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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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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小漁村坐落在西南面,雖位處偏僻,卻家家戶戶安居樂業,少有外人來打擾,很是寧靜安逸。

村裏大多數人家靠捕魚為業,也有到鎮上去做些小生意的。

林明環年紀不大,上頭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在家中很是受寵,成家之後就得學著立業了。

他有一門編竹籠的好手藝,父母特地帶到他鎮上拜師學得的,等和小魚結了契後,他會把這門手藝慢慢教給小魚,小兩口往後就在家裏做燈籠,再擡了到鎮上去叫賣,糊口不成問題。

婚期定在下個月初八,林家翻新了間茅草屋給他們做婚房,好心的左鄰右舍都來幫忙,把陳年的木板給拆了,墻壁哪兒有缺補上新磚,屋頂再添上幹燥潔凈的茅草,只待迎接新人入住。

門口貼著“賀客滿門慶新婚,紅燭高照結姻緣”的對聯,橫批“佳偶天成”——每個字都是小魚親手寫的,由林明環抹了漿糊貼上去。

漁村沒有新人成婚前不能見面的規定,林明環還是每天來找小魚,臨要成親了反倒變得扭捏起來,有時候在門口徘徊半天,小魚跑出來問他怎麽不進去,一雙圓圓水潤的眼睛看得林明環臉冒紅煙,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小魚覺得明環變得好奇怪,以為他要反悔,嘀咕,“你答應了今晚帶我去抓螢火蟲。”

林明環猛猛點頭,說自己要去編燈籠,天一暗就來,跑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鼓起勇氣道:“我編燈籠賣了給你買醬肘子吃。”

小魚只吃肘子上的瘦肉,肥的都塞給明環,聞言眼睛發光,恨不得現在就和明環上街去吆喝叫賣,一眨眼,明環已經跑不見了。

林明環說到做到,月亮剛升起來就在屋外等著小魚,兩人鉆進草叢裏,抓了滿滿一袋的螢火蟲,小魚的臉被熒光照得發亮,這一回,林明環沒忍住湊上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小魚楞住,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知所措。

何大娘跟他說,和明環結了契以後要和和美美地過活,就像她和王大叔一樣,兩個人互相扶持直到白頭。

他不說話,明環很是緊張,以為冒犯到了他,慌裏慌張“我”了半天說不出下文。

小魚咧嘴笑了,學著明環親他那樣,將唇印到明環的臉上。

明環欣喜若狂,一個紮子蹦起來攔腰將小魚高高抱起轉了好幾圈,轉累了,氣喘籲籲地倒下來,側著看睡在他身旁的小魚,翻身壓住。

小魚眼睛似睜非睜地望著他,他輕輕地、很珍惜地啄一下小魚的嘴巴,見小魚閉著眼睛很乖地躺著,又親了一口。

明環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可以做許多親密之事,但他答應何大娘會好好照顧小魚,在這種地方對小魚是一種糟蹋,所以最終他還是坐起來,牽著他的新郎和一袋子螢火蟲踩著幹燥的土地回家。

再有三天,明環和小魚就會在眾人的祝福下高高興興地把婚禮辦了,組件一個新的小家,平平淡淡地把日子過下去。

呱呱呱——

稻田裏的田雞叫個不停,一輛馬車停在了入鎮口。

當地官員得到消息早早在此等候,待福廣將傅至景迎出來時恭敬作揖,輕聲喚了句,“陛下。”

傅至景剛結束川西之旅回京,路過臨海的城鎮,想起調到這兒的官員,一時興起前來查看進度。

他是微服出行,沒什麽人知道他的行蹤,本以為暫時離開京城能得片刻的緩息,不曾想到了川西回憶往昔反令他更加的煩躁,因而提前結束了這趟外出。

新帝一路風塵仆仆過來,眼有倦怠,卻不忘先寬慰官員,後者得此殊榮,當真是要把一顆忠君之心都掏出來給新帝過目。

布政使將新帝迎入驛站,得新帝囑咐,改口喚了傅大人。

夜已深了,傅至景安頓下來,讓布政使明早向他匯報這些時日以來的成果,最緊要的當是還在搭建的燈塔,此工程巨大,絕非易事,他要親自去看一看。

福廣打開包袱,將隨身攜帶的安神香點上,見新帝沒有旁的吩咐,退到屋外去守夜。

這兒看似只有他主仆二人,實則到處布滿了隱在夜色裏的死士,別說威脅新帝安全的刺客了,怕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嗅著安神香,今夜傅至景做了夢。

夢裏鵝毛大雪將天地染成素色,他在厚實的雪地裏行走,目無一物,忽地聽見身後有響動,以為是故人入夢來,怕動作驚擾飄搖的魂魄,慢悠悠地轉過身,仍是一片白茫茫。

孟漁不會回來了,傅至景也被困在了孟漁死的那個雪夜。

半夜驚醒,冷汗如雨,胸膛裏的心臟狂亂地在靜謐的夜晚裏跳動,炸在耳畔有若雷鳴。

傅至景擡手摔碎了床幾上的茶杯。

福廣聽見聲響,急急忙忙地爬起身,“陛下?”

得到冷厲的一句,“不準進來。”

新帝有心悸的毛病,常常深夜驟然醒來就再無法入眠,連安神香都沒了效用。

有一回福廣實在擔心,腿腳飛快,趕在新帝未開口之前沖進了宮殿,只見榻上的新帝汗濕了寢衣,赤紅的雙目裏隱有水光浮動,冷眼掃來,像艷鬼啼淚。

福廣那一瞬間連自己投胎叫什麽姓名都想好了。

幸而新帝饒他一命。

怎的不在京都裏也犯病?

