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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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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新帝和少君徹夜留宿光慶殿一事太過荒唐,傳出去到底不合禮制,幸而能貼身伺候的都是新帝一手提拔的心腹,人人守口如瓶,只在私底下議論二人濃情蜜意,好不快活。

入秋之後,天一日日冷了起來,孟漁畏寒,太和殿早早就燒起了銀炭,但他不大樂意待在屋檐下,隔三岔五就要往外跑。

他曾設法想從禁軍身上偷到出宮的令牌,但手法不精,幾回都被察覺也就作罷。

又發現禦膳房每日運出用來裝食材的木桶足以容納一人,趁機躲了進去,結果沒到宮門口就被扣了下來,還惹了一身腥。

再有混在下朝的官員裏意欲蒙混過關……

孟漁逃離的法子層出不窮,卻沒有一個能成功,為此很是挫敗不已。

挫敗的不止他一人。

上回蔣嘉彥信誓旦旦說能帶他出宮,不出所料碰了壁,大抵是覺著丟臉面,好些天才失魂落魄來找他。

“太妃說你是陛下的少君,沒有陛下的準許,不可以帶你出去。”蔣嘉彥岔岔不平,“我又去問父親,父親也是一樣的說辭。”

他看著孟漁的眼光變得可憐,“我一個月都能出去兩回呢,怎麽到了你這兒,一次都不行?”

一大一小蹲在假山旁,皆托著腮,將兩頰的肉擠得微微變形,遠遠看去像兩個鮮亮的石墩子,宮人在離他們幾步外的地方,聽不清他們談話。

孟漁不想把自己的煩惱強加在不知事的蔣嘉彥身上,忍俊不禁道:“那你以前在宮外都做些什麽呢?”

蔣嘉彥興致勃勃,“父親會帶我去游湖、踏青,還教我念詩、寫字。”他的小臉很快跨下來,“可是後來父親不要我了,如今我出宮也不樂意與他見面。”

孟漁想起二皇嫂離世的那日,才兩歲的嘉彥不懂生離死別,在他懷裏嚎啕大哭,年幼喪母的蔣嘉彥而後又被迫與父親分別,他這個年歲還不明白大人的無可奈何,若是可以,蔣文崢又如何舍得將他送到宮裏來?

“嘉彥,這天底下沒有人比你父親更在意你。”孟漁娓娓道來,“你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是二王爺日夜不休地照顧你,他疼你都來不及,怎麽會不要你呢?”

蔣嘉彥似有些動搖,但立刻又氣洶洶道:“你少為他說好話,上次他拿藤條打得我疼了好幾天,我才沒有他這樣的父親!”

這話要是傳到愛子心切的蔣文崢的耳朵裏該叫他多麽的傷懷,孟漁當然不知,蔣文崢早聽過一回了。

他心裏一驚,去拉嘉彥的手,想再勸說幾句,後者兔子似的蹦起來,瞪著他,“你跟他是一夥的,我不和你說了。”

蔣嘉彥甩開孟漁,撒開腿就跑。

孟漁急忙忙起身去追,轉過一個拐角,跟埋頭走路的內監撞了個正著,險些摔翻在地。

內監心驚膽戰地跪下來磕頭,嘴裏念著“奴才該死”。

孟漁沈吟不語地盯著對方的頭頂,跟隨他的宮人上前詢問,“少君,您沒大礙吧?”

他搖搖頭,擺手道:“我沒事,你走吧。”

內監感恩戴德,再給他嗑了兩個響頭才起身離開。

孟漁見蔣嘉彥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晃晃悠悠地回太和殿,恰逢午憩,便將宮人都打發到殿外等候。

片刻,躺在榻上的孟漁慢慢地張開了自己緊握的五指,掌心儼然抓著一小張被折疊成方形的白紙——是方才“不小心”撞到他的內監塞到他手裏的。

他翻過身借著被褥的遮擋打開了白紙,簡短的一句“風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讓他呼吸停了一瞬。

他下意識瞄了眼披風後宮人的影子,用力握住薄薄的紙張,心快速地跳起來。

誰會給他塞這樣的詩句?又是在暗示些什麽?

孟漁細細思索許久,蔣文崢的五官猶如在蕩漾的水面浮起,逐漸變得清晰。

他緊張得背脊出了一點汗,琢磨著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白紙消滅,輾轉反側,全然睡不著了。

無論蔣文崢意欲為何,孟漁都不敢打草驚蛇,他暗暗定了心神,晚膳之前將紙張丟進了庭院裏用作觀賞的小水塘裏,看著紙面一點點被浸濕,字跡徹底模糊才暗松一口氣。

所幸的是,今日傅至景有要事商談,直到深夜才回到太和殿。

這會兒孟漁已然冷靜下來,看不出一點兒端倪了。

自打他給劉翊陽等人求過情後,深知有得就有失的道理,往後傅至景再想上塌,他便難以強硬地拒絕,睡得迷迷糊糊察覺有人在抱自己,他的身軀只是頓了一下就放松下來。

“吵醒你了?”

傅至景將下頜靠在了他的肩頭上,輕輕啄吻他的面頰。

抱得太緊,孟漁不大舒服地動了動,輕哼了一聲。

於是傅至景輕手輕腳地將人翻過了身,面對面地讓額頭抵在一塊兒,小聲夜話,“嘉彥今日惹你生氣了?”

