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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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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叩,叩,叩。

江起舞敲響了“明月來相照”的門。

她知道一定會有人來開門,三聲過後便不再敲,繼而轉身望向天。

可惜,月色暗淡,今夜明月並未來赴約。

江起舞心道:你也知曉這地方骯臟得很,因此不願意照拂嗎?

不消多時,身後果然就傳來了木門被打開的吱呀聲。

開門的是位發量優越的矮個中年男,想來他就是這家店的老板李章平。

江起舞見他有片刻錯愕,然後用那藏在斯文眼鏡後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光令人不適。

一個好色的油膩男人。

她心下很是不爽,卻礙於正事強忍下來。

待到事情辦完後,定要想法子好好教訓他。

不料對方在眼神冒犯過後,指了指門上的牌子,同時丟下一句極其不客氣的逐客令:“沒見著打烊了麽!”

話畢就有關門之勢。

見此情形,江起舞再忍不下去,更不客氣地一腳將門踹開。

隨即大步流星地走進去,坐到店內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她反客為主地看著門口那個明顯被嚇到的人。

“怎麽,來的不是你在等的人,就連這門都進不得了?”

李章平立時轉換臉色,賠笑道:“能進,能進。您這話說的,我是個生意人,哪敢把客人拒之門外啊!”

見他終於學會了客氣,江起舞便也暫時見好就收。

“李章平是吧?”說話間朝他揚了揚下頜,“坐下來聊聊唄。”

他點頭哈腰道:“哎,您坐就好……”

話未說完,便如觸電一般擡起頭來。

看來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慌什麽?”江起舞笑了笑,“因為我不該知道你在等人?”

***

一個月前,景山市一家名叫“思無邪”的清吧。

老板宋映照舊預留了一個東南角的位置。

若說往常酒吧的生意是不錯,那近來就是更上一層樓,用夜夜爆滿形容也不為過。

至於原因麽,宋映的目光追隨著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東南角的女人。

身材高挑,氣質獨特,清冷魅惑又神秘。

這是宋映見過將短發留得最性感的女人。

第一次與她對視時,宋映就有這樣的感覺:她讓人很想把自己的故事傾訴給她,但是沒有人可以走進她的故事。

難怪吸引了那麽多顧客,成為了最近自在小巷裏的話題人物。

要說這自在小巷,那可是景山市裏有名的酒吧一條街,也是景山市酒吧文化的開山鼻祖。

甚至有眼光獨到的商人為自在小巷開發了專屬於它的APP“自在街區”,裏面有商家入駐,用以發布酒吧演出預告、酒品推薦等宣傳信息。

酒吧愛好者也可將其作為日常社交平臺,專門發布與自在小巷有關的內容。其中每周點讚量最高的發文可獲得小巷內隨機一家酒吧的免單獎勵。

大概兩周前吧,某個賬號發布的照片背景中出現了那位神秘女人,被眼尖的網友註意到並引起了廣泛討論,最終該用戶一舉拿下當周的免單大獎。

隨後每天都有人在自在小巷裏偶遇這位女子。

經過本人同意後,被光顧的商家會在當天發布她坐在座位上的照片,用作宣傳,同時免了她的單。

畢竟,平白來了一個門面誰不想要呢?

宋映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家酒吧就像是後宮爭寵中短暫的一位冠軍。

這奇怪的比喻讓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但確實很像。

神秘女人每天晚上都來自在小巷,雨露均沾一般光顧不同的酒吧。

宋映的這家店或許是很稱她心意,自從她來到“思無邪”就再沒去過其他酒吧,算上今天她已經連續來了一周了。

也不知到哪一天她會厭倦呢?

想到此宋映又笑了,這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簡直要和久居深宮的妃子沒什麽兩樣了!

她搖了搖頭,想要把毫無理由的不安全感甩出腦外,然後給東南角送去一杯常點的雞尾酒。

此時接過酒杯的江起舞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就這麽被眼前人莫名其妙地安上了“花心”的名號。

她當然知道有時候酒吧裏的其他人會偷偷打量她,但免單的交易讓她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人們不是常說麽,有得必有失,她很是認同。

況且她來酒吧,也是為了觀察,所以並不介意沒有惡意的目光。

最終挑來選去,覺得還是這家“思無邪”最讓她感到舒服,可能是因為顧客群體主要是女性吧。

她記錄的“人類研究筆記”已經到第五篇章了,這代表她已經和這個世界接觸五年了——以年為單位劃分不同篇章。

這五年裏,她由衷地覺得,這個世界不能沒有女人。

女人與女人之間,彼此尊重,相互欣賞,你為我撐一把傘,我為你亮一盞燈,共同掙脫世俗加諸於性別之上的偏見,找尋屬於自己的那一抹光。

很難不令人動容。

感嘆完後,江起舞抿了一口手中的雞尾酒,開始觀察酒吧裏的女人們。

說是觀察,但大多是靠聽,憑借她的超凡耳力從人們的談話中聽盡人生百態。

有時候權當聽個消遣,譬如——

靠近門口那桌的幾個女生中有一人剛失戀了,其餘幾人正在一邊安慰她一邊大罵“渣男”,江起舞也在這頭小聲罵了幾句;

那邊一桌正在進行冷笑話比拼大賽,落敗的人一會兒要上臺唱首歌,江起舞在心裏把勝出票投給了那個主人公為肉包和面條的冷笑話。

但有時候,聽著聽著任務就來了——某些事一旦入耳,就會像打開了她身上的某個開關一般驅使著她去一探究竟。

而且,探明的真相多半骯臟得很。

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個“黑暗檢測儀”,對尋常對話下埋藏的人性之惡格外敏感。

哪怕那句話就如“今天吃了嗎”一般尋常,也有可能觸發那個開關,驅使她去發現更多。

在這種“驅使”下,她攔下過因受同學欺淩而試圖從天臺一躍而下的高中生,暗中揭發過丈夫企圖制造意外以獲取妻子高額財產的陰謀,舉報過身患艾滋病後報覆性傳播病毒的行為……

也許,這就是她出現在這世上的使命吧。

江起舞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時,是十分興奮的,還帶一點自以為可以幫助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驕傲。

因為她身上有太多自己都無法解釋的謎團,不知原因,也不知作用。

對尋常對話下埋藏的人性之惡的敏感與執著,只是其中一樁。既然這一樁是能制止世間的惡,那其它的或許也是如此?

