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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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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廢血

星移鬥轉,冬去春來。

剛過完大年初一,辛就馬不停蹄地飛到外地出差,眨眼已有月餘。

即便分別兩地,他們也沒有視頻的習慣,只有斷斷續續,看似漫不經心的微信聊天兀自往下編織著,偶爾也會打個電話,乍看起來好像與平常工作日的時候也沒什麽不同。只有周末到來時,夏才會突然意識到,又一周過去了,那個人仍遠在異地他鄉。

辛動輒在世界各地出差,兩人對此都早已習慣。即便如此,超過一個月的情況卻也屈指可數,何況這次竟剛好趕上兩個人的生日。

3月1日,夏在宿舍收到了蛋糕。安與朧分食之。

3月5日,夏給辛發了一個蛋糕的表情,辛回了一個黑眼圈的小黃臉。

再過幾天,夏和安就要作為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組合,到外地參加一場音樂節的演出,地點恰好在辛出差的城市,不過實際上夏演出的事是更早定下來的。

這段時間,夏和安一直在不分晝夜地做歌,旋律,歌詞,編曲,一點點勾勒打磨,過程既是獨屬於音樂人的快樂和狂歡,但也不免有徘徊不前,甚至是徹夜難眠的糾結與折磨。

那種感覺,就像正在自己的血肉上用滾燙的鐵烙印上藝術的勳章。

在一個半明半昧的清晨,夏處在始終沒有睡踏實的淺眠狀態,一個場景就那樣悄無聲息地鉆入他腦海裏。

在夢裏,他手上正在翻著一本童話書。很大的對開本展開在腿上,甚至連紙張的幹燥觸感都那麽鮮明。他的目光投射到書頁上,卻一時間沒辦法很順利地閱讀。他心裏能感覺到,那不是正常的童話書,而是蘊含著很多他本不該窺視的暗黑秘密的童話。

他有點害怕了。就在他面前不遠處有一扇虛掩的門,門外是有些急促的腳步,在往覆徘徊。

他一下醒了,身上一層薄薄的汗。

手上還拿著寫詞的本。

安好像是剛從外面回來,腳步急促,想來是被晨間的清寒驅趕回來的。見夏楞楞地坐在椅子上發呆,便走到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肩,“到床上去睡吧,都在這坐一宿了。”

夏直楞楞地看著安,一直沒有說話。安被看得有點毛楞,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咋傻了?”

夏仍不作聲,只是轉身伏在桌案上,按開臺燈,寫了起來。

等安再醒的時候,已經時近中午了。

“夏……”他眼睛還沒睜開,就開始叫起來。

沒有人回答他。

他瞇著眼打開手機,看到了夏的留言:“我去錄歌了。”

安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

……

抵達P城的時候,夏與安直接去了主辦方安排的住所,緊鑼密鼓地為演出作準備。

辛的信息在對話框裏靜候已久:“到了嗎?”

夏好不容易忙裏偷閑,回了一條:“票你搞到了嗎?”他的潛臺詞是,如果還沒有他要趕緊問一下主辦方看能不能臨時搞到。

“我讓石助買了一百多張當作員工福利。你猜我有沒有?”辛悠悠地回道。

夏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於是他果斷選擇先把這位霸總拋到腦後。

……

站在舞臺上時,人潮的歡呼聲陣陣襲來。這是觀眾給予表演者的最基本的尊重,即便他們並不認識臺上的人。

大燈掃射如炬,仿佛在周身灼燒。

夏讓這些感覺以最大的幅度包裹自己,他閉了閉眼,感覺自己的心跳是平穩的。

他的視線掃過人群,幾乎沒怎麽費力氣,就在人群外圍看到了辛的身影。

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頎長高挑,雖然距離不近,但夏就是能確定是他。

幾乎同時,大屏幕打出了他和安的組合名。

夏遙遙地望著辛,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一點點上揚。

有一點驕傲,還有一點為自己即將制造的驚喜感到難以壓抑的興奮。

他聽到自己在說,“大家好!!!”

安就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大聲喊出:“我們是,早!點!夏!班!”

音樂響起,聲浪再次掀起。

夏與安對視一眼。

第一首歌,必須一鳴驚人!

夏的嗓音天然清澈,甫一開口便頃刻間穿透了在場觀眾的心扉,在他們的腦內和胸腔裏喚起無法抗拒的共鳴。原本仍在理性觀望的觀眾很快就被代入早點夏班的音樂節奏裏,跟著搖擺起來。安適時地加入,與夏配合無間,並在副歌後,和著韻律爆發式演唱了一段很燃的說唱,將全場氣氛推至頂點。

一首歌過去,臺上臺下的人都已大汗淋漓。

“哇哦!”安爆發出一聲舒爽的嚎叫,引得臺下的觀眾也跟著此起彼伏地尖叫起來。

夏亦笑著在舞臺上無意識地盤桓了幾步,“第二首歌……”

寫給一個人。他在心裏說道。

他的視線飄到人群外的那抹身影上。

辛始終沒有什麽動作,直楞楞地站在原地,與喧鬧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夏突然手搭涼棚定睛看去。

這家夥怎麽一動不動阿?該不會是人形立牌吧?