孟漁眼睫動了動,睜開眼,甕聲甕氣道:“沒有。”

“受了氣就說出來,你別太慣著他。”

“都說沒有了。”孟漁想到傅至景的所作所為,聲音大了點,“他才八歲,你把他關在宮裏,又沒有父親母親陪伴在身邊,有點小孩子脾氣是很尋常的。”

傅至景聽出他的不平,輕笑,“你這是在怪我?”

孟漁不敢說實話,訕訕地抿住唇。

傅至景忍俊不禁,“我是關心你,你怎麽也跟我鬧起小孩子脾氣了?”

“我沒有。”

“你對他真不錯。”傅至景輕撫柔軟的臉頰,“若是能分一點給我……”

眼見要繞到不該繞到的話題去,孟漁把眼一閉,“我困了。”

話是這樣說,可他心裏藏著事,好不容易睡著又被吵醒,竟一時難以再入眠。

傅至景察覺到他的臥不安席,叫守夜的宮人將安神香給點上,又哄小孩似的一下下地輕拍他的背脊。

他跟傅至景之間存在著太多隔閡,本不該如此親昵,可聞著清幽的香,那點兒不自在便逐漸散去,不多時就酣然入夢,一覺睡到天明。

睜開眼,身側的傅至景已去上早朝了。

孟漁楞楞地躺了一會兒,深知不可再耽於安逸,傅至景不把他一次次的出逃伎倆放在眼裏,用溫柔鄉給他做陷阱,溫水煮青蛙,再這麽下去,他遲早會消沈到無法再起反抗的心思。

難道他真的要將自己的人生葬送在這裏嗎?

“風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

多麽快意自由的一句詩。

宮人聽他呢喃,詢問道:“少君,有何吩咐?”

他下榻穿鞋,三兩步走到殿外去,望著遼闊的天,一遍遍在心中堅定信念,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絕不能灰心喪氣。

下過兩場秋雨過後,天氣越發陰寒了。

孟漁討厭冬天,討厭下雪,可四季輪回不以他的喜惡而改變,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新一個寒冬向他逼近。

禦花園的樹木逐漸雕零,殘花敗葉落了一地,沒有了觀賞的用途後嫌少有人問津。

孟漁安靜地捧著暖爐坐在涼亭裏,遠遠望去,露出蒼白又憂悒的側臉,看起來比這蕭瑟的秋還要陰郁。

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引起他的註意,他聞聲回頭,見到了並肩而立的蔣文淩和諾布——如今叫他喬雲會更貼切些。

孟漁欣喜地站起身,等人靠近了,兩人竟雙雙對他作揖。

他楞了下,聽見蔣文淩說:“我和喬雲前幾日結了契,雖沒有婚宴,但我二人能有今日已心滿意足,孟漁,多謝你的成全。”

昔日一見到孟漁就免不得冷嘲熱諷的蔣文淩竟還有如此和顏悅色之時,孟漁覺著有意趣極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做什麽。”

他看向喬雲,多年不見,羸弱的諾布眉眼間不再總是郁郁累累,多了些孟漁不曾見過的溫情和活氣,讓整張臉都變得紅潤而生動起來。

想來在華東時過得很是恣意。

他與諾布其實只見過幾回,算不上太熟稔,但由衷地為對方的變化而高興,或許這才是諾布天然的模樣,在開懷之餘又有些羨慕。

“諾布謝過少君救命之恩。”

說著竟要給他跪下來,他急忙扶住,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掀過去,“舉手之勞而已。”

幾人坐下來,談起過往,孟漁感慨道:“當時我無心被人利用,救下你,也算是彌補我的一點過錯,你不必往心裏去。”

他如今說起那個夾雜著雨血的夜仍心有餘悸,不自覺地看了眼蔣文淩的左臂。

蔣文淩知他所想,笑著擡起左手握住五指,雖不大靈活,但不再無法動彈。

“對了,你們入宮,傅……”孟漁改了口徑,“陛下知道嗎?”

蔣文淩頷首,面色沈下來,說道:“朝中的局勢似乎不大明朗,我是個閑人,留在京都無用武之地,已向陛下請旨,不日前往河西就任,今日我與喬雲是來和你道別的。”

才回京不到兩月又要走,孟漁訝然。

“你如今不得離宮,凡事要留個心眼,別無辜被連累了。”蔣文淩竟也做了一回好人,提點道,“無論何時何地,務必要保全自己。”

孟漁鄭重地點頭,嗯了聲,“你們也是,一路珍重。”

他起身送蔣文淩和諾布,望著兩人依偎著遠去的背影,心想這世間總該還有些真情存在,好叫人在寒冬來臨之際多幾分溫暖。

孟漁琢磨著蔣文淩話中那句局勢不明朗,不由得想起那張滿含弦外之意的白紙,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勉力歸為平靜。

作者有話說

五哥和諾布就到此為止,不再展開了嗷。

其實我有考慮過是否讓他們be,但這篇文的基調有點沈重,所以就像文裏說的,留一點溫情吧。

這幾章跟接下來的劇情是一個整體,如果有疑惑的地方請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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