但五年過去,所見種種怕是還未及世間惡態千萬分之一,她的行為以杯水車薪形容都算是過於托大了。

那麽她究竟是為何而生、為何而活的?

“女人活著不就是為了生養個男孩嗎?”

這樣“理直氣壯”的話自然不是在回覆江起舞內心中存在已久的迷茫,當然,這個回答也不配。

“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

“那是我弟媳婦,進了我們家的門,就是我們家的家務事,少鹹吃蘿蔔淡操心,神經病!”

是她隔壁位置的青年女性在對著手機另一頭的人吵架,罵完神經病之後就直接掛了電話。

不管是吵架的音量還是內容,都與這家清吧的氣質格外不符,毫不意外地,她這番話引來了周圍人的註目,且多少帶點鄙夷。

在一片鄙夷中,青年女性悻悻離店。

剛才的一句“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又打開了江起舞的那個開關。

背後定有蹊蹺。

盡管江起舞不再妄想以滴水消整車之火,但她也願意幫助哪怕是一根草脫離火海。

於是她起身跟了出去。

***

古語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李章平覺得,如果在這間屋子裏即將發生一場戰鬥,自己贏的把握可能不到一成——

眼前這個女人,不請自來、一來就給自己踹了一腳以作下馬威的女人,她不僅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深夜有約,怕是還知道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他對她卻是一無所知,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這是他惹不起的人。

至少在明面上惹不得她。

因此一時竟不知如何去應對那句“因為我不該知道你在等人?”,生怕露出更多馬腳。

“啊——真是抱歉,忘記通知你了。”

萬幸她主動打破了沈默,但顯而易見,這個嘴上說著抱歉的人並沒有任何抱歉的樣子,只是佯裝懊悔,且絲毫不在意別人看出她的毫不抱歉。

她站起身,環顧四周,像是對店內擺放的各式皮影頗感興趣,邊看邊說道:“你等的那些人,已經不會來了,或者說——你等的人,早就換成了我。”

那些人,是的,他原本計劃今天開個張。

有些行當被戲稱作“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他的這家店也是如此,外人所見的皮影店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原來是有備而來。”李章平賠笑著說,“姑娘怎麽稱呼?”

“我姓江。”

“江小姐,您……”

“我看那個皮影氣勢得很,確實稱得上栩栩如生,放在這倒有幾分守衛者的感覺。”

李章平沿著江起舞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被裝裱起來、掛在了墻上的影人。他身騎戰馬,手持關刀,一看就驍勇善戰得很。

平日進店的客人多半也會將目光聚集在它身上,可以說這是一眾皮影中的頭牌明星,也是他最為寶貝的一個。

只是今天,在這種情形下,與往常並無二致的稱讚從這位江小姐口中說出,卻是讓他心裏一驚。

“哪裏哪裏……”他故作鎮定,待要張口轉移話題時,又再次被打斷。

“這裏。”

“什麽?”李章平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回覆一句謙虛的話。

“這裏,如果我今天把你這裏給掀翻了,它不會活過來對我要打要殺吧。”

掀翻、要打要殺,這樣的字眼,配上她此時看似很好說話的笑容,讓李章平只得訕笑起來:“哈,哈哈,您可真會說笑。”

“我沒有說笑。”江起舞的笑容瞬間收起。

李章平想,她應該是終於要說明來意了,不知怎的,分明她不笑了,卻反而讓他松下一口氣,剛剛那些假意客套才最讓他膽戰心驚。

未知的,才最可怕;打開天窗說亮話,倒也痛快些。

“你們都講究一個先禮後兵,我也願意這樣,但在‘禮’之前,你最好明白,這‘兵’我也是用得了的,所以,配合一點,否則……”

江起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繼續說道:“現在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到現在,一共有多少身懷有孕的人在打烊後來找你?”

“不到十位……一、一百有餘。”在她的凝視下,李章平認命地改了口。

“找你為何事?”

雖是問句,但一副盡在掌握的神情讓他不敢輕易說謊。況且,她既聲稱今晚約的人早就變成了她,其他人到現在又還未出現,那麽她應是從本該在今晚來赴約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了這些。

“我有法子知道孕婦懷的是男胎還是女胎,若是女胎,也另有法子變女胎為男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前人的臉色越來越沈。

她不繼續問,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接著說。

“我有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叫趙越,偶爾會碰見一些明顯重男輕女的家庭,但法律是不允許進行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鑒定的,我朋友就會暗示那些明顯在醫院沒有其他門路的人來找我。”

“前些日子,有位名叫張佳蓉的女人聯系到我,說她的弟媳婦懷孕了,托我幫忙,今晚在等的就是他們。”

“不錯,你倒還算老實。我也不瞞你,你口中的張佳蓉收了我一筆錢,把你的這些事,連同今晚的這個見面一起賣給了我。你接著往下說,今晚來的如果是他們,你準備用什麽法子?”

李章平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慢慢將手指向腳下。

“用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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