攝像頭追逐著夏的表情,並同步投射到舞臺旁的大屏上。

辛看著夏傻傻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無意識地換了個姿勢。

夏放下了手。

“廢血,送給大家!”

這便是他之前一揮而就寫的那首歌。

他的聲音翹首以盼著那個最精準的節點,隨即如同暗夜裏的河水汩汩流向所有觀眾。

……

腳下滿是蒸餾器的碎片,

一遍遍濾去矯飾的謊言。

煉金術的最優解,

永遠找不到的一頁。

濃稠滾燙像你我的深淵,

辛腥撲鼻痛恨少了一點。

已然失去的從前,

只能借夢境來窺看。

……

我是你流出的廢血,

滴落前已被點燃,

不是你要的答案,

任血幹涸作碎的鐵。

……

在夏營造的暗夜魔咒裏,安的說唱如同雷暴,炸裂在沈沈夜空。

……

當大地變成一間潮濕的牢房

兩顆心競相燃盡最後的熱量

在那裏蝙蝠飛去,希望沖破墻壁,

鼓動著膽怯的翅膀又把腦袋向腐朽的屋頂撞擊,

最後兩個精神將變成兩只巨大的火把

在孿生的鏡上相互映出了彼此雙重的光華

隨後有一位醉酒的天使他忠誠又快樂

擦拭無光的鏡子,點燃死滅的火

他感到精神至深至高至遠直至不為所動

將小我的大我的幸福的痛苦的殘破的初衷

在我低垂的頭頂,把黑旗插上

希望,被打敗,在哭泣,在暴虐的焦灼

最後,我與,人類,一起,隕落

……

安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這種快樂,就像血液逆流,天地倒懸,或是什麽的。鼓點在震顫他的肺腑,臺下的觀眾在歡呼。他甚至覺得這一刻,或許死也值了。

他沖到夏身邊,一把摟住他,親到他右邊的臉頰。

臺下爆發起一陣高亢的歡呼和尖叫。

趁夏沒反應過來,安還覺得不夠似的,又用力啄了他頸側一口。

然後趕緊嚎叫著逃開。

夏回過神來先是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意識在人群外圍找那個身影。夜色降下來了,遠處的人群都融在暗影裏,他再也無法分辨。

鼓噪的音樂已停止,只剩舒緩的鋼琴伴奏。

於是夏閉了閉眼,接上了最後一段副歌。

……

願作你流出的廢血,

抹不去的劫,

最後一次滑過你肌膚的冷白,

凝成紅色琥珀,

在灰裏風幹……

……

演出結束後,夏讓安自己去小圈子裏好友組織的慶功宴,自己則根據石助事先發來的地址,趕往了辛所在的酒店。

專車上,他給辛發了信息:“回去了嗎?”

剛剛那一幕,也不知道辛有沒有看到,不過那種程度的應該能看出來是舞臺效果,不會當真吧。

他心內忐忑,碰巧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同事組織了聚餐,我去一下,你先休息。”

行吧。

夏身子下滑,癱在座位裏,一時倒感到心念松弛了下來。

真的好久了,這次分開。不過既然那位還有心情去聚餐,想來應該沒有生氣吧。

安也是的。就很突然阿。

夏看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想著,然後竟然淺淺地打了一個盹。

在他記憶裏,除了辛早年在國外的時候以外,只有一次兩個人分開超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就是那天夜裏他們半攤牌的那次。

夏對辛說,不如就再不可挽回一點。

辛卻一時承受不了這樣不可挽回的後果,當天晚上就離開了家。

後來,石助來收拾了一些東西準備帶走,辛卻沒回來。夏問起,石助也只是說辛總有公事要去外地出差。

石助為家裏請了兩個人,專門負責做飯和打掃。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夏高考時,辛沒有回來。夏收到錄取通知,辛沒有回來。夏試著重新和一些舊友廝混,辛仍沒有回來。

就在開學前十天,夏實在忍不住,給辛發了一條信息。

發了,又撤回。

再發,再撤回。

反覆修改,就像一個個耳光打在自己臉上。

夏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說什麽才能刺激到辛,讓他回來與自己爭吵。或者說什麽才能讓他不要再糾結他們之間的問題,讓他只是回來繼續做哥哥也好。

思來想去,想到他幾乎睡著了,手上打出來的文字,就這樣被發送了出去。

“再不回來,我就不恨你了。我已經快要開始失控地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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