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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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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再有半月就是中秋了,這幾日前朝事務繁重,傅至景常常早出晚歸。

新帝勤政有目共睹,好些回孟漁睡醒,天還沒亮,身旁就已經空蕩蕩了,等晚上到了入寢的時辰,傅至景也總是姍姍來遲。

在宮人看來,陛下與少君這些時日感情要好不少,兩人待在一塊兒的時候,話雖不多,但很是安逸寧和,勉強算得上相敬如賓。

少君不和陛下鬧,左右伺候的宮人也舒坦許多,皆在暗中祈願不要有什麽變故。

孟漁如今連宣春殿都去得,自然也不必放什麽風箏,但今日天氣晴朗,他來了雅致,在院子裏牽線。

傅至景讓人在涼亭裏添了只搖椅,孟漁現在就坐在上頭,瞇著眼睛看燕子風箏飛到天上去,臉上也有了點淡淡的笑意。

傍晚,天邊的雲火燒似的,太和殿的小內監來報說傅至景在前朝議事,不必等他用膳。

孟漁想了想,讓宮娥裝兩盤小點心給內監帶過去。

這可真是稀世罕見的場景,宮娥掩嘴笑說:“少君心中念著陛下,陛下一定很高興。”

孟漁不置可否地一笑,往嘴裏塞了塊醬肉,慢慢咀嚼往下咽,胃口很不錯的樣子,吃了個八成飽。

膳後,收拾妥當,想起前兩日在張太醫手中討得的對治療腿傷極有效的膏藥,要親自給蔣文慎送去。

主動帶了兩個貼身的內監,一路見了不少人。

等到了宣春殿,孟漁先行進內,兩個內監在外等了會兒,聽見少君喚他們進去。

蔣文慎悄無聲息地躲在門後,幹脆利落地用兩個手刀將他們劈暈。

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內監頓時軟綿綿倒地沒了聲響,孟漁心裏跳得極快,連手都在發抖,卻也知道眼下不是害怕的時候,一楞,迅速剝掉內監的服飾往自己身上換。

蔣文慎亦是如此,他腿腳不便容易引人註目,好在借著昏暗的夜晚也能掩蓋身形。

兩人光明正大地穿著內監的服飾從宣春殿的大門出去,沒有打燈籠,故意往漆黑處走。

蔣文慎自幼在宮中長大,對這座皇城的布局了如指掌,很容易就能找到無人的小路,至於孟漁——他也記不清是什麽時候才徹底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

模糊的、破碎的記憶時不時就從他的腦子裏冒出來,逐漸拼湊成一個完整的鏡面,走馬觀花地倒映出他這可憐又可笑的二十七年。

他不敢讓傅至景發覺,也學會了虛以委蛇那一套。

所有人都覺著他已經認命做陛下的少君,但他憑什麽認命?從他記起往事那一刻起,他心中只有“逃”這一個念頭。

孟漁在禮部當過幾年差,策劃過好幾場宮宴,正因如此,對宮中許多地方還有印象。

西南門的宮殿失修多年,堆滿了草木,頑強的根枝破開腐朽的宮墻,只要稍加敲捶定能挖出洞來,爬出洞外,等待禁軍換崗之際再翻過一人高的護欄,圍欄外連著活水潭,順著洶湧的水流游出去就是宮外的一條溪流。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

孟漁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剪刀,目光堅定如炬。

憑他一人之力未必能甩開內監和避開禁軍,可有了蔣文慎與他一起行動,事情出奇的順利。

他扶住蔣文慎,見對方因長時間行走額頭滿是大汗,低聲,“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蔣文慎咬緊牙根,貼著墻根來到破舊的西南門偏殿。

孟漁推門而入,被撲面的灰塵嗆了一口,屏住呼吸後咳嗽了兩聲。

他們已經離開宣春殿有兩刻鐘了,再過不久就會有人發現他們不見。

孟漁不敢耽誤時辰,撥開雜草叢,果然見到一個洞口,只是還不足以一人通過。

他左右環顧找到水桶,哐當摔成木板,用木板做摳挖工具,沈默地與蔣文慎擴大洞穴。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心如鼓鳴,熱汗順著下頜往下滴,發絲黏在濕潤的頸部,背脊的布料也逐漸變得濡濕,可誰都不去在意,停也不停地咬牙砸開宮墻。

快些,再快些!

孟漁蓄力,猛地用木板挑開一塊石頭,木刺紮入他的皮肉,把他的掌心紮得血肉模糊,蔣文慎也沒好到哪裏去,木板碎成兩半,他便用手去扒拉幹燥的泥土,摳得十指破爛也渾然不覺。

成了——

孟漁腦子轟的一下,與同樣大汗淋漓的蔣文慎對視一笑,心中震動:再高的宮墻也困不住他。

他近乎喜極而泣,哽咽道:“文慎,我們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矮著身子艱難地叢狹小的洞口爬出去……

皎潔的月色將地面照成瑩白,一雙金絲黑靴毫無預兆地踩在泥土地裏,映入眼簾。

孟漁爬行的動作一僵,喉嚨像被人掐住了,狂喜被滔天的驚恐取代,他慢慢地、慢慢地順著靴子往上看,黑金雲紋錦袍浸在夜色裏,像一頭蟄伏的猛獸,那麽高大、偉岸,仿佛一腳就能把渺小的孟漁踩死。

