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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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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月亮躲在厚厚的雲層裏窺視著,它所窺視的,可能是山,可能是水,也可能是山山水水間無數生靈中的其中一些。

千萬年過去,它早已見過許多,見過山變成海,見過海變成山。

所以,在它眼裏,一切不同應該都沒什麽不同吧?哪怕是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與他們眼中無足輕重的螻蟻之間的不同。

那麽,一切都相同的話,它究竟在看些什麽?

它在看嗎?

它在看的話,它的視線所在,是否是它所認為的“值得被關註”?

如果答案為“否”,那它為什麽看了這個,而不看那個?

如果答案為“是”,那麽,在它眼裏,便真的存在不同。

同與不同,值與不值,月亮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

“哎呦——”一聲急呼剛出口,五四三就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他撿起掉落在地的手電筒,吃痛地爬起來,同時將滿手的泥抹在褲子上。

夜間上山本就費勁,再加上白天下過了雨,腳下泥濘得很,再再加上多個背包疊在身後晃晃悠悠影響著重心——包裏絕大部分被三人一周的口糧和水給占據了——五四三一路都走得異常謹慎,時刻註意著腳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摔了。

可誰知道,本在他前方幾步遠的祝餘居然不吭聲地停下了步子,猝不及防下,他差點撞上了她,為了避免這一撞,才有了剛才的那一摔。

本以為祝餘至少會扶一扶他吧,沒想到她看都不看他,甚至他都自行爬起來了,她卻仍在擡頭望著天。

不都同夥了嗎,他的待遇怎麽還這麽差啊?而且,她可是這一摔的罪魁禍首!

心有抱怨,五四三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只能窩囊地說道,“我沒事,我沒事……不過,祝小姐,你怎麽停下了?看月亮?但今天的月亮沒什麽看頭吧,一點兒也不亮。”

祝餘這才看向他,淡淡地說:“抱歉,我在看天象,看看我們這次萬物生之行到底是吉是兇。”

五四三瞪大眼:“天象?那結論是——”

“怎麽了?”江起舞打斷了五四三的追問,然後朝他們走去。

這一段路窄,她一直走在最前方領路。五四三摔倒那一聲讓她停下了腳步,但直到他追問夜觀天象的結論時,她才選擇開口,同時往回走。

往回走的幾步中,江起舞先是一直看著祝餘,然後將目光轉向月亮,最後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似的,看向了五四三,對他說道,“噢,地上太滑,沒註意路,所以摔了是吧?沒事吧?沒事我們就繼續往前走。”

見他指著天上,又要說些什麽,江起舞直接堵住他的話,“我不信這些。”

五四三小聲說:“但我有點信啊。”

江起舞:“那你自己信唄。”

聽了這話,五四三又起了興致,對祝餘說:“祝小姐,江小姐不信,但我信,這天象,這怎麽看啊?你給我講講唄。”

話音剛落,江起舞便十分霸道地接道:“不許講。怎麽,你有異議?這是我組的局、我帶的隊,你可以自己信這些,我不攔你,但是我不接受你們在我的隊裏討論這些有的沒的,如果有異議的話,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倆可以下山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怎麽這樣專制啊?五四三蔫得像個再三被霜打了的茄子。

但祝餘卻是偷偷彎了下嘴角,隨後裝作無奈的樣子,回答五四三:“既然這樣,那就改天再聊吧。”

然後對江起舞說:“那我們這就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江起舞想了想,繼續道:“為了防止你們兩個趁我不註意,偷偷討論這些,祝餘,我和你並排走,五四三,你還是最後一個,但是,你得和我們保持十米遠的距離,直到我喊你上前,你才能上前來。”

五四三:“啊?”

不是,這,不至於吧?

尋了個借口把五四三支到十米遠處,江起舞終於可以和祝餘毫不避諱地交流了,當然,還是得小聲一點。

“你剛剛,為什麽突然看起了月亮,而且好像還看得挺入神的——是因為你停下了,五四三差點撞上你,才會摔的吧?”

祝餘笑了笑,正好碰上個小陡坡,於是邊扶著江起舞上去,邊回答:“我說了看天象,你不信嗎?”

江起舞上了坡後,高她半身,就這麽俯視著她,反問道:“你說呢?如果我告訴你,我信天象可以預測吉兇,你相信嗎?相信我會信這個?”

祝餘微微搖頭:“你不會。”

“對。”江起舞朝她伸出手,在她借自己的力上了坡後,平視著她,繼續說道,“你和我一樣,你也不會。”

她們倆都不是會把自己的未來和別的東西掛鉤的人,是吉是兇,她們自己說了算。

兩人繼續往前走,江起舞回頭看了眼五四三,他還挺老實,確實只遠遠跟著。

她接著說:“不僅不信,甚至,你都不一定了解怎麽觀天象吧?如果我剛才沒那麽說,你準備怎麽說?”

祝餘:“那,對你說聲感謝怎麽樣?感謝你出口相助,讓我不必硬著頭皮瞎編。”

江起舞:“比起感謝,我更想聽你說說月亮,你剛才是在看月亮嗎?或者,你到底在看什麽?居然能在走山路的時候出了神。”

祝餘沈默了好一會兒,江起舞便也這麽等著,一時間,耳邊便只剩下硬底靴踩在地面碎枝上所發出的“哢嚓哢嚓”聲,以及開路時拂開樹枝所發出的“唰唰”聲。

終於,祝餘回答:“我是在看月亮,又不是在看月亮,我在想,它會怎麽看待這個世界,怎麽看待我們,它在……看些什麽?它在看嗎?”

江起舞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你想出什麽結論了嗎?”

祝餘:“還沒有。”

“月亮,在看些什麽?”江起舞擡頭望了眼,隨口說道,“應該什麽都看吧,比如,有三粒光點一直在山間移動著,對,就是拿著手電筒的我們,這三粒光點先是排成間隔基本等距的一列,然後停下來,然後聚到一處,然後再開始移動,但是變成了兩粒挨著的光點在前面,另一粒跟在後方十幾米處——當然,前提是它的視力得足夠好。”

祝餘被她給說笑了。

江起舞:“你先別笑,我還沒說完呢。”

祝餘:“還沒說完?你說什麽都看,難道你要把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給列舉一遍嗎?那你不會有說完的那天了。”

不會有說完的那天。

江起舞原本沒說完想接著說的是:除此之外,還有這些草啊,樹啊,再往大了說,就是一座座山,一條條河啊。

畢竟,她本來就是說著玩的。

但聽到祝餘說,不會有說完的那天,她突然得出了一個結論。

“對,不會有說完的那天,所以,月亮什麽都看,同時,也什麽都不看。”

“它什麽都看,比如在山裏又走又停還變換隊形的三粒光點;但它又什麽都不看,比如,它絕不會在意,光點是為了什麽而移動,為了什麽而停下,又是為了什麽而改變隊形。”

祝餘問:“什麽都看,但絕不會在意……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江起舞:“你告訴我的啊,這世上生命千千萬,大家都是平等的。因為平等,所以大家被月亮看到的概率是一樣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也就是,它什麽都看;又因為平等,沒有誰的想法會特別引起月亮的關註,就像我並不相信天象可以預測吉兇一樣,其中一個理由就是——世上有那麽多生命,這日月星辰怎麽就獨獨為你、為我操上了心呢?所以,它就算是看了,也什麽都不會在意,那不就是什麽都不看嗎?”

祝餘又問:“所以,你覺得,在大家都平等的條件下,月亮應該是一個旁觀者?”

江起舞回答:“對。”

祝餘繼續追問:“那如果它不再旁觀了,如果它有了明確的選擇,比如,它選擇拋棄這棵樹,從此以後不再看這棵樹了,只看其他的樹……如果是這樣呢?”

“那就是月亮出了問題吧。如果它介入了,有了明確的取舍,那它就不是天上的月亮了,而是加入了這個世界,成了一顆墜落的石頭,”江起舞踢開地上的小石子,說道,“和這個沒什麽區別。”

祝餘楞住,然後輕聲說道:“是啊,沒什麽區別了。”

既然沒什麽區別,又有什麽可在意的呢?無非是顆墜落的石頭,無非是些不再是神的神,而已。

對,即便是造出萬物的神,也是會墜落的。

當他們選擇了墜落,就沒有必要再去問他們,為什麽?憑什麽?

……

三天前,江起舞和祝餘來踩點的那天,她們留了標記,記下了有著兩個圖層的區域的邊界。臨到這個邊界時,江起舞把五四三從後頭十幾米遠處叫上前來。

“從現在開始,緊跟著我,跟丟了的話,這大半夜的,你會走到哪處去,我就不能保證了。”

雲層散去了一些,稀疏的月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在了一行人的腳印上。

一只路過的野兔借著月光見到了這些腳印,也許是把它們當作了什麽解悶的工具,居然開始沿著腳印的方向一路往前跳,每一跳都落在一個腳印上。

它玩得開心極了,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終點,前方再也沒有腳印了。

咦,怎麽就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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