李晟擡眼看他,聞燕雪的臉仿佛覆上了一層冰霜,像極了那年,大雪紛飛,聞燕雪一身素衣薄甲,扶棺進京,細雪覆蓋了烏黑的棺木。那時他站在城墻向下看,聞燕雪一身錚錚傲骨,眉目倔強,不曾低首,天地間仿佛就剩了這麽一點黑與白,再生不出其他的顏色來。

聞燕雪仍舊不說話,那些舊事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晟知道他不願意多做回憶,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那監軍後來查出曾被三哥府中的人買通,甚至還在他書房中搜出了一堆與邊疆往來的書信,樁樁件件直指向他,幾乎是百口莫辯。也正因此,三哥失了聖心,被貶為庶人。而你們聞家......”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聞燕雪出聲打斷了他,三皇子究竟與聞家有沒有暗中勾結,他最清楚不過了,戰死在北疆的人便是最好的證明。

一時間墻倒眾人推,聞家也被按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直到聞燕雪,一個剛及冠的少年,從北疆到京城,將聞桀的棺木擡回了京中,棺縫中滲出的血,從邊關一路淌回京城,征人歸鄉,堵住了悠悠之口。

聞桀的戰死與皇帝的猜忌使得聞家的處境雪上加霜,那應該是他見過聞燕雪最狼狽的時候。

“其實,先帝為何遲遲不肯立儲,那是因為......”李晟像是難以啟齒,愧疚和不安讓他遲遲難以開口,“先帝最屬意的是我阿爺。”

這一句落在聞燕雪耳中不啻於落雷,在意料之外,可細細想一切的端倪早已暗示了一切,合情合理。

“哈?竟是如此。”

他們竟被耍得團團轉,聞燕雪冷笑不止,忽然覺得他們這些人可是真的可笑。一生汲汲營營,卻還是被先帝擺了一道。

李晟的頭低得更厲害了,他不敢擡頭去看聞燕雪的神情。窗外有一道落雷乍然驚起,照亮了兩人的面容,將聞燕雪的臉色映得雪白。

“那監軍也是阿爺的人。”

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還是沒等到聞燕雪開口說話,李晟微微擡起頭,發現聞燕雪不但沒生氣,沒拿他發火,神情意外得冷靜鎮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聞燕雪挑眉道:“多少能猜到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元貞帝對安陵王那不顧一切的執著,在他眼裏竟沒有一個皇子可堪大用。

安陵王既要幫他攪弄風雲,又要幫他制衡權臣。這還真是兄弟情深啊。

聞燕雪忽然扭頭,湊近了緊盯著李晟的眼睛,雙目沈沈道:“相比這些,我更好奇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李晟腦中的一根弦驟然崩斷,他漲紅了臉,窘迫道:“這天底下不僅僅只有你一個聰明人。”

聞燕雪聞言嗤笑出聲,“說了這些多,你究竟想幹什麽?不妨交代清楚,別再賣關子了。”說罷,他在李晟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李晟捂緊了被彈的地方,悶聲道:“那個監軍太監當時被下了詔獄,處以極刑。其實他沒死成,我也知道他現在哪裏。”他捂著腦門,擡首掀起眼,蘊藏在眼底的一絲精光悄然蹦現,“侯爺,這個夠不夠與你談條件。”

直到聞燕雪走了好久,李晟才穩住直跳的心和發熱的臉,與聰明人談條件,總要拿出些力所相當的誠意來。

李晟知道,聞燕雪不會讓他的祖父背負著一個亂黨的名分入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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