福廣不敢再深睡,挨到了天光,新帝才叫他進去伺候,偷瞄一眼,丁點兒異常沒有,但他仍心有戚戚然,再這麽下去,新帝像個沒事人一樣,伺候左右的他怕是要發狂。

前兩日傅至景都在鎮上勘察民情,他親派的布政使將此處打理得井井有條,百姓淳樸好客,讓他想起年少在宜縣的時光。

福廣註意到新帝在看一個小攤販,會意地買了串糖葫蘆,“大人。”

傅至景把福廣留在身旁,一是福廣確實明白感恩懷德的道理,二來很會察言觀色,他笑了聲接過糖葫蘆,卻不吃只是拿在手中。

他嫌這玩意兒太酸,不過記著有人喜歡才多看了一眼。

這串糖葫蘆最終贈給了一個眼巴巴盯著他的垂髫小兒,眼睛瞪著很圓,口水都要流下來。

是時候要回京了。

傅至景收了笑,“去看看燈塔吧。”

布政使頷首,命人取來幾匹大馬,領了幾個衙差往靠海的方向走,邊走邊向新帝介紹,“那兒有個小漁村,住著幾十戶人家……”

茅草屋裝點喜慶,一大早小魚就被叫醒換上了紅衣。

最樸素樣式的大紅色喜服穿在他身上越發襯得他端秀靈氣,兩家人和前來吃席的村民紛紛讚不絕口,誇林明環好福氣。

林明環五官長得端正,新人站在一塊兒,正正應了對聯上的“佳偶天成”四字。

小魚喜歡這樣的熱鬧,村裏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好,他被圍起來誇得有點不好意思,躲到了明環的身後,明環立刻挺起腰板維護道:“你們別再拿小魚打趣了。”

何大娘和親家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很是欣慰。

說是吃席,桌椅是親友從家裏搬來湊齊的,竈臺添了柴火,烹煮人人有份,燜魚炒菜煮湯,把拿手好戲都顯出來。

熱熱鬧鬧的,歡笑聲傳出村莊,吸引了過路人的註意。

前去探路的衙差來報,前頭有人在辦喜事,詢問是否要繞道而行。

傅至景既是感受民情,恰巧碰上這樣的喜事,去看一眼也無妨,一行人來到了茅草屋前,下馬步行。

歡聲笑語裏,樸素幹凈的小茅屋裝點喜慶,二位身穿喜服的新人正背對著他們迎客。

何大娘見著衙差有些緊張,布政使道:“只是路過,不必理會我們,大人,請。”

傅至景正欲擡步,倏地,新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白凈清秀的臉。

圓圓的杏眼彎起來,盛滿了笑意。

他如同被一個從漫長歲月穿越而來的釘子狠狠地紮在了原地,自然垂在身側的五指猝然握緊,雙瞳劇烈地收縮,緊緊地盯著幾步開外的身影,總是平穩的心跳變得狂烈躁動。

砰砰砰,一聲大過一聲,蓋過了所有的聲響。

目光太過於灼熱強烈,像把生生不息的火將小魚裹了起來。

小魚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樣過分熾炎的目光,他得何大娘教導,凡是路過的客人都能討些喜糖吃,於是他迎著對方的視線,落在那張眉目幽邃的面龐上。

他有點害怕這樣的眼神,模樣頂好,卻像是要把他吃了。

小魚想叫上明環一起,後者在招待親人,他只好不怠慢過客,猶豫地抿著唇上前,睜著一對燦亮的眼瞳,捧上滿掌用油紙包好的油酥糖脆生生地說:“這位大人,你也要討喜糖吃嗎?”

闊別五年的人近在咫尺,和他說話,是在做夢?

素來反應敏捷的傅至景竟也有遲鈍到無法動彈的時刻,怕一出聲驚擾了來之不易的夢境。

福廣看出新帝的異常,低聲,“大人?”

不是夢,也不是幻覺,玉碎珠沈的孟漁死而覆生,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地站在他眼前,問他要不要吃喜糖。

誰的喜糖?

他目光浮動,這才發現孟漁穿著一身刺眼的正紅,成了他人的新嫁郎。

小魚久久得不到大人的回應,不大高興地撅了撅嘴,轉身要走,卻在轉瞬之間猝然被擒住了手腕,掌心的喜糖嘩啦啦落了一地,他下意識地驚呼一聲,用力把手抽回來,氣鼓鼓地瞪著無禮的過客。

呼叫聲喚來林明環,怕新郎被人欺負,氣急地跑過去護住小魚。

傅至景手心的溫度離去,眼睜睜看著孟漁躲到了同樣穿著喜服的新人身後,手攥在對方腰側的布料上,探出腦袋看著他,眼裏全然沒有從前濃烈的依賴與傾慕,只有不可忽視的、呼之欲出的戒備。

他的心像被劃拉開一道口子,血瀝瀝地流出來。

盡管如此,魂牽夢縈的故人重返人間,得天命眷顧的傅至景夢裏下了五年的大雪,終於在這一刻消停了。

作者有話說

(小聲):你的雪是停了,小魚的世界要下雪了。

傅(微笑拿起刀子):你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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