孟漁跌坐在地,仰頭望著熟稔的臉龐,銀輝裏,傅至景變得面目全非,垂眸望著他,“你果然已經想起來了。”

他渾身汗毛豎立,一想到他在墻內拼了命地企圖逃出生天,傅至景卻在一墻之隔外守株待兔,終是忍不住爆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

蔣文慎慢他一步現身,從後握住他的肩膀,與他一同既怒又驚地瞪大了眼。

傅至景身後站著十幾個禁軍,鐵甲在月光裏愈發的森冷,新帝一聲令下,“來人,請十二王爺回宮。”

禁軍二話不說要分開蔣文慎和孟漁,前者劇烈掙紮,但雙拳終究難敵四手,握住孟漁的手指頭被強行掰開。

他激動地喊著孟漁的名字,孟漁悲憤地站起身,撲向傅至景,“是我蠱惑他與我出宮,你要打要殺就沖我來。”

傅至景凝視著齜牙咧嘴的孟漁,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深切地感覺到,從前的孟漁回來了,用憤怒化作熊熊烈火將他裹挾起來,他忍不住擡起手想撫摸近在眼前的臉,卻被孟漁啪的一聲狠狠打掉。

“別碰我!”

孟漁頭發淩亂,雙眼赤紅,徹底撕碎了這些天溫順的假象,質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已經記起來了,既然知道我要走,為什麽不直接拆穿?”

為什麽要在他以為自己能逃出生天時,再殘忍地踩碎他的美夢?

那他這些天的隱忍算得了什麽?

傅至景看著他自以為隱秘地策劃出宮,心底一定很得意地在嘲笑他吧:看,你翻不出宮墻,你鬥不過皇權,你的雕蟲小技根本進不了君主的眼。

蔣文慎灰頭土臉被押在地上,孟漁沖傅至景嘶吼道:“放開他,我讓你放開他!”

傅至景感覺一切以他無法控制的方向在發展著,卻還是執著地擡了擡下頜,“送十二王爺回宮。”

說著擒住孟漁的手腕,“你也與我回去,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孟漁激烈地掙紮,“我不回去,也不想聽。”

傅至景深吸一口氣,將人扯到懷裏控制住,想要連拖帶抱地將人帶回,他真的攢了滿腹言語要一吐為快。

掙紮途中,孟漁碰到了藏在胸膛處的剪子,他已經無法冷靜,伸進去握在手裏,想也不想地刺向傅至景的肩頭。

尖銳的剪子沒入皮肉,傅至景感到一陣撕扯般的疼痛在肩膀炸開,可比起肉體的疼痛,孟漁下手傷他更讓他痛心傷臆。

禁軍一見孟漁傷了龍體,舉著刀迅速上前。

傅至景厲喝:“都退下。”

孟漁手上還握著剪刀柄,有溫熱的血順著傷口流到他的手腕,他望著刺眼的紅,眼淚猛地奪眶而出,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對傅至景刀劍相向,可是他並不後悔,他所受過的傷、承擔過的痛比傅至景要強烈千百倍。

傅至景卻始終不松開他,他怒目抽出剪子,血滋啦啦地湧出來,他被逼得走投無路了,下一刻,剪刀對準了近在咫尺的頸部。

禁軍大驚,“陛下!”

沾了血的尖刀抵在傅至景的喉嚨上,孟漁眼裏驚恐萬分,手抖得不成樣子,“放開我,不然我殺了你……”

傅至景喉結滾動一下,垂眸望著崩潰的孟漁,眼熱鼻酸,竟是微微一笑,“我說過,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我等你親手來取。”

他主動往前一寸,尖銳的剪刀頭紮在薄薄的皮膚上。

傅至景的話一瞬間將孟漁拉扯回五年前暗無天日的牢獄裏,他的眼白迸發出蜘蛛網似的血絲,握著刀柄的手越來越緊,手背的青筋浮動,竟是看不清傅至景了。

他睜著眼,淚滿盈腮,還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動作,忽地後頸一痛,眼前驟然發黑,失去了意識。

傅至景用力地擁了下昏迷的孟漁,將人打橫抱起,走過筋疲力盡的蔣文慎身旁,沈聲說:“十二,你如今已是王爺,不適宜再久居宮中,朕明日會讓工部給你找一間宅子,早些搬了自行立府吧。”

他忽視蔣文慎的怒視,一步步走回偌大的皇城,上了鑾駕,用外袍將孟漁罩住了,片刻,摟緊溫熱的軀體。

今夜之事鬧得太大,瞞也瞞不住了,天才微微亮,十二王爺和少君私奔的消息就傳遍了宮闈,聽說少君還手持利器傷了陛下。

謠言很快就不攻自破,早朝時新帝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哪裏看得出是受傷的模樣?

至於私奔就更是無稽之談,否則新帝如何不懲處二人,只是讓蔣文慎搬離皇宮呢?

新的說法蓋過了謠傳:原是少君從前在鄉野間自由慣了,與性情古怪的十二王爺意趣相投,兩人一合計,要溜出宮去逛夜市,被新帝抓了個正著。

信與不信在於心,新帝下令禁止再議此事,不容置喙地竭力將這頁